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因卻是大剌剌的接受了,公主原就是好性子,又溫柔又謙和,法雨那小蹄子說話沒規矩又刻薄潑辣,成天和姑子們鬥嘴,比起法雨,公主本就多信任自己一些,連錢箱子都讓她管,現下對她這般態度,又有什麽不對?


    聞言,她輕屈膝,「公主體恤奴婢,奴婢感恩不盡。」


    靈藥垂目,麵上還掛著笑意,似乎真的很高興。


    「將軍山的那位最近可好些?」她捧了法雨遞過來的小黃鴨形狀的香囊,小臉靠在上麵取暖。


    蘭因愣住。怎麽冷不丁的提起這個人了?


    「公主說的可是東陽長公主?」蘭因皺起眉頭,疑惑問道。


    法雨猶疑地看了看蘭因,又看了看公主。


    「她是我嫡親的姑姑,想找個時機拜會拜會她。」靈藥說道。


    蘭因脫口而出,「可是聖旨不許您出庵堂啊!」眉頭一皺,卻又有些喜色,「那位長公主又是個瘋的。」


    靈藥抬眼瞧她,輕聲道:「咱們來這裏一年多,出去或者不出去,無人在意的。我記得,四姑姑好的時候對我多有照拂,如今大家離得不遠,去瞧瞧她也是好的……畢竟,我也沒什麽親人了。」


    蘭因瞧十公主垂下了雙目,神色鬱鬱,不似作偽,哦了一聲。


    「奴婢一會兒去尋沈侍衛?」蘭因問。


    「傻瓜,還昭告天下啊!」靈藥笑道,「雨停了,擇一晚間偷著去。」


    蘭因看了看一旁麵露訝異的法雨,心下得意,應了一聲,又道:「那您先吃著,監院的師父方才尋了我說話,我去瞧瞧。」


    靈藥微笑著點頭,蘭因便推了門出去。


    法雨恨恨地在門口看她走遠,啐了一口,「什麽師父,就是去偷男人,不要臉!」一扭身看著靈藥,她氣得跺腳,「公主這是怎麽了,明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您還跟她說好聽的,還有長公主的事,您怎麽能跟她說呢?您是不是燒糊塗了?」


    靈藥笑了,隻問:「你瞧瞧她耳朵上的金芙蓉,腕子上的鑲金玳瑁鐲,你有嗎?」


    法雨愣了愣,嚷道:「莫不是這小蹄子偷了公主的首飾?」


    靈藥失笑,「我能有什麽首飾,就小時候的那幾件。你來。」她示意法雨靠近。


    法雨把耳朵附過去。


    靈藥輕聲道:「我這高熱是怎麽來的?惠安師父使人在咱們這寮舍四處捅了洞眼,漏風漏得厲害,這才高熱不退。隻那惠安師父縱使再汙穢,他有這般膽量做這手腳嗎?怎麽說山下還駐著護衛所呢,且你和蘭因領著宮裏頭的俸祿,不過每月十兩,我又拮據,誰賞她的金飾?」


    法雨聽完,放低了聲音道:「還有她身上穿的那件粉的,是新做的!」


    靈藥嗯了一聲,摸了摸法雨的腦袋,見她袖口都磨爛了,一陣心酸,道:「我倒要看看賞她的人是誰。」


    「公主好英明啊!」法雨托著腮一臉仰慕,「那長公主呢,真去看她嗎?」


    「去啊,為什麽不去。」靈藥含笑道。


    東陽長公主,四十有一,當今元朔帝的胞妹,先帝在時,寵得不像話,先帝駕崩,元朔帝又疼她護她,也養成了她飛揚跋扈的性子,然而十年前她瘋了。


    似乎是愛而不得,又似乎是逼婚不成,在朝堂的大殿上,活生生逼死了一位翰林院起草詔書的大學士,之後她便瘋了。


    天下士子群情激憤,撻伐這位長公主。元朔帝無法,以長公主已瘋為由,在將軍山建了一座長公主府安置她,相當於軟禁。


    這將軍山附近,囚禁了兩位公主,隻是境遇不同。


    法雨重新上灶熱了兩個饅頭,主仆二人相對著慢慢吃。


    另一頭,蘭因撐著一柄傘,冒著雨就往山門走,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山路走了半個時辰才到半山腰的護衛所,門口沒人,她走進去才瞧見兩個喝得東倒西歪的侍衛,其中一個見了蘭因,調笑著上來捏了一把她的腰。


    蘭因咯咯笑了幾聲,嬌聲道:「扈大人在?」


    「扈大人?」那侍衛昂著頭就叫,「扈大人,小美人又來尋你了。」


    裏頭歪歪斜斜地走出來一個中年男子,著了一身侍衛的衣衫,不顯英武,隻看得出一臉猥瑣。


    他上來就要摟蘭因,蘭因心中不喜他,強忍著反感,嬌聲道:「扈大人裏頭說話。」


    扈敏見蘭因這般說話,自是答應,那兩個東倒西歪的侍衛在一旁起哄,順手又捏了一把蘭因的腰。


    進了裏屋,扈敏摟著蘭因就要啃,蘭因一把推開他,厭惡道:「大人這是做什麽,我有正事相告。」


    扈敏悻悻道:「到我懷裏說嘛!」說著從衫子裏掏出一根赤金釵遞給她。


    蘭因眼睛亮了亮,一把接了金釵,這才倚在扈敏懷裏說話,「我瞧著公主這幾日不安分,今天說要等雨停了去長公主府,你去裏頭通報一聲,也好討個賞。」


    「隻說雨停,誰知道是幾日幾時?她若是偷偷地去,捉不到錯處,怪罪下來怎麽是好?」扈敏倒是個聰明的。


    蘭因嗔道:「公主事事聽我的,我叫她幾時去她就幾時去,還能拿空?」


    扈敏一張毛嘴就親了上去,「我的小親親,想死我了!」


    蘭因忍住厭惡,她這些時日與惠安那般俊美的郎君在一處,越發瞧不上這又醜又老的扈敏,此時哪忍得住,一下子推開他,可又怕惹惱了他,安慰道:「我還得上山安排此事,你等我兩天,咱們再好好地相會。」


    扈敏敗了興致,惱怒道:「你可不能誆我。」


    蘭因嗯了一聲便往外走,走前又落了一句,「叫人還來老地方尋我,藥師殿。」


    到了第二日午後,雨還沒停,靈藥在屋中無事,喚來法雨和蘭因一同商量如何繡一幅觀音像,法雨興致勃勃,蘭因卻是興致缺缺,一雙眼睛不時往窗外頭瞧。


    靈藥看出她有事,也不點破,就等著外頭誰會來,果不其然,一個名叫妙風的小尼姑撐著把傘就到了窗下。


    「貧尼妙風,今日庵裏做了青團,惠安師父遣我來問公主,可願吃些?」


    靈藥含笑道:「多謝惠安師父了,蘭因,你便跟著小尼姑去拿一些來。」


    妙風道:「怎好勞駕公主身邊的人,小尼問詢過了,送過來便是。」


    蘭因站起身急急的道:「雨大風急的,難為師父還記掛著咱們,我隨你去吧,省得你來回跑。」


    法雨在後頭幽幽說了一句,「姊姊可真是個貼心人。」


    蘭因賠著笑臉向靈藥道:「公主,我這便去了。」


    靈藥點頭,「打把傘,別淋濕了受了風寒。你在那邊吃了再回來。」


    蘭因清楚自家公主和氣,此時聽她語氣熨帖,心中得意,便跟了妙風走了。


    她前腳剛出門,靈藥便輕聲道:「法雨,你走小道,直奔藥師殿找個隱蔽處躲藏,聽聽她到底在搞什麽鬼。」


    法雨眼睛一亮,點頭保證道:「公主放心,保證一字不落地聽回來!」


    靈藥笑她可愛,「一字不落不苛求,隻求你穩妥點,萬萬不可被發現了。」


    法雨點頭,推了門一溜煙的走了。


    靈藥並不擔心法雨,這丫頭雖然偶爾有些死腦筋,但做事妥貼,遇事機靈會變通。


    法雨一去,靈藥便窩在被子裏思量著前塵舊事,心頭鬱鬱,不覺睡了過去,夢接踵而來——


    陣前的她,高聳城樓上的他,青年將軍身姿高大英挺,雖然麵容模糊,想來應該是俊美無儔的,不然真對不起滿京城大楚第一俊顏的傳聞。


    他的聲音遙遠,卻透著青年的清朗,語氣堅定、毫不遲疑,感覺得出他是一位好將領,卻非良人。


    她最後的下場是屍首分離,衣衫碎裂,死不瞑目……


    靈藥自噩夢中醒來,已是晚間,法雨一臉擔憂地握著她的手,猶疑著要不要立刻把自己探聽到的消息告訴她。


    靈藥白著小臉,道了聲無妨,示意她說話。


    「公主叫我到藥師殿裏候著,我就躲在藥師像後頭,果然不一會,蘭因那小蹄子就來了,和她說話的不知道是誰,聲音娘裏娘氣的,聽著倒有些像宮裏頭那些沒根兒的,蘭因隻說公主明晚要偷著去將軍山看東陽長公主,那小太監便說明日一早會有個嬤嬤專來逮公主的錯,非打上公主幾十板子不可。」法雨說得一臉憤然。


    靈藥低頭笑了笑道:「我一直在想,我都到了這境地了,還有人想著往我砸石頭,可見那人恨死我了,也不知是宮裏頭的哪位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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