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的雨季結束,隨著竹葉的搖曳夏天開始了。
日月這種東西真的一瞬就過去了。
想著前不久櫻花還在盛開。等回頭過便凋謝了,櫻樹長出的嫩芽被雨水打濕,綠意又濃了幾分。
就在我用筆記本電腦碼字的時候,
「穗積老師的願望是什麽呀?」
茉莉一如既往地為我沏上咖啡。隻不過不是熱咖啡還是冷的。回過神,冰冷的液體已然濕潤了幹渴的口舌。
一口喝下,我沒多想,隨口回答道。
「嗯—? 累計發行突破100萬!然後讓雙夜編輯再也沒法管我叫處男」
「嗯嗯,這樣啊。那我就這麽寫了呢」
「嗯。拜托了」
「好~」
繼續敲打鍵盤。
將腦子浮現的場景、角色的表情、心情化作語言點綴上去。在空白的文本上染上文字的色彩。
第二卷的高潮部分,是女高中生照顧發燒上班族的故事。
這方麵,我之前已經有過經驗了。
回過頭想想,這可真是讓人害羞,不好意思的事情。越想越害羞。但是同時也很高興。
所以,我想將這一幕化作寶物,傳達給更多的人。以後回過頭再來看的話我一定會為之苦惱吧,但即便如此。
我的工作就是將這種心情傳達出去。
而且我覺得應該這麽做。
"噠"地敲了聲鍵盤。
我趁機偷瞄向女高中生那邊,她比我想的離我更進,似乎在做著什麽。本來以為她是在做作業,不過似乎是我搞錯了。
「茉莉,你在做什麽呢?」
「誒? 在寫穗積老師的願望,你看」
“鏘鏘”茉莉舉起手上的紙條。那邊寫著幾行大字“發行部數突破百萬!童真畢業!” 下麵還有“八月朔日”的署名。
嗯……總感覺她很得意的樣子。
有很多話,我真的有很多話想說。
「那個,女高中生一點不害臊,堂堂正正地使用童真,我覺得不太妥當呢。還有,你打算把我的羞恥往哪擱。想怎樣」
真希望茉莉能再多意識到一點自己是高中女生這件事。
彈了個腦瓜嘣,“好痛”接著便想起了茉莉的可愛聲音。
「七夕?」
「設施每年都會舉辦活動哦。機會難得,我就想把穗積老師的願望也掛上」(譯注:七夕日本會把自己的願望寫紙上然後掛竹子上)
即便是我也實在無法容忍她的暴舉,我迅速從她手裏搶過紙條。茉莉則是一邊喊著痛痛,一邊撫摸著額頭。
「設施,是茉莉現在居住的那個福利院嗎?」
「嗯,是的」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你要是能在發行部數破百萬那塊停下來就幫大忙了」
「知道了,就這麽辦」
手稿正好也告一段落,我就這麽進入了休息。茉莉也正好做完了家務,過一會也就要回去了。
突然想到的什麽,我便隨口說了出來。
「這麽說來,我還沒去打過招呼來著」
「誒?」
「你看,我天天像這樣被茉莉照顧嘛,但是還沒有和你的家長,或者說是設施的人打過招呼。對不起啊,本來想著要去的,但後來給忘了。不如說,事到如今才想起來,你有好好和他們解釋過嗎?」
「當然,有獲得園長的許可。要去幫助最喜歡的作家,我是這麽說的」
「……最喜歡的,麽?」
「因為是事實呀」
這方麵是真的,真喜歡茉莉能在自己是有魅力的高中女生這件事上再多一點,再多一丟丟自覺。
哎,我歎了一口氣。
「我可以去打招呼嗎。不如說,請讓我去吧。拜托了」
「那,機會難得,七夕那天怎麽樣?」
||
決定去茉莉所在的福利院“太陽公公的庭院”的7月7日,一眨眼就到了。
伴手禮是虎屋的羊羹套裝。
那是室町時代後期在京都開業,一直營業至今的老字號。
九州出生的我本與京都無緣,但是做事認真的父親有教導過”作為社會人這種時候要體現出自己的誠意,所以把這個拿過去“。厚重的曆史在傳達誠意這方麵確實足夠的專業。
平時的話我都會在公寓裏等茉莉來,不過這次我們決定在她所住的小鎮的車站會和,然後一起走過去。
或許是先回去放過東西了吧,茉莉已經穿上了私服。一件略顯老舊的連帽衫外加一件牛仔布質地的過膝裙。與其說私服不如說是居家服吧。讓人感覺很是新鮮。
算了,今天的我也沒什麽資格說別人。
「西裝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見」
「畢竟沒什麽穿的機會嘛。上一次穿是多久之前,我都沒印象了」
「這麽一看,穗積老師很有大人的感覺呢」
「不是,等等? 雖然,我過著半neet的生活。但是,我平時也是大人哦。也有好好繳納稅金的哦」
「這點我是知道的,嗯嗯。怎麽說呢,這個感覺」
「誒? 有那麽不合身嗎?」
「啊哈哈哈」
感覺被打擊了。
茉莉一直在憋笑,完全沒有否定我的疑問。
就這樣,我們出站走了5分鍾。
「啊,就是這裏」
「誒,真大呢」
茉莉居住的福利院位於僻靜居民區的一隅。
與其說是學校,更像是家。有種幼兒園的感覺。
院子裏有適合小孩子玩耍的滑梯和沙坑一類的東西。
「園長,我們來了」
「辛苦了,茉莉」
在福利院門口迎接我們的,是看上去比我母親稍長幾歲的阿姨。
五六十歲的樣子。
臉上洋溢著溫和的笑容,總感覺和茉莉的溫暖印象很像。年前的時候,一定是一位不輸於茉莉的美女吧。
「這位就是穗積老師」
「初、初次見麵,那個,茉莉,哦不對。平日裏承蒙白花小姐照顧。我是作家“八月朔日”」
我低下頭,遞出伴手禮。
啊啊,可惡。
明明練習了那麽多次,到頭來還是搞砸了。
「那個,這個,方便的話還請大家品嚐」
「哎呀哎呀,這麽客氣真是謝謝了呀。我是“太陽公公的庭院”的園長,叫作石川。我有從茉莉那邊聽說呢,歡迎您今天來這裏,來來,快請進」
「叨擾了」
「穗積老師這邊」
我緊緊跟在石川阿姨和茉莉的後麵。
在寬廣的玄關換上拖鞋,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邊上有幾個門。
打開門,映入眼前的是沐浴著明媚陽光的房間。房間的一角裝飾著的竹葉與各種顏色的紙條隨風搖曳著。
這裏的氛圍,是那麽的熟悉。
是常伴在茉莉身上的感覺。家裏會保留有居住之人的氛圍,而這裏無疑充滿了茉莉的味道。
就在我出神的時候,剛上幼兒園年級的2名男生,滿臉好奇心,一路“嗒嗒嗒”地跑到了我的身旁。
跑在前頭的強勢男生似乎是年長的一方,跟在他後麵的纖細男生似乎剛學會走路,走得還不是很好。
「茉莉姐姐,這個大叔是誰?」
「誰~?」
「是我的重要客人哦。你們兩個要好好打招呼哦。還有,不是大叔,是哥哥」
她的口氣,比平時更加有“姐姐”的樣子。
我蹲下身子,向他們打起招呼。
「你們好,我叫朔。請多關照哦」
「好,我叫明久。這是我的弟弟晴信。請多關照」
「關照~!!」
「對不起,穗積老師,他們兩個還不太懂事」
「沒事,完全不用在意哦。不如說,能不那麽見外真是太好了。很好說話,老實說我還真不知道怎麽和小孩子相處呢」
「朔是來幹嘛的~?」
「的~?」
「聽說今天是七夕,我也想和大家一起實現願望呀」
說著,明久的臉突然一亮。
「是這樣呀~,那、這邊、來這邊。那個,我來告訴你,許願的方法吧」
似乎是到了裝兄長的年紀。
「吧~!!」
「等等,你們兩個」
「那,明久,能教我嗎?」
「哦,交給我吧」
「吧~!!」
「首先,在這張紙上,寫上願望。然後用繩子掛起來。像這樣,那個,園裏的大家一起這麽做了哦」
「誒,真厲害呢」
「是吧」
「吧~!!」
按明久說的,我在紙條上寫下願望,接著其他的孩子也跟著寫了起來。
下麵掛的是像晴信一樣的小孩子寫的,上麵掛的則是像茉莉一樣的高中生寫的。
開始上初中的孩子多少有些警戒心,又或者是在反抗期吧。他們草草地打
了個招呼就回自己房間去了。小孩子們倒是滿是好奇心的,一副很稀奇樣子地看著我,接著又被茉莉訓了。
順便一提,掛在竹葉上的願望大多很幼稚,也很純粹、所以我也實在沒法把“希望發行部數破百萬”這種充滿欲望的願望寫下來掛上去。
“大家一起歡笑”
我寫下了這樣應景的心願。
偶然間看到一張寫著相同願望的紙條,看上麵的字跡應該是一位我非常熟悉的女孩寫的。我不禁笑了笑。
一起吃完晚飯後,我們來到院子裏看望七月的夜空。
茉莉的四周圍滿了人,其中不光是園裏的孩子還有不少職員在請她幫忙。
她現在在給年幼的孩子們表演圖片故事會。
不用說,當然是牛郎與織女的故事。順便,我有試著指著夜空,滔滔不絕地解釋織女星(orihime)和牽牛星(hikoboshi),但被小孩子們的一句聽不懂給打發回來了。
基本是被排除在外了。
「非常感謝你今天幫忙照看小家夥們」
就在我一臉無奈地望著茉莉的時候,石川阿姨說著走了過來。
「哪裏,不用謝」
我確實沒有照料他們。剛才就被排除在外了。要是沒有哪個棒球隊來找我免費簽約的話,我就要成為neet了。好討厭,neet,好可怕。(譯注:日本棒球隊有時會無薪資簽人,類似於掛名)
「剛才星星的話題,非常有趣呢。不愧是作家老師,很會講故事呢」
「小家夥們倒是沒給麵子」
「才沒有那回事。雖然有些難懂,但隻要好好聽到最後的話,我想他們還是會有所感動的。和孩子們聊天是一項困難的技術哦。孩子們總會很快厭倦」
「哎,是這樣嗎」
算了,要是有幫上忙那最好。
我其實很害怕,自己會不會在幫倒忙啊。
「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和穗積老師道聲謝。所以,今天可以見到您真是太好了」
我是有,做了什麽嗎?
搞砸的事情,倒是記得不少。
「茉莉是個好孩子吧?」
「嗯」
我當即回答道。
石川阿姨先是笑了笑,接著便露出了認真的表情。
「關於茉莉的遭遇您知道嗎?」
「知道一點……被母親,那個,遺棄。在機緣巧合下,來到了這裏生活。姑且算是,都有聽過」
「茉莉是11歲的時候來到這裏的。母親去向不明,祖父母也已經過世。似乎也沒有親戚可以收留她。我想她會時常感到寂寞吧。因為那孩子直到現在也依然十分愛著她的母親。但是,不光是我,除我以外的職員們看到她的時候,她也總是在笑著。真是一個堅強又溫柔的孩子」
「嗯」
我和石川阿姨一起看向茉莉。
她似乎是注意到了,朝著輕輕揮了揮手。
我也揮了揮手,接著她便害羞似得笑了。
就和平日裏一樣地笑了。
是我最喜歡的笑容。
「也忘記是什麽時候的事了,她將那個秘密告訴了我。因為害羞,所以她隻告訴給了我。她有一位十分仰慕的作家老師。那個人給她寫了粉絲回信。她將那封信視作寶物,還偷偷給我看了。致第一次說我的作品很有趣,最初的讀者。那封信的開頭,寫有著真摯的話語。那不是寫給大多數人的寒暄,還是隻以茉莉為對象的話語。她和我說,穗積老師教會了她重要的事情。穗積老師告訴過她,不管發生什麽都不應該對自己的名字感到羞恥。她說過自己想要成為溫柔、正直、溫文爾雅的人。這就是那孩子迄今為止的人生方針。我想今後她也會一直這樣吧
」
石川阿姨麵向我深深的鞠了一躬。
「——謝謝您」
那聲音有些微弱。
卻很溫暖。
「多虧了穗積老師。那孩子才能這般率直地成長」
真差勁啊,當比母親還要年長的人向自己低頭時,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用隨性的態度去應對。
不能像平時一樣蒙混過去。
這個人,是茉莉的重要之人。
所以,我也必須真切地應對——
「哪裏,請把頭抬起來。我才是,受了茉莉,很多、很多的幫助」
因為有她,我寫出了故事。
因為有她,我看見了景色。
因為有她,我才會去努力。
和她一起度過的日子裏,我很開心。
我像石川阿姨剛才做的一樣,對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才是,請讓我對您道謝。謝謝」
「嗬嗬。您真的和茉莉說的一模一樣呢。去年秋天,那孩子變得更可愛的理由,我現在終於明白了」
我抬起頭,隻見石川阿姨笑了。
眼邊的褶皺很深,十分溫柔的表情。石川阿姨說過,茉莉變得這麽溫柔、陽光,這都是我的功勞。但我實在是不敢當。
我想正是因為能在露出這般笑容的人身邊,茉莉才會時刻露出著微笑吧。
她們或許不是母女,但勝似母女。
「那個,我能問一件事情嗎,茉莉是怎麽和您說我的?」
「這件事,我這個老阿姨可不能多嘴」
誒誒,什麽鬼。
好讓人在意啊。
看出了我的心思,石川阿姨繼續說道。
「……等到有一天,我想那孩子會好好親口和你說的。到那時,還請你多多關照茉莉」
8點過後,我們離開了福利院。
我說了好多遍不用送了,但茉莉還是堅持要送我到車站。
和往日裏相反。
於是,我們一起走向車站。話雖如此,我們之間的交談和平日裏的並沒有差別。晚飯的話題,茉莉在學校裏的樣子。今晚的天氣非常的好呢。嗯。午飯之後的古文課上,我打瞌睡了哦。那樣,不會惹老師生氣嗎?那個啊,除我之外的其他孩子也都睡著了,老師也很困的樣子,於是老師就說了休息5分鍾。真隨便啊。這叫臨機應變哦。狡辯。穗積老師白天都做了什麽呀?睡覺。那不是一樣嗎。
真的全是些小事。
但是,我感覺茉莉從剛才開始就在偷瞄我,似乎有什麽在意的事情。雖然她有尋找合適的時機,但那都是無用功。
所以,我在背後推了她一把。
「怎麽了?」
「誒?」
「看你有什麽想問的樣子」
「哇—,看得出來嗎?」
「看得出哦。畢竟不是別人是茉莉的事情嘛」
「這樣,是這樣呢。已經在一起好幾個月了呢。那個,穗積老師,和園長老師聊了些什麽樣的話題呀?」
「沒什麽大事,就是星星之類的」
「星星,嗎?」
想必,和她料想的回答不一樣吧。
她那聽上去有些發愣的聲音。
在夏空中漸漸淡薄。
「嗯,還有,就是,一些茉莉的事情。她讓我好好關照你」
「哇—,被囑咐了嗎」
茉莉高興地歪起嘴角。
「那,以後也要和我友好相處了呢」
「當然,就算茉莉不願意也要一起哦」
「哈哈哈,什麽嘛。這話,就像爸爸一樣」
「所以說,以後也要多多關照了」
「嗯,我才是」
是啊,我們談論的都是無關緊要的瑣事。
因為,就是這樣的吧。這些,對我和茉莉而言完全不是需要特別對待的事情。昨天也好,今天也罷,將來更是如此。我們會一直友好相處。
理所應當地繼續下去。
對吧?
到達車站,走進閘機。
平時都是目送一側的我,今天就當一回被目送的人吧。
直到最後的最後,茉莉一臉認真地低下了頭。
「今天辛苦了」
我笑了回應。
日月這種東西真的一瞬就過去了。
想著前不久櫻花還在盛開。等回頭過便凋謝了,櫻樹長出的嫩芽被雨水打濕,綠意又濃了幾分。
就在我用筆記本電腦碼字的時候,
「穗積老師的願望是什麽呀?」
茉莉一如既往地為我沏上咖啡。隻不過不是熱咖啡還是冷的。回過神,冰冷的液體已然濕潤了幹渴的口舌。
一口喝下,我沒多想,隨口回答道。
「嗯—? 累計發行突破100萬!然後讓雙夜編輯再也沒法管我叫處男」
「嗯嗯,這樣啊。那我就這麽寫了呢」
「嗯。拜托了」
「好~」
繼續敲打鍵盤。
將腦子浮現的場景、角色的表情、心情化作語言點綴上去。在空白的文本上染上文字的色彩。
第二卷的高潮部分,是女高中生照顧發燒上班族的故事。
這方麵,我之前已經有過經驗了。
回過頭想想,這可真是讓人害羞,不好意思的事情。越想越害羞。但是同時也很高興。
所以,我想將這一幕化作寶物,傳達給更多的人。以後回過頭再來看的話我一定會為之苦惱吧,但即便如此。
我的工作就是將這種心情傳達出去。
而且我覺得應該這麽做。
"噠"地敲了聲鍵盤。
我趁機偷瞄向女高中生那邊,她比我想的離我更進,似乎在做著什麽。本來以為她是在做作業,不過似乎是我搞錯了。
「茉莉,你在做什麽呢?」
「誒? 在寫穗積老師的願望,你看」
“鏘鏘”茉莉舉起手上的紙條。那邊寫著幾行大字“發行部數突破百萬!童真畢業!” 下麵還有“八月朔日”的署名。
嗯……總感覺她很得意的樣子。
有很多話,我真的有很多話想說。
「那個,女高中生一點不害臊,堂堂正正地使用童真,我覺得不太妥當呢。還有,你打算把我的羞恥往哪擱。想怎樣」
真希望茉莉能再多意識到一點自己是高中女生這件事。
彈了個腦瓜嘣,“好痛”接著便想起了茉莉的可愛聲音。
「七夕?」
「設施每年都會舉辦活動哦。機會難得,我就想把穗積老師的願望也掛上」(譯注:七夕日本會把自己的願望寫紙上然後掛竹子上)
即便是我也實在無法容忍她的暴舉,我迅速從她手裏搶過紙條。茉莉則是一邊喊著痛痛,一邊撫摸著額頭。
「設施,是茉莉現在居住的那個福利院嗎?」
「嗯,是的」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你要是能在發行部數破百萬那塊停下來就幫大忙了」
「知道了,就這麽辦」
手稿正好也告一段落,我就這麽進入了休息。茉莉也正好做完了家務,過一會也就要回去了。
突然想到的什麽,我便隨口說了出來。
「這麽說來,我還沒去打過招呼來著」
「誒?」
「你看,我天天像這樣被茉莉照顧嘛,但是還沒有和你的家長,或者說是設施的人打過招呼。對不起啊,本來想著要去的,但後來給忘了。不如說,事到如今才想起來,你有好好和他們解釋過嗎?」
「當然,有獲得園長的許可。要去幫助最喜歡的作家,我是這麽說的」
「……最喜歡的,麽?」
「因為是事實呀」
這方麵是真的,真喜歡茉莉能在自己是有魅力的高中女生這件事上再多一點,再多一丟丟自覺。
哎,我歎了一口氣。
「我可以去打招呼嗎。不如說,請讓我去吧。拜托了」
「那,機會難得,七夕那天怎麽樣?」
||
決定去茉莉所在的福利院“太陽公公的庭院”的7月7日,一眨眼就到了。
伴手禮是虎屋的羊羹套裝。
那是室町時代後期在京都開業,一直營業至今的老字號。
九州出生的我本與京都無緣,但是做事認真的父親有教導過”作為社會人這種時候要體現出自己的誠意,所以把這個拿過去“。厚重的曆史在傳達誠意這方麵確實足夠的專業。
平時的話我都會在公寓裏等茉莉來,不過這次我們決定在她所住的小鎮的車站會和,然後一起走過去。
或許是先回去放過東西了吧,茉莉已經穿上了私服。一件略顯老舊的連帽衫外加一件牛仔布質地的過膝裙。與其說私服不如說是居家服吧。讓人感覺很是新鮮。
算了,今天的我也沒什麽資格說別人。
「西裝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見」
「畢竟沒什麽穿的機會嘛。上一次穿是多久之前,我都沒印象了」
「這麽一看,穗積老師很有大人的感覺呢」
「不是,等等? 雖然,我過著半neet的生活。但是,我平時也是大人哦。也有好好繳納稅金的哦」
「這點我是知道的,嗯嗯。怎麽說呢,這個感覺」
「誒? 有那麽不合身嗎?」
「啊哈哈哈」
感覺被打擊了。
茉莉一直在憋笑,完全沒有否定我的疑問。
就這樣,我們出站走了5分鍾。
「啊,就是這裏」
「誒,真大呢」
茉莉居住的福利院位於僻靜居民區的一隅。
與其說是學校,更像是家。有種幼兒園的感覺。
院子裏有適合小孩子玩耍的滑梯和沙坑一類的東西。
「園長,我們來了」
「辛苦了,茉莉」
在福利院門口迎接我們的,是看上去比我母親稍長幾歲的阿姨。
五六十歲的樣子。
臉上洋溢著溫和的笑容,總感覺和茉莉的溫暖印象很像。年前的時候,一定是一位不輸於茉莉的美女吧。
「這位就是穗積老師」
「初、初次見麵,那個,茉莉,哦不對。平日裏承蒙白花小姐照顧。我是作家“八月朔日”」
我低下頭,遞出伴手禮。
啊啊,可惡。
明明練習了那麽多次,到頭來還是搞砸了。
「那個,這個,方便的話還請大家品嚐」
「哎呀哎呀,這麽客氣真是謝謝了呀。我是“太陽公公的庭院”的園長,叫作石川。我有從茉莉那邊聽說呢,歡迎您今天來這裏,來來,快請進」
「叨擾了」
「穗積老師這邊」
我緊緊跟在石川阿姨和茉莉的後麵。
在寬廣的玄關換上拖鞋,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邊上有幾個門。
打開門,映入眼前的是沐浴著明媚陽光的房間。房間的一角裝飾著的竹葉與各種顏色的紙條隨風搖曳著。
這裏的氛圍,是那麽的熟悉。
是常伴在茉莉身上的感覺。家裏會保留有居住之人的氛圍,而這裏無疑充滿了茉莉的味道。
就在我出神的時候,剛上幼兒園年級的2名男生,滿臉好奇心,一路“嗒嗒嗒”地跑到了我的身旁。
跑在前頭的強勢男生似乎是年長的一方,跟在他後麵的纖細男生似乎剛學會走路,走得還不是很好。
「茉莉姐姐,這個大叔是誰?」
「誰~?」
「是我的重要客人哦。你們兩個要好好打招呼哦。還有,不是大叔,是哥哥」
她的口氣,比平時更加有“姐姐”的樣子。
我蹲下身子,向他們打起招呼。
「你們好,我叫朔。請多關照哦」
「好,我叫明久。這是我的弟弟晴信。請多關照」
「關照~!!」
「對不起,穗積老師,他們兩個還不太懂事」
「沒事,完全不用在意哦。不如說,能不那麽見外真是太好了。很好說話,老實說我還真不知道怎麽和小孩子相處呢」
「朔是來幹嘛的~?」
「的~?」
「聽說今天是七夕,我也想和大家一起實現願望呀」
說著,明久的臉突然一亮。
「是這樣呀~,那、這邊、來這邊。那個,我來告訴你,許願的方法吧」
似乎是到了裝兄長的年紀。
「吧~!!」
「等等,你們兩個」
「那,明久,能教我嗎?」
「哦,交給我吧」
「吧~!!」
「首先,在這張紙上,寫上願望。然後用繩子掛起來。像這樣,那個,園裏的大家一起這麽做了哦」
「誒,真厲害呢」
「是吧」
「吧~!!」
按明久說的,我在紙條上寫下願望,接著其他的孩子也跟著寫了起來。
下麵掛的是像晴信一樣的小孩子寫的,上麵掛的則是像茉莉一樣的高中生寫的。
開始上初中的孩子多少有些警戒心,又或者是在反抗期吧。他們草草地打
了個招呼就回自己房間去了。小孩子們倒是滿是好奇心的,一副很稀奇樣子地看著我,接著又被茉莉訓了。
順便一提,掛在竹葉上的願望大多很幼稚,也很純粹、所以我也實在沒法把“希望發行部數破百萬”這種充滿欲望的願望寫下來掛上去。
“大家一起歡笑”
我寫下了這樣應景的心願。
偶然間看到一張寫著相同願望的紙條,看上麵的字跡應該是一位我非常熟悉的女孩寫的。我不禁笑了笑。
一起吃完晚飯後,我們來到院子裏看望七月的夜空。
茉莉的四周圍滿了人,其中不光是園裏的孩子還有不少職員在請她幫忙。
她現在在給年幼的孩子們表演圖片故事會。
不用說,當然是牛郎與織女的故事。順便,我有試著指著夜空,滔滔不絕地解釋織女星(orihime)和牽牛星(hikoboshi),但被小孩子們的一句聽不懂給打發回來了。
基本是被排除在外了。
「非常感謝你今天幫忙照看小家夥們」
就在我一臉無奈地望著茉莉的時候,石川阿姨說著走了過來。
「哪裏,不用謝」
我確實沒有照料他們。剛才就被排除在外了。要是沒有哪個棒球隊來找我免費簽約的話,我就要成為neet了。好討厭,neet,好可怕。(譯注:日本棒球隊有時會無薪資簽人,類似於掛名)
「剛才星星的話題,非常有趣呢。不愧是作家老師,很會講故事呢」
「小家夥們倒是沒給麵子」
「才沒有那回事。雖然有些難懂,但隻要好好聽到最後的話,我想他們還是會有所感動的。和孩子們聊天是一項困難的技術哦。孩子們總會很快厭倦」
「哎,是這樣嗎」
算了,要是有幫上忙那最好。
我其實很害怕,自己會不會在幫倒忙啊。
「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和穗積老師道聲謝。所以,今天可以見到您真是太好了」
我是有,做了什麽嗎?
搞砸的事情,倒是記得不少。
「茉莉是個好孩子吧?」
「嗯」
我當即回答道。
石川阿姨先是笑了笑,接著便露出了認真的表情。
「關於茉莉的遭遇您知道嗎?」
「知道一點……被母親,那個,遺棄。在機緣巧合下,來到了這裏生活。姑且算是,都有聽過」
「茉莉是11歲的時候來到這裏的。母親去向不明,祖父母也已經過世。似乎也沒有親戚可以收留她。我想她會時常感到寂寞吧。因為那孩子直到現在也依然十分愛著她的母親。但是,不光是我,除我以外的職員們看到她的時候,她也總是在笑著。真是一個堅強又溫柔的孩子」
「嗯」
我和石川阿姨一起看向茉莉。
她似乎是注意到了,朝著輕輕揮了揮手。
我也揮了揮手,接著她便害羞似得笑了。
就和平日裏一樣地笑了。
是我最喜歡的笑容。
「也忘記是什麽時候的事了,她將那個秘密告訴了我。因為害羞,所以她隻告訴給了我。她有一位十分仰慕的作家老師。那個人給她寫了粉絲回信。她將那封信視作寶物,還偷偷給我看了。致第一次說我的作品很有趣,最初的讀者。那封信的開頭,寫有著真摯的話語。那不是寫給大多數人的寒暄,還是隻以茉莉為對象的話語。她和我說,穗積老師教會了她重要的事情。穗積老師告訴過她,不管發生什麽都不應該對自己的名字感到羞恥。她說過自己想要成為溫柔、正直、溫文爾雅的人。這就是那孩子迄今為止的人生方針。我想今後她也會一直這樣吧
」
石川阿姨麵向我深深的鞠了一躬。
「——謝謝您」
那聲音有些微弱。
卻很溫暖。
「多虧了穗積老師。那孩子才能這般率直地成長」
真差勁啊,當比母親還要年長的人向自己低頭時,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用隨性的態度去應對。
不能像平時一樣蒙混過去。
這個人,是茉莉的重要之人。
所以,我也必須真切地應對——
「哪裏,請把頭抬起來。我才是,受了茉莉,很多、很多的幫助」
因為有她,我寫出了故事。
因為有她,我看見了景色。
因為有她,我才會去努力。
和她一起度過的日子裏,我很開心。
我像石川阿姨剛才做的一樣,對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才是,請讓我對您道謝。謝謝」
「嗬嗬。您真的和茉莉說的一模一樣呢。去年秋天,那孩子變得更可愛的理由,我現在終於明白了」
我抬起頭,隻見石川阿姨笑了。
眼邊的褶皺很深,十分溫柔的表情。石川阿姨說過,茉莉變得這麽溫柔、陽光,這都是我的功勞。但我實在是不敢當。
我想正是因為能在露出這般笑容的人身邊,茉莉才會時刻露出著微笑吧。
她們或許不是母女,但勝似母女。
「那個,我能問一件事情嗎,茉莉是怎麽和您說我的?」
「這件事,我這個老阿姨可不能多嘴」
誒誒,什麽鬼。
好讓人在意啊。
看出了我的心思,石川阿姨繼續說道。
「……等到有一天,我想那孩子會好好親口和你說的。到那時,還請你多多關照茉莉」
8點過後,我們離開了福利院。
我說了好多遍不用送了,但茉莉還是堅持要送我到車站。
和往日裏相反。
於是,我們一起走向車站。話雖如此,我們之間的交談和平日裏的並沒有差別。晚飯的話題,茉莉在學校裏的樣子。今晚的天氣非常的好呢。嗯。午飯之後的古文課上,我打瞌睡了哦。那樣,不會惹老師生氣嗎?那個啊,除我之外的其他孩子也都睡著了,老師也很困的樣子,於是老師就說了休息5分鍾。真隨便啊。這叫臨機應變哦。狡辯。穗積老師白天都做了什麽呀?睡覺。那不是一樣嗎。
真的全是些小事。
但是,我感覺茉莉從剛才開始就在偷瞄我,似乎有什麽在意的事情。雖然她有尋找合適的時機,但那都是無用功。
所以,我在背後推了她一把。
「怎麽了?」
「誒?」
「看你有什麽想問的樣子」
「哇—,看得出來嗎?」
「看得出哦。畢竟不是別人是茉莉的事情嘛」
「這樣,是這樣呢。已經在一起好幾個月了呢。那個,穗積老師,和園長老師聊了些什麽樣的話題呀?」
「沒什麽大事,就是星星之類的」
「星星,嗎?」
想必,和她料想的回答不一樣吧。
她那聽上去有些發愣的聲音。
在夏空中漸漸淡薄。
「嗯,還有,就是,一些茉莉的事情。她讓我好好關照你」
「哇—,被囑咐了嗎」
茉莉高興地歪起嘴角。
「那,以後也要和我友好相處了呢」
「當然,就算茉莉不願意也要一起哦」
「哈哈哈,什麽嘛。這話,就像爸爸一樣」
「所以說,以後也要多多關照了」
「嗯,我才是」
是啊,我們談論的都是無關緊要的瑣事。
因為,就是這樣的吧。這些,對我和茉莉而言完全不是需要特別對待的事情。昨天也好,今天也罷,將來更是如此。我們會一直友好相處。
理所應當地繼續下去。
對吧?
到達車站,走進閘機。
平時都是目送一側的我,今天就當一回被目送的人吧。
直到最後的最後,茉莉一臉認真地低下了頭。
「今天辛苦了」
我笑了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