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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屋把發抖的雙手緊緊握拳,在toma身後觀察月生。


    他一副氣質白領的穿扮,年齡不到三十五歲,藏青色的西裝和淺藍色襯衫很合稱,讓他顯得幹練。但,似乎並不是特別強大。


    ——這個人,就是架見崎最強的玩家。


    胸口在發抖。


    月生怎麽看都隻像個在檢票口等人的男性。對方可能是客戶,也可能是戀人。不管怎麽說,眼前的一幕完全像是香屋來到架見崎前就已司空見慣的情景,因此才讓他感到強烈的不協調。如今已經永遠一片漆黑的電子公告牌、不再通電的售票機、除月生外沒有任何人的檢票口——一切都顯得不合時宜。打個比方,就好像有人在雨中哼著歌晾曬洗好的衣服。


    “保持安靜。”


    說完,他注視著手裏的懷表,沉默了一分鍾左右。


    然後,他抬起頭,露出微笑。那靦腆的笑容與他的年齡並不相稱,卻不會讓任何人感到不快。


    “抱歉,可以再說一次你們的名字嗎?”


    “我是water,他是香屋步。”


    月生點點頭,臉上依舊帶著笑容。


    “非常感謝。”


    他收起懷表,又從外套的內兜拿出紅色鞣皮的名片盒。


    “我叫月生。”


    他遞過名片的動作非常流暢,大概已經很熟練了吧。先是toma接下,然後是香屋。


    aporia股份有限公司 生命設計研究調查室 外協員工 月生亙輝


    toma很感興趣地笑了。


    “aporia這家公司,是做什麽的呢?”


    “原本是開發計算機軟件的企業,現在業務發展到了很多領域。”


    “生命設計研究調查室。”


    “是的。這個部門根據顧客至今的職曆和生活,對未來進行規劃。”


    “原來如此。很棒啊,我要不要也委托您規劃一次呢。”


    “非常抱歉,要由負責人決定是否接受委托,不能靠我個人擅自判斷。”


    “那真是遺憾。”


    香屋漫不經心地聽著兩人的對話,觀察手上的名片。


    架見崎的東西大體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是原本就在架見崎的東西,第二類是玩家帶到這裏的東西,第三類是用點數從運營者那裏獲得的東西。


    通常來說,名片屬於第二類,玩家來到架見崎時恰好帶在身上。但月生的名片恐怕並非如此,上麵沒有寫本該存在的信息——地址和電話號碼。


    月生特地在架見崎做了這個?為什麽需要這種東西?


    toma朝月生露出微笑。


    “您在這裏等電車嗎?”


    “沒錯。”


    “為了離開架見崎?”


    “不是的。”


    “那麽,就是在等誰了。”


    “是的。”


    “約好的時間是什麽時候?”


    月生換了種笑容,看起來是苦笑,更準確來說像是自嘲,但仍很有氣質。香屋還是第一次看到有氣質的自嘲。


    “並沒有約好,單純是我在等待。”


    “看來是很重視的人啊。”


    “是的。”


    月生在等誰呢?戀人?摯友?還是血親?不管是什麽人,他的行動都讓人無法理解。如果對方在架見崎,去見麵就好了,月生的能力足以讓他隨心所欲。而如果對方不在架見崎,隻要向周圍的公會發動侵略,結束這場遊戲就好。運營者明確說過勝者能得到“任何一件想要的東西”,如果真心想和誰再會,隻需要勝利後去拜托運營者。


    不久前,香屋確認過月生的資料。


    如今,已經有總點數超過月生——架見崎站南檢票口前的公會:port和平穩之國。但過去不一樣,在幾個小公會被統一成port前、平穩之國還隻是架見崎北部的小公會時,月生的點數就幾乎和現在相同。正常來想,他那時就能在架見崎的遊戲中勝出,卻對機會棄之不顧。


    月生為什麽沒有行動?


    ——難道說,他知道些什麽?


    就是說,他知道某個可以說是架見崎真相的內情。雖然說起來矛盾,但或許月生想要的那件東西是個無法實現的願望,所以才不能讓架見崎的遊戲結束。


    toma再次開口。


    “其實,我們這次來,是有事情想告訴您。”


    “如果是和平穩之國聯手,我應該已經拒絕了吧?”


    “不是那類事情。我們手上的情報恐怕對您也有好處,所以才想告訴您。”


    “為了這個,你們特地到了這裏?”


    “當然,也有其他的盤算。您知道明天的會餐嗎?”


    “不知道。”


    “平穩之國和port,兩個公會的首腦將舉行會餐,恐怕——”


    toma仍帶著笑容,但臉上浮現嚴肅的表情。香屋知道,她的一個表情就能為話語增加說服力。


    “恐怕在會餐結束後,平穩之國和port就會立即進入交戰狀態。戰爭一旦開始,就很難停下,但要分出勝負就很麻煩。因為那樣一來,架見崎的遊戲就要結束了。”


    月生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了。


    想必,他必須一直在這裏等待電車。架見崎沒有還在運行的電車,然而他仍然一直等下去,那麽架見崎的終結應該有違他的意願。


    月生輕輕皺起眉頭。


    “到頭來,這不還是提出讓我和平穩之國結盟嗎?聽起來感覺你們想讓我一起壓製port。”


    toma柔和地點頭。


    “當然,我們有這個想法,但並不是希望您承諾什麽。我們隻是說出情報,要如何判斷,是您的自由。”


    “原來如此。”


    月生朝香屋看去。


    “他是檢索士嗎?”


    toma搖搖頭。


    “不,是朋友。”


    “朋友。”


    “是我最信賴的玩家,不過根本不是平穩之國的人。”


    “可以確認一下你的終端嗎?”


    被月生盯著眼睛詢問,香屋無奈開口:


    “終端不在我身上,交給隊友保管了。”


    他回答的聲音因緊張而抬高,第一個音弱得可憐,第二個音開始變得尖銳。


    身旁的toma露出苦笑。


    “看不出來最能讓人信賴的樣子吧?這就和您看起來不像這個世界最強的玩家一樣。”


    月生抓起腳邊的商務包,拿出終端,說了聲“稍等一下”然後開始操作。香屋見狀,急忙躲到toma背後。月生似乎啟動了檢索能力。


    嗬,他好奇地點頭。


    “看來你真的沒帶終端,膽子可夠肥的。”


    怎麽可能,我一直怕得要命。


    toma朝這邊轉過頭。


    “看吧,你被人誇了,要不要說點什麽?”


    香屋仍躲在她背後,答道:


    “反正有終端也用不了能力,有沒有都一樣。”


    能力隻能在自己的領土,或者交戰對手的領土上才能用。香屋屬於電影俱樂部,在平穩之國和這座車站什麽都做不了。


    “如果平穩之國和port——”


    toma剛開口,就被月生打斷。


    “不好意思,請保持安靜。”


    他盯著懷表,徑自不動了,沉默了一會兒才抬起頭。


    “久等了。”


    toma毫不在意,重新開口。


    “如果平穩之國和port開戰,香屋就會到這裏來。”


    “就是說,他是情報源吧。”


    “是的。”


    “可是,連終端都不拿嗎?我不覺得這樣適合負責聯絡。”


    “能用檢索查到的東西,對你沒有任何價值吧?”


    月生的總點數超過七十萬,其中分給檢索能力的大概三萬。按比例不到百分之五,但單從數值來看,很少有檢索士能達到這個水平,也就port那邊能有幾個。


    toma抓過香屋的胳膊,推到月生麵前。


    “我和香屋模擬過接下來架見崎會發生的事,主要靠他,我隻不過是從旁輔助。也就是說,我們能拿出靠能力無法得知的情報。”


    月生輕輕摸了摸下巴。


    “兩位什麽時候來到架見崎的?”


    “二十七個循環零幾天前。”


    “我是上一輪的三十日。”


    toma和香屋依次回答。


    “還太年輕了。”


    他說的是在這裏的經驗嗎?還是實際的年齡呢?


    在架見崎,外表和實際年齡不成比例。toma來到架見崎時是15歲,在這個不斷循環的世界度過兩年多,現在仍然是十五歲的外表,實際上已經十七歲了。


    “年齡重要嗎?”


    聽toma詢問,月生點點頭。


    “還挺重要。架見崎暫時不會結束。”


    “為什麽您能確定?”


    “靠經驗。就算平穩之國和port的戰鬥分出勝負,一方完全勝利,兩個公會被統一,這場遊戲也不會結束。”


    月生,單人所持點數最高,而且在能確認到的玩家中資格最老。平穩之國也沒有過去的準確數據,他在平穩之國成立前就已經來到架見崎,和現在一樣——或者說是比現在地位更加絕對的最強玩家。


    聞此,香屋問:


    “是指勝利條件嗎?”


    月生再次翹起嘴角,點點頭。


    “正是如此。”


    架見崎的勝利條件很簡單,有點過於簡單。


    ——支配架見崎全境。


    支配,說的是靠一個公會控製整個架見崎吧,那麽會成為勝者的是那個公會的全體成員嗎?不,按常理來說不可能,因為那樣就沒必要爭了,所有人加入同一個公會就行。


    如果按通常來理解“支配”這個詞,就是僅有一個公會的唯一一名會長會被選為勝者吧。


    那麽,在所有公會統一前,就有一件事必然發生。


    公會內部的鬥爭。爭奪會長寶座的戰鬥。換句話說,是架見崎這場遊戲的第二回合,實際上port就停在了這一步。如果會長和no.2貌合神離,遊戲就不會結束,公會內部的意識統一將成為難以逾越的高牆。


    從構造上來說,強大的組織更容易在內部出現叛亂分子。由於規則上沒有限製人數,公會通過戰鬥、吞並、擴張獲得力量,但同時也始終抱著火種,等到勝利近在眼前,火種便會熊熊燃燒。


    但。


    “平穩之國是對此有所防備的組織。”


    香屋說道。


    在那裏,將莉莉作為偶像供奉,本質上是用信仰給人洗腦,真是個令人不快的地方。雖然做法很危險,但如果信仰牢不可破,或許能輕鬆跨越意識統一這道高牆。


    “或許吧。”


    月生點頭,又補充道:


    “話雖如此,如果平穩之國和port開戰,勝者會是port吧,而那個公會一旦失去外敵,便會分裂為兩派。正因為對此有所自覺,他們才會停止向外擴張,專注於處理內部問題。”


    “沒錯,如果情況沒有變化,他們肯定還會保持現狀。”


    toma說道。


    “會有什麽變化?”


    “那就要看明天的了。如果架見崎變得慌亂,香屋會來告訴您。”


    香屋在心裏鬆了口氣。


    ——今天,說到這裏就行了。


    必要的事情有兩件:親眼看到月生,以及讓toma和月生見麵。這樣,明天的準備就做好了。


    雖然他覺得已經足夠,但toma沒有停下。


    “對了,您找到第零類假象了嗎?”


    香屋在心裏皺起眉頭。


    ——第零類假象?


    從來沒聽說過這個詞。


    但月生似乎對此並不陌生。


    “water,這個詞不該隨便說出口。”


    他淡淡笑著,在嘴前豎起食指。


    *


    離開車站,便感到八月的炎熱又回到身邊。


    其實那個檢票口前麵也沒有開空調,雖說建築擋住了陽光的直射,氣溫還是很高。但在月生麵前,香屋沒有餘心在意溫度。


    “怎麽樣?”


    toma在前麵問。


    香屋低著頭回答:


    “不錯。總之,想要的牌裏麵應該有一張確定到手了。”


    “牌?”


    “其實我想把五張牌都拿到,不過太難了,就妥協到四張。月生就是其中之一。”


    “哦哦。”


    toma說著點頭,似乎理解了。


    “剩下的三張怎麽辦?”


    “有一張現在還沒辦法,另一張等開戰後再找才不會有風險,最後一張,現在正在製作。”


    “製作。”


    “比起去找,自己動手準備更快。”


    “你是要出千吧。”


    “前提是這真的是遊戲。”


    現實中可沒法出千,正因為有遊戲規則,才會有犯規的概念。


    “所以你拜托我做的那些事,是為了收集材料。”


    “當然了,你也明白吧?”


    “但是,你總是把重要的事隱瞞起來。”


    她回頭看著香屋,笑了。迎著光看去,toma身上仿佛在發光,有些炫目。


    “告訴我,步,你打算在架見崎做什麽?”


    “做什麽,是指?”


    “就是你的目標。”


    “那還用問,隻有一個啊。”


    “活下去。”


    “嗯,安穩地活下去。”


    從一開始,香屋就沒有除此以外的目標,以後也不會有。非要說的話,與toma再會也是他來架見崎的理由之一,但這已經實現了。


    大概是因為一直看著香屋往前走,toma被路上的裂縫絆到,叫了一聲。見她眼看要倒下,香屋抓住了她的手,看著裂縫心有餘悸。


    “謝謝。”


    她沒有站起身,而是繼續靠香屋維持平衡。


    “所以呢?具體來說,你打算創造怎樣平穩的日常?”


    “保密。”


    “按你的風格,應該喜歡在強大的公會裏擔任重要職位,讓其他人保護自己。但你在架見崎的目標並非如此吧?”


    “行了你快站起來。”


    一直撐著toma,手好痛。


    她終於站穩身體,但仍然握著香屋的手,正麵朝他看去。


    “就算對手是port,你想讓平穩勝利也不在話下,靠這個功勞,就有機會得到照顧聖女的職位。但即便拉攏月生,你還是要費力氣讓戰鬥以平手告終。”


    “這點你也一樣吧?”


    故意讓雙方打成平手,是兩人的共同目標。


    “如果我說出想做的事,步也會告訴我嗎?”


    “那麽做,再怎麽說都是對我不利。”


    toma已經在這裏待了超過兩年,期間應該已經準備了很多。有些顯而易見,有些還藏在水麵下。如果現在對她攤牌,說不定會被輕易擊潰。


    “那,就隻說下次戰鬥的目的。”


    “兩個人都說?”


    “都說。我數一二然後一起說吧。”


    不等香屋回答,toma已經“一、二”開始數數。


    見狀,香屋張開了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隻有toma說道:


    “除掉代言者simon。”


    看到香屋一張一合的嘴,toma噗嗤笑了,然後,她終於放開香屋的手。


    “你套我話,好狡猾。”


    “我是嚇了一跳,沒反應過來。”


    “那,你的目的是什麽?”


    雖然不止一個。


    “嗯,讓莉莉記住我的名字吧。”


    “這樣就行了嗎?”


    “做事要分先後順序。”


    “但太悠閑的話,會被我搶先喔?”


    “這件事我一開始就放棄了。”


    原本,他就沒想過要爭在toma前頭。


    ——我跟在她身後就好。


    到真正關鍵的時刻,再向前邁一步。等toma筋疲力盡停下腳步的時候,自己隻要能向前邁出那一步就足夠了。


    “我們就不能和睦地攜手共進嗎?”


    “當然能了,隻要你願意,我非常歡迎。”


    “這樣啊。我記下了。”


    “隻要toma稍稍向我靠近一步就行了。”


    “沒有你這麽做的選項嗎?”


    “我一直都在做最大限度的讓步。”


    “那就很難了。”


    我很清楚。


    ——我和toma合不來。


    不,基本上默契,能相處得相當愉快,但必然會在某處產生分歧,而那分歧讓兩人無法互相接受。所以,他們到現在為很多事較量過,起因有些不值一提,有些很幼稚,還有些,非常重要。


    “話雖如此,現在還是同伴。”


    toma說道。


    “我一直都把你當同伴來看。”


    香屋回答。


    “我好開心。”


    “那麽,我還有一件事想問一下親密的同伴。”


    “嗯?”


    “第零類假象,是什麽?”


    聽了toma和月生的對話,香屋始終很在意。


    “假象你知道對吧,課上應該講過。”


    感覺似乎聽過,可能是世界史,也可能是哲學,反正考試一過基本都會忘記。


    “我記得類似於主觀臆斷來著?”


    “沒錯,就是說先入之見、偏見。據弗蘭西斯·培根所說,假象分為四種:族類假象、洞穴假象、市場假象、劇場假象。”


    “隱隱約約想起來了。”


    “所謂族類假象,說白了就是身為人類才會有的先入之見吧,比如說兩隻手共有十根手指,所以覺得十個十個計數最好。要是大家都有十二根手指,最普遍的進位製肯定是十二進製。”


    “原來如此。”


    “洞穴假象,是說我們所有人都隻是從狹小的洞穴望著外麵,明明隻能看到冰山一角,卻以為那就是世界的全部。市場假象是由傳聞和留言產生的偏見。劇場假象是社會現象帶來的偏見。由此,天動說得到認可,神明也隨之誕生或滅亡。”


    她說的內容香屋不是不明白,意思是偏見無法避免,那麽至少要對這個事實有所自覺。


    “這些假象的第零類?”


    “嗯。”


    “是什麽內容?”


    “誰知道,說不定是你呢。”


    看來她沒打算認真回答。


    ——算了,也好。


    月生也知道這個詞。


    恐怕隻要更深入架見崎的本質,早晚能知道答案。


    2


    目前,電影俱樂部的成員有九人。


    其中會長kido,還有香屋步被平穩之國抓住,因此有七個人在三色貓帝國生活。


    他們被分到了一整棟校舍,隻有七個人用明顯太寬敞了,但架見崎的人口密度並不是隻有這裏特別低,畢竟五千米見方的城鎮裏隻住了一千人左右。


    秋穗帶著腳步聲從走廊裏走過。下午六點三十分。在反複度過八月的架見崎,現在是日落的時間。夕陽照進窗戶,在身後打下長長的影子。傍晚時分沒有人影的校舍,也給人末世的印象。


    前麵的門被打開,一個熟悉的青年探出頭。


    “ryama先生。”


    他是電影俱樂部的檢索士。秋穗走過去打了聲招呼。


    “身體怎麽樣?”


    收到平穩之國的宣戰布告後,ryama在逃往三色貓帝國途中胳膊受傷了。雖然隻要止血就沒有生命危險,但傷勢很重,目前還在靜養。


    “一活動就疼得不行,到下次循環前還是老老實實待著吧。”


    架見崎也存在可以療傷的能力。但在三色貓帝國,電影俱樂部的人沒法使用能力,而且回複類能力的使用次數很少。因為胳膊疼去找三色貓帝國的人治療,再怎麽說他們也不會答應吧。


    “那你還起來幹嘛,繼續休息吧。”


    “我要定期向藤永小姐報告。”


    藤永是電影俱樂部的副會長。在規則上,沒有副會長這一職務,但電影俱樂部的成員自然而然地把她當副會長看待。如今kido不在,負責整個公會的人也是藤永。


    秋穗邁開腳步,ryama跟在後頭。


    “我基本都安安靜靜地待著,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熟讀課本。”


    “讀過感覺怎麽樣?”


    “沒想到還挺有意思。語文課本上全都是名作嘛。”


    那真不錯。


    ryama用左手捂住嘴打了個哈欠。受傷的是右臂。


    “不過實在是提不起勁讀第二遍,於是我就泡在網上了。”


    “網?”


    “嗯,網上有公告板,很多公會的檢索士都會在上麵寫東西。”


    “不用能力也能連上?”


    “嗯,就是這樣的東西。下載專用的應用程序要花點數,但裝好以後就是終端的功能了。”


    原來如此。的確,就算離開自己公會的領土,終端一樣能正常啟動。


    “但是其他公會的人信得過嗎?”


    “敵人的敵人是朋友——也沒到這個程度吧,但有些情報放出來更有效果。而且公告板上基本匿名,但如果談重要的事,雙方就會進入單獨的聊天室,然後互相公開注冊名。在那種情況下,很少有人會說謊。”


    “偶爾還會有啊。”


    “當然了。所以收集情報要小心謹慎,多次驗證真偽。不過現在我倒不缺交易材料,所以能得到準確度相當高的情報。”


    “交易材料?”


    “我們在三色貓帝國的理由。”


    “哦哦。”


    電影俱樂部的成員逃進三色貓帝國,在這裏安穩地生活。在不知情的公會來看,這個情況很神奇吧。三色貓帝國有一定實力,有實力的公會做出難以理解的行為,自然會讓人在意。


    兩人一起在門前停下腳步。這是藤永住的房間。


    “你也是找藤永小姐?”


    “嗯,有事要報告。”


    “內容很不妙?”


    “恐怕是,因為和香屋有關。”


    “那小子還活著?”


    “大概吧。”


    “那太好了。”


    兩人敲敲門,走進房間。這是間普通的教室。


    椅子和書桌基本被挪到教室後邊,剩下的幾把椅子之一上麵坐著藤永。不知是不是因為穿著西裝,或者單純是因為年齡,她看起來就像剛到任不久的老師。


    是藤永先開了口。


    “晚上好。怎麽了?”


    ryama關上門,朝她走過去。


    “晚上好。我來報告。”


    “kido先生如何?”


    “還活著。”


    “這我知道。”


    “更多的事我也不知道了。”


    “這樣啊。”


    藤永歎了口氣。


    “那,會餐的情況呢?”


    “那邊啊,知道一點。”


    會餐?秋穗歪頭納悶,而且有意做得明顯。在秋穗的情況,表現得比實際年齡更像個孩子時,能讓對方有更令自己滿意的反應。


    “明天,port和平穩之國的會長要在同一張餐桌上吃午飯。”


    藤永解釋道,估計她們覺得沒什麽好隱瞞的。


    “這不是很重要嗎。”


    “要看內容了吧。ryama,你知道些什麽嗎?”


    “幾乎已經確認的是參加者,兩個公會各有三個人。”


    ryama列出名字。


    平穩一方是會長,莉莉。no.2,高路木。代言者,simon。port一方則是會長尤裏,參謀tallyho,還有ido。


    “ido?”


    藤永顯得不明就裏。看來這個玩家並不出名。


    “具體情況不清楚,點數一萬左右,雖然夠強了,但似乎不屬於port的第一梯隊。”


    “為什麽這個人要去?”


    “好像是最近尤裏很中意他,但ido沒有‘其他’能力,單純是檢索士。”


    “真讓人在意。”


    “雖然隻是傳言,但有人說和平穩之國談妥的也是他。”


    “談妥的內容呢?”


    “一定期限內的互不侵犯條約基本沒錯了,但具體內容還什麽都不知道。”


    “就是說port會行動吧。”


    “不好說,因為有傳言說那個公會的no.2在擴張勢力。另外還聽說他們可能和平穩之國一起脫離風滾同盟。”


    “原來如此,其他的呢?”


    “就這些了。”


    嗯。藤永嘀咕一聲,摸了摸下巴。


    “那,秋穗你呢?”


    “我也有事要報告。”


    內容很麻煩,遠超過ryama的內容。


    “香屋寄來了信。bulldogs背後有平穩之國。”


    藤永明顯倒吸了一口氣。


    “確定沒錯?”


    “是的。”


    其實秋穗沒自信能斷言,但為了避免麻煩,她還是回答得毫不猶豫。


    “怎麽辦?bulldogs恐怕想偷偷借平穩之國攻陷三色貓帝國。”


    “三色貓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信是在他們麵前讀的。”


    “白貓反應呢?”


    “和平常一樣,說隻要不輸給bulldogs就沒事。”


    白貓總是態度淡然,以中堅公會來說有些鎮定過頭了。


    秋穗正在講白貓說過什麽時,ryama在一旁插嘴:


    “這件事,黑焦沒說什麽嗎?”


    “並沒有,為什麽是黑焦先生?”


    “檢索士總會在意同行的反應,特別是比自己強的。”


    原來如此,對於平穩之國的動向,ryama覺得黑焦比自己預測得更準確。


    ryama不痛快地皺起眉頭。


    “一般來說,要不被port的檢索士察覺,就算是平穩也沒法有太明顯的行動。”


    “還有不一般的可能性?”


    “平穩的會長能讓死者複活,這件事你知道嗎?”


    “不知道。”


    但這並不是特別令人意外。既然架見崎有治愈傷口的能力,自然也可能有複活死者的能力。


    “那又怎麽樣?”


    “接下來才是關鍵。問題是複活的玩家會怎麽樣。實際上,至今為止還沒人見過複活的玩家。”


    “那會不會複活能力是騙人的?”


    “是就好了,但他們得到過一些不可思議的戰果。有的地方明明沒有平穩之國的人,敵方卻莫名其妙地不斷死人。”


    這是怎麽回事。


    就是說——


    “複活的玩家,不會被檢索發現?”


    “不知道,但有這麽個傳言,平穩之國表麵上隻有本部和十支部隊,但真正的主力是由複活的死者組成的第十一部隊。”


    如果傳言是真的,事情就說得通了。若是有無法觀測的部隊,平穩就有可能暗中把強大的戰鬥力借給bulldogs。


    ryama再次皺起眉頭。


    “黑焦可能比我更清楚平穩的第十一部隊,所以應該優先考慮他的判斷。如果黑焦說沒問題,那麽按他的說法來思考準確率更高。”


    “不。”


    秋穗簡短地否定。


    “黑焦先生可能也在警惕平穩之國。”


    至少,他願意幫助秋穗。在那三個人之中,黑焦應該是最重視香屋的信的那個人。因此,說不定他也在暗中警惕第十一部隊。


    藤永歎了口氣。


    “我去見黑貓,得確定我們的人今後的立場。”


    電影俱樂部和三色貓帝國按香屋定下的契約結成了同盟。


    內容是這樣的:


    對領土內的電影俱樂部成員,三色貓帝國不得造成任何危害。此外,三色貓帝國保證電影俱樂部人員的安全,對方想離開領土時不可阻攔。


    隻要遵守上述規定,電影俱樂部的成員就會聽從三色貓帝國的指示。即在安全與生活得到保障的情況下,完全服從命令、公開情報,如果可能,還要按三色貓帝國的指示使用能力。如果保證離開三色貓帝國時會返還,要交出終端也沒有問題。


    如果同意這份契約,請三色貓帝國向注冊名“小秋”的玩家轉讓三萬點數。


    今後,若電影俱樂部有人主動離開三色貓帝國的領土,“小秋”將按此人擁有的點數向三色貓帝國返還同等數值。此外,若電影俱樂部所有成員離開三色貓帝國,合計返還的點數調整為三萬。


    根據三色貓帝國的要求,秋穗交出了終端。雖然在領土外無法使用能力,但終端的其他功能——比如點數的轉讓還可以做到。三色貓要想保住自己暫時交給秋穗的三萬p,沒收終端是最可靠的做法。


    此外,根據交涉的結果,契約中又加上了這一行:


    ——如果三色貓帝國被總點數超過十萬的公會宣戰,電影俱樂部要以最快速度返還保管的點數。


    不管怎麽說,根據契約,電影俱樂部不需要參加三色貓帝國的戰鬥。


    “說不定我們該回到那座電影院去。”


    藤永說道。電影院。電影俱樂部原本的根據地。


    但秋穗搖搖頭。


    “不,我覺得現在不該離開三色貓帝國。”


    “為什麽?這裏的情況並不安穩。”


    “因為在其他人來看,電影俱樂部和三色貓帝國關係相當融洽。”


    電影俱樂部的成員逃進了非交戰狀公會的領土——三色貓帝國。違背架見崎常識的事情發生了,那麽,相反的做法也不無可能。如果有什麽萬一,三色貓帝國也可以逃進電影俱樂部。這種事誰都能想象。


    “意思是如果真的打算攻陷三色貓帝國,bulldogs會同時對我們也宣戰?”


    聽了藤永的問題,秋穗點頭。


    “然後,如果bulldogs真的和平穩之國聯手,我們毫無疑問會戰敗。因為我們的會長在平穩之國。”


    電影俱樂部和bulldogs開戰後,最危險的就是kido。隻要平穩之國殺了手上的kido就行了。kido一死,電影俱樂部就會滅亡,毫無還手之力地被平穩之國吞並。


    秋穗露出微笑。


    “謹慎地行動吧,如果走錯方向,kido先生會很危險。”


    盡管表麵上輕鬆自如,但秋穗在心裏皺起眉頭。


    ——老實說,還不確定。


    或許現在應該立刻逃回那座電影院,或者與三色貓帝國斷絕關係,叛逃到平穩之國。


    如果是整理現狀,對秋穗來說並不難,而且她自認為看得很客觀。但她無法以此為基礎模擬未來的進展,這種事至今都交給香屋了。


    就算現在,他應該也在從完全不同的視角看著這副棋盤。


    ——棋盤。


    秋穗反複思考。


    來到架見崎的人被稱為玩家。


    但,實際上不然。大多數人,就連白貓、黑貓和黑焦,還有藤永、ryama以及秋穗自己,都不過是列在棋盤上的棋子。


    真正以玩家的角度觀察棋盤的,是香屋,或者是toma。無法和他們站在同一高度讓她有點不甘心,但這樣也好。


    ——總之,貫徹自己的職責吧。


    秋穗必須成功解讀香屋的信。


    *


    那一晚,秋穗為了換個心情來到操場。


    校舍的窗裏透出光亮,但照不到操場。雖然有照明的設備,不過沒有運轉,比起地麵,浮著月牙的天空看起來更加明亮。


    秋穗在長凳上坐下,思考香屋寄來的信。


    後麵六行還沒有讀懂,但其中有幾個在意的詞,秋穗知道那和自己的體驗密切相關。正當她覺得好像有什麽頭緒時,一個不高興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


    “喂,你打算在這兒待到什麽時候?”


    秋穗皺起眉頭。


    電影俱樂部的成員不能離開校舍,隻有秋穗是特例,理由是為了解讀那封信尋找線索。


    話雖如此,她當然不是完全自由。現在在長凳旁邊也有兩個人在監視。一個矮子,還有一個胖子,開口的是胖子。


    “我們還沒吃晚飯呢,為我們考慮一下啊。”


    監視的人是秋穗來到三色貓帝國時最先碰麵的三個人中的兩個。名字應該聽過,但想不起來了。


    思路被打斷,秋穗心生煩躁,冷淡地回答。


    “還有一個人呢?”


    被關在校舍裏,秋穗很少有機會和三色貓帝國的成員碰麵,但印象中他們三個人一起行動時配合很不錯。矮子,胖子,還有大高個。其中大高個不在。


    “死了。”


    矮子答道。聲音低沉,和外表不相稱。


    秋穗沒能立刻消化他的意思,就好像聽到的不知是哪國的語言。她沒有悲傷,也沒有寂寞,甚至沒有震驚,單純是思考停止了。


    “你說死了,為什麽?”


    矮子不起勁地回答:


    “當然是被殺了啊。我們平時就在打打殺殺的,上戰場總有可能會死。打過幾場以後,要是隻死一兩個已經算不錯了。隻不過這次不走運的是圍巾男。”


    對了,圍巾男,是這個名字來著。聽著好傻。


    秋穗從來沒見過那個大高個戴圍巾。第一次見到運營者時,不等了解架見崎的情況就要先起名字,然後那人就隨便寫了一個吧。他有可能對圍巾有什麽念想,等到了架見崎,他肯定皺緊了眉頭。因為架見崎一直在八月循環,根本用不到圍巾。


    聽到圍巾男這個名字,秋穗也想起了另兩個人的名字。矮子是five,胖子是此方。


    原本一臉平靜的five忽然表情扭曲了,本以為他是想哭,可看了看又發現不是。但其中明顯在忍耐某種感情,讓他顯得格外情緒化。


    “用不著哭,反正他不是你的同伴吧。”


    哭?誰?


    ——是我?


    本以為不可能,但視野的確變得模糊。


    沒有流出眼淚,但眼睛變得濕潤,秋穗擦了擦眼角。


    “我隻是有點吃驚。”


    秋穗沒有覺得難過。這是真的,因為她知道這種事早晚會發生。在架見崎有人會死去,據說一個循環裏死亡的幾率大概是百分之五左右,也就是說一千人裏麵有五十人死亡,這個數字讓人無可奈何。


    所以她明白,認識的人也可能會死。圍巾男,剛才自己還忘了他的名字,而且沒和他說過幾句話,然而,感情上竟然會如此動搖。


    ——今天的戰鬥,一人死亡,三人受傷。


    這是已知的情報,本以為這在架見崎不過是小打小鬧,但自己完全想錯了。有個人死了——無論在什麽地方,就算是這個奇妙的世界,其意義也不該被看輕。


    秋穗明白了自己流淚的理由。


    ——如果死的是更親近的人,我能忍耐得了嗎?


    比如說電影俱樂部的人——kido,藤永或是ryama死的時候。還有,toma,或是香屋死的時候,我還能保持正常嗎?


    water說過:活下去。這聽起來就好像香屋的聲音。


    他總是對此有所認識,明白自己身邊有這種事存在。所以,他很膽小。所以,他冷靜透徹地看待一切。


    雙方都一言不發實在尷尬,秋穗小聲問:


    “沒有舉行葬禮嗎?”


    胖子——此方開口回答:


    “當然沒有了,就算在這兒死了,也隻是回到現實,有什麽可難過的。”


    嘴上這麽說,可他的聲音在發抖。


    “他家原本是開酒行的,後來效益不好變成便利店了,以前跟我們抱怨過打工沒什麽幹勁,還老是被排到夜班,整天除了敲收銀機就是給貨上架。他隻不過是回到了原來的生活,雖然沒什麽意思,但普普通通地活著也不賴吧?”


    他的話仿佛在說服自己。


    聽了這個聲音,秋穗便明白,下一次肯定更糟。如果讓她畫出自己的人際關係圖,上麵甚至不會出現眼前兩個人的名字,但就算下次死的是這樣的人,也一點會比這次更難受。


    秋穗想回屋子去了,她想一個人安靜地思考,就算完全沒有關係的三色貓帝國,她也不希望有人死去。為此,必須解讀香屋的信。


    可正當秋穗看向校舍,發現有個人影朝自己走來,從輪廓就知道是黑貓。


    她一言不發地走到長凳上的秋穗麵前。月光下,向這邊俯視的目光顯得冰涼。


    秋穗開了口。


    “有什麽事嗎?”


    “兩件事。首先,明天黑焦會帶著你,到三色貓帝國幾個重要的設施看看,可以吧?”


    “好的,非常感謝。”


    “第二件事才是正題。把點數還回來。”


    秋穗手裏有白貓暫時交給她的三萬p,這些點數是為了保護身在三色貓帝國的電影俱樂部成員。


    在架見崎,打倒玩家後可以得到對方所有點數的一半。除去在平穩之國的香屋和kido,電影院俱樂部成員的總點數大約一萬兩千p,加上暫時保管的三萬,合計四萬兩千p。如果三色貓帝國強行搶回去——就是把人殺光,能收回的點數有兩萬一千p,損失九千p。


    當然,秋穗搖頭拒絕。


    “我才不要。”


    黑貓毫不在意地繼續。


    “果然讓白貓的點數減少三萬無法接受,公會裏也有人感到不安。”


    “是沒錯,但我們也需要最低限度的保險。按照契約,如果向三色貓帝國宣戰的公會總點數超過十萬,我會立刻反還點數。”


    如果隻是bulldogs,就不會超過10萬p,但如果平穩再借給他們一兩萬p左右的戰鬥力,秋穗就會把點數如約還給白貓。


    “就算沒有點數,我們也不會動手。”


    “我們的關係有這麽好?”


    “啊?”


    “電影院和三色貓,關係好到可以相信口頭的承諾?”


    雖然秋穗沒打算挑釁,隻是確認事實,但她也明白,自己的話聽起來桀驁不馴。


    “我們關係確實沒那麽好啊。”


    黑貓的右手伸向背後,拿出什麽對準秋穗。


    ——手槍?


    是左輪手槍,槍口指向秋穗的眼睛。


    這發展真是意外。在被能力支配的這個世界,秋穗能想象自己被終端對準,卻沒想過會被真正的手槍對準。


    黑貓微微歪過頭。


    “嗯,的確,這感覺才對。”


    “你還有這種東西啊。”


    “今天湊巧撿到的。”


    和bulldogs的戰鬥嗎。秋穗聽過那個公會的特點,他們以建在一處的警察局和消防局為根據地。也就是說除了能力,還有手槍、警車和消防車,這些東西毫無疑問也能做武器。


    “把點數交出來,不然就殺了你。”


    “如果殺了我,你們會損失九千p。”


    “是啊,但隻要九千p,就能消除我們的不安。”


    “你開玩笑的吧?”


    “你覺得呢?”


    就算是三色貓帝國,九千p肯定也很重要。如今戰況隨時可能變化,他們不可能輕易放棄這麽多點數。


    秋穗注視著槍口另一邊的黑貓。


    “對電影俱樂部來說,我的工作就是死也不能交出點數。”


    “這可做不到,因為規則定了,人死了點數會被搶走。”


    “那,就是到死為止。”


    “你想試試?”


    “住手吧,這種事沒有意義。”


    黑貓朝秋穗靠近一步。


    手槍抵住了額頭,盡管是盛夏,槍口仍然冰冷。


    “我雖然沒射過實彈,但這麽近不可能打歪吧,給你五秒鍾。”


    五。黑貓開始倒計時。


    ——黑貓小姐不是認真的。


    應該沒錯,因為步驟很奇怪。四。槍口對準額頭就錯了,第一槍不是那裏。三。就算真的打算開槍,也要先打手或者腳,再花點時間好好威脅,盡可能收回全部點數。二。倒計時有威脅效果,但按雙手雙腳的順序開槍更好。一。應該先小心別打死,用疼痛說服,到最後無可奈何時再對準額頭,這才是正確的步驟。零。


    黑貓扣下了扳機。


    哢嗒,手槍發出聲音,轉輪旋轉。沒有射出子彈。


    “這樣殺人不符合白貓的喜好。”


    黑貓說道。


    “我也這麽想。”


    秋穗回答。而且,肯定也不符合黑貓的喜好吧。


    “但如果有必要,我真的會殺人。白貓不過是象征,具體的決定權在我手裏。”


    留下這句話,黑貓轉過身去。


    秋穗一屁股坐在了長凳上,腿抖得站不住。果然,理論和感情是兩回事。


    看到黑貓的背影越來越小,此方終於開口:


    “在我們公會,沒有人比她更溫柔了。”


    秋穗低著頭,鬆了一口氣。


    ——嗯,肯定是這樣吧。


    黑貓很溫柔,這對電影俱樂部來說是件幸運的事。但。


    當三色貓帝國真的陷入危機時,她能夠果斷地行動嗎?戰鬥的指揮者太過溫柔,應該是這個公會的弱點。


    如果是香屋,怎麽說也要開槍打一根胳膊。


    ——不,如果他不打算用,就根本不會把槍拿出來。


    要把凶器對準別人,就要先做好流血的心理準備。


    3


    第二天——二十五日。


    架見崎北部有座平緩的山,toma就在山腰處的教會裏。


    教會很高。平時關著正門今天大敞四開,原因就在於禮拜堂正在為新的聖騎士舉行任命儀式。


    上個循環,當時第七部隊的會長安土死了。他最近才加入平穩之國,但帶來的貢品非常可觀,於是形式上成了聖騎士。為了填補自己和port的差距,平穩之國在想方設法搜集點數。


    但安土成為聖騎士並沒有通過原本的過程——既理解平穩之國的信仰,以及聖女莉莉的愛,因此很難說他融入了組織。盡管沒人明說,但他的死亡對組織而言甚至可以說是件喜事。傳聞中的“死者複活”也沒有舉行,直接選出了新的聖騎士。


    對不相信任何人,隻信仰點數的安土來說,這樣的末路或許並不令人意外。


    但toma其實挺中意安土。這個男的沒有正義也不講仁義,但對自己的欲望很正直,就像斷尾逃生的蜥蜴一樣,忠於生存的欲望。在這個告訴人們隻要相信莉莉就能克服死亡的組織,安土的姿態甚至顯得美好,所以toma帶著參加他葬禮的心情出席今天的儀式。


    禮拜堂裏規整地排列著長椅,其中有半數坐著人。


    首先,是各部隊的會長,包含toma在內的九名聖騎士,除toma外每人都帶著兩三個部下。按照慣例,他們從部隊編號最小的開始依次從前往後坐好,再後麵,是莉莉的照料者。


    toma走進禮拜堂時,時間是上午十點——按預定時間準時到達。她在位置上坐下,摘下牛仔帽,翹起二郎腿注視著前方。


    禮拜堂裏光線微弱,但很高的牆上是畫出聖母的彩繪玻璃,從那裏透過的光現在剛好打在講壇上。僅僅因為這個理由,莉莉在教會現身的時間便定為晴天的上午。


    不久,傳來一陣管風琴聲,是揚聲器播放的電子音源。平穩之國的領土上有大型家電商場。


    樂曲響起,人們一同低頭,toma也隨之效仿。


    一陣腳步聲慢慢接近背後,從身旁走過。是莉莉,還有隨同她一起的代言者simon。看她們走這段路時,toma總是想笑,於是用牛仔帽遮住嘴角。大人和小孩混在一起,就像在過家家,總覺得這場麵傻傻的。


    管風琴的聲音停了。


    等待足夠長的時間後,simon開口:


    “請抬起頭。”


    莉莉坐在講壇的椅子上,那把椅子剛好位於透過彩繪玻璃打下的光斑正中央。


    從外表上看,她還是個年幼的少女。年齡應該比初三時來到架見崎的toma更小吧,但她好像很早之前就已經來到架見崎,真實年齡不詳。


    她長發及背,這頭漂亮的金發好像是每次循環都要花時間重新染色,皮膚靠化妝變得潔白,眼睛戴著深綠色的美瞳。


    至於衣服,說白了就像修道服,但連衣裙和帶子都是純白色,應該不是普通的東西,估計是每次循環重新縫製的。想象那副光景總覺得像玩笑一樣,但完成品看起來還不錯。


    莉莉臉上沒有表情,靜靜地麵朝前方。恐怕她隻是擺正了方向,其實什麽也沒看,那模樣簡直像個被人遺忘的人偶,讓toma冥冥中感到寂寞。


    ——這個孩子,是為了什麽活著呢?


    有句話說,人隻靠麵包沒法活下去。正當她回憶這句話的後續時,simon開口了。


    “莉莉向我們賜予啟示。”


    他是個穿黑色修道服的男性,臉圓圓的,但並不胖。眼睛下的黑眼圈顯得不健康,唯獨低沉穩重的聲音理性而悅耳。


    在眾人麵前,莉莉不會開口。傳達她的話語是代言者的職責。


    simon打開夾在側腰那本大號的書——估計是硬皮的日記吧,然後朗讀起來。


    “各位之中,或許有人認為愛這個字有多種含義。但真實的愛絕對而唯一,令內心得到滿足,為所有人帶來安穩平靜的生活。”


    toma又差點笑出聲。真實的愛。這可不是麵色嚴肅能說出口的詞,代言者這工作也真不容易。


    “綿津見。”


    simon叫出一名玩家的注冊名。


    那是今天新晉的男性聖騎士,他在平穩之國資曆已經很久,如果沒有安土,早就成為聖騎士了吧。和多數聖騎士一樣,也是以認真踏實為長處。


    從動靜上能知道綿津見站了起來。他就在toma正後方不遠的位置。


    simon問道:


    “愛是什麽?”


    綿津見回答:


    “相信自己是聖女的手足。”


    “那麽,聖女的手是什麽?”


    “驅散汙穢,向鄰家贈予祝福之物。”


    “聖女的足是什麽?”


    “走在正確的方向,絕不後退之物。”


    “很好。隻要你相信自己的愛,那份愛便會成真。”


    “非常感謝。”


    這段含義不明的對話是固定的,實際上toma也曾在同樣的場合說過同樣的話,當時說這話竟然能保持麵不改色,說不定自己有演員的才能呢。


    莉莉朝simon抬起頭。


    simon彎下腰,把耳朵靠近莉莉嘴邊。這也是固定的步驟。


    直起身後,simon微微清了清嗓子。


    “依聖女莉莉的意思,綿津見,現任命你為聖騎士。請向前。”


    綿津見朝講壇走去,在莉莉麵前單膝跪地。隨後,simon說道:


    “各位,請閉上眼,為莉莉,還有新的聖騎士祈禱吧。”


    toma閉上眼睛,依言為兩人祈禱。


    ——願莉莉能從偶像變回普通人。願綿津見的聰慧足以讓他懷疑被強加的愛。


    在所有人都閉著眼睛的時候,莉莉在做什麽,toma早就知道了。


    她會用非常小的聲音,對新的聖騎士說些什麽,大體上就是“請加油”“期待你的活躍”等等沒什麽內涵的話。


    但,唯獨toma那時不同。


    ——下次,一起喝茶吧。


    對這句話感到意外,toma微微睜開眼,發現莉莉在操作終端。


    之後的一段時間,simon繼續朗讀“莉莉的話”。


    toma聽五分鍾就膩了,她拚命忍著哈欠,終於挨到解散,和其他人一起站起身。


    ——好了。


    她在心裏小聲說。


    現在開始才是正題。不,還算不上正題吧。


    按照預定,這之後她將在聖騎士——各部隊會長的會議上接受指責。


    *


    會議的主題有兩個。


    一個是即將到來的莉莉和port方會長的會餐。為了在發生什麽不測時能以最快速度應對,各部隊的會長提前在這裏碰頭。


    另一個是bulldogs和三色貓帝國的事。平穩之國暗中和bulldogs聯手,打算吃下三色貓帝國,開會將報告其經過。


    兩件事都很重要,可會議從雜談開始。


    其原因,就是toma帶著香屋去見了月生。


    “water,你已經把自己當no.2了啊?”


    一個參加者開口。


    在平穩之國,第一部隊的會長被視為no.2。莉莉是不可超越的象征,再怎麽說也沒人想爭no.1吧,就算有人心裏有想法也不會表現出來。結果在平穩之國,進行的就是爭奪第二把交椅的競爭。


    而第一部隊最重要的職責,就是應對月生。擅自去見月生,看起來可能確實像是宣稱自己打算做no.2。


    “當然沒有那個打算。”


    toma微笑道。


    “我(俺“おれ”)隻是在擔心平穩之國。如果月生有行動,戰況將會大不一樣。”


    以“water”這一身份行動時,toma會用“俺“おれ””做第一人稱。也就是說除了香屋和秋穗以外,麵對架見崎的任何人時都是這樣。


    toma身穿男性化的衣服,體型也比較中性,經常被誤以為是少年,但至少現在在場的人都知道她是女性。


    toma繼續說。


    “月生的目的是什麽,今後會如何行動。調查這件事的重要性,想必各位都明白。如今,我們的行動將對架見崎產生巨大影響,月生的問題無法避免。”


    另一個參加者煩躁地說:


    “你的點數不隻是你一個人的東西,更別提這個盡力縮短和port差距的關鍵時期了,請不要輕率行動。”


    toma轉向那個人。


    “不必擔心。看過去的數據,就知道月生不會攻擊沒有戰意的人。”


    “要是看過去的數據,月生也不會參加其他公會的交戰,沒必要警惕。”


    “不,這不能說是百分之百,過去他也曾經發過宣戰布告。”


    “所以呢?”


    這次開口的,是現在的no.2。


    “親自見到月生,有成果嗎?”


    注冊名,高路木。他語氣上帶著一點嘲笑。


    ——很會演戲嘛。


    toma暗自感到佩服。


    其實,她事先已經和高路木談過,說想去見月生。從以前開始,toma和高路木就開始暗中互相協助,這次toma也用了些東西交易,讓他默許自己的行動。


    toma回答:


    “還沒有任何具體的成果。”


    有幾個人麵露嘲笑,還有幾個人放下心來鬆了口氣。在這次參加會議的人之中,toma還算是飛黃騰達的新人,在明顯的異物——安土消失後,容易成為眾矢之的。


    話雖如此,在場還有三名和高路木一樣的“同伴”。十名聖騎士中,含toma在內有五個人心裏想快點結束這個話題,既然已經掌握半數,誘導就不是難事。


    高路木很擅長在這方麵進行支援。


    “還?”他仍保持一臉嚴肅,重複toma的話。


    “你打算再去見月生嗎?”


    toma笑著搖頭。


    “不。已經不需要我做什麽了。”


    她沒有說香屋會控製月生,而是如此說明:


    “我對他施加了魔法,如果我們和port開始交戰,月生會幫忙。”


    眾人的反應分為兩類。有幾人真心一臉驚訝,剩下的都皺起眉頭。


    “這借口太假了吧,water。”


    皺起眉頭的一個人不高興地說。


    “暫時不會和port交戰,就是為此才要會餐。如果事情不會發生,你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toma什麽也沒有回答,隻是露出微笑。這些人的反應太有意思了,就像用石蕊試紙做實驗時的樣子。


    那些麵露不快的人還沒有弄清楚情況。


    至於幾個吃驚的人,至少想到了和port交戰的可能性。


    但沒有更多了。沒有人為和port戰鬥結束後的情況思考並做出行動。


    ——就連我,對port戰之後的事情也多少有個概念。


    香屋想到哪一步了?到底預想到了多遠?


    想想他的風格,回答似乎已經不用懷疑。


    香屋會從最終目標開始倒推,從而製定計劃。


    如果是那樣,他基本上已經看到了架見崎的結局。


    4


    意外的是,黑焦很有興致。


    他得意地說明:


    “占領市政大,是想要裏麵留下的數據。”


    這個時候,秋穗正由黑焦帶著熟悉三色貓帝國的領土。


    從白貓等人的單人房間所在的學校開始,他們已經經過大多數其他成員起居的住宅區、作為主要食物補充地點的超市,再到市政大廳轉了一圈。


    三色貓帝國的領土比秋穗想象中更加富足,不管怎麽說,食物豐富這點就很強了。他們不隻控製了超市,學校和市政大廳有食堂,此外還看到了不止一家便利店。和電影俱樂部那樣的弱小公會不同,不用擔心食物短缺。


    他們前往最後的目的地——建在海邊的燈塔,一路上,秋穗聽著黑焦的說明。


    這個人可以說是學者氣質吧,做起什麽容易忘我。他似乎也希望能能找人發表自己的調查成果,非常耐心地一一說明。


    “架見崎是個奇妙的城鎮,不隻是這裏在八月循環,各處的平衡性也很奇怪。比如說車站大樓,裏麵有家氣派的旅館。”


    “旅館而已,有點規模的城鎮都會有吧?”


    “如果是商務旅館倒沒什麽奇怪,但休息室裏一杯咖啡賣到一千日元,這種旅館可沒多少。port的領土那一帶是大廈林立的辦公樓地段,但不遠處海邊的氣氛就是蕭條的漁港,車站北側還留著不少自然的綠色,而三色貓帝國這一帶又是普通的住宅街區。”


    的確,架見崎的構圖並不統一,就好像把幾個地區東拚西湊弄到一起。


    黑焦繼續說:


    “我想知道這座城鎮是如何發展起來的,所以才需要市政大廳和圖書館。”


    順帶一提,圖書館不在今天的路線之內。那邊是硬生生從平穩之國和bulldogs的夾縫中穿過,把領土擴張到port眼皮下才得到的。在這個時期,實在是不能讓他們接近平穩之國和port吧。


    “在市政大廳,有什麽發現嗎?”


    剛剛秋穗也參觀了市政大廳,但沒時間仔細看資料。


    黑焦興致勃勃地回答:


    “很多。比如說架見崎市的人口將近三十萬,麵積八十平方公裏。雖然現在界線內是五千米見方,但這個市本來在外麵還有五十五平方千米左右的土地。從每年的市稅數據來看,也能知道經濟發展不是特別突出。”


    “所以出現很氣派的旅館就很奇怪,是嗎?”


    黑焦點頭。


    “我考慮過,整個架見崎會不會是個主題公園一樣的東西,是為了讓我們爭奪地盤戰鬥而創造的假想街市。如今我仍沒有拋棄這個可能性,但另一方麵又有些不自然的地方。”


    “比如說?”


    “數據太詳細了。想象一下,為了某場遊戲的舞台,你打算創造一座架空的都市。那這個時候,你會花費精力準備三十萬人的數據嗎?”


    “不會。”


    當然,不會。成本太高,又完全沒必要。


    “對吧?以常識來想,沒人會在這上麵花費勞力。在架見崎,市政大廳這種地方壞掉就好了,從一開始就沒必要準備。然而,在市政大廳,卻保留著不知去了哪兒的三十萬居民的數據。”


    “你確認過內容了?”


    “當然不是全部,但隨便翻到的那些數據沒有一條遺漏。”


    秋穗摸了摸下巴。


    “但是,我不認為這裏是現實中存在的市。”


    [譯注:日本主要有1都1道2府43縣共47個一級行政區,下設市、町、村。]


    黑焦很有興趣地問:


    “為什麽?”


    “因為能力也好循環也好,都太扯了。就算除開那些超自然現象,比如說,這裏連縣名都看不到,這很怪。”


    町名和門牌號秋穗倒是見過,卻不知道這裏屬於哪個縣,無論路上的導航標識,還是資料上的住所裏都沒有出現。本來,縣名應該是滿大街都能看到才對。


    黑焦點頭。


    “我也是一樣的看法。就是說這裏是以異常標準創造的架空街市,不然就是和我們的常識不同的現實了。”


    “和我們的常識不同的現實?”


    秋穗重複他的話。


    “就是所謂的平行宇宙。”


    這個詞在科幻小說裏看過,科學資料上也不是完全沒見過,多重世界這個理論秋穗還是知道的。


    “你是說,從某個現實產生分歧而來的世界嗎?”


    “有這個可能。比如說,我在圖書館反複看了幾本書,都是來這裏以前就看過的,在我還記得的範圍中,內容完全一樣。”


    “就是說,和我們的現實非常相似吧。”


    “然而,也有不明白什麽原理的差異。”


    黑焦仍然淡淡笑著,臉上顯得有些諷刺。


    “舉個例子。在這個世界,有個作家沒有出道。二十五年前,獲得兒童書新人獎的是另一個作家。”


    的確,有平行宇宙的味道。


    “有沒有可能是黑焦先生記錯了?”


    “不可能吧。我小學時讀過那個作家的出道作品,深深受到觸動,至少他獲得新人獎的獎項和年份還記得很清楚。”


    “是哪本書呢?”


    “叫做《未來的昨天》,你知道嗎?”


    “不知道。”


    完全沒聽過。


    黑焦毫不喪氣,繼續說了起來。


    “是麵向兒童的科幻故事,我的名字也是出自那裏。實驗總是失敗,弄得一身漆黑的黑焦博士。”


    秋穗沒聽過這本書。話雖如此,圖書館裏擺著和現實中一樣的小說,卻唯獨沒有某個特定作者的東西,這讓人很在意。


    如果這裏是為了遊戲模仿現實創造的世界,有什麽必要特意讓某些部分產生差異?更何況是隻有一小部分人才知道的差異。到底是怎樣的意圖才會出現這種事?


    秋穗把大半意識集中在思考上,漫不經心地說:


    “對我來說,提到黑焦就是烏鴉的名字了。”


    “烏鴉?”


    “沒錯,《ptinose·sevens》裏出場的。黑焦先生沒看過吧?”


    雖說是著名的作品,但麵向兒童的奇幻小說可不符合黑焦的風格。


    他點點頭。


    “連書名都沒聽過。”


    咦?秋穗反問道:


    “真的?”


    “真的,我沒看過太多小說。”


    “但是,那可是《ptinose·sevens》啊?”


    黑焦差不多三十到三十五歲之間,應該是比秋穗認識更直觀的世代。


    然而,他搖搖頭。


    “完全不知道。”


    “全世界銷量達到三億,花了幾年時間把整個係列都拍成了電影。”


    黑焦詫異地皺起眉頭。


    “如果這麽有名,至少書名我應該知道啊——”


    的確如此,不知道ptinose·sevens,有些奇怪。


    秋穗繼續問:


    “夏目簌石,你知道吧?”


    “知道,課本上還有他寫的《心》。”


    “那,芥川。太宰。亂步。莎士比亞。托爾斯泰。路易斯·卡羅。”


    “至少名字都知道。”


    “亞倫·伍德、莉儂·布朗、曾根崎俊彥、山代京助。”


    黑焦再次搖頭。


    “有一個不知道的。”


    “是誰?”


    “山代京助。”


    秋穗禁不住皺起眉頭。


    “知道莉儂·布朗,卻不知道山代京助,這很奇怪。”


    “就算你說奇怪,我隻是偶爾看科幻,記得莉儂有一部名字裏帶星期二的作品拍成電影了。”


    不是這個問題。隻要最低限度接觸新聞,就應該聽過那個名字。


    秋穗繼續問:


    “可以列舉一下諾貝爾文學獎的獲獎者嗎?”


    “我不是很清楚,不過好像托馬斯·曼獲過獎。”


    “那,獲獎的日本人呢?”


    “不知道,一個人也沒有吧?”


    “第一個獲獎的日本人,就是山代京助。”


    這是常識,每次新書上市都會在電視上播出特輯,黑焦不知道這種作家太反常了。聽他說不知道《ptinose·sevens》就有個想象隱約在心頭浮現,如今這一想象漸漸有了輪廓,讓秋穗打了個冷顫。


    “我和黑焦先生說的‘現實’,是同一個地方嗎?”


    如果真的存在平行宇宙,就不隻是架見崎的問題了。所有迷失方向來到這裏參加遊戲的人,都未必來自同一個世界。


    黑焦眯起了眼睛。


    “真是大意了。我竟然沒想到應該最先確認的就是這件事,來簡單地驗證一下吧。名人、企業或者事件都可以,雙方羅列一下按常識應該知道的詞匯——”


    秋穗搖搖頭。


    “現在更重要的,是bulldogs的事。”


    不然優先順序就錯了。如果死了,無論這個世界的真相如何都沒有意義。


    黑焦盯著秋穗看了一會兒,但很快點頭。


    “我知道了。那麽,趕快結束觀光旅行吧。”


    最後的目的地是燈塔,黑焦說道。


    那是座高大的燈塔。


    從外觀上看,叫它展望台才更合適,說不定本來就是作為觀光設施來建的。三色貓帝國以這座燈塔為目標,獲得了形狀細長的領土。


    “燈塔也可以說是我們最重要的設施。”


    黑焦說道。


    樓梯爬到一半時,秋穗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在這座燈塔上,幾乎能看到架見崎五千米見方的全景。能夠肉眼確認其他公會領土的詳情,是個很大的優勢吧,隻要配合檢索士得到的數據,就能相當正確地了解其他位置戰鬥的結果。


    秋穗一邊爬樓梯,一邊詢問:


    “這裏,是三色貓帝國的東端吧?”


    “是的,沒錯。”


    “那邊的海呢?”


    “是其他公會的東西。有的公會有船——”


    說著說著,兩人來到了燈塔上部。空間很寬敞,還放著長凳之類東西,果然說是展望台才更合適。在角落裏,設有觀光用的雙筒望遠鏡,投一枚硬幣似乎能用三分鍾。


    燈塔上已經有其他人了。是此方,還有一個不知道名字的成員。


    兩人對黑焦說:


    “辛苦了。”


    黑焦也回答說:


    “辛苦了。有沒有什麽異常?”


    “大約兩小時前,平穩的各部隊會長進了山裏,估計是去教會。”


    “是的,我收到報告了。”


    “bulldogs的人大半聚集在警察局,應該和以往一樣會來宣戰。”


    聽著他們的對話,秋穗靠近雙筒望遠鏡,從錢包裏拿出一百日元硬幣投了進去。叮當,聲音響起,望遠鏡能用了。


    ——貨幣和我們的世界沒有區別。


    至少從現實帶來的一百元硬幣讓望遠鏡啟動了。


    秋穗首先把望遠鏡轉向平穩之國上空,大致確認每棟大樓。


    ——那時,如果我的思念在空中浮現。


    香屋的信裏寫著這樣的話,所以秋穗還對這台望遠鏡有所期待,可實際看過,卻沒抓住什麽線索。


    “知道什麽了嗎?”


    聽到黑焦的聲音,秋穗從望遠鏡上離開,搖搖頭。


    “還沒有。”


    “差不多要到時間了。”


    黑焦低頭看了看手表,就快到正午了。


    “這之後我要和白貓她們開會,姑且是要為bulldogs的宣戰做準備。”


    “如果宣戰布告裏不包含電影俱樂部,請你提議讓三色貓全員逃到我們的領土,那樣應該能平安度過這個循環。”


    這和以前,電影俱樂部按香屋的指示做的事情相同。就算三色貓和bull開始交戰,也不包含電影俱樂部的領土,在那裏雙方都不能使用能力,就會成為安全地帶。既然不知道對方怎麽行動,先以防守為主比較好。


    但黑焦搖搖頭。


    “白貓不會允許的。”


    他這麽說,讓秋穗總覺得有點意外。


    “不是黑貓小姐嗎?”


    “和黑貓講道理就能說服她。但要說不清楚情況所以逃跑,就不符合白貓的喜好了。”


    同樣的措辭,黑貓也用過——白貓的喜好。


    “那件事,很重要嗎?”


    “哪件事?”


    “白貓小姐的喜好。就算那個人不喜歡,如果你和黑貓小姐意見一致,那事情行得通嗎?”


    秋穗還不是很明白三色貓帝國內的權力關係。


    負責外交和戰鬥的是黑貓,負責內政的是黑焦,這些沒問題。大多數情況,他們兩人的考量便會決定三色貓帝國的行動。但規則上白貓才是會長,而且她看起來並不隻是個擺設。


    黑焦有些天真無邪地笑了。


    “我和黑貓真正重視的,是白貓的價值觀,三色貓帝國是白貓的公會,她就是三色貓帝國的一切。如果什麽事違背白貓喜好,我們不會做出那種選擇。”


    “這就是她的職責嗎?”


    白貓是象征,這句話秋穗聽過很多次。或許黑焦和黑貓都很重視這一名為“象征”的職責。


    但,黑焦搖搖頭。


    “用職責這個理性的詞沒法概括,我和黑貓純粹是愛著白貓。”


    愛。又提起這種難懂的話了。


    黑焦繼續說:


    “不隻是我,三色貓帝國所有有資曆的成員都愛著白貓,甚至可以說是信仰。白貓很美,美到令人恐怖、戰栗,美到令人流淚。如果她要我們戰死,我們就會那麽做。”


    真是意外。


    “比起白貓小姐,不是黑貓小姐更漂亮嗎?”


    秋穗帶著半開玩笑的心情問道,卻被黑焦正麵否定了。


    “怎麽會。你這麽想,是因為不了解真正的白貓。”


    “但是,死了就永遠沒法知道架見崎的真相了啊?”


    “嗯,那真是非常可惜。”


    本以為黑焦把求知欲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非要說的話是白貓中意他,而三色貓帝國又能允許黑焦隨心所欲。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秋穗開始不明白黑焦的價值觀了。


    她向此方問:


    “你也愛著白貓小姐嗎?”


    話說出口就覺得好蠢。愛是什麽?如果是兩個戀人,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真的可以靠這種模糊不清的概念統合整個公會嗎?


    此方一臉無聊地別起嘴。


    “哎,算不上愛吧,我來也沒多久,非要說的話是黑貓派。”


    這樣嗎,秋穗還以為他是老手呢。


    此方摸了摸發福的肚子,像是酒足飯飽一樣。


    “以前我有一次這裏開了個大窟窿,倒在三色貓帝國,被黑貓小姐救了。雖然當時還是敵人。”


    這件事,秋穗也多少有興趣,但現在她更想了解白貓。


    “那如果要在白貓小姐和黑貓小姐裏必須選一個,你會站在哪邊?”


    “這可難辦了。”


    此方繼續摸著肚子,朝天空望去。


    “在上一個公會時,我見過白貓戰鬥的樣子,那個人果然很可怕。”


    白貓在戰場上的樣子,秋穗還不了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三萬點數保管在秋穗手裏,和bulldogs的戰鬥時白貓沒有去前線。


    黑焦說:


    “白貓也不是完全沒法說服,隻要理由充分,讓她同意專心防守也不是不可能。但如果隻靠那封信,說服力太弱了。”


    嗯,確實是吧。


    ——到香屋行動前,我能做好多少準備呢?


    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5


    之前和香屋說過,十二點時會回去。


    不過,看來要晚一點了。


    會議結束後,自己被代言者叫住了。


    ——是莉莉的意思,她想見你。


    這讓toma無法拒絕。


    她答應代言者後,來到教會的二樓。這裏是莉莉的居住空間,通常禁止其他人進入,但toma每月會來兩三次。


    這可以說是異例中的異例。日常中能接近莉莉的,隻有很少一部分照料者,而且這部分人不會從聖騎士裏選。雖然沒有製定規則手冊一類的東西,但明顯是不成文的規矩。


    toma和莉莉關係親密,這件事simon好像想隱瞞。在平穩之國的權力鬥爭中,“莉莉的朋友”這一立場將占很大的優勢。但toma同意了simon的做法,即向周圍隱藏自己和莉莉的關係。


    莉莉的朋友這個身份,在平穩之國的意義過於強烈,同時也很危險。雖然能拉攏同伴,但樹敵的影響更大。


    ——不,也不是這個理由啊。


    toma暫時還想單純做莉莉的朋友。莉莉令人悲傷,莉莉令人苦悶,每次想到她就感到胸口刺痛,所以toma想盡力滿足她的願望。對於toma,莉莉沒有期待朋友以外的身份吧。就連和toma變得親密,也單純是因為她是成為聖騎士的人中第一個和莉莉年紀相近的少女。


    simon讓人回避的手段依然完美,教會的二樓應該還生活著幾個照顧莉莉的人,但現在這裏就像開園前的遊樂園遊樂一樣,靜悄悄的。


    toma輕車熟路地經過走廊,敲了敲裏麵的門。


    “我是water。”


    “啊,終於來了。快進來。”


    回應的聲音語速很快,有點尖,沒有威嚴卻很有魅力。


    toma走進屋子,靜靜地關上門,從裏麵把門鎖上。


    “聖女大人有什麽吩咐?”


    “幹嘛啊?叫我莉莉。”


    屋子裏到處扔著各種顏色的連衣裙,莉莉正站在大鏡子前,身上隻穿著內衣,把一件純白的連衣裙擺在胸前。


    “其實這之後,我必須去和好像挺了不起的人一起吃飯。”


    “當然,我也知道。”


    “已經沒什麽時間了,可是還沒選好穿哪件衣服去。”


    “不能穿平時的修道服嗎?”


    “但請帖上寫著可以穿喜歡的衣服嘛,你說,去見不認識的大叔時穿什麽樣比較好?”


    “照顧你的人沒給建議嗎?”


    “因為能和我說話的隻有simon啊,那個人又不懂時尚。”


    “哦?你是說我懂?”


    toma一直戴著牛仔帽,要說對時尚的了解,在架見崎應該能排在倒數前幾名。


    莉莉扔下白色連衣裙,拿起另一件很像的,不過這件微微帶一點淡藍。


    “可是water穿成那樣也很棒啊,比起適合普通的可愛衣服,不是厲害多了?”


    “其實我也這麽想,卻一直被朋友嘲笑。”


    莉莉咯咯地笑了。


    “你說朋友,是那個你特別重視的男孩子?”


    “沒錯。”


    “那個人,是戀人嗎?”


    “不,是摯友。”


    “把你男孩子一樣的語氣改掉的話,不就很快能成為戀人了?”


    “很可惜,好像沒那麽簡單。”


    在香屋麵前,toma用“我“わたし””做第一人稱,其中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意圖,隻是一開口自然就變成了那樣。


    莉莉又把淡藍色連衣裙扔下,拿起一件黃色的。


    “那個時候,我真的嚇了一跳。沒人能想到你竟然會哭。”


    是toma把香屋帶過來時的事。


    她把肚子上流血的香屋帶到教會,大聲請求莉莉。——他是我的摯友,放著不管就要死了,交給我就能治好。請允許我給他治療。


    要在平穩之國內得到香屋,那是成功率最高的做法,拜托莉莉以外的任何人都沒能順利成功。但,這也是一次風險很高的賭博,因為其他人都知道了,香屋是water的弱點。


    “我記得,是叫香屋。”


    莉莉說道。


    香屋說過,眼下的目的是讓莉莉記住自己的名字,但那已經達到了。本質上,莉莉隻是個年幼的女孩,肯定會對朋友的戀愛感興趣。


    ——老實說,我和香屋的關係真不想讓人簡單地拿“戀愛”這個詞來概括。


    但也沒必要特地訂正,而且toma不覺得用話語能準確地描述清楚。


    莉莉扔下黃色連衣裙,坐到床上,雙手抱住枕邊的兔子布偶。她好像很喜歡那個布偶。


    “我也想見見香屋呀。”


    “如果有機會,請一定要見一見,不過simon估計不會允許吧。”


    “我想見誰,不是我的自由嗎?”


    “完全沒錯。”


    “要不要悄悄從這裏出去呢,夜裏變裝,然後從窗戶溜出去。”


    “不錯啊,到時候我和香屋一起來接你。”


    “真的?”


    “當然了。”


    那樣好像也很有意思,隻不過平穩之國的人要慌了。


    “之後我們順便拿下平穩之國,建一個新公會,到時候你也加入。”


    “這邀請真是誘人。”


    莉莉把下巴放在兔子布偶的兩耳之間。


    “不過不行,我是聖女嘛。”


    toma真想問,你哪裏是聖女?


    但現在還太早,於是她換了句話。


    “果然還是白色的連衣裙適合你。”


    聖女適合白色,無瑕的純白。


    那是虛構的顏色,經人手創造的幻想。


    但這一幻想,如今仍維持著這個組織的平穩。


    離開教會後,一名少女走近toma。


    子彈蟻。toma負責的第八部隊的主力檢索士。


    “不好意思,耽誤時間了。”


    toma簡單打了個招呼。


    子彈蟻輕輕微笑。


    “沒事。那麽——”


    “嗯,我會讓你見香屋。”


    他肯定完全不認識子彈蟻吧。但與香屋見麵,是這名少女強烈的願望。


    6


    秋穗想在燈塔再待一會兒,但黑焦不允許單獨行動,於是她回到了學校。


    回到用作單人房間的教室後,秋穗拉上窗簾。窗簾遮光性不高,很難說足以對抗夏天強烈的陽光,盡管如此,她還是希望盡可能讓室內變暗,閉上眼睛驅趕雜音。


    她在思考香屋寄來的信。


    ——我們一起尋找過的biscuit的標誌,你還記得嗎?


    這句話,讓她想起了一些事。


    她不知道什麽biscuit的標誌,但如果說徽章就有頭緒。動畫《water與biscuit的冒險》的周邊。


    biscuit的徽章。


    秋穗把它弄丟了,香屋和toma幫她找過。


    那是小學三年級那個冬天的事情。


    小學三年級,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


    從那時起,香屋和toma給人的印象就沒有太大變化。


    香屋在整個班級裏也算個子矮的,不擅長和人交朋友,卻有不可思議的存在感,不經意的舉動就能讓周圍情況完全改變。而toma處於大家的中心,爭論時比誰都強,不過本來也很少有同學會和她對立,每個人都自然而然地對她感到喜愛。


    唯獨秋穗,和現在差別相當大。


    當時的秋穗是個男孩子氣的少女,個子稍稍超過班級的平均值。她怎麽也想不到,到了六年級時的晨禮時自己會站在隊列最前頭。頭發剪得很短,衣服也喜歡短褲,不喜歡裙子,除了香屋跟toma以外沒交其他朋友,而在教室裏,就算和那兩個人她也幾乎沒說過多少話。


    當時的狀態,可以說是孤立吧。


    當然,那不是她有意而為,但也沒有覺得有太大問題。當時的秋穗總覺得看不起同齡的同學,恐怕精神年齡多少要更大一些,再加上成績不錯,自然和同齡的小孩合不來。


    生存競爭隨處可見。


    當然,小學的教室也不例外。


    盡管當時的秋穗沒有自覺,但她是生存競爭的敗者。如今想來,當時的自己是最愚蠢的那類小孩,隻會一味否定周圍,卻意識不到真正重要的事——也就是自己的勝利條件。


    原因不隻是朋友的數量。就算不和周圍扯上關係,隻要課堂上能找到樂趣就足夠了,就算對學習沒興趣,其他有效利用時間的方法也很多。隻要找到通往幸福的方向,就能夠奮戰。


    但,那時的秋穗不是這樣,每天無聊得不行,卻不知道改變環境的辦法,況且她根本沒想過要改變。沒有自覺的敗者,是最弱的,因為她甚至意識不到自己需要邁出下一步。


    秋穗弄丟徽章,就是那無聊日常中的一段插曲。


    徽章的設計很簡單,紅色的背景上,是白色的笑臉記號。


    那是動畫《water與biscuit的冒險》的周邊。作品中,biscuit總是把它在別在自己的大包上。秋穗也想這麽做,但小學生的雙肩包上沒法別徽章,於是她選擇把笑容放在筆袋上。當時秋穗用的是牛仔布質地的筆袋,感覺那個藍色和徽章的紅色很合稱。


    發現徽章消失,是第五節課剛開始的時候。第四節課是體育,然後是午飯和午休,不清楚遺失的準確時間。


    但第三節課時確實還在,徽章還在朝自己露出無比開朗的笑容。秋穗把徽章連同筆袋一起放在書桌裏,就算別針壞了,也應該掉在桌子裏或者座位附近。但桌子裏沒有,掉在地上就很麻煩。在秋穗的小學,午飯和午休時會進行清掃,說不定已經被扔了,或者被誰撿走。


    ——但是。


    秋穗在心裏思考。


    ——其實是被人偷走了吧。


    比起隻是掉在地上,這種可能性更現實。當時秋穗被同學討厭。女生們基本分成小圈子行動,可秋穗不屬於任何一個圈子,被搭話時的回答也很冷淡,估計是這點讓人不爽。


    ——如果這個想象是真的,那真是太蠢了。


    雖說是小學三年級學生做的事,但實在是像個小孩。


    偷了徽章的人,肯定根本不知道《water與biscuit的冒險》,不是偶爾看到徽章看上了,就單純是給她找麻煩。如果秋穗為難的樣子讓小偷偷笑,那真是惡心。無視是最好的選擇。


    盡管心裏如此下定決心,秋穗卻忽然哭了。


    理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並不是因為徽章丟了很難過,也不是因為感受到其他人的惡意而不甘,感覺有另一種不太明白的感情,從內心向外擠壓。


    ——但,絕對不能表現出自己很受傷。


    決不能讓那個還不知道是誰的蠢貨稱心如意。


    秋穗自認為自己做到了,因為她很擅長裝出冷靜的表情。


    然而。


    第五節課剛下課,香屋就過來問她:


    “你怎麽了?”


    秋穗記得當時吃了一驚,因為他很少在學校和自己搭話。


    她回答沒什麽事,可香屋立刻明白了。


    “啊,徽章不見了。”


    秋穗還沒找到合適的回答,他已經靠近toma說起什麽來。


    看到那兩人湊到一起,當時的秋穗打了個冷顫。


    在其他同學看來,這沒什麽奇怪的,但秋穗已經了解兩人的性格,內心感到不安。


    首先行動的是toma。


    “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她保持豐富的表情與感染人心的舉止,用清澈的聲音向全班說著,臉上露出笑容。


    “是尋寶遊戲喔。找到徽章的人獲勝,但線索隻有一個:那枚徽章在午休時好像掉在了秋穗座位附近。進行遊戲的方式,大概是這樣。”


    她說著,走向座位在秋穗身後的同學。


    “你看到徽章了嗎?紅色的,上麵有笑臉記號。”


    對方回答:“沒看到。”


    “這樣啊,謝謝。”


    toma點點頭,重新轉向周圍的同學。


    “訣竅就是像這樣尋找線索。打掃教室的是誰?搬桌子的是誰?拿垃圾桶的是誰?午休時沒去操場,在教室聊天的有誰?要是有人順利找到,秋穗會把算數的作業給他看。”


    秋穗可不記得自己答應過。


    但,眼下的氣氛讓她說不出口。toma一旦開口,就隻有她能成為主角,其他同學都自然而然地接受自己配角的位置。


    沒多久,到處都響起“你看到徽章了嗎?”的詢問,多數學生似乎都相信這真的是個有趣的遊戲。


    但也有幾個人沒有被氣氛左右,其中一個就是香屋。


    “不一定是掉在地上了。”


    他說道。從那時起,香屋就不擅長在人群中發言,秋穗記得他的聲音在發抖。


    “秋穗,書桌裏仔細找過了嗎?有沒有夾在課本和筆記裏?”


    沒有,秋穗答道。兩人開口後,周圍的溫度明顯下降了,感覺不太好。


    然而香屋不肯罷休。


    “真的?再好好找找,如果真的沒有,可能是被誰偷了,告訴老師檢查每個人的隨身物品吧。”


    他剛說完,班裏的氣氛陡然一變。


    有些同學帶了不能帶到學校的東西,比如遊戲機或是漫畫雜誌,其他的學生肯定也不希望放學時的班會拖延時間。


    ——你少多嘴。


    肯定每個人都是這麽想的。


    但最先開口的,是toma。


    “那就太沒意思了吧,你也不想因為不必要的事被大家記恨吧。”


    “為什麽我要被記恨?錯的是拿走徽章,到現在還沒有承認的人吧。”


    “如果真有這個人,那確實沒錯,但也可能隻是徽章掉了吧?要是隨身物品裏沒有怎麽辦?”


    “隻要查過所有人的東西,絕對能找到。”


    “這樣啊。嗯,也好。如果尋寶遊戲不順利,就按你說的做。”


    “知道了。先按你的做法來,但如果找不到,就要檢查隨身物品了。”


    “好啊,如果找不到,我們也會幫忙。”


    教室裏的氣氛變成了toma對香屋,當然大半同學支持toma。


    “如果找到徽章,就是我們贏了。”


    toma笑著說道。


    沒過多久,結果就出來了,但關於香屋和toma誰贏,意見並不統一。


    徽章是尋寶遊戲中找到的。


    但找到的人是香屋。


    位置其實不在教室,而是公用的垃圾堆放處。


    如今,秋穗想通了那時發生的事情。


    香屋還有toma,兩人都想到biscuit的徽章是被偷了。


    所以他們裝作對立的樣子,聯手製定了遊戲規則。如果尋寶遊戲找不到徽章,就會向老師報告,檢查全班的隨身物品。隻要這一規則成立,對犯人也好,對其他的同學也好,最好的結果就會變成在尋寶遊戲中找到徽章,再怎麽樣犯人也隻好在尋寶遊戲途中扔下徽章。


    ——大概,香屋一開始就盯上了犯人。


    他一定是偷偷跟在犯人身後,親眼看到他把徽章扔下。


    就連當時的秋穗也隱約明白,一切都如兩人所料。


    放學後,香屋完整地抄下了算數的作業。


    那時,秋穗問他:


    “到頭來,是誰的錯呢?”


    她其實是想問犯人是誰。


    記得香屋是這樣回答:


    “壞人到哪裏都有。就連我和秋穗,有時或許也會成為壞人。”


    但是。秋穗說著,卻沒有順利組織起後麵的話。


    等了很長時間,香屋繼續說:


    “抓到犯人,曝光批鬥,盡情攻擊。這種做法也不壞,但前提是沒有弄錯目的。”


    “目的?”


    “嗯,怎麽說好呢,就是如果那樣能變得安全,以後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那麽做也沒問題。如果能改善我們所處的環境,就可以做。但這次說不定會不必要地招人怨恨,所以沒有用那樣的做法。”


    小學三年級的秋穗不是很明白香屋的意思,盡管如此,她還是想盡力理解。


    香屋繼續說:


    “關於懲罰罪過,如果是讓對方反省,或是讓對方明白再做同樣的事會付出很大代價,那就沒什麽問題。但如果隻是想圖痛快發泄,我不喜歡。總覺得那麽做很可怕。”


    但是。秋穗心想。


    但是。但是。但是。秋穗終於明白了,發現徽章被偷的時候,自己為什麽哭。


    “但是,我——”


    想到那時的難過與不甘,秋穗眼裏滲出淚水。


    “對於愚蠢、無聊、惡心的家夥的所作所為,無視是最聰明的做法,這個想法糟透了。”


    想要如此勉強咽下苦水的自己,讓秋穗感到不快。


    香屋笑了。


    “那就記住這件事,下次做得更高明點。”


    這不是引用動畫中的台詞。


    香屋用他自己的話語說明。


    “想要勉強接受時很難受吧?討厭的事繼續討厭下去就好了,直到找到合適的解決辦法為止。”


    秋穗想,就是這樣的事情不斷改變了自己。


    從內心咒罵著周圍、卻從不主動做出改變的弱者,向稍稍不同的秋穗改變,其契機就在於此。


    和香屋與toma相遇後,秋穗不得不承認。


    ——啊,我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腦子不是很聰明,思考問題的方式也不成熟。很多事情都要更認真地考慮才行。


    雖然說起來很傻,但為了能和那兩個人在一起,秋穗想要變強。


    秋穗把沉浸在傷感中的意識強行拖回現實。


    ——與那一天偷走biscuit的小偷目的相同,


    香屋的信中如此寫道。


    ——你臨摹的光,必將與你再會。


    臨摹的光。秋穗明白在說什麽。


    除了kido先生,她想不到其他還能指什麽了。


    秋穗的能力是製作道具,能夠按自己的想法創造光線。靠這個能力,她再現了射擊的攻擊。那時,模仿的樣本就是kido。


    就是說,香屋預言了自己和kido的再會,但不僅如此。


    ——與我再會時,kido先生與那一天偷走biscuit的小偷目的相同。


    偷走biscuit的小偷。


    那個秋穗至今仍不知道是誰的犯人。


    八年前的那一天,他,或是她,到底做了什麽呢?


    秋穗心裏有頭緒。那推測令人悲傷。


    7


    在公寓的一個房間裏,香屋正對著筆記。


    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他感到無比不安,於是拚命用自動鉛筆寫個不停。


    一次又一次翻閱toma給他的資料,記錄筆記,有時撕下一頁重新寫。他必須把一切看得到的東西都看一遍。這很難,一旦自以為了解,必然會產生盲點。


    他專心致誌,忘了時間。


    過了些時候,外麵響起敲門聲,香屋反射性合上筆記,從椅子上站起身。如果是toma,她會自己開門進來,所以外麵可能是平穩之國裏和她對立的人要對香屋動手,為此,他們已經準備了逃跑的路線。


    門外傳來少女的聲音。


    “喂——香屋君,可以開門嗎?”


    mono。檢索士,過去是安土的部下,有段時間還被電影俱樂部抓住。


    香屋躡手躡腳朝陽台走去,打算逃走。雖說見過麵,但自己沒理由信任mono。


    可不等他走進陽台,mono已經把門打開。


    “你倒是應一聲嘛,多寂寞啊。”


    “明明沒人回答,別擅自開門啊。”


    “不管有沒有人允許,我都會按自己的想法來啊,非要說的話,隻不過是經人允許後再做心裏比較舒服。”


    看起來隻有mono一個人。


    雖然沒法安心,但也不至於立刻逃跑。mono不屬於公會本部,在這裏她也用不了能力。


    “有什麽事?”


    “有人拜托我把這個搬過來。”


    在她腳下,放著硬紙箱,剛好是一個人能抱起來的大小,上麵的蓋子開著。


    “誰拜托的?”


    “water,你沒聽說嗎?”


    聽人把toma叫做water,香屋仍然沒有習慣。


    “裏麵是什麽?”


    “氣球,還有氦氣。”


    這是香屋拜托的東西。他接近紙箱,朝裏麵看了看,看來mono沒有說謊。


    “謝謝,幫大忙了。”


    “這種東西要拿來做什麽?”


    “氣球的用法隻有一個吧,討小孩開心。”


    香屋把紙箱搬到桌子上,仔細確認裏麵的東西。mono也在沙發對麵坐下。


    “還有什麽事?”


    香屋問道。


    mono指了指自己。


    “我,是小孩,快討我開心。”


    的確,mono的年齡稍稍比香屋小一點,叫她小孩也沒什麽問題。


    “要不要玩撲克?”


    “兩個人也能玩得開心?”


    “我沒心情玩,你知道單人紙牌的玩法嗎?”


    “一起玩吧,我好閑啊。”


    “很快就不閑了。”


    不如說,在架見崎聽人說閑簡直無法置信,需要考慮的事情應該數不勝數。


    “我還挺忙的,要完成暑假的作業才行。”


    “暑假?”


    “因為我休息了二十天。”


    之前肚子被捅了。隻要toma願意,就能立刻讓他完全恢複,但一旦香屋恢複精神,就可能恢複普通的俘虜待遇,所以她有意延遲了傷口的恢複速度。


    “作業,是月生的觀察日記嗎?”


    “也有這個內容。你很清楚啊。”


    “因為toma拜托我幫忙整理資料。現在知道什麽了嗎?”


    “還不知道。不過,說不定他現在仍然是架見崎最強的?”


    不隻是以個人來說實力最強。就算和總點數超過他的平穩之國或port戰鬥,月生恐怕也能贏。


    獨自持有七十萬點數,就是這麽超乎常理。找遍過去的數據,也沒有發現月生曾在哪次認真戰鬥時倒下。


    “如果是你,會怎麽做?”


    “和月生先生交朋友。如果朋友不行,做手下或者寵物也好。”


    “我說的是,如果必須打倒他。”


    那種事,香屋根本不想考慮。


    “估計會創造專用的‘其他’能力吧,比如內容是打倒注冊名是‘月生’的玩家。”


    “你覺得這能力要多少點數?”


    “完全沒把握。”


    既然對方是運營者——那隻青蛙,感覺會被他狠狠敲竹杠。


    對這個話題,mono似乎多少有些興趣。


    “那,假如這個能力需要和月生相同的七十萬點數,有哪個公會可能實現嗎?”


    “目前來看,沒有吧。”


    “為什麽?”


    “因為不夠信賴別人。”


    為了打倒月生,把七十萬點數聚集在一個人身上。


    就算看公會的總點數,可能做到的也隻有port和平穩之國。但port做不到,因為他們內部還在爭權奪利,不會做出把大量點數集中到一個人身上的決定。


    那麽,平穩之國呢?隻要莉莉如此期望,或許會有可能,在香屋來看莉莉對這個組織就是如此絕對。但就事實而言,平穩之國沒有選擇這條路,為了找到正當的方法打倒月生,不惜和port聯手。平穩之國肯定也在某處存在欠缺。


    “架見崎簡直像是在試探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如果這裏的所有人都是百分之百的善人、百分之百坦率,架見崎就不存在什麽危險了。”


    架見崎沒有外敵,恐怕也不會發生自然災害。畢竟是在同一個月份循環,過去沒發生過的災害今後應該也不會發生。至於食物,隻要互相分享應該也足夠,就算不夠也可以用能力製造。把石頭變成麵包的能力,香屋不覺得這種能力就算架見崎的所有人團結起來仍然遙不可及。而且生病或受傷都可以通過循環痊愈,說不定連壽命都能靠循環克服。


    ——實際上,這裏有可能成為天堂。


    哪怕變得比任何地方都和平、安全,也毫不奇怪。


    mono一臉不起勁地問:


    “那為什麽我們還要互相廝殺呢?”


    “人們都被洗腦了啊。”


    “洗腦?”


    香屋回想起他和toma的對話。


    內容是關於假象。先入之見,偏見。變換著姿態,混跡於所有人視線中的幻影怪物。那個怪物就站在架見崎的入口。


    “來這裏之前,運營者給你看過能力的列表吧。”


    就是那個強化士如何如何射擊士如何如何的列表。


    “那個東西呢,如果上麵寫的是是豪華晚餐二十p,輕型汽車一千p這種內容,架見崎絕不會變成這樣。所有人都是做好戰鬥的決心,獲得了用於戰鬥的能力後來到架見崎,所以他們才會想戰鬥。”


    香屋心想,真是一群蠢貨。


    而香屋自己,也是那群蠢貨之一。要想幸福,所有人都相信別人就好了,但就算明白這個道理,還是信不過,所以才會像這樣備戰。所有人都以同樣的姿態行動,才會產生大量不必要的風險。


    ——所有人都被運營者玩弄在鼓掌之間。


    比如說,點數的轉讓規則也是如此。


    打倒是一半,轉讓則是全額。如果轉讓後總點數少於獲得能力的所需點數,將按能力的獲得順序從後往前無法再使用。在架見崎,一般把這種情況叫做“凍結”。但如果再獲得必要的點數,被凍結的能力將立刻恢複正常。


    也就是說,為了打倒月生獲得能力幾乎沒有弊端。臨時性從同伴那裏收下高額點數,和月生的戰鬥結束後再返還就好。隻要那麽做,暫時交出點數的人就又可以正常使用自己的能力。不管打倒月生的能力需要多少點數,成本都遠小於字麵的數額。


    問題就隻在於信賴。


    保管點數的人信得過嗎?能夠保證他會遵守規則,不會反悔嗎?光是這個問題,就沒人能肯定地點頭。


    mono微微笑了。


    "正因為想要信任所有人,你才選了不能用來戰鬥的能力嗎?"


    香屋皺起眉頭。


    “是誰告訴你的?”


    “你指什麽?”


    “我的能力。”


    這件事沒和mono說過。


    除了一起獲得能力的秋穗,香屋隻對三色貓帝國的上層公開過。


    “是water啊。不過,大家都在關注你——或者說,關注water的戀人,平穩之國上麵的人基本都知道吧。”


    “戀人?”


    “因為water總是一臉遊刃有餘,甚至無視別人的性別啊,她竟然會哭著為你求救,其他人這麽看很正常吧。”


    “算了,隨便他們怎麽想。”


    香屋沒有回答mono的問題。獲得這個能力的意圖,幾乎就是他的目的本身,不可能輕易告訴別人。


    房門再次被人打開,這次沒有敲門聲。


    “哦,mono也在啊。”


    是toma出現了。


    但在她身後,還有一個香屋不認識的少女。


    toma伸手介紹:


    “她是子彈蟻,優秀的檢索士。她說無論如何都想見你。”


    還不等香屋皺起眉頭,子彈蟻就向前一步,微笑著說:


    “你就是香屋君。”


    “是。有什麽事?”


    “感謝,還有抱怨。”


    真是莫名其妙。


    toma在旁邊補充:


    “以前,子彈蟻和安土是一個公會的,在那個公會安土叛變殺了會長,把自己賣到了平穩之國。”


    到底怎麽回事。


    子彈蟻帶著笑容,繼續說:


    “殺死安土,是我的目標。沒能親手做到真是遺憾,但總之,謝謝你了。”


    就算因為這種事被人感謝,香屋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不,除此以外還有不自然的地方。


    香屋按著額頭,向toma問:


    “她的名字,是湊巧?”


    “不,是故意的。”


    安土被人叫做“踩螞蟻的”。隻會碾壓弱小公會,踩螞蟻的安土。


    而子彈蟻這種螞蟻,身上帶毒,會蜇人,簡直像發誓向安土複仇一樣。


    但這種事原本是不可能的,注冊名在來架見崎時就已經決定了,時間上存在矛盾,就是說她後來改了名字。


    ——哎,就算有這種能力也沒什麽奇怪。


    更換玩家名字的能力。在情報戰中能起到很大作用吧。


    toma輕輕把手放在子彈蟻肩上。


    “她是最合適的檢索士了。能力夠高,沒有對平穩之國的忠誠,還有感謝你的理由。”


    “雖說好像還有抱怨我的理由。”


    “這次就決定拜托子彈蟻了。”


    既然toma斷言,那就沒問題吧。


    這是香屋無論如何都想得到、但自己又無能為力的一片拚圖。


    toma笑了。


    “下次戰鬥開始後,就讓她來揭穿莉莉‘其他’能力的真相。”


    這種事,可沒法拜托平穩之國裏一般的檢索士。


    香屋不由得朝mono看去。在她麵前,可以說這種事嗎?


    然而mono麵不改色,看了看屋子裏的鍾說道:


    “會餐差不多要開始了,你覺得會怎樣?”


    toma顯得毫不在意。


    “無所謂,我最多也隻是好奇菜單有什麽。”


    “哦?這可是決定架見崎未來的會議啊?”


    “開會什麽也決定不了。”


    牛仔帽下的嘴唇嘲諷地翹起,隻看這個表情,toma甚至完全一副惡人的模樣。


    “會餐不過是像遊戲的開場動畫一樣,如果是我就按一下按鈕跳過了。正題要在那之後,對吧?香屋。”


    被點到名,香屋無奈地點點頭。


    “最初的問題,是今天的宣戰布告會有多少組織參加。”


    toma興致勃勃地問:


    “理想情況是多少?”


    “兩個。但那太理想了,不現實。”


    “如果是五個組織呢?”


    “雖然也要看是哪部分不符合預期,但不可能是五個。理想情況是六個。”


    “對你來說,四個組織的情況是最糟的吧?”


    “那種情況倒還有所準備,最糟的是除此以外的數字。”


    三色貓帝國和bulldogs的交戰會在幾小時後開始,這點已經毫無疑問。


    問題是在那之後,還有多少組織會參加。


    恐怕,架見崎將發生巨大變化。


    8


    會餐的場地被選在了平穩之國和port交界處的飯店。


    介於性質,邊境線大多按道路劃分,而這條邊境線將一座飯店平分成兩半,當然是有意而為。平穩和port已經不是第一次會談了,雙方會長出場雖然屬於異例,但至今已經有過多次交涉在水麵下完成。


    鋪著白色桌布的大桌上,兩公會各有三人對麵而坐。由port提出菜單,平穩一方動手準備。雖然是意大利菜式,但按照午餐的標準控製了分量。


    經過前菜和兩種隻有一點點的意大利麵,主菜被端了上來。是燉牛脛肉。


    吃了一口後,近似於白色金發的男人笑了。


    “看來平穩之國也有水平高超的廚師呀。”


    port的會長,尤裏。


    他始終注視著莉莉。


    代言者simon把耳朵靠近莉莉嘴邊。莉莉微微開口,其實什麽也沒有說。但simon仍以傳話的形式回答。


    “聖女說,論人才還比不上port。”


    “唉,我們也就是人多而已。下次請一定要來我們這邊的飯店,那兒的千層麵可是一絕。”


    “嗯,等天氣涼快一點,一定會去。”


    聽了這話,尤裏笑出聲來。


    “為了迎接美麗的女士,我去獲得讓夏天結束的能力吧。”


    關於飯菜由哪邊準備,在暗地裏爭得很厲害。比起讓架見崎無盡的夏天結束的能力,肯定是獲得無色無味的透明劇毒要來得更輕鬆。


    在simon來看,尤裏毫不在意地把飯菜送進嘴裏的樣子甚至顯得異樣。估計是他相當有自信吧,覺得自己基本不會死。如果是port這種水平的公會,用點數換來應對小花招的防備應該不是難事。


    平穩之國的no.2,坐在末席的高路木開了口。


    “類人猿的情況如何?”


    類人猿是port實質上的no.2,也是尤裏最大的對抗勢力。


    尤裏的參謀——tallyho一臉不高興地說:


    “我聽說今天隻是聯誼會。”


    tallyho是個一頭黑色長發的女性,她皺起形狀姣好的眉毛,朝高路木瞪去。


    “沒事沒事,這都屬於閑聊了。”


    尤裏說著輕輕擺手。


    “他很努力,也很受部下信任,所以交戰時總能大顯身手。可惜秘密主義算是美玉的瑕疵。”


    隨後,尤裏托著下巴,在桌上探出身子。


    “比起這個,我更想聽到美麗的莉莉的聲音。要怎麽才能讓你對我開口呢?”


    simon也笑了,然後以自己的話回答。


    “隻要成為我們公會的聖騎士,莉莉便會對你開口。”


    “原來如此。要是被類人猿趕出地盤,去做你們的聖騎士也不錯。”


    每句發言都仿佛預先寫好的劇本,會餐按預定進行,雙方的參加者忠實地扮演自己的角色。


    尤裏作為王者,麵帶微笑。莉莉作為象征,沉默寡言。simon負責牽製尤裏,但沒有超過開玩笑的範圍。進行真正打亂會場氣氛的發言是高路木的任務,而對此則由tallyho從旁製止。


    對話的內容沒有意義。


    同盟的合約已經決定,port和平穩之國兩個大公會握手言和,今天的目的隻是向周圍的公會宣揚這件事而已。


    所以simon覺得,坐在桌上的所有人隻要演戲就好。


    ——但,有一個人顯得突兀。


    是坐在port末席的人。注冊名,ido,一個剛步入老年的白發男性。


    simon朝高路木使了個眼神。


    “ido先生喜歡什麽樣的菜色呢?”


    高路木提了個平淡無奇的問題。


    ido優雅地笑了,微微歪過頭。


    “水,還有小餅幹(biscuit)。”


    誒?有什麽人小聲驚呼。不,毫無疑問是莉莉的聲音,但沒有人指出這一點。


    “當然,今天的菜也很棒。”


    他如此補充了一句,用餐巾擦擦嘴角。


    *


    會餐不到一個小時就結束了。


    剛離開飯店,尤裏立刻收回臉上的笑容。


    “ido。”


    被叫到名字,半老的男性走近尤裏。


    尤裏用不高的音量簡短詢問:


    “怎麽樣?”


    ido語氣輕快地回答:


    “我們的懷疑基本沒錯了。”


    “這樣啊。”


    尤裏咧開嘴角,臉上是和會餐時不同的野性表情。


    “那,按計劃行動。”


    “好,我會安排。”


    現在,是十二點五十分。


    還有十分鍾左右,三色貓帝國和bulldogs的中場時間即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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