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熱情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大概是開始分身生活後一年左右。


    立井拋出這個疑問。


    高木從廚房的冰箱冷凍庫取出義大利麵,倒在耐熱盤上,並將盤子放進微波爐,按下開關。


    掛在房間的電子式時鍾上麵顯示時間是晚上十點,他現在才要吃晚餐。


    從立井傍晚回到家直到現在,高木一直關在房內寫作,沒有休息。他的雙眼因為充血而有些泛紅,臉色實在說不上好。


    已出版作品的改稿工作逼死了高木。以單行本形式發售的潮海晴第二部作品《踏上通往無意義夜晚之旅》即將發行文庫本,高木則像是要在每個字裏麵注入感情那樣持續花費時間。


    「高木寫小說的動機是什麽?要怎麽維持動力?」


    這是一介凡人立井理所當然會抱持的疑問。


    高木遲遲沒有回答,相對的,他靜靜地將目光投射在立井身上。


    「該不會……」


    「嗯?」


    「你也在寫小說嗎?」


    立井其實想隱瞞的,沒想到竟瞬間被看穿。


    他搔了搔鼻頭以掩飾害臊。


    「我隻是嚐試看看,完全不懂寫作是什麽。」


    「很好啊,下次讓我讀讀看吧。」高木稍稍放鬆了表情,說不定是笑了。


    立井急忙在臉前揮揮手。


    「不行不行,我不覺得自己將來能完成小說。」


    「寫到一半累了?」


    「就是這樣。所以,我才想說如果有動機,是否會有所改變。」


    開始寫的時候有自信能完成一部傑作。


    立井受到高木影響,養成了讀書習慣。他變得會給高木許多關於小說的意見,也養成了習慣去收集能寫進小說內的題材。


    目標是像潮海晴那樣。


    然而一開始動筆,就知道這隻是自抬身價。他花了一整天的成果,是份量約等於三張a4紙的各種充斥既視感文章。原本熊熊燃燒的熱情瞬間萎縮,並且歎息如果把這時間拿去打工,應該可以賺到一萬日圓。


    「我的動機啊。」高木凝視著發出低沉聲響的微波爐。「為了錢吧。」


    立井有些意外竟是這樣俗套的理由。


    但高木補充說道:「至少一開始的時候是。」


    「那現在呢?」


    「沒什麽特別有趣的原因,不值得跟他人分享。」


    高木輕輕甩手。


    「可是我想知道。」立井在客廳的椅子上坐下,並將腳紮實地放在地板上。


    高木深深頷首,離開微波爐,從冰箱取出蔬菜汁。


    「雖然說愈多聽起來就愈像說謊,但應該算是垂死掙紮吧。即使被遺忘,我們的靈魂仍然存在,所以我想訴說、想吶喊。雖然現在的我做不到,但我想把深深挖鑿人心,甚至足以改變他人行動的激情注入作品之中。」


    高木這麽說。


    「──讓人們知道我們在這裏。」


    微波爐的聲音與這番話同時響起,高木拿著耐熱盤回房,應該是要一邊吃飯一邊寫作吧。立井當然不能幹擾他的熱情,所以沒有繼續追究。


    當時,立井認為高木口中的「我們」是一種抽象的指稱。應該是泛指「我們年輕人」、「我們小說家」、「我們人類」等廣範圍的概念。


    事後回顧,才發現或許不是如此。


    高木應該是在指稱自己與一位少女。


    高木健介或許是為了訴說與某位少女的回憶,才撰寫小說。


    ???


    立井被手機來電鈴聲吵醒。


    睜眼看到不熟悉的天花板,才想起自己住在商務旅館裏麵。他用手抹了抹臉,看向放在枕邊的手機,是不認識的電話號碼打來。立井思考著是誰的途中,電話掛斷了,也沒有留下語音信箱。


    是高木嗎──這般期待之心,在這五天內數度受挫。


    立井前去盥洗。第二天住的這家的飯店比前一天的稍稍便宜了些,但房間內的設備並不差。


    盥洗完畢之後,立井拿了利用差額購買的穀物棒出來啃。他心無旁騖地啃著花生,思緒也漸漸地運轉起來。


    剛才的電話是誰打來的?原本想著要去網路上搜尋,這時電話又響了。


    「喂?」這回他接聽了。


    『喂,請問是高木先生嗎?』


    聲音低沉威壓,立井覺得好像聽過,但想不起來。


    立井手摸著下巴說「我是」。


    『我是強行犯搜查係的──』


    對方這麽說的時候,立井想起了中年刑警的臉。


    他維持直立姿勢接聽電話。


    『三天沒聯絡了。高木先生,不好意思,我還有事情要請教,能請你來署裏一趟嗎?』


    刑警隔著電話說話似乎就很禮貌。


    立井深呼吸一口氣,並避免被對方聽見。


    「……我需要在警察署說些什麽?」


    『請容我在署內說明。』


    「我的不在場證明沒有獲得認可嗎?」


    『這也請容我在署內說明。』


    「好吧……」


    警察應該是發現新證據了吧。立井咽了咽口水,這次可能真的會被逮捕。


    他發出憨傻的「啊──」一聲。


    「可是我現在出外旅行耶,要馬上就到有點困難……」


    刑警的聲音變得尖銳。『旅行?你人在哪?』


    「來找個老朋友,原本就安排好的喔。」


    立井努力裝出快活的聲音。


    如果被對方誤認為是要爭取時間湮滅證據就糟糕了。


    『……是為您的小說取材嗎?』


    刑警發出低吟聲。


    看樣子是擅自想像起來了。


    「嗯,就是這麽回事。」立井順著話頭說道。


    『您老家在神奈川對吧?』


    「是的。」


    『那麽您回老家住?』


    「不,今天住在商務飯店。」


    『為保險起見,能請您告訴我飯店資訊嗎?』


    立井報上第一天與第二天住宿的飯店資訊,他是以高木健介的身分證申請住宿,所以沒有說謊。


    「我想明天早上應該能到署裏一趟,這樣行嗎?」


    『明白了,我會等您到來。』


    立井邊回答邊察覺狀況怪怪的。


    原本被當成嫌疑人的自己所提出的要求竟這麽輕易通過。


    「但除了上次說的那些之外,我沒什麽可以說的了喔?」


    『嗯,即使您沒有自覺,但有時候出乎意料的情報很有可能成為破案的關鍵線索。』


    立井搖了搖頭,坐在床上。


    應該無法輕易結束吧。


    『您不用這麽戒備沒關係。』刑警說道。『抱歉打擾您取材旅行了,請您不用介意這邊,繼續享受吧。』


    「好的,我會這麽做。」


    『這次的取材是怎樣的內容?』


    「想要回顧自己的原點。」


    立井用這句話堵住無論怎樣瑣碎的內容,都要追根究底盤問的刑警嘴巴。即使知道自己必須假裝成善良市民,但被問這麽多還是會煩躁。


    『原點,很好呢。』刑警發出感佩般的聲音。『這麽一來,接下來您打算造訪老朋友或前女友一類的嗎?』


    「我沒義務回答。」


    簡單說完之後掛斷電話。


    確認通話結束之後,立井不禁自言自語抱怨起來。


    「接下來要去拜訪前女友?我才想知道這前女友是誰呢。」


    結束與刑警之間的通話之後,立井前往赴約。雖然他在意警察的動向,但也不能做什麽。


    即使想要湮滅證據,但立井並不知道高木是否真的殺了人,也不知道高木現在人在何方。


    立井接著造訪的城鎮與高木老家在同一市內,更靠近港口的位置。下電車的時候,一股海水的氣味撲鼻而來,車站張貼的海報表示,這裏的工廠夜景在發燒友之間是令人垂涎的景色,上頭還印著有如光輝城堡的工廠照片。


    打開地圖app,發現前往約定場所的方法似乎隻有徒步。雖然很感謝對方在不熟悉的地方指定了碰麵地點,但過程還真是麻煩,途中需要轉好幾次細小的彎路。但實際走了之後,發現其實是連貫的鬱鬱蒼蒼雜樹林坡道。立井必須像是逃避海邊的企業聯合工廠區那般登上坡道。


    立井感受著以三月來說略顯溫暖的氣候,走在彷佛要整個覆蓋道路的茂密樹林裏。他邊走著,邊回想到此為止的經過。


    在潮海晴的小說中登場的少女──所謂的「女主角」。


    立井重新讀過潮海晴的第二與第三作,尋找關於她的敘述,但無論重讀多少次,都無法獲得具體情報。小說裏麵隻有描寫主角與她之間的互動,缺乏關於這位人物背景的描述。


    因為言行舉止幼稚,推斷年齡應該比高木小。從小學與中學在同一校區來看,地點如同高木所述,在鄉下地方的可能性很高。另外因為沒有關於父親的描述,有可能是隻有母親的單親家庭,然後和高木一起離家出走──能夠推論出來的內容隻有這些。


    立井聯絡峰,並問他對這號人物有無印象,但峰也不清楚。可能不是在學校見麵,或者是高木中學畢業之後才相遇。


    「女主角」究竟是何方神聖──


    與高木失蹤的現況有否關聯──


    是不是隻有她才知道高木現在身在何方──


    雖然問題一堆,但困擾的是沒有人脈可以讓立井尋找相關線索。


    於是他決定賭一把。


    立井回信給威脅者──發出神秘警告的人物。


    『我沒打算停止調查,甚至在知道有人被調查之後會困擾的現在,我更有意願仔細查證了。如果有意見,就直接來跟我說。』


    他刻意說得挑釁,因為他推測如果是會發送威脅訊息的對象,思緒說不定意外地單純。


    果不其然,對方回信了。


    『明天到我指定的地點來。』


    雖然有股危險氣息,但沒有其他線索的立井隻能照做。


    正當立井思考至今為止的經過時,原本圍繞周遭的樹木沒了,他抵達了小丘頂端,來到一個開闊場所。地麵突然變成鋪設妥善的水泥地,看起來是停車場。


    停車場角落聳立著一座猶如繪本會出現的那種西式尖塔,看來是展望台。


    立井回頭,能夠看見青翠廣闊的大海與整齊排列的工廠,他理解到車站的海報是在這裏拍攝。


    他剛剛好在約定的時間抵達,但沒看到對方人影。


    果然是惡作劇嗎?


    立井在那之後等了二十分鍾左右仍沒有人來,即使傳訊過去也沒有回音。


    雖然他是一半期待、一半懷疑,仍不免失落地垂下肩來。


    這下子線索真的沒了。


    他走下坡道,思考下一步該怎麽辦。


    順著來時路回去,那是一條長青樹茂密的細小坡道,視野狹隘,雖然是白天仍呈現微暗狀態。加上或許是平日的關係,行人隻有立井一人。


    就在他走到一半的時候。


    某人從樹木陰影處衝出。


    立井無法及時反應。他被扣住脖子,拖到路邊。雖然想站穩腳步,卻因為路上茂密而濕潤的雜草打滑。當他想到可以大喊的時候,已經是完全被拖到道路之外,並被一把美工刀抵著威脅的狀態了。


    「別追查高木健介,知道嗎?」


    聲音是個男性。


    立井轉過去,看到一位戴著麵具的男性。雖然他被遮住了半張臉,但看起來是個年輕人,手臂纖細,個子比立井還小一個頭,應該並不習慣使用暴力。


    立井發現對方並不會立刻用美工刀捅過來之後,找回了冷靜。


    「是你發出威脅訊息嗎?」


    男性不說話。


    立井於是再問:


    「你認識高木嗎?」


    「閉嘴。」男性拿美工刀貼近立井的喉頭。


    「……那,我最後再問一個就好。」


    立井看了看坡道上麵。


    「那邊那個人是你的夥伴嗎?」


    「咦?」


    男性可能是以為有目擊者而發出了憨傻聲音。


    立井沒有錯過這個空檔,以雙手抓住男性握著美工刀的手,並在壓製這隻手的狀況下一個掃腿,使出了不成樣子的過肩摔。但即使摔得這麽不像樣,仍足以讓男性倒地。


    整個腰被摔在地上的男性手中美工刀因而離手。


    立井立刻回收美工刀,接著確認襲擊者的模樣。


    他首先看到略顯稚嫩的臉孔與剃得短短的小平頭發型,接著看到一整套運動服的隨性打扮。


    立井有些意外。


    因為那是一個不管怎麽看都未成年的少年。


    少年名叫蓑島真司,中學三年級。


    立井以報警要脅少年,逼少年交出學生證,並且帶著他來到站前。接著他問蓑島這附近有沒有地方可以坐著說話,蓑島指了指店門口擺設了椅子的超市,看樣子是想說超市附屬的內用區。雖然是有點欠缺緊張感的地方,但站前確實也沒其他可利用的設施了。


    立井在超市裏購買兩瓶飲料,來到吧台座位坐下。


    蓑島擺出與方才的威壓完全不同的態度,像個遭到老師責罵的小孩那樣縮著身體,並乖乖遵從立井的指示。


    蓑島拜托立井不要讓學校知道這件事,立井則表示隻要他老實招認就不會報警。


    聽到「報警」一詞,蓑島臉色瞬間鐵青。


    「我是被雇用的。」他慌張起來。「我也不知道詳情。」


    「被誰?」


    「班上同學。」


    立井無法理解狀況。


    蓑島似乎理解立井的困惑,隻見他垂下眼,以細小的聲音說:「我算是有名的順手牽羊慣犯。」


    蓑島家境似乎並不富裕。進入中學就讀時,周遭就發現他有扒竊習慣,但他以現行犯身分被逮捕之後,這件事就在學校傳開,大家都知道蓑島是順手牽羊慣犯。


    「所以大家認為隻要給錢,我什麽事情都能做。」


    事實上就是這樣吧。立井如是責難,蓑島則悔恨地緊緊握拳。


    立井覺得自己好像在欺負弱小,於是換了話題問他成功報酬是多少。


    蓑島再次以毫無氣勢可言的聲音說「五千日圓」。


    雖然這金額廉價到讓立井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但對他而言或許是一大筆錢吧。


    「我知道了。這樣吧,我可以隨便請你價值五千日圓的東西,但你要帶我去找雇主。」


    雖然立井也有點在意荷包,但隻能當作是必要支出認賠。蓑島閃爍著眼睛反問:「真的嗎?」立井表示隻給他十五分鍾,蓑島於是衝去食品區,專心將商品放進購物籃裏。


    蓑島拿了數量足以塞滿四個購物籃的便當,立井於是提醒他是否該買保存期限更長一點的東西。蓑島害羞地笑著說自己還有弟弟,目前就讀另一所中學的弟弟因為學校活動所以不在。結帳金額雖然超過了六千日圓,但立井仍默默地付掉了。


    立井和蓑島分別提著一個大型購物袋,一同朝展望台前去。兩人再次登上坡道,最終抵達小丘上的尖塔。


    立井上來之後才發現,展望台真的是個很適合談話的地點。上頭設置了可以欣賞風景的長椅,也能夠避免日曬,同時不必擔心談話內容被別人聽見,甚至還有舒暢的海風吹來。


    長椅上麵坐了一位少女。


    少女有著一張天真無邪的臉孔與威壓感十足的上吊眼,長相十分樸素。身上是一件灰色帽t配牛仔褲的低調打扮,更加強了樸素的感覺。


    蓑島事先已經告訴了立井,少女名為伊佐木誌野。


    她看到立井身後的蓑島之後,睜圓了眼說:「你為什麽帶他來啊?」


    蓑島雙手在麵前合十致歉。


    立井揮揮手趕蓑島回去,他先再次向伊佐木致歉,才提著兩個購物袋消失。


    當場隻剩下立井與伊佐木兩人,立井於是來到她前麵。


    「沒想到像你這樣的女生會雇用人襲擊我。發出那些威脅訊息的也是你嗎?為什麽?」


    立井不知不覺中搬出了逼問的口氣,伊佐木縮了縮肩膀。


    「……我是受人所托。」伊佐木低下頭。「是真衣的男友拜托我的。」


    「你也是嗎?誰拜托你的?」


    「所以我剛不是說是真衣的男友嗎?我是真衣的摯友。」


    立井搔了搔臉,看樣子要從她口中問出事情得花不少時間。


    他花了點時間從伊佐木口中問出真衣的男友情報,是個高個子、眼神冰冷、麵無表情的理性男子──


    立井途中感受到一股彷佛腦袋被毆打的衝擊。


    「他該不會叫高木健介吧?」


    伊佐木不甚有自信地點頭表示對方好像就是姓高木。


    這發展完全出乎立井預料,沒想到竟然是高木本人發訊息叫他不要繼續追查,而且是透過這名少女,並非自己發出。


    「為什麽……?」


    「我不知道。他隻是前天左右突然透過手機聯絡我,叫我『去警告一個男人不要再追查事情了』這樣。」


    立井再詳細追問,看來是突然有一條訊息發到伊佐木手機。伊佐木當然也覺得可疑,但因為發信人是自己的摯友吉田真衣,加上對方給了價值一萬日圓的禮品卡作為報酬,伊佐木於是接受了。對方並沒有詳細說明,隻是伊佐木從文字可以看出對方正困擾著,於是為了摯友決定照做。伊佐木接到男性表示不願服從的訊息之後,才雇用了班上同學。


    知道了這麽多之後,立井瞪了伊佐木一眼。


    「為了保險起見我問一下,拿美工刀是高木指示的?」


    伊佐木目光遊移,很歉疚似地否定。


    她似乎是行事之際不考慮後果的類型,高木大概也沒想到她會這麽遵守原則地實現諾言吧。


    立井從伊佐木手中接過手機,看了訊息文字後開始思考。


    高木之所以不直接告訴立井而透過伊佐木,應該是為了防範警察吧。高木應該不知道立井現正瞞著警察,可能抱持懷疑態度吧。


    立井心中閃過一抹寂寥,這時伊佐木起身。


    「那個……我都說完了,所以先走了。總之真衣她男友希望你不要繼續追查下去。」


    立井急忙出聲:


    「不,等一下,我還有事情想問你。」


    「饒了我吧。我可以為威脅你一事道歉,但這件事原本就跟我無關啊。」


    立井說不出話。


    伊佐木說得沒錯,她隻是個傳話的,沒義務陪著立井和高木攪和。


    伊佐木有禮地對立井一鞠躬之後轉身,並且以逃跑般的快速腳步離開展望台。踏在階梯上的聲音空虛地回蕩。


    不過,立井不能就這樣讓她走──


    他慢了幾秒才統整好想法,接著從展望台挺出身子,對底下的伊佐木喊道:


    「你知道吉田真衣現在在哪嗎?」


    伊佐木停下腳步,露出吃驚表情回頭。


    這樣的反應讓立井知道自己猜對了。


    接著乘勝追擊般繼續說道:


    「伊佐木同學,你該不會在找吉田真衣吧?所以你才會為了她而采取行動,對嗎?」


    立井並不知道真衣是何許人也,但從伊佐木的說詞來看,她肯定與高木相當親近。有可能是「女主角」。如果吉田真衣就是當事人,她應該已經離家出走,與高木一起從鎮上消失了才是。


    伊佐木大聲說道:


    「你知道真衣在哪裏嗎……?」


    看樣子推理命中了。


    伊佐木的摯友──吉田真衣就是「女主角」。


    「我在追查高木,而那個吉田真衣跟高木很親近對吧?如果我找到高木,屆時我會告訴你吉田真衣在哪裏,如何?」


    立井以不輸給吹來的海風的大音量喊道。


    伊佐木先緊緊抿唇一會兒,並保持沉默,接著頻繁地眨眼,看來陷入了沉思。後來她總算抬起頭,並且回到展望台上,對著立井說:「我知道了。」


    伊佐木走到展望台邊緣,看著眼下景色。白色的工廠聚落看起來像是巨大的立體格子鐵架,在那之後有著一大片深藍色的海洋。


    立井來到她身旁,並拜托她讓自己看看吉田真衣的照片。伊佐木爽快地展示手機螢幕,那是一張伊佐木與另一個少女在小學校門口比著v字的照片。如同潮海晴小說裏麵的描述,是一個短發、缺了門牙的稚嫩女孩。看來吉田真衣毫無疑問就是「女主角」了。


    立井將手機還給伊佐木後,她開始述說:


    「……我和真衣是在院所長大的,我從懂事開始就待在院所,但真衣是在小學五年級左右時轉入,我們在院所相遇。」


    院所似乎是指兒童保護設施。伊佐木等人居住的設施規定小孩避免使用「設施」這種說法,直接以院所稱之。


    吉田真衣來到院所之前似乎罹患了重病,她有點與世隔絕的感覺,與她同學年的伊佐木常常照顧她。因為吉田真衣的遭遇讓她幾乎無法出門,所以不管碰到什麽的反應都很誇張,而這激起了伊佐木的興趣。伊佐木一開始還很反感院所丟了個苦差事給自己,但等到她回神時才發現自己自然而然與她親近起來。


    「她是生了什麽病?聽你這樣說好像很嚴重。」


    「這個嘛。」伊佐木回答得不乾不脆。「至少在我麵前看起來不像生病的樣子,應該是康複了吧?她本人也沒有詳細跟我說。」


    自出生以來就在自家療養,隨著成長得以康複的病症。


    立井一時之間隻想得到氣喘,但氣喘真的有可能完全不留下後遺症嗎──


    不過立井並非專家,所以他放棄思考這些,催促伊佐木說下去。


    伊佐木繼續說道。


    她與吉田真衣的友情非常堅定,隻有對一件事的看法不和。


    吉田真衣有一位親近的男性。


    「她似乎偶爾會與年長的帥哥一起出門。好像是在她生病其間不離不棄支持她的男友,但老實說我不相信。」


    伊佐木避諱地告訴立井理由。


    「因為真衣很怕男生,完全不說話的程度甚至讓人吃驚……」


    盡管半信半疑,但伊佐木在親眼目擊他們約會的現場之後總算接受了。因為吉田真衣在男友麵前露出了連伊佐木都從未見過的開朗笑容,甚至讓伊佐木對摯友抱持的嫉妒心徹底消失。


    在那之後,她與真衣似乎也以摯友身分連接著彼此──


    「不過她在三年前……小學六年級冬天左右離家……」


    突然失蹤。


    吉田真衣帶著僅有的個人物品從院所消失,消失的方式完全沒有預兆,甚至讓人懷疑是不是綁架或者刑案一類。結果過了一星期左右,大家推測她應該是在離開之後前去那個男友身邊了。


    立井問說吉田真衣有沒有留下什麽,隻見伊佐木困擾地癟著嘴,看來是沒有。


    「硬要說大概就隻有這手表了。」


    伊佐木讓立井看了看左手腕上的手表,那是一副小巧的古董風格手表。


    「這手表放在教室,然後是剛剛那個蓑島拿來給我的。她忘了自己的寶貝離家出走了。」


    「寶貝?」


    「她總是戴在身上,上課的時候也常常撫摸它,好像是男友送她的禮物,有點像真衣的護身符。」


    似乎是耶誕禮物。吉田真衣跟伊佐木一起去選了送給高木的禮物,她送了高木一枝金屬製的黑色鋼珠筆。


    立井知道那枝筆,是高木健介愛用的筆。


    兩個人在耶誕節交換禮物,吉田真衣收下了手表──


    「這樣聽起來確實是寶貝呢。」


    立井拜托伊佐木讓他看看手表,伊佐木同意了。


    那是一隻隨處可見的普通手表。


    手表背麵刻上了一些文字。


    【227221*417465*2361259533】


    看起來不像商品序號,而是用尖銳物品刻上去的一串數字。


    「這些數字是什麽?」


    伊佐木曖昧地搖搖頭,看來她真的不知道。


    立井定睛看向這串數字,他對數字中間夾雜的「*」記號有印象。


    他曾經和高木議論過暗號話題,就是在那時候看到的。


    也就是說,這應該是高木刻下的暗號吧。


    手表是高木贈送給吉田的禮物──那麽,應該是寫給吉田的訊息了。


    暗號本身很容易破解。


    總之立井先把暗號抄寫在筆記本上,途中伊佐木嘀咕道:


    「她離家出走約三個月之後,寫了一封內容簡短的信來。『我現在很幸福,很感謝高木先生』這樣,所以我想她應該跟高木先生在一起……」


    伊佐木落寞地垂下肩膀。


    「真衣還跟他很要好嗎……?」


    立井無法回答,隻是把吉田真衣捎信過來的時機與信件內容抄寫下來。信件是在三年前春天寄到的,是立井與高木開始同居一年前左右。


    ──或許吉田真衣才知道高木身在何處。


    高木在分身生活開始之前似乎仍與她有所聯係,但立井在與高木度過的這兩年之中沒有見過吉田真衣的身影。她和高木同樣是個充滿謎團的人物。雖然立井覺得她是追查高木過程中的關鍵人物,但線索實在太少了。


    去詢問院所職員看看好了。


    大人說不定會持有與伊佐木不同的情報。


    但立井突然造訪,對方會願意開示前居民的個資嗎?


    立井回頭看向伊佐木。


    「那個,有件事想請你幫忙一下。」


    兒童保護設施「櫸之家」建造成融合於住宅區內的感覺,客觀來看甚至會以為那是富人們居住的小別墅,是一棟整片外牆漆成白色的洋房。直到看到直立招牌為止,立井都沒有發現這裏就是設施,差點就要直接經過。


    立井在伊佐木帶領之下於玄關等待,接著她帶著看起來像是設施職員的女性過來,是一位體態有點豐滿的中年女性。她看著伊佐木的眼神溫柔,但一轉向麵對立井便露出緊張之色。


    按照事先的安排,伊佐木向女性表示:「這位是高木健介先生,真衣的男友。」


    立井深深鞠躬致意。


    這是在伊佐木協助之下,由他假扮高木健介的作戰。至少比起完全不認識的外人突然造訪要好得多。


    兒童養護設施的代表名為橋爪,持續以帶著戒心的眼神觀察立井的她,順勢引領立井進入建築物。進入寬敞的客廳之後關上門,避免其他小孩闖進。看樣子這裏兼作會客室。


    伊佐木在門外等待,客廳裏隻有橋爪與立井。


    先開口的是橋爪。


    「首先想請你說明你與吉田真衣的關係。」


    立井把從潮海晴的第二作與伊佐木口中得知的情報混在一起托出。


    自己在吉田真衣於自家療養期間,發現了每天看著窗外的她,並主動問候。因為自己也有無法上小學的時候,所以很同情她,並且與她親近起來,偶爾會碰麵。


    說完這些之後,接著就是完全編造出來的內容了。


    「我因為忙碌而持續了一段無法見麵的時間,當我暌違許久想要聯絡她的時候,才聽說她離家出走──我想知道她去了哪裏,她對我來說就像妹妹。」


    橋爪似乎對立井的謊言有一些想法而眯細了眼睛,並且對立井表示盡管這要求不禮貌,但請他出示身分證件。立井於是遞出學生證。


    橋爪確認了學生證之後,彷佛演戲般歎了口氣說:「怎麽會這樣。」


    「我們還以為真衣去了您身邊……」


    「請問您們有報失蹤人口嗎?」


    「當然。即使如此仍找不到人,我們隻能放棄……」


    橋爪最後說得很像辯解,看樣子她是信了立井的謊言,並且誠心擔憂。雖然要欺騙這位善良的女性很心痛,但立井也無法回頭。


    他說,自己說不定有機會找到她。


    橋爪於是放下戒心,開口說:「如果是這樣──」


    「請問高木先生,您知道真衣的家庭狀況嗎?」


    「我沒有太詳細追問。」這麽回答之後,立井才想到一無所知也太不自然。「我隻知道真衣與生俱來罹患某種疾病,因此無法去上學。」


    「疾病……」這時橋爪意味深遠似地重複了立井的發言。「沒錯,真衣沒有上小學。後來是以她母親意外身故為契機來到這院所才得以治療,並且去上學。」


    立井這時提出了一直以來抱持的疑問。


    「那個……應該不是什麽不治之症吧……?」


    聽伊佐木述說時產生的最糟糕想像。


    立井之所以不知道吉田真衣這個人存在,是不是因為她罹患重症已經身故──


    「不,不是這樣的。」


    橋爪很乾脆地否定。


    雖然有種白操心的感覺,但總之安心了。


    立井詢問吉田罹患的病症名稱,但橋爪顯得有些不願意地表示「我想這應該跟我們要講的內容不太有關係」並帶過。立井也沒有過於深入追究,隻要知道吉田真衣還活著就夠了。


    橋爪彷佛改變話題般繼續說明。


    「所以她在小學是個有點格格不入的孩子。」


    長期在自家療養的吉田真衣學力明顯跟不上,也不擅長與他人交流,一星期之中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是哭著回到院所。在院所的朋友除了伊佐木誌野以外沒有別人,每天都哭訴著不想去上學。因為有伊佐木陪伴,她沒有遭遇什麽太嚴重的霸淩,但仍沒能跟其他人打成一片。


    「我也算很誠懇地對待她,但一個回神她就像一陣煙從院所消失了……」


    之後出乎立井預料之外的,是沒能聽到比伊佐木所說的更多情報。上中學之前,吉田真衣就離家出走,沒有再回來。雖然院所這邊有報警並加以搜索,可惜線索隻有名為「高木」的這號人物,所以沒能找到。


    另外當時的吉田並未持有手機。所以無法使用網路,又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的她離家出走後,應該隻會去找「高木」了吧。


    立井推斷,吉田真衣的確是去找了高木健介。


    這與潮海晴第三作的敘述相同。兩人曾暫時同居過,但該追究的是在那之後她消失到了何方,以及這與高木有什麽關聯──


    「真衣來到院所之前,曾經就讀過其他小學吧?」


    立井先這麽問,待橋爪頷首後才繼續問道:


    「前一所小學有沒有人認識她?比方有沒有教師擔憂她的現況一類。」


    說不定高木健介是和吉田真衣一起失蹤,並逃到與吉田真衣有關的人身邊。


    橋爪一副早就想過這樣可能性的態度否定了。


    「沒有,似乎沒有老師關心真衣。」


    「這樣子啊,我還以為鄉下學校的老師比較重情義。」


    立井說出擅自認定的偏見,橋爪卻不可思議地稍稍歪了歪頭。


    「鄉下?不,她轉學之前就讀的學校也在這附近喔。」


    立井停止了呼吸。


    離東京不遠的通勤者城鎮,即使稱不上大都會,也不算鄉下,人口超過一百萬的城鎮。


    自己為什麽誤會吉田真衣就讀的是鄉下學校呢──


    因為潮海晴的第二作《踏上通往無意義夜晚之旅》裏的敘述。


    無法離開自家的「女主角」在主角帶領之下,首度目擊了自己就讀的小學。那是小學與中學共用校舍的學校。


    立井不可思議表示是否真有這種學校,高木則表示「在學生人數少的鄉下一類,會有這種狀況」。所以立井自然抱持了「女主角」身處蕭條聚落的印象。


    但不是這樣。


    那麽吉田真衣究竟就讀什麽樣的學校──


    立井僵住,橋爪目光稍稍遊移。


    雖然動作小到一個不注意就會忽略,但橋爪確實慌了一下,簡直像是察覺自己失言了那般。


    立井很想繼續追問下去。


    但如果強行逼問,對方很可能反而不願透露。


    「是說,我想問個別的。」立井假裝沒發現,以平靜的聲音詢問。「真衣的母親是怎樣身故的?」


    「在公寓外的樓梯摔死了。怎麽了嗎?」


    橋爪應該是樂觀地認為這點問題無傷大雅,於是很乾脆地回答了。


    但立井已經察覺了一切。


    包括橋爪想要隱瞞什麽,以及高木對吉田真衣的母親做了什麽。


    離開客廳,伊佐木在走廊等著。


    「有什麽收獲嗎?」


    立井聳了聳肩,告訴她沒有知道什麽,同時跟她說還想再拜托她一件事。


    「能不能讓我見見蓑島同學?」立井說道。「那個,如果可以,我想請他帶我去他弟弟就讀的學校看看。」


    伊佐木一副無法理解的態度,隻是茫然地反覆眨眼,接著聯絡了蓑島。


    立井想確認幾件事。


    與蓑島會合之後,立井問了兩、三個問題,讓自己的推測變成確信。


    蓑島並非對於立井為何想要他帶路,而是對於立井為何能夠知道,覺得很不可思議。


    立井邊走在路上,邊說自己的思考過程。這並不是什麽太複雜的推理。蓑島的弟弟就讀與他和伊佐木不同所中學,但以他的家境來看應該很難去考取中學。雖然大都市已經引進了選擇學校製度,讓學生可以自行選擇想就讀的學校前往就讀,但這座地方都市應該還是采用學區製度。學生將按照自家地址被分配就讀的中學,同一家的小孩要讀不同學校必須有相應理由。


    所以他才挑明了問。


    你弟弟是不是就讀與一般中學不同的學校,也就是──特殊教育學校。


    在蓑島帶領之下來到校門口後,立井不禁呼了口氣。


    這所學校的模樣與潮海晴第二作中的描寫如出一轍。


    無論是莊嚴的校門、放在小小校園內的輪胎玩具數量、嵌在校舍建築上的大時鍾,以及小學與中學──嚴格來說是小學班與中學班都在同一幢建築物裏。


    這裏毫無疑問是吉田就讀過的學校。


    是一所學生不多,小學生與中學生混在一起的學校。


    立井靜靜望著校舍,一位學生從校舍裏出來,蓑島低聲說那是他弟弟。弟弟從校舍衝出,在與蓑島講了幾句話之後,彬彬有禮地對立井鞠躬致謝。


    立井以不被另外兩人聽見的小聲音問他:「你知不知道一位名叫吉田真衣的學生?」


    他微微點頭表示過去曾在名冊上看過這個名字。立井再次確認有沒有記錯,但蓑島的弟弟沒有更改回應。


    立井看著俐落回應的弟弟,完全看不出他身上究竟有什麽樣的障礙。


    弟弟回去校舍後,蓑島嘀咕道:


    「不熟的人常會有這種態度,但障礙也有很多種。」


    按照蓑島所說,他弟弟有著輕度智能障礙。小學念到一半之前都是上一般學校,但受到霸淩,隻好轉來就讀特殊教育學校。


    表麵上看來,蓑島的弟弟是一個隨處可見的普通中學生。


    「偶爾會被投以懷疑眼光。」蓑島自嘲般地說道。「他們會說你弟弟是不是正常人假裝成身心障礙啊,因為猛一眼看不出來啊。」


    立井問說是不是還被懷疑過違法請領障礙補助,蓑島點了點頭。因為蓑島家庭貧困的關係,所以一天到晚被懷疑。立井看著蓑島一臉陰沉的模樣,不禁心痛。


    「我還有一件事想請教一下。」立井小聲說著,避免被伊佐木聽見。「你該不會──解開手表上的暗號了吧?」


    蓑島張著口僵住。


    立井表示他不會責怪蓑島,因為他認為蓑島沒有惡意,而且任何人都有機會破解這條暗號。


    但任何人都不應該去破解它。因為內容嚴重到要是走漏風聲,少女甚至會考慮離家出走的程度──


    吉田真衣離家出走之際,持有這隻手表的是蓑島,認為他是關鍵應該是合理推論吧。


    蓑島彷佛想對著不在眼前的某人致歉般垂下頭。


    「我沒想到是那樣的內容。」


    蓑島隻是某天偶然發現放在教室抽屜裏的手表,並且想起那是吉田真衣總是佩戴的表。他拿起來之後,發現背麵刻上了暗號並將之破解,讀出了出乎意料的文句。他將手表還給吉田真衣,並詢問了這條訊息的真假,但吉田卻臉色大變地主張「這不是我的手表」並拒絕接受。


    「我完全無法想像她竟然隔天就失蹤了……」


    立井安慰蓑島,他覺得對不起吉田或伊佐木是不對的,這都是吉田疏忽造成。


    並且對離去的蓑島致謝。


    一直在一旁無事可做伊佐木詢問立井:「這也是在搜尋真衣嗎?」


    立井給予肯定回覆後,故意嬉鬧地說「但還是什麽都搞不清楚」。


    伊佐木輕輕笑著說「果然如此啊」,臉上帶著爽朗表情,不見失落之色。


    立井凝視回去,心想她為何如此反應時,伊佐木問道:


    「要不要趁這個機會停止追查高木先生呢。」


    「嗯?你不是想知道真衣同學現在的狀況嗎?」


    立井歪頭。


    伊佐木恰到好處地站到立井身旁。


    「我還是覺得真衣一定跟高木先生過得很幸福。因為若有什麽狀況,她一定會回來吧?既然沒有,就表示真衣跟情人在一起,過著甚至把我忘了的快樂生活。」


    看樣子在立井找橋爪和蓑島問話的時候轉變心意了。


    立井從口袋取出電話,假裝花了很多時間搜尋前往車站的路線,並思考該跟伊佐木說些什麽。


    「是啊,或許她真的跟高木過得很好吧。」


    立井說出樂觀推測,並鬧著玩似地笑著說:「讓橋爪女士操心了。」伊佐木露出爽朗的笑容說:「我會抓準時機蒙混過去。」並且提議送立井去車站。


    伊佐木也是擔心著吉田真衣的人物。前往車站途中,她不斷說著吉田真衣與自己有多麽要好,從第一次與她一起上學當天的蔚藍天空,到小學同班的喜悅,如數家珍。


    這感覺有如說起高木的峰那樣。吉田或許跟高木一樣,有著吸引他人的魅力。


    每次看到她的笑容,立井心中都會產生一股罪惡感。


    他對伊佐木說了謊。


    高木與吉田不是情侶──而是某種更深刻穩固的關係。


    伊佐木似乎沒有發現,但高木與吉田有著相當程度的年齡差距。吉田真衣離家出走時是十二歲,高木健介是十九歲。盡管愛情與年齡無關,但這個年紀的七歲差距會讓彼此價值觀有太大落差,很難認為兩人之間有戀愛關係。


    立井不知道高木健介和吉田真衣究竟是怎麽相遇的。


    總之他們相遇了。如果采信第二作《踏上通往無意義夜晚之旅》中的描述,高木中學畢業,在提供住宿的愛情賓館打工期間與吉田真衣相遇。他發現沒有去上學,很無聊地從房子窗戶望著城鎮的吉田真衣,產生了與自身遭遇重疊的感覺,於是跟她搭了話。


    高木應該馬上能察覺。


    吉田真衣身上的問題──


    「欸,伊佐木同學。」立井打斷話頭。「吉田同學說她生病了對吧?因為生病無法離開家裏。」


    「是這樣沒錯……」伊佐木一副覺得不可思議地肯定。


    伊佐木表示,吉田真衣來到院所之前罹患了重病。


    病症──這個部分有太多可疑之處。


    可能性有二。一是外行人不會知道的罕見病症,或者──裝病。


    先以後者為基礎繼續想像。


    健康的少女為何謊稱「自己有病」?


    因為罹患了想要引起周遭同情的孟喬森症候群,抑或是──


    「我再問一個,吉田同學一直跟你就讀同一所學校對吧?」


    「嗯,從真衣來到院所之後是這樣沒錯。」


    吉田真衣曾經就讀過特殊教育學校。


    但立井不認為吉田真衣有身心方麵的障礙,因為在院所居住的期間,她和伊佐木誌野上同一所學校。而且應該不是──因為判定為輕度障礙所以可以上一般學校。幾乎沒上學的她,在特殊教育學校應該會優先加強學習基礎。


    說不定──


    ──吉田真衣的母親假裝自己的女兒有智能障礙。


    隻要領有障礙手冊,就可以申請身心障礙兒童補助。會不會是母親不讓吉田離開家中一步,持續欺瞞周遭,並且對當事人說她生病了呢?


    母親犧牲吉田接受教育的權利獲取金錢。


    這時候,高木健介出現在吉田真衣身邊。


    ──然後吉田真衣的母親死於意外。


    摔死。是很難判斷為意外或他殺的死法。


    「伊佐木同學,可以再讓我看一次手表嗎?」


    母親死後,吉田真衣收下了高木健介贈與的手表。


    立井重新確認手表背麵。


    【227221*417465*2361259533】


    要破解刻在上麵的暗號其實很簡單,應該是高木為了讓吉田也能讀懂而將之單純化吧。


    隻需要把號碼分配給五十音表的橫排與縱列。比方「あ」是11,「い」是12,「う」是13,「か」是21,「き」是22。中間夾雜的「*」應該是濁音記號。


    「你看得出這手表上的暗號嗎?」伊佐木發出滿心期待的聲音。


    立井猶豫了一會兒之後說了謊。


    「──不,我無法破解,我想一定是高木送給真衣同學的情話吧。」


    伊佐木露出雪白牙齒笑著說:「如果是這樣也太裝模作樣了。」接著又表示:「但也許真衣就喜歡這套,兩人要是能在一起就好了。」


    立井什麽也沒說。


    他所知道的──隻有高木健介和吉田真衣之間強固的連結。


    兩人不是戀愛關係,硬要說──是共犯關係。


    立井實在不覺得他們能抓住什麽明亮的將來。


    立井以潮海晴的第二作、第三作與目前聽取到的情報推測兩人的故事。


    高木健介,十七歲──中學畢業後在鎮上工作的他,與吉田真衣命運性地邂逅。他們彼此聯係,在吉田真衣的母親過世之後也持續交流,兩年之後開始同居。


    吉田真衣雖然沒去上學,但接受了高木健介救濟。可是對十歲之前都沒有真正學習過的她而言,教室是非常嚴苛的環境吧。她需要心靈支柱,才能度過如坐針氈般的學校生活,所以隨身攜帶著恩人贈與的手表,鼓勵著自己。


    但她大意了。


    手表上的暗號內容被人破解,一想到如果伊佐木或院所職員知道這樣的內容,不知會作何聯想,她直覺認為自己隻能失蹤。


    這樣的行為實在太過輕率──但立井無法苛責她。


    高木健介無法於吉田真衣在校期間陪伴身邊,所以他留下了訊息。把隻屬於兩人的秘密轉化成她也能破解的簡單暗號,並且在那之中灌注了隻有自己,才無論何時都會保護她的心意。


    立井不明白──高木為何要冒著風險為她做這麽多。


    是因為彼此理解?因為沒能上學的兩個人算是同類?


    若要借用高木的說法,或者是靈魂產生了共鳴?


    被世界遺忘的孤獨靈魂彼此相遇,而隻有他們之間能夠感受、理解的感情產生共鳴──


    立井看了看手表。


    刻在上麵的暗號簡單明瞭。


    【我將為了你而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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