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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息的時間,香屋總是趴在課桌上度過。


    直接趴下課桌太低,於是他在臉頰下墊上書包。


    從初中起基本上就是這樣,去年春天升高中時,他以適合當枕頭為首要條件找到了合適的書包。


    其實他並不會睡。雖然有點困,但附近有其他人就睡不著,隻是覺得休息時間裏與其獨自一人挺直後背,不如裝睡顯得更自然。香屋步的朋友很少。在班上一個也沒有。現在已經過了十月,事到如今他沒有再交新朋友的打算。


    枕在書包上閉起眼,周圍的聲音便聽得很清楚。流行的手機遊戲、昨晚的綜藝節目、今早的新聞。聲音有的響亮,有的低沉,有的粗重,有的纖細。但不可思議的是,所有聲音聽起來都沒有區別。無論遊戲的活動,還是政治家的醜聞,在這間教室裏都裹著相同的包裝。


    其中,唯獨一個聲音有所不同。


    ——世創部這東西,你覺得真的存在?


    那聲音微弱、僵硬、帶著雜音。


    香屋微微睜開右眼。


    斜前方坐著一名馬尾辮少女,她對麵站著的女孩是波波頭,正把手機屏幕對著她。香屋看不清屏幕,但知道上麵顯示的內容。


    世創部——正式來說,是世界和平創造部。它確實存在,但有種都市傳說的味道。與響亮的名字相反,是個規模沒多大的傳言,隻停留在本地人之間。


    世創部會在某天沒有預兆地給某人發送郵件,標題一律是“請您協助維護世界和平”,因此也有人稱其為“請求郵件”。


    至於郵件的正文,簡單來說就是羅列收信人的惡行。比如收信人如何欺淩過某人,或者是恐嚇的慣犯。所有犯罪行為都會被羅列,然後以“為了世界和平,請您改正自己的行為”一句話收尾。如果不聽從郵件的內容——即不改過自新,就會遭遇不幸,這便是傳言的全貌。


    與普通的都市傳說完全不同之處,在於降臨的不幸很現實。比如印有惡行證據的傳單在學校散布,或是不知從哪裏暴露給老師或父母。過去甚至有過警察因世創部告發而行動的事例。社會性的製裁,比通常的詛咒對收信人造成更切身的恐懼。


    在嘈雜的教室裏,香屋集中注意力聽著馬尾辮和波波頭的對話。但兩人把聲音壓得很低,隻能聽到斷續的詞句。


    不管怎麽說,馬尾辮和波波頭兩人都收到了以“請您協助維護世界和平”為題的郵件。香屋悄悄用一隻眼睛窺探,能看到波波頭的表情變得嚴厲,而馬尾辮的臉色從香屋這裏看不到。兩人氣氛險惡地說著什麽。


    不久,波波頭微微抬高了聲音,不高興地說:


    “這種東西,肯定是騙人的。”


    ——不,是真的。


    香屋暗自在心中回答,然後閉上了眼睛。


    這座城鎮裏有大量世界和平創造部的成員。那些年齡、性別各異的人,以及他們的聯絡網,就是世界和平創造部的全貌。但現在,有權限發送“請求郵件”的隻有兩名管理者,香屋就是其中之一。


    沒過多久,鈴聲響起,波波頭返回自己的座位,馬尾辮在課桌下握緊了手機。數學老師走進教室,香屋才終於從書包上抬起頭。


    在老師寫板書的時間裏,香屋小心翼翼地查看自己的手機。


    世創部有自己的網站。未經裝飾的首頁上,孤零零地擺著一枚地球模樣的圖標。點擊圖標,會切換到輸入頁麵。隻要輸入自己的名字和郵件地址,就能知道世創部是不是真的給自己發了郵件。


    馬尾辮和波波頭好像各自在網站上輸入了自己的郵箱。


    這座城鎮裏沒有欺淩。雖然不是徹底根絕,但出現後很快就會消失。


    世界和平創造部在正常發揮作用。


    *


    回家的路上,香屋基本上會和秋穗栞一起。


    兩人沒有事先約好,但先離開學校的人總會在確定的路線上逛一逛,而另一個人從後麵追上。如果不在離學校兩百米左右的便利店,就在商店街的書店,書店裏也沒有就在更前麵的公園,大概就是這樣。


    今天——十月二十一日,星期三。香屋在商店街前的公園追上了秋穗。她坐在長凳正中間,一臉淡然地喝著橙味的芬達。


    秋穗是個個子很矮的少女,如果不穿校服,怎麽看也不像高中生。兩人沒有約好一起回家的原因有一半就是她的身高,另一半是香屋自己的身高。以高中生來說,香屋也屬於矮個子那一類,和秋穗站在一起實在是太般配了。那模樣豈止是初中生,簡直像小學生情侶。如果隻是看起來像倒無所謂,但如果因為這種事被同學津津樂道很麻煩,因此在學校兩人會保持距離。


    香屋沒有出聲,直接在秋穗身邊坐下。她也沒有打招呼,輕輕推了推眼鏡開口。


    “果然我還有疑問。”


    不同於身高,她的聲音低沉而成熟。實際上,除了外表,秋穗這名少女的一切都顯得沉穩。無論麵容還是不經意的舉止,甚至連假日會穿略顯孩子氣的衣服以及整齊地剪成河童似的發型,都是以客觀角度選擇了最適合自己的打扮吧。沒有自己顯得成熟,在香屋來看也是成熟的資質之一。


    她繼續說:


    “這次的郵件,是不是太早了?”


    對香屋而言,秋穗是同一所學校裏唯一能稱為朋友的人。


    而且她和香屋一樣,是世界和平創造部的管理者之一。


    “無視已經是足夠陰險的欺淩了。而且隻要她們改正態度,世創部就不會做什麽,對誰都沒有壞處。”


    “用不著對我也說表麵話。”


    “這是真心話。”


    如此斷言後,香屋又補充了一句。因為糊弄秋穗的確沒有意義。


    “不過,我也覺得差不多該讓世創部行動一下了。”


    “哦?你是手握權力就忍不住想用的那種人?”


    “不保持行動,傳言很快就會消失。”


    本來,世創部是為了自衛而生的產物,以最低的成本、最低的風險讓對香屋他們不利的人變得安分。如今一封郵件就能讓對方變老實,這與理想很接近,但遺憾的是成本很難說理想。


    要讓世創部正常運作,就必須在街上有協助者。香屋他們會去監視與自己無關的惡行,也是為了獲得協助,多數協助者過去都是某種意義上的“受害者”。必須不停幫助其他人,否則世創部就難以維持運作。也有因好奇而參加的成員,就算對他們也要適當給予成就感。


    但秋穗顯得不滿。


    “已經很安定了吧?現在這座城市裏哪個中學生不知道世創部?我覺得放兩三個月不管也沒問題。”


    “那接下來就要警惕自己人失控了。實際上好像確實出現了捏造冤罪的成員。”


    既然使用並不固定的多數人監視,這種問題就在預料之中。就算偽造的惡行,隻要依靠人數優勢就能眾口鑠金。即便隻是看誰有點不順眼,隻要用大批人監視總能抓到弱點。


    “那,怎麽做呢?”


    “如果不是冤罪,就要確保有所行動。”


    “哦哦,所以才發了郵件。”


    這次的加害者是同班同學,要證明惡行屬實很簡單。


    秋穗咕嘟一聲喝了口芬達,然後皺起眉頭。


    “但是,這不算解決根本問題吧?”


    “所以要建立自我淨化機製。主要是將成員分組來互相監督吧,但做不好就會演變成內部鬥爭。”


    “嗬,還真難辦。”


    “你來做嘛,這種事你比我擅長。”


    “現在沒法立刻動手,我還有遊戲沒通關。”


    “這也和遊戲一樣啊。而且,和toma一起創造的東西毀掉,不會不甘心嗎?”


    “我倒不在意。”


    “所以說biscuit派就是靠不住。”


    世界和平創造部有三名創始人,香屋,秋穗,還有toma。這個囉嗦的名字,是toma起的。


    三個人都是《water與biscuit的冒險》這部動畫的忠實粉絲,但崇拜water的香屋、toma,與biscuit派的秋穗之間意識上多少有些差異。香屋和toma在不值一提的小事上也會立刻較勁,比個高下,而秋穗則大多達觀地做個旁觀者。這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三個人待在一起的時間在兩年前,初三的時候結束了。


    大概是對toma的名字有了反應,說起來——秋穗找借口似地嘟囔一句,把手伸進書包側麵的口袋。


    “這個,要怎麽辦?”


    她拿出一枚信封,上麵印著收件人,還有奇妙的圓形記號。和香屋收到的一樣,是神秘“遊戲”的邀請函。


    ——為表彰世界和平創造部的規劃與運營。


    既然邀請函以此為名目,就知道香屋和秋穗兩人收到了同樣的東西。但,這句話讓人打冷顫。兩人自認一直很小心,沒有對任何人說過自己既是創始人又是運營者。


    秋穗翻過信封,寄信者的名字,是架見崎運營委員會。


    “這個,應該是讀作‘kamisaki’吧?”


    “估計是,不過在網上什麽也搜不到。”


    “會不會是假名字?”


    “如果是,那對方隱瞞身份就有一定緣故。”


    “嗯,確實。會不會是惡作劇?”


    “有可能是至今收到世創部郵件的人聯手坑我們。”


    “那樣的話做法是不是太誇張了?我們隻要事情暴露被人包圍,就要放棄了。”


    “正因為誇張才可怕啊,有可能是隻報複還不滿足,況且集合的地方很奇怪。”


    邀請函上寫著要在十一月一日,星期日時去skyheights公寓。兩人已經在網上確認過那棟公寓真實存在。隻有香屋的信封裏放了公寓鑰匙,但不知道是不是真貨。


    “要是不明就裏進了公寓,不就任憑對方擺布了嗎,甚至有生命危險。讓我們自己用鑰匙開門也很奇怪。說不定打算聲稱我們非法入侵,進行正當防衛。”


    “確實,別人住的公寓我可不想進去,總覺得不衛生。”


    “話雖如此,又不能無視。對方知道我們的住處。就算邀請函是假的,也可能是為了吸引我們的注意力來實施真正的計劃。”


    “那實在是想多了吧。”


    “是不是想多了,誰能證明?”


    香屋步以膽小鬼自居。別說是被不認識的人搭話,就連和陌生人擦肩而過,都讓他恐懼。從招牌下走過時害怕被砸到。過馬路時會看右看左,然後再次看右邊,但最後沒有再朝左看的理由他自己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要看多久才能安心。


    “我啊,從建立世創部的時候起,每天都害怕會遭人報複。”


    “這是能挺胸抬頭說的話嗎?”


    “膽小是我的驕傲。”


    畢竟香屋不想死,也怕疼,那麽就不需要勇氣。


    秋穗喝光了芬達,把空罐扔進長凳旁的垃圾桶。


    “那,邀請函怎麽處理?”


    “當然要參加啊。”


    “可以聽聽你的理由嗎?”


    “放著不管更讓人害怕。而且——”


    香屋想起toma最後一封郵件裏的照片。上麵的信封毫無疑問和兩人收到的邀請函相同。信封上同樣畫著扭歪的橢圓形記號,裏麵是幾條斜線。


    “而且?”


    秋穗追問。


    “合計起來,我對那家夥是輸多贏少,這麽下去果然不甘心。”


    這種事其實無所謂。toma什麽都做得到。但香屋並不會覺得不甘心,他隻是一直在意toma最後發來的郵件內容。


    ——我好像終於能找到活著的意義了。


    這算什麽意思啊。如果那封郵件不是騙人,香屋就想知道後續的內容。


    秋穗無語地笑了。


    “那,我們就一邊怕得發抖,一邊做好過剩的準備吧。”


    “膽小鬼做準備時,沒有過剩這個概念。”


    離定好的日期,還有十天左右。


    決定了該做的事,多少能緩解恐懼。


    *


    不久,太陽落山,兩人從公園的長凳上站起身。


    回家的路上,秋穗多數時候都走在先於香屋一步的位置。明明身材很矮,那挺直後背的樣子卻像隻強大的野獸,毫無怯意地巡視自己的地盤。


    注視著她的後腦勺,香屋便稍稍感到安心。盡管忘不掉那封明顯可疑的邀請函,還有其他各種事情,但至少壓抑的心情有所排解。


    秋穗頭也不回,若無其事地說:


    “那封邀請函。”


    “嗯?”


    “如果toma在,肯定會開開心心去參加吧。”


    “畢竟那家夥喜歡遊戲。”


    或者說,toma喜歡的應該是可以全力考驗自身實力的地方。toma什麽都做得到,無論嚐試做什麽,都很快能得心應手,但或許正因為這樣,每天才會顯得有些無聊。


    秋穗轉過頭,小聲笑了。


    “不是。我是說你。”


    “我?”


    “如果toma在,就算收到奇怪的邀請函,你也能樂在其中吧。”


    是嗎?不好說。


    toma在的時候,香屋也一樣膽小,和現在沒什麽不同。


    “遇到這類麻煩,感覺我會一股腦推給toma。”


    “但toma無疑會拖你下水,而你也肯定不會拒絕。”


    秋穗想說的意思,香屋不太明白。toma已經不在了,這些假設沒有意義。


    “所以呢?”


    香屋簡短地詢問。


    “沒什麽。”


    秋穗也簡短地回答。


    兩人一言不發地走著。如果在平時,她的沉默沒什麽可在意,但今天香屋覺得有點不痛快。簡直像段落的末尾忘記敲上句號,然後再也無人過問。


    被信號燈攔住,兩人停下腳步。


    秋穗改變了話題。


    “遇到晚霞,總覺得有點為難。”


    香屋也沒有心情勉強繼續談論toma,他不經意抬起頭,仰望天上的晚霞。


    “確實,看不清東西讓人難受。”


    所以,他討厭黃昏,更討厭黑夜,真希望無論什麽時候四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不管怎樣,未知的事情讓他恐懼。


    秋穗筆直盯著紅色的信號燈。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


    “怎麽說呢,有人覺得晚霞漂亮,不是很奇怪嗎?”


    “是嗎?我覺得挺漂亮的。”


    雖然香屋不喜歡四周模糊不清,但如果是晚霞的照片,就能坦率地覺得漂亮。他喜歡晚霞的色彩。


    “但是,不覺得有點悲傷嗎。悲傷的東西看起來漂亮,我不是很舒服。”


    香屋沒有回答。


    老實說,看到晚霞會悲傷,這種心情他不是很理解,也不會把天空的顏色和感情聯係到一起。在氣候宜人的時節,晴天讓他心情愉快,但原因與其說是天空如何如何,不如說是他想到當天能過得舒適一些。


    秋穗轉過身,背對著夕陽,在陰影中用難以分辨的表情微笑。


    “toma這個人,就像晚霞一樣。”


    “或許吧。”


    香屋含糊地應了一聲。對他而言,與toma相稱的是盛夏通透的藍天。那個人的腦中,曾描繪萊特飛行器劃過的天空。


    秋穗背後的信號燈變綠了。先是香屋邁開腳步,而秋穗遲了一步,於是,兩人肩並著肩。


    秋穗栞是名不可思議的少女。


    若不是和香屋獨處,她的舉止會更加明快,完美地扮演普通意義上的好學生,朋友也很多。不,或許那甚至不是演技,隻是原本就具備的側麵之一。


    想必,無論邀請函,還是世界和平創造部,秋穗都沒必要陪著香屋。會做這些事,都是香屋為了盡可能安穩度日,而秋穗完全可以用不同的方式保證自己的安穩——巧妙,又不必勞心勞力。


    因此,香屋偶爾會擔心會不會把她牽扯進了不必要的麻煩,不過他不會說出口——曾有一次和秋穗說過,結果被罵得很慘,於是不再提起,但他內心還是很在意。


    走過人行橫道時,秋穗說:


    “就算是我,也覺得晚霞很漂亮。”


    “哦。”


    “所以,才會為難。”


    “不懂你的意思。”


    “我就知道。畢竟你是water派。”


    香屋朝秋穗的臉看去,可她加快腳步,再一次走到先於香屋一步的位置,結果還是沒能看清她的表情。


    water派還是biscuit派。對於香屋和秋穗,還有toma來說,是個重要的話題。


    曾經隻有一次,香屋對秋穗說起自己對她的歉疚時也是如此。香屋問:對你來說,是不是與世界和平創造部保持距離比較好。


    那時,秋穗的反應不同尋常。她立刻露出了煩躁——更準確來說是輕蔑的視線,看著香屋。


    ——water對biscuit,會說這種話嗎?


    不會。但,香屋不知道為什麽。


    “biscuit的表達方式,有時非常難懂。”


    朝著秋穗矮矮的背影,香屋低喃道。


    *


    電視動畫《water與biscuit的冒險》是很特別的作品。按世間的評價,主要是在負麵意義上很特別。


    首先麵向的觀眾讓人搞不懂。這部動畫按小學生回家的時間在傍晚播送,但明顯沒打算講述能讓小孩子歡呼雀躍的故事。


    設定很簡單。曾做過治安官(sheriff)的主角water,還有他的搭檔,少女biscuit在沙漠行星旅行,兩人在旅途中遭遇種種困難。如果隻是這樣還很像標準的兒童動畫。但作品中描繪的困難太過現實,完全沒有兒童作品的天真。在某個國家,因傳染病被隔離的兒童每天活在死亡的陰影下,但更令他們恐懼的卻是孤獨;在另一個國家,因收容難民問題發生了暴動。


    而water和biscuit並沒有解決所有問題。能做到的事情就能做到,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哪怕對手是徹底的惡黨,主角也未必勝利。water是很強的槍手,但他獨自也隻能對付兩三個人,如果被大群人包圍就隻能夾著尾巴逃命。最後迎來幸福結局的故事竟然隻有半數出頭。登場人物們毫不顧慮地說著難懂的台詞,有好幾集甚至完全沒有打鬥場景。


    因此,收視率自然不樂觀。第一集最高,隨後穩步下降。據說因電視台的指示,原本預定二十六集的播送內容減少了兩集。拜此所賜,原本就難懂的內容在最後幾集變得更難懂,據說結局一集的收視率在同期播送的動畫裏創下了最低記錄。


    因此,一般來說《water與biscuit的冒險》被看作失敗品。從商業角度來看完全沒錯,香屋步無法否認,也不想否認。但。


    對他而言,這部作品在完全不同的意義上是特別的。小時被父母帶到cd出租店,他看也不看那些著名的兒童動畫,而是蹲到架子角落,抓住放在最下層的那部作品。香屋確信,在那一瞬間,自己的生存方式就已經確定了。


    在部分狂熱粉絲來看,《water與biscuit的冒險》這部作品無疑令人感極至深。就算在悲劇中,也會有並非悲傷的感情讓觀眾流淚。其中傳遞的並不隻是殘酷,還有切身、溫柔而熾烈的信息。


    ——活下去。


    這是water反複說的一句話。


    戰鬥,然後活下去;逃走也要活下去;慘敗也要活下去。活著不可能萬事如意,就算英雄也並非無所不能。現實很艱難,有時甚至匍匐在地、痛苦得要死;有時朋友決裂,愛很無力,努力也未必有回報。就算這樣,還是要活下去。


    ——為了什麽?


    這個問題,也在作品中反複被人提起。


    每次,water都會用同樣的話回答。


    ——連這都還不知道,怎麽能死。


    作品中所有的死者,都無法接受自身的死亡。為母親複仇而喪命的少年低喃著“為了母親我必須活下去”,然後死了。在貧民街出生長大,為富貴而奔命的青年叫喊著“我還沒吃過一頓飽飯”,然後死了。明知沒有希望還是勇敢麵對惡徒的治安官哭著說“唉,要是逃走就好了”,然後死了。這部動畫沒有一次將死亡美化,隻有被留下的人們的淚水很美。


    過了很久,香屋才知道負責導演和劇本的人物曾失去還在上初中的兒子,而他並沒有因此改變對作品的評價,隻是淡然地理解了。water口中的“活下去”,聽起來與其說是大人俯視孩子的忠告,不如說是從黑暗的深坑底部仰望天空時低聲道出的懇願。


    香屋步還不知道自己不能死的理由。


    所以,他決定,在知道以前絕對要活下去。


    2


    無論拚命查了多久,都沒找到關於“架見崎運營委員會”的情報。


    香屋甚至隨便編了個理由讓世創部行動,但基本上沒什麽成果,還被秋穗說“要是有自淨功能,第一個被淨化的就是你”。


    費了好大力氣,查到的也隻是那棟公寓指定房間的物主——泉妻宗一,從六年前公寓建成以來就沒有變過。這個人的頭銜是現代音樂家,好像在為影像作品的音樂作曲。


    世創部沒有給泉妻發過郵件。因為發過郵件的地址都有記錄,這點不會有錯。雖然有改姓的可能,但隻用名字檢索也沒有找到。泉妻未婚,身邊也沒有親屬,找不到他和世創部的聯係,而如果再考慮朋友和戀人的可能性,就沒完沒了了。


    “去見泉妻先生吧。”


    放學回家的路上,香屋步說道。身邊的秋穗歪了歪頭。


    十月三十日,星期五。離邀請函指定的日期還有兩天。


    “什麽時候?”


    “就現在。”


    “要是晚飯時間還沒回到家,媽媽會不高興的。”


    “那可不好,現在馬上去車站的話,就能趕上十五分鍾以後出發的那班車。”


    “父親也莫名其妙會刨根問底。倒不是不想告訴他,可要是被問到就不想回答了,也不知道為什麽。”


    “是有點逆反心理吧?而且拖到明天再去就是指定日期的前一天,目的太明顯了讓人不爽。”


    “對了,媽媽願意讓我叫她‘媽媽’,可父親不喜歡我用‘爸爸’叫他,真希望他們統一一下。”


    秋穗反應冷淡是常事。


    到兩年前為止,香屋和toma老是為一些小事較勁,每到那時,他們必定會拉攏秋穗。但她基本上不會偏向哪一方,於是兩人便會想辦法收買。


    這個習慣,直到toma已經消失的現在仍然持續著。


    “‘旅人’家限期銷售的蒙布朗蛋糕,怎麽樣?”


    (譯注:日本西點店,原文為“エトランゼ(étranger)”,法語外來詞。)


    “可以改成有那個蛋糕的套餐嗎?”


    “多少錢來著?”


    “八百五十日元。”


    “沒問題。”


    事情就這麽定了。


    *


    指定的公寓位於鄰縣。


    坐上電車的香屋一邊用音樂播放器聽《water與biscuit的冒險》主題曲,一邊望著窗外。


    途中,電車在海邊開了大概十分鍾。太陽就快落山,泛起薄雲的藍天上,隻有臥在地平線附近的雲閃著淡黃色光芒。或許是離得太遠,雲看起來幾乎沒有在移動。


    旁邊的秋穗先是用手機看了一會兒漫畫,很快就坐著打起瞌睡。真有點羨慕她的從容。


    終於,電車到站了。香屋晃醒秋穗,走下站台。車站還不小。或許是再開發的勢頭正旺,車站正麵在進行大規模施工。


    穿過檢票口,太陽已經垂得很低,染上陰影的建築仿佛一團巨大的影子。陌生的街道令人害怕。“這種車站的站前都沒什麽區別啊,全是類似的連鎖店。”身邊的秋穗不起勁地嘀咕。


    兩人沿著手機地圖走。


    過了橋,沿河邊的路前進,就來到住宅區。眼前排著幾棟造型相似的民宅,再往前能看到幾座公寓,其中之一就是兩人的目的地。公寓有七層,並不算大。


    鋪著瓷磚的入口還滿寬敞,顯得富裕,估計這裏並不用來出租,而是分戶銷售的家庭公寓。香屋首先確認信箱。指定的房間在頂樓,七〇一號室,但那一間的信箱上沒有名牌。


    秋穗看向裝著自動鎖的門,簡短地問:


    “鑰匙呢?”


    “我帶著。不過先從這邊開始。”


    香屋站在內線電話前,雖然想過用手遮住攝像頭,但對方連兩人的地址都知道,遮了也沒多大意義。按下按鈕,便響起拖長的門鈴聲。沒有回應。


    “人不在嗎。”


    “有可能。”


    香屋又按了兩次,但還是沒有反應。


    “怎麽辦?”


    “到房門前看一下。如果真的沒人,就隨便在屋子裏翻翻。你也一起來,在電梯口放哨。”


    “難不成你很怕?”


    “那當然。”


    香屋自稱膽小鬼。無論看到落日還是迎來朝陽,都能讓他感到不安。隨著恐懼激化,行動也會變得大膽,正所謂窮鼠齧狸。


    與其等後天再回應可疑的邀請,不如現在折騰一下。繼續膽戰心驚地過兩天太痛苦了,所以我才想趕快得到答案吧——如此冷淡地觀察自己,恐怕也是一種逃避。


    香屋把鑰匙插進內線電話旁邊的鎖孔。他也考慮過邀請函完全是騙人的可能性,但鑰匙對上了,隨著機械聲,門鎖被打開。


    “走吧。”


    香屋說道。


    當然,聲音在顫抖。


    等電梯時,兩人簡單商量了一下。


    由香屋進房間,秋穗在七樓電梯口放哨。如果電梯動了就立刻發空消息,電梯升到四樓以上就打電話,香屋會接通。看到電梯通過六樓,秋穗會立刻掛電話。


    公寓的示意圖已經提前弄到手。七樓隻有兩間房,房門分別在電梯左右,七〇一號室在左邊。如果走出電梯的人轉向那邊,秋穗會上前搭話拖延時間,香屋趁機從陽台的緊急樓梯逃走。


    “會留下痕跡啊。”


    聽到秋穗的話,香屋微微點頭。


    再怎麽小心地翻別人家,也沒法在逃走時給陽台上鎖。


    “如果變成那樣,我就去向警察自首。”


    非法入侵毫無疑問是犯罪,但這次有帶鑰匙的邀請函,如果隻是進了屋子,還有辦法辯解。而且自己未成年,就算不能完全算無罪,估計最多隻是被訓幾句。把警察牽扯進來的好處在於日後保身。


    很快,電梯門開了。


    兩人同時邁開腳步。


    “以前就是這樣,每次和toma扯上關係你就會胡來。”


    “友情是有價值的,更別提和對手的友情。”


    “這話,是第幾集來著?”


    “第九集,《兩名治安官》。”


    七樓,關門,就在香屋連續按下按鈕時,吵鬧的腳步聲響起,眼看就要合上的電梯門再次分開。門前站著一個瘦高的長發男人,大概三十歲左右。


    “不好意思,讓我也上去。要堅持不住了。”


    電梯開始上升,男人開了口。


    “哎呀,幫大忙了。尿快憋不住了,便利店的廁所還在修,要是沒在那邊浪費時間可能還不至於這麽危險。”


    對不認識的高中生可不該說這種話。但香屋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男人沒有按樓層的按鈕。


    ——七樓的居民。那麽,這個人就是泉妻宗一?


    如果他是泉妻,自己已經按了七樓,很難蒙混過關。假裝是要去另一個房間?不行,有點勉強,不如主動出擊。


    “難道說,您是七〇一室的人嗎?”


    聽到香屋開口,男人輕易點頭。


    “嗯,我們初次見麵吧?”


    香屋點點頭,從口袋裏拿出邀請函。


    “這個東西,您知道嗎?”


    “哦哦,架見崎的那個。所以你們就是下次的客人?”


    “是的。雖然承蒙邀請,但我們還弄不清楚情況,於是就先來看看再說。”


    “我記得邀請的日期是後天才對。”


    電梯到達七樓,男人按下“開”,繼續說:


    “算了,也行,進屋給你們解釋吧。”


    對話相當順利,看不出男人有一絲心虛。那封邀請函是真的?隻要參加遊戲,贏了就能得到“有價值的獎品”嗎?


    香屋無法接受。在網上查不到任何信息的“架見崎運營委員會”,為什麽會辦有獎品的遊戲比賽。


    男人按著開門的按鈕不放,笑著說:


    “好啦快出去吧,不好意思啊,我想快點衝進廁所。”


    香屋飛快朝秋穗使了個眼神,然後走出電梯。兩人跟在他身後。


    “您是怎麽查到我們的名字和住址?”


    “有人告訴我的。”


    “是誰?”


    “架見崎運營委員會啊,不過我也是那裏麵的人。”


    趁著香屋搭話,秋穗不著痕跡地繞到男人背後——為了將寫好的模板稍加改動後發送sos郵件。那封郵件會定時發送,如果一小時內不取消,就會將兩人來到這棟公寓的事通知他們的父母。


    站在七〇一號室門前,男人打開門鎖。


    “請進。”


    “您呢?”


    “等你們先進。”


    “廁所,不急嗎?”


    “總覺得沒感覺了。尿意原來是一波一波的啊,不知道什麽原理。”


    香屋想象了一下。這男的可能原本就在屋子裏,靠內線電話之類的手段發現香屋他們到了樓下,於是他決定用應急樓梯繞到外麵,誘導兩人來到這裏。


    如果是那樣就完全讓對方得手了,真不爽。要不要強行回去?香屋還在猶豫,身邊的秋穗已經走進玄關。


    “趕快完事吧,說不定能聽他提到toma的事。”


    的確,現在回頭還太早了。雙方掌握的情報差距太大,現在逃出去,未來就要花很長時間對抗未知的恐懼。


    香屋也走進玄關。


    頭暈眼花的感覺隨即而來,香屋伸手扶住牆——被下藥了?但這一疑慮隻停留了片刻,身體的異常瞬間消失,視線恢複了。眼前是徑直通向室內的走廊。


    一個聲音響起。


    “歡迎來到這裏。”


    不是那個男人。聽聲音是更年輕一點的男性,但其中透著沉穩,與年輕的嗓音形成反差。


    “不用脫鞋,請到這邊來。”


    聲音隔著門從內側傳來。屋子裏已經有人了。


    回頭一看,背後玄關的門已經關上。什麽時候的事?


    “走吧。不會被殺的。”秋穗說道。


    香屋咽了下口水。好害怕。現在任憑對方擺布。怕到這個地步,甚至不會有反抗的念頭。


    兩人依言穿著鞋走進走廊。喀嗒,堅硬的腳步聲響起。走廊莫名顯得漫長。


    打開盡頭的門,裏麵是個會議室似的寬敞房間。


    眼前有並排的兩把鋼管椅子背對自己,椅子對麵則像麵試一樣擺著長桌。看到長桌後麵的東西,香屋啞口無言。


    是三個提線木偶,以相等間隔排成一排。按自己的方向來看,從右開始分別是貓,青蛙,還有貓頭鷹。


    每個木偶身上都有幾根線向上延伸,與天花板相連。


    中間的青蛙動了。泛起光澤的綠色手臂靠線的拉力一下子抬起。香屋再次朝天花板看去,可那裏沒有能讓線通過的洞。況且為什麽要用提線木偶?如果不想露臉,隻要放一個音箱就行了。


    青蛙用提線木偶特有的、莫名迅速而僵硬的動作指向鋼管椅子。


    “請坐。”


    它隆起喉結,保持紋絲不動的笑臉。


    3


    這是什麽情況?不明白,完全莫名其妙。不明白所以很可怕,真希望它們把一切按道理解釋清楚。


    朝秋穗看去,剛好她也在朝這邊看。


    見她歎了口氣,在鋼管椅子上坐下,香屋隻好也坐了下來。


    把書包在腳邊放下,青蛙就開了口。


    “雖然按計劃來說,與二位見麵是在後天——”


    秋穗立刻有了反應。


    “如果添了麻煩,我們立刻就回去。但不由分說地送來邀請函,我們想要一點說法也很正常吧?”


    青蛙平靜地點頭。雖說提線木偶也沒法慌張。


    “當然不會添麻煩。今天勞煩二位過來真是非常感謝。經過嚴格的審查,二位得到了成為架見崎居民的權利。”


    恭喜——青蛙說道。


    “我們根本就不記得接受過什麽審查。”


    看來秋穗打算從頭逼問清楚。


    “是的。我們是以過去的業績來進行判斷。”


    “架見崎是什麽?還有居民——”


    青蛙抬起手掌,打斷秋穗的話。


    “按順序說明吧。首先。”


    話音一落,右邊的貓跳下椅子,轉身跳向大窗的百葉窗簾拉繩。


    隨著窗簾拉開的聲音,青蛙宣布:


    “就在剛才,世界毀滅了。”


    夕陽打進窗戶,橙色的光刺痛眼睛。


    但,香屋沒有垂下眼瞼,而是睜大眼睛。窗外鋪開的景色一如青蛙簡潔的聲明。


    世界毀滅了。到底是什麽情況,香屋並不清楚,但眼前的街道忠實地再現了他聽到這句話後腦海中浮現的景象。半數房屋已經化為瓦礫,不見原形。而勉強還立著的那些也沒有完整的屋簷和牆壁,四處剝落,露出鋼筋。夕陽下,影畫般的街道宛如一具巨大的死屍——流出血液,皮肉脫落,露出下麵的白骨。


    兩人說不出話來。僅僅一幅景象,就讓人無法動彈。在耳鳴般的沉默中,青蛙淡然開口:


    “剛才,是騙你們的。”


    香屋和秋穗兩人同時“誒?”的一聲。


    青蛙繼續說。


    “二位的世界如今依然安寧。這邊的世界是這個樣子,但和你們所在世界不同。沒錯,二位竟然來到了異世界。”


    “異世界。”


    秋穗擠出肺裏的空氣般嘀咕了一聲。


    青蛙點頭肯定。


    “是的,異世界。但二位沒法輕易相信吧?所以我才用衝擊性的謊話來降低不現實的現實的理解難度。非常抱歉。”


    這隻青蛙在胡說八道什麽。


    如果目的是讓這邊失去冷靜,那幹得還真漂亮。現在大腦沒法正常思考。


    不知不覺中,香屋開始抖腿,膝蓋上的拳頭也在發抖。喉嚨極度幹渴。就算青蛙的話全都是騙人,窗外的景象是精巧的cg,但包含公寓和會說話的提線人偶在內,這些準備也令人恐懼。而且青蛙不帶感情的眼睛令人恐懼。沒有起伏的語調令人恐懼。聽這種事期間還能若無其事回到座位的貓令人恐懼。一聲不響一動不動的貓頭鷹令人恐懼。內心的恐懼像深夜的汪洋大海般無邊無際。臉在抽搐。夠了,已經到極限了,放棄正常的思考吧,自己能做的隻剩下一味地恐懼。


    香屋毫不在乎變尖的聲音發問:


    “意思是說,這裏就是‘架見崎’嗎?”


    青蛙點頭。


    “架見崎,是一座城鎮的名字。但在這個世界,不存在架見崎以外的城市,把整個世界稱為架見崎並沒有問題。”


    “全世界隻有一座城鎮,而那座城鎮全部毀滅了?”


    “沒錯,就是這樣。”


    不可能。


    “那毀滅前呢?隻靠這一座城鎮,就能構成整個世界?”


    “問題很棒。但毀滅前的架見崎如何,現在並不重要。”


    青蛙用手指向窗外日暮的景色。


    “如今,架見崎已經沒有原住民了,隻有和你們一樣來自現實的一千人左右在這裏生活。他們分成不同的公會,開展爭奪領土的戰鬥。”


    “邀請函上寫的遊戲就是這個?”


    “是的。勝利條件是支配架見崎全境。在爭奪領土的戰鬥中可以使用由運營者——也就是我們賦予的能力。”


    “能力?


    “對於二位,我們也會將能力奉上。”


    隨著青蛙的聲音,這次是貓頭鷹被線牽著飛到空中。


    貓頭鷹的腳上抓著什麽,分別扔到香屋和秋穗膝蓋上,然後在兩人頭頂盤旋,最後回到原來的位置。


    貓頭鷹扔下的東西看起來像手機。


    青蛙說道:


    “這個終端裝置會支援你們在架見崎的生活,首先請登記名字。”


    香屋觸碰屏幕,上麵就顯示出輸入文字用的對話框。正如外觀,操作性和手機沒有區別,好像是用flick方式打字。


    (譯注:日語輸入方式,鍵盤布局類似於拚音九鍵,每個鍵上是各行的あ段假名,按下後會有呈十字形或扇形顯示的同行い段、う段、え段、お段假名供人選擇。)


    “名字——”


    “不需要填本名。”


    香屋輸入心裏想到的名字,按下確定按鈕,屏幕上顯示“error”。——已被使用,請輸入其他名字。


    盯著屏幕的提示,香屋決定了。


    現在就按他們說的做吧,不要違背青蛙不由分說的解釋。如果掉到河裏就遊泳。但如果遇到激流,絕不能抵抗,而是吸一口氣,然後尋找下次換氣的機會。那部動畫的男主角也是這麽說的。


    青蛙繼續說:


    “輸入名字後,會進入獲取能力的頁麵。”


    秋穗朝這邊的手上看過來。


    “到下一步了嗎?”


    “還沒,要填名字。”


    話雖如此,名字已經決定了,剩下的隻需要決心。


    香屋輸入了自己的本名。隨著“注冊完成”的提示,屏幕上切換到另一個頁麵。青蛙很合時機地說明:


    “上麵列出了能力名稱,旁邊是獲得時需要的點數(point)。”


    強化(boost)??700p


    射擊(shoot)??700p


    檢索(search)? 500p


    輔助(support)?300p~


    道具(item)?? 300p~


    其他(original) ?p


    頁麵頂部還寫著“持有點數:1000”。看來意思是用這些點數獲得想要的能力。


    香屋試著點了一下“射擊”,上麵立刻顯示說明。


    ——發射射程二十米的光線。使用次數/三十。通過“擴張”可強化威力及射程、增加使用次數、獲得特殊彈。


    說明下,有個“擴張”按鈕,點上去便顯示另一個頁麵,似乎是關於射擊能力的強化一覽。比如“威力強化”可以從1p起選擇自己想要的數值,每增加一次使用次數需要20p,增加1米射程需要30p,還有“特殊彈”這一項,可以獲得具有特殊效果的子彈。


    “請選擇適合戰鬥的能力。”


    聽到青蛙的話,秋穗皺起眉頭。看到她不加掩飾的表情真是難得。


    “為什麽非要戰鬥不可?”


    “這可是誤會,我們絕不會強製玩家做什麽,隻是——”


    青蛙說著,得意地豎起食指。


    “正如邀請函上所說,我們準備了非常有魅力的獎品。勝者能得到任何一件自己想要的東西。”


    秋穗重複道:


    “任何東西?”


    “任何東西。”


    “國家呢?地球呢?”


    “意思是說,讓全世界人認可你是地球的所有者嗎?當然,是可能的。”


    怎麽可能。


    秋穗似乎也開始不耐煩,聲音變得更加嚴厲。


    “我們什麽也不要,讓我們回到原來的地方。”


    “我們也做不到。但離開這裏的方法很簡單,剛好接下來就要說明這件事。”


    青蛙用人造的眼睛盯著他們說:


    “隻要在架見崎死亡,一切都會恢複原狀。”


    開什麽玩笑。又不能因為這個就回答“哦好的那我去死”。


    漫長的沉默後,香屋把視線從終端移向青蛙,舉起手。


    “提問。”


    秋穗看向這邊,眼神寫著不滿,無語地歎了口氣。她動了動嘴。雖然沒聽到聲音,但香屋知道她想說什麽。


    ——這種事還老老實實地湊上去,真蠢。


    眼下最正常的行動,是堅信窗外的景色是假的,一言不發起身離開這棟公寓。這點香屋清楚,但他已經決定要參與這件荒唐的事。


    “請講。”青蛙催促道。


    “能力裏的‘其他’是什麽?”


    “可以隨意設置任何能力。但無法選擇與其他玩家已經獲得的能力相同、或我們認為二者明顯類似的能力。”


    “所需點數那裏寫的是問號。”


    “我們會根據能力的內容,商定所需點數,但比標準的能力開銷更大。”


    “大多少?”


    “比如說通過‘其他’來獲得與基本能力相同的效果,所需點數會增加三成。”


    “咦?標準的能力也能用‘其他’來得到?”


    “隻要沒有其他玩家用‘其他’獲得這項能力。”


    “就隻是毫無意義地提高開銷?”


    “並不是沒有意義。”


    “那麽,特地用‘其他’來獲得有什麽好處?”


    “隻要看過‘檢索’的說明就會明白。”


    明明隻是個提線木偶,卻靈巧地擺出歎氣的動作。它指向牆上的掛鍾,說道:


    “和你們的對話好像要拖得很久。按照規定,要加上時間限製了。從現在開始,十五分鍾。”


    “耍賴,這種事誰定的啊?”


    “我們定的。這樣好嗎?已經浪費了七秒。”


    時間限製確實有必要吧。關於這個能力的獲得方法,能得到的情報太多了。如果追求萬無一失,香屋能連續問上幾個小時。


    他摸了摸下巴。


    “那,首先是——”


    *


    香屋一邊盯著指針,一邊不停發問。


    徹底用光十五分鍾後,他終於決定了能力。窗外的景色從橙色變成了深藍。


    貓頭鷹無可奈何地嘟囔了一聲。


    “後悔我可不管啊。”


    這是第一次聽到貓頭鷹的聲音。是個沉穩的女性。


    青蛙確認道:


    “真的就決定是這個能力了,對吧?”


    香屋點頭。青蛙也點點頭告結:


    “那麽,說明到此結束。請盡情享受架見崎的生活。”


    不對,現在就說完事可麻煩了。


    “你們說明的幾乎隻有能力啊,住所和食物怎麽辦?”


    現代人在毀滅的世界不可能活得下去。


    但青蛙毫不在乎。


    “那也是遊戲的一環。請離開。”


    秋穗歎了口氣站起身,看來她已經聽膩了這個房間裏的對話。沒辦法,香屋也站了起來,背起腳邊的書包。


    回過頭,他發現一件事。


    秋穗小聲說出眼前的情況:


    “門,不見了。”


    進屋時穿過的那扇門,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身後的青蛙不起勁地說:


    “哦哦,不隻是門,其實這座建築本身已經不存在了。”


    隨即,腳下開始搖晃。還來不及反應,地板,牆壁,天花板紛紛開始下落。椅子和長桌也掉了下去。兩人眼看著公寓裏組成一個房間的各個部分不斷化作瓦礫,仿佛摔碎的餅幹。四周盡是剛剛入夜的廣闊天空,在那其中,瓦礫,香屋和秋穗向下墜去。


    香屋將臉轉向天空,然後,他看到了。


    被線吊著的三個提線木偶還停在剛才的高度,向這裏俯視,也不知道那些線到底連到哪裏。


    ——啊。


    事到如今,香屋才切身感受到。


    ——這裏,真的不是我熟悉的世界。


    喉嚨裏禁不住發出叫聲。


    香屋扭動身體,想盡辦法想要從墜落中逃生。


    4


    失去觀眾後,提線木偶們已不必表演,他們有氣無力地靠天上垂下的線吊住身體。


    青蛙的腦袋隨風搖擺,視線也漂浮不定,臉上卻仍然保持笑容。


    “這次的兩個人,很特別。說不定抽到了王牌(joker)。”


    聞此,貓反問:


    “是說那個能力嗎?”


    貓的腦袋也沒有擺正,朝著和青蛙無關的方向。


    “至今為止,誰也沒有選過那種能力。”


    “而且那個叫不叫能力都難說。”


    “嗯。所以,很特別。他沒有在規則中選擇能力,而是靠算計把目的嵌進規則。特別的與其說是能力本身,不如說是做出那個選擇的思考。”


    “我不是很懂。”


    “通常情況下,新人會在架見崎受盡折磨,因為來到這兒就像在魔界迷失方向一樣。但,偶爾會有反例,出現侵蝕架見崎的怪物。”


    “我倒是沒有這種感覺。”


    “僅僅強大的東西可以靠數量取勝。僅僅恐怖的東西可以靠理性戰勝。但真正的怪物,永遠隻存在於思考之中,而他具備這一點。拭目以待吧——”


    一陣大風吹過,木偶們左搖右擺,無力垂下的胳膊打在身體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其中,傳來青蛙的聲音。


    “架見崎,或許會出現破綻。”


    終於,支撐身體的線斷了,木偶們開始墜落,卻在撞上瓦礫的街道前不聲不響地失去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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