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看吳霖久久沒有動作,服務員疑惑地催促了一下。 “啊,不好意思,我剛走神了,給,這是我的身份證。” “謝謝,您看著真年輕,一點也不像21歲的人,我剛還以為你是個高中生呢。”核對了吳霖的身份證信息,服務員抱歉的說道。 “很多人都這麽說,我都習慣了。” “長得年輕是好事啊,好多人求都求不來呢。”服務員一邊說,一邊伸手到隔壁的貨架上拿了兩盒不同的避孕藥,“我們這兒有兩種,您看需要哪一種?” 服務員遞過來的兩個盒子花花綠綠的,一個寫著“緊急避孕”,一個寫著“48小時避孕”。 “都差不多,隨便給我一個吧。” 吳霖對這些東西沒研究,他之前從沒碰見過這種情況。服務員看他也不講究,就給他選了盒便宜的,說藥效差不多,沒必要買進口的。 “謝謝您,一共多少錢?” “49,我掃您。” 掃碼付了款,吳霖匆忙拆開藥盒包裝,草草看了眼說明,就轉身揣著藥離開了。留下沒反應過來的服務員,盯著一大個避孕藥藥盒,滿臉莫名其妙。 “這人好奇怪啊,怎麽盒子都不拿,他那身份證不會是假的吧?” 沒人回答,這個問題恐怕隻有他自己慢慢消化了。 吳霖買的避孕藥不能空腹吃,必須飯後半小時內服用,接連服用兩次,避孕成功率就能達到97%。飯後,吳霖默念了一遍,然後招手打車,準備回吳霄那兒隨便吃點東西。 其實程至禮根本不用急著滿世界的找吳霖,他壓根就沒打算要逃,姥姥還在他們那兒,錢也沒到手,他能逃到哪裏去?計程車的車窗被開到了最大,周圍汽車不斷排出的尾氣味格外刺鼻,但吳霖卻毫無感覺。他輕輕地搓揉著辛望雲的領帶,這軟軟地東西昨天曾把他緊鎖在床頭,讓辛望雲的每一個表情都在他麵前被無限放大,癡纏、渴望、難耐與癲狂,身體裏的感覺仿佛還在,提醒著他被愛過的每一秒都刻骨銘心。 “程總,小少爺回來了,就在景怡苑樓下!” 在吳霄下樓口蹲守的保鏢看見吳霖從計程車上下來,立馬掏出手機給程至禮打了電話,結果電話那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麽,保鏢狠狠點了下頭,拔腿就往吳霖下車的方向跑。 “誒!你幹嘛?!”吳霖剛下車,車門都還沒關嚴,就被迎麵衝來的保安拽進了另一輛車裏。 “程總讓您立刻去一趟醫院,說有急事。” 放腳刹踩油門,從發動車子到飆出大門,整個動作一氣嗬成,吳霖簡直懷疑程至禮派來看著自己這人根本就不是什麽保鏢,而是哪個部隊退役的特種兵。 他們要去的醫院是泉臨市第一人民醫院,這是吳霖從保鏢的手機導航上瞟來的,他之前問過一遍,但這保鏢的嘴就像被電焊焊死了一樣,除了最開始的那句話,就一個字都翹不出來了。吳霖想了半天,覺得事情應該是和自己有關,不然程至禮不會還沒有問他的罪,就風急火燎地把他往醫院送。 難道是自己昨天晚上失蹤把杜靜笙或者是程至禮給氣病了?不至於吧,他倆看上去不像是身體這麽差的人。那就是杜玉出事了?酒後鬧事什麽的,以杜玉的德行,完全幹得出來。吳霖琢磨了一路,甚至考慮到了會不會是辛望雲沒有順利回家,和程杜兩家的人撞上了,然後起了糾紛。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必須想辦法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以免這些人找辛望雲麻煩。 “請您快下車,程總說他在三樓急診室等您。”醫院到了,保鏢把車停在了門診大樓前,扭頭對吳霖說。 “還是急診?”吳霖一聽更困惑了,這要真是酒席上出的事,總不可能到現在還在急診吧。不詳的預感越來越重,吳霖拔腿就往三樓跑,剛跑到樓道口,就看見了氣急敗壞的程至禮和楊可依,還有好久沒見,此時正坐在走廊邊的椅子上滿臉陰沉的吳霄。 “你們……” 吳霖話還沒說完,就被離得近的程至禮一把拽住了衣領:“你還知道回來嗎?!知不知道家裏麵因為你都亂成什麽樣了?!” “你不許動他!”遲一步發現吳霖的吳霄長腿一邁擋在了兩人中間,“這事和吳霖沒有半點關係!你說話給我注意點!” “哎呀老程,”看這父子倆馬上就要打起來了,楊可依急忙過來勸架,“你也別著急,這人還在搶救呢,不一定有事,你也別為難孩子。” “孩子?!”楊可依假裝慈愛的樣子簡直令人作嘔,吳霄沒忍住,當場就笑了出來,“怎麽?我們在您眼裏還能算是個孩子?不是豺狼虎豹?” “瞧你這話說的,孩子永遠是孩子,當父母的都一樣。來吳霖,坐著歇會兒,估計還要一段時間呢。” 一來就看見程至禮楊可依一個唱白臉、一個□□臉的來了段雙簧,吳霖本能的覺得不對勁,以他對這倆人的了解,不可能不追究自己昨晚到底去哪兒了,為什麽現在才現身。但他不敢問,一個荒謬的想法出現在他的腦子裏,他總覺得自己隻要一問,這個可怕的事情就會成真。 發現吳霖站在樓道口一動不動,楊可依拽了把程至禮的衣袖,遞了個眼神,示意他上去勸勸。但吳霄反應更快,他捏著吳霖的手腕,輕輕把人拉到了牆邊,壓著聲音問:“最近還好嗎?他們有沒有把你怎麽樣?” 吳霖愣了一下,然後緩緩地搖了搖頭,這個問題太難了,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你為什麽要答應和杜玉結婚,是因為我沒回來嗎?”這些天吳霄被關在程至禮的別墅裏,無數遍地思考這個問題,但完全想不出答案。吳霖喜歡辛望雲,是真的拿命在喜歡,那他怎麽可能在這種原則性的事情上讓步呢?吳霄害怕是因為自己,弟弟才做出了逼不得已的選擇,如果真是這樣,那他一輩子都無法贖清罪過。 “不是。”吳霖否認得很堅決,“我就是……想清楚了一些問題。” “什麽問題?” “哎呀吳霄,你先別問他這些事了,給他說說你……現在的狀況。”楊可依怕吳霄再這麽問下去,最後會套出杜玉強j吳霖的事情,趕緊插嘴想要轉移話題。 “怎麽?你也會有害怕的一天?” “哎呀,我這不也是著急老太太的身體嘛!” “姥姥出事了?!”心裏糟糕的預感成了真,吳霖抬頭看著麵前的三人,突然明白了程至禮和楊可依今天對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友好。 吳霄低頭看了眼驚詫的吳霖,下意識握了握拳頭,然後又緩緩地鬆開,趕在楊可依程至禮回答之前,微微俯身,按住吳霖的肩膀說:“聽著吳霖,今天發生的事情和你完全沒有關係,你千萬不要自責。” “是姥姥……” 嘀嘀嘀! 急診室手術結束的信號燈突然亮起,青色的大門被人從裏推開,帶著手術帽的醫生和護士們魚貫而出,走到程至禮、楊可依麵前微微欠了欠身,說道:“抱歉,病人出血量太大,我們真的已經盡力了。”第38章 醫院的床單有這麽白嗎?這是吳霖腦子裏出現的第一個念頭。狹窄的擔架床跟在不斷靠近的醫生們身後,躺在上麵的人被一條雪白的床單蓋住了全身,可即便是在周圍都是白大褂的環境裏,這條床單也依舊白得怵目驚心,吳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摸一摸,然後就聽見了“撲通”一聲。 ——跪在地上的吳霄雙手握拳,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嗓子眼裏冒出一句沙啞至極的“姥姥”。 醫院的地板跪著疼嗎?這是吳霖的腦子裏出現的第二個念頭。他曾經被吳霄家裏的地毯磨破過膝蓋,知道即便是柔軟的東西也會讓人受傷,那如果碰到了本來就很堅硬的東西呢?也會受傷嗎?會更疼嗎? 吳霖不知道,沒有人回答他這些問題。他就像一尊雕塑一般,靜靜地站在牆邊,看著那具蓋著白床單的身體,對,身體,吳霖在心裏給自己強調了一遍,這是身體。他看著這具身體緩緩地從自己麵前經過,然後來到程至禮麵前,醫生和程至禮說了句什麽,接著床單被揭開了一角,程至禮匆匆往裏麵看了一眼,衝說話的人說了句“有勞了”,那具身體就再次向走廊盡頭移動,直至消失在吳霖的視線裏。 那是誰?最後吳霖才想到這個問題。那是誰?吳霄為什麽在哭,程至禮和楊可依為什麽一言不發地看著自己? 自己?我又是誰?我為什麽會在這裏?這是哪兒?吳霖不自覺地將手伸進了褲兜裏,那裏麵有東西,細長的,柔軟的,有細膩的花紋……啊,辛望雲,這是他的領帶,是哥哥的領帶,哥……哥呢? “吳霖!” “快!快接住他!” “醫生!醫生!” 周圍的聲音此起彼伏,吳霖緊緊地拽著手裏的領帶,樓頂的白熾燈亮得晃眼,他想伸手遮住眼睛,卻發現眼睛已經閉上了。冰冷如潮水般湧來,他好像聽見了一些聲音,像是姥姥,又像是辛望雲,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伸出手,想抓住些什麽。但周圍什麽都沒有,黑暗、窒息、無邊無際的迷霧,吳霖就這樣沉入了深不見底的夢裏。 “霖霖!霖霖!” 吳霖頭疼欲裂,因為受不了周圍沒休沒止地叫喚,強打著精神睜開了眼,結果發現吳霄正頂著布滿血絲的眼睛,趴在床邊一遍一遍地喚他的名字。 “我做了一個夢,”吳霖還沒有徹底清醒,大大的眼睛半睜著,完全找不到焦點,“夢見你和姥姥說我不乖,不要我了,我嚇壞了,哭都哭不出來。” “霖霖……” “我想姥姥了,你能不能求求程至禮,讓我們去看看姥姥?” 吳霖剛剛吊完營養液,手背上的針眼有點滲血,沿著血管的方向青了一小片。他用這隻手去拉吳霄,想讓他從地板上站起來,然後把自己帶出去。但是吳霄一動不動,他的頭發長了很多,搭在頭頂亂亂的,像個不修邊幅的邋遢鬼。 不知道吳霄為什麽毫無反應,吳霖等了一會兒,開始不耐煩,他從被子裏鑽出來,光腳站在地上,伸手又拉了吳霄一次。 “走啊,我們去求求程至禮,這麽長時間了,他至少應該讓我們見姥姥一麵!” 吳霄寬鬆的t恤領被吳霖拉歪了,現在正堪堪掛在肩膀邊上,再用點力可能就要垮下去。但吳霖力道依舊沒鬆,扯著那個領子就想把人從地上拉起來,直到他看見吳霄麵前的地板上一滴滴落下的液體。 吳霄的哭是沒有聲音的,不像吳霖那樣,會因為情緒的巨大起伏而產生無法抑製的生理反應,如果不仔細看,甚至無法發現這個人哭了。他隻是安靜地讓眼淚從眼眶裏流出,然後從臉頰上消失,不發出任何聲響,也沒有任何痕跡。 這樣的哭,吳霖長這麽大隻見過兩次。一次是上小學那會兒,他們倆被同學欺負,一群人用小石塊砸他們,說他們是沒爹沒媽的野種,吳霄甩開自己的手,衝過去和那些人大打了一架,結果由於寡不敵眾被揍了個遍體鱗傷。回家的時候他就在這樣哭,沒有聲音,也沒有表情,如果不是吳霖轉身和他說話,根本發現不了這人已經哭了一路。後來吳霄就開始過度承擔家裏的重活,挑布料、調染料,趕牛、喂豬,每天撇開吳霖跑步上下學,幾個學期下來,個頭猛長,體格也壯了一圈。那之後,吳霖就再沒見他打輸過架,自然也就沒再見他哭過。 現在是第二次。可這次沒有人欺負吳霄,他也很久沒有打過架了,吳霖看著他的眼淚無聲地流出眼眶,劃過嘴角,滴在地板上,然後消失,所有的淚珠都遵循同樣的軌跡,所有的痛哭都沒有痛苦的聲音。 “霖霖,我們沒有姥姥了……” 扯著自己衣服的手已經鬆開了,吳霄抬起頭,瞥了一眼吳霖的眼睛,又匆忙別過了頭,未幹的眼淚掛在他的臉上,像某種華而不實的裝飾品。吳霖沒忍住,伸手摸了一下,然後戰戰兢兢地問:“你哭什麽?” 慘淡的絕望從吳霄臉上褪去,他試著深呼吸了一下,卻在嘴張到一半的時候敗下陣來,緊接著,一種難以言狀的狂怒布滿了他瘦削的臉頰。 “求求你,我求求你!你能不能不要再這樣了!” 延遲的崩潰在兩個人之間毫無預兆的爆發開來,吳霄猛地從地上站起來,抓著吳霖的肩膀不斷地搖:“姥姥走了!姥姥已經走了!你親眼看見的!腦溢血!醫生說沒辦法了!他們……他們……” “我不信,怎麽可能呢……”吳霖默默地退了一步,“我剛剛都還夢見姥姥了,她生我氣,說我貪財,我給她解釋,她不聽,一直罵我,我……我也生氣。但我現在不生氣了,你也別生氣了,我們去找姥姥吧……” 吳霖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到最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吳霄的眼淚就像是詛咒,每次他一冒出要去找姥姥的念頭,就會被那眼淚生生嚇回去,仿佛做了什麽天大的錯事。 “沒用的,吳霖,”邁不開腿,吳霄索性往後一倒,癱在了吳霖的病床上,“我也告訴過自己這隻是個噩夢,可是沒有用,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我們現在真的是孤兒了……” 像是在電腦上敲下了一萬字,在點擊發送的時候卻突然顯示發送失敗,又像是暴飲暴食後滿脹的腹腔,氣□□體和不明質地的未消化物,全部擠在那個狹小的空間裏,出不去,看不到,找不到回音。 吳霖察覺到尖銳的疼痛,不是來自於身體的某個部位,而是傳遍周身的劇烈創傷,他張大了嘴想要呼吸,卻發現口鼻阻塞,所有的空氣都和自己隔岸相望。 我們沒有姥姥了,吳霄聲嘶力竭的聲音,在吳霖心裏一遍又一遍的重複。 我們沒有姥姥了。 我們沒有姥姥了…… 我沒有姥姥了…… 我是孤兒了。 姥姥的出殯被安排在第二天,程至禮裝模作樣的給他們設了個靈堂,但其實根本就沒什麽人過來探望,除了程至禮和楊可依,就隻有杜璞極不情願地來了一趟。 他是來幫杜靜笙傳話的,吳霖在敬酒環節落跑,白白給杜家扣了一口不懂禮數的大鍋,杜靜笙被氣得血壓飆升,當晚就想直接廢了這樁婚事。若不是程至禮苦苦相求,說兒子不懂事,沒經曆過這種場合,以為晚會結束了就可以回家了,兩家的合約現在恐怕已經不算數了。 其實程至禮心裏知道,杜家答應借錢給他還債,主要是看中了之後的政府賠償,加上兩家孩子結婚這一條完全是杜靜笙一時興起,而且成與不成獲利的都是杜家,或者說,某種程度上杜家可能更願意婚事告吹,這樣按照合同他們就可以拿走更多的政府賠償金。但他現在有求於人,隻要杜家肯給錢,什麽樣的條件他都得受著,馳騁商場這麽多年第一次被人捏住七寸的程至禮簡直恨得牙癢癢。 杜靜笙的要求很簡單,杜玉和吳霖的婚期推後,明麵上說的是家裏老人剛走,立刻擺酒不吉利,暗地裏打的什麽主意,那就隻有杜靜笙自己才知道了。不過婚期雖然推後,之前合同裏商量好的第一筆借款他倒是願意按時撥付,隻是說剩下的錢以及政府賠償的分成,還要看程家的態度和情況再商榷。 這就很微妙了,不說這婚要不要結,到底什麽時候結,隻留下一個模棱兩可的再商榷,就仿佛在程至禮頭上懸了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讓他任何時候都不敢掉以輕心。 走的時候杜玉回頭看了吳霖一眼,本來水水靈靈的一個孩子,現在麵容枯黃,瘦得都沒個人樣了,他實在是不明白這人為什麽會答應嫁給自己弟弟,看辛望雲那樣,什麽事情會不願意為他做?就算真是為了攀高枝,有必要出賣自己到如此地步嗎?他倒是希望弟弟和吳霖的婚事能告吹,這樣至少他和辛望雲麵子上還能過得去,都是一個圈子裏的,鬧太僵確實沒必要。 那個晚上雷電交加,七月的暴雨不遺餘力地衝刷著泉臨的嘔熱與疲憊,楊可依不習慣殯儀館的陰鬱,天還沒黑就走了,隻有程至禮留了下來,不知道是出於人道關懷還是純屬監督,陪著兩個孩子一聲不吭的杵在靈堂裏。 從醫院出來吳霄就沒有再哭了,他恢複了往日的冰冷和疏離,一動不動地把自己釘在姥姥的棺木前,一直罰跪。吳霖精神不好,跪得歪歪斜斜的,後來索性不跪了,肩膀抵著放棺材的木架,頭抵著棺木的底座,睜大了眼睛,盯著躺在裏麵不再會說話的人。 他想到自己小時候不愛吃石榴,有次姥姥心情好,給他們兄弟倆一人剝了一碗石榴,結果他全推給吳霄吃了,那個石榴看起來很甜,他很後悔沒有吃上一口。還有一次,因為穿得太破,班裏其他omega嫌棄他,把他圍在教室角落裏說他是流浪兒,他哭著回家求姥姥用新染的布給自己做一身新衣裳,結果被揍了一頓,說他貪慕虛榮。還有什麽?哦還有一次,吳霄回家晚了,臉上還掛了彩,被姥姥罰不許吃飯,他氣得和姥姥大聲吵架,說姥姥根本不關心他們…… 我怎麽辦?吳霖感到一陣陣的害怕和心悸,他很想問問別人,隨便一個誰都好,告訴他,他要怎麽辦。他都還沒有給姥姥說過對不起,沒有說新衣服和飯都沒什麽,沒有好好吃過石榴,也沒有賺到錢,姥姥的破襖子穿了多少年了,自己都換上羽絨服了,也沒有想到給姥姥買一件。去年暑假還沒有回家,姥姥是不是那個時候身體就已經不好了,家裏的雞是不是都死了,如果有人想找姥姥買布怎麽辦? 他有太多太多的問題,太多太多的後悔和傷心,但是全部都於事無補了,走的明明是姥姥,但吳霖才像是被判了死刑的那個人,永遠不得償還,永遠不得安生。 上山的時候暴雨依舊沒停,程至禮不想淋雨,和司機先走了,留下吳霖吳霄兩個人,頂著能把人衝跑的暴雨,抱著姥姥的骨灰盒,跟著墓園的工作人員一步一滑地往山上走。 因為姥姥走得突然,沒時間挑選風水好的墓地,程至禮就隨便選了個寬敞的地方,讓人給刻了塊碑。碑是以吳霄吳霖的名義立的,下麵用鮮紅的朱砂刻著:公故顯妣林府祖母智梅氏之靈墓,孫兒吳霄吳霖,農曆二零一二年七月二十二日。 七月二十二日,是吳霖吳霄的生日。兩個月前,吳霄還想著今年的生日可以和姥姥還有辛望雲一塊過,結果短短兩月間,物是人非,生日變忌日,以後可能再也不會過了吧。 那天回家,吳霖洗了很長時間的澡,一直到家裏的熱水器被放空,驟然冷下來的水澆到了他的腦袋上,他才如夢初醒地關掉了水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