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坐在車頂上拿著望遠鏡的程殷商道了一聲:“來了!”  話音剛落,一點微小出現在大路盡頭,緩緩駛近,五百米,兩百米,三十米,是一輛銀灰色的奔馳。  最終停在距離他們不到五米的地方,已經可以看清駕駛員的身影。  彭禾探出頭來,不可思議道:“還真來了啊!”  謝從心在眾人的目光中下車,手裏提著個黑色的電腦包,與裴澤視線對上,便微微一笑,“各位,這麽早?”  “久等了”這種話他是不會說的,謝從心合該如此銳利而光芒萬丈,自我而一往無前。  他會出現在這裏,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世上大概沒有什麽能夠阻止他,裴澤確信,即使沒有第三小隊,他也能靠著自己回到首都。  扔掉手中還剩下半支的煙,碾滅,裴澤亦沒有多言,對著謝從心打開了後座車門,一如初次見麵之時,“走吧。”第17章 狐狸  開了一夜車後疲憊不堪,偏偏車裏一股濃重煙味,謝從心打開後排窗戶,清晨的涼風灌進來後總算舒服了一點。  駛過龍河大橋,周安道:“兩位不解釋一下嗎?我們可還都一頭霧水。”  “就是啊!”彭禾這會兒也不犯困了,摁不住好奇心,“隊長說你會來我還不信,你們是不是對了什麽暗號啊?”  謝從心揉著酸痛的肩膀沒說話,裴澤從車鬥裏拿出那本全國地圖冊,翻到用紅筆做了記號的那頁,遞給周安,道:“宜|昌,鄭|州,石家|莊,不是回京的最近路線。”  “就這樣?”周安接過地圖冊翻看,確認上麵除了幾個紅圈一條紅線再無其他,目光掠過目視窗外的謝從心,又看向一如既往沒什麽表情的裴澤,語氣有些微妙,“兩位這是心電感應?我們怎麽都沒聽出來。”  當然沒有心電感應,但也沒辦法清楚解釋。  那多是源於麵對麵交談時的強烈直覺,源於對謝從心這個人的判斷聰明人趨利避害,還算聰明的人明哲保身,隻有蠢人才一往無前,而謝從心說他不算太蠢。  謝從心察覺到裴澤的目光,終於吝嗇開口:“其實我原計劃與各位在宜|昌匯合,沒想到你們會等在這裏。”  裴澤道:“走國道去宜|昌,這裏是必經之路。”  重城到宜昌近千公裏,且不說謝從心一個人要如何走到,周安道:“要是我們沒等你呢?”  謝從心一笑:“我以為以裴隊長的能力,不至於連這麽明顯的暗示都聽不懂。”  耳旁風聲太吵,他關上了窗,問:“有吃的嗎?什麽都行。”  “都在後備箱裏,”程殷商從前排遞過來一包蛋卷,從學校超市裏帶出來的,昨晚拆開吃了一半,“先吃這個墊墊吧。”  謝從心接過,裴澤拿了瓶水給他,“這裏還不安全,往前開三百公裏再停車。”  謝從心離開的事重城方麵肯定已經發現,許山說不定會派人來追,龍河大橋距離重城不過一百六十公裏,很容易就能追上。  對方畢竟是正規部隊,萬一被追上交火,他們這邊肯定討不了好,隻能盡快拉開距離,避免遭遇。  道理大家都懂,彭禾加踩油門,在因為地震開裂的瀝青路上飆至八十碼,好在吉普防震做得不錯,還算平穩。  程殷商從倒車鏡裏看著後排,遲疑道:“謝院士……”  “問。”謝從心興致缺缺地嚼著蛋卷。  “您為什麽堅持要回京?我以為重城條件還算不錯,也足夠安全……”  “我必須回國科院,”蛋卷放了一夜已經開始發糯,謝從心吃了兩根就放下了,“就像你們也一定要回去複命一樣。”  程殷商道:“那既然一定要回去,為什麽又要假意答應留下呢?”  “不然?”謝從心發出一聲輕微的鼻音,像是在說這麽簡單的問題你為什麽還要問,“我不答應,你以為你們出得了城?”  許山和聞教授從謝一鳴口中得之他被咬卻沒有感染,加上聞教授對當年實驗的一知半解,便認定了他手裏有疫苗的線索,許山根本沒有打算放他離開。他們不過五個人,與整個軍區硬碰硬自然不是上策。  程殷商又問:“那許司令又為什麽一定要留下院士?”  “我正要說這個,”謝從心從容拍掉手上的碎屑,“對這次爆發的病毒,你們了解多少?”  車裏無人接話,沉默了三秒。  知之不多,甚至一無所知,謝從心了然,“那就從頭說起。2028年10月6號晚上發生隕石雨,其中一顆墜落入長江上遊,導致西南地區發生了重大地震。”  他打開重城方麵給他準備的電腦,調出隕石墜落時拍下的照片,將屏幕轉向朝著裴澤等人。  浩浩蕩蕩的流星雨劃破夜空,由近及遠,無數銀光撕裂天際,難以想象這壯觀絢麗的瞬間,竟是一場災難的開篇。  “重城天文台的觀測報告,隕石遠不止一顆,”謝從心道,“通訊網絡無法使用,目前隻能確認起碼有七顆墜落在國內,大致墜落點在川省、敦煌、內蒙草原、東北平原、洞庭、長江入海口以及南海,其餘落入國外,僅僅是北半球,總數就超過了三十。”  程殷商驚訝道:“這麽多?”  先不說其他國家如何,光是前麵這七顆,就已經徹底覆蓋了中國東南西北的廣闊領土,精準得宛如有人蓄意為之的投放。  “是的,這麽多,全球性災難,”謝從心略做總結,“南半球的情況不明,恐怕也不樂觀。”  氣氛頓時沉重起來,周安問:“喪屍又到底是怎麽回事?跟隕石和地震有什麽關係?”  “我正要說,”謝從心切換屏幕,點開一組電顯病毒成像,“這是我們在被感染者,也就是你們所說的喪屍身上提取到的,一種新型病毒。”  周安道:“謝院士還是直說吧,這些我們也看不懂。”  謝從心便合上電腦屏幕,“2018年2月期的《astrobiology》,曾經有人提出病毒或許起源於外太空的假說,推測hiv等一係列超級病毒極有可能起源於宇宙,並指出白堊紀恐龍滅絕,或許不僅僅是因為隕石撞擊地球導致地球環境發生劇烈改變,更是因為隕石中攜帶的某種致命病毒。畢竟環境改變帶來的死亡通常緩慢而留有餘地,隻有傳染病才具有這樣大範圍並迅速的殺傷力。”  他說的不算簡潔,甚至有些故意加大了難度來模糊視聽的意味,但因為天生嗓音清明,字句咬合恰到好處,總歸還是能聽懂,裴澤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是,這種新型病毒來源於十天前墜落的隕石。”  謝從心一笑:“裴隊長理解能力不錯。”  “恐龍嗎……”周安道,“所以我們也可能會滅絕?”  “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謝從心道,“但存活下去的可能性更大。這種病毒的自然感染率在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之間,也就是說平均每五個人中會有一個人發生自然感染。這樣的概率並不算高,不足以一口氣消滅地球上近一百億人口。”  話畢,車內忽然陷入詭異的沉默。  與剛才聽不懂時的沉默不同,謝從心在裴澤眼底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異樣。  謝從心挑眉,“怎麽了?有什麽問題?”  “確實是五分之一,”周安歎了口氣,“謝院士不知道吧?國安部的小隊編製,其實都是五個人。”  謝從心反應非常快,“所以你們有隊友……”  “是自然感染,”裴澤接過話,“10月12號的下午。”  五個人的隊伍,抵達重城的,隻有四個。  謝從心想起第一次見麵時他責備裴澤等人“太慢”,裴澤說了一句“抱歉”,以及一些無關痛癢的理由,並沒有提這件事。  如果是普通人,這種時候大概會說一句“節哀”。但謝從心仿佛天生缺少掌管同情心的那根神經,什麽也沒聽到一般將話題揭過,繼續道:“幸存的人裏感染依舊在繼續發生,活人會越來越少。”  彭禾撇撇嘴:“ 那我們豈不是早晚也都要完蛋?”  謝從心道:“放任不管的話,很快就會。”  周安又問:“重城方麵已經有什麽對策了嗎?”  謝從心道:“對策談不上,隻能算嚐試。他們對第一批感染的原因做了推測,目前比較傾向於水源感染。重城自來水大半來自長江,隕石墜落後病毒進入江水,自來水淨化係統無法徹底過濾。第一批感染者很有可能是因為直飲了攜帶病毒的水源。”  周安看向裴澤,裴澤沉聲道:“殷商。”  程殷商停頓了兩秒,才輕聲道:“那天中午章哥確實喝了自來水,就是部長電話打進來的時候……”  裴澤眉心緊蹙,小臂抵在腿上,後背僵硬如一張繃緊的弓。  周安輕歎了一口氣,坐到裴澤身邊,手按在他肩上,寬慰道:“這不是你的問題,我們誰都沒有想到。”  裴澤壓低聲音:“……我明白。”  他話向來少,看起來冷峻,偶爾這樣的情緒流露也顯得壓抑。  謝從心看著兩人親密動作揚了揚眉,繼續道:“重城方麵已經開始嚐試淨化水源,應該能夠有效降低自然感染率,如果能夠控製在八分之一以下,會給疫苗製作爭取到非常多的緩衝時間。”  說了這麽多,最初的兩個問題依舊沒有解答,程殷商問:“那謝院士為什麽不留在重城?回京路上還要耽誤不少時間。”  謝從心微微一笑:“因為我是唯一一個可能做出疫苗的人,我必須確保自己處於一個絕對安全以及力量齊備的地方。”  平地投雷,眾人都詫異看向他,謝從心卻沒什麽波動,指尖在電腦外殼上輕敲了兩下,聲音平靜得如同在說別人的事情。  “二十三年前,我的老師和父母參與了一項國科院主持的科研計劃。他們從一顆當年墜落的隕石內部提取到了一組陌生rna全新的病毒遺傳信息載體,不屬於任何一種已知病毒。經過反複的動物實驗,他們發現動物一旦感染了這種病毒,身體機能會得到很大程度的強化,大腦活性也會飛速提高,某些哺乳動物甚至在短時間內進化出了類人類的模仿和記憶能力。”  這成果當時引起了組內的震動,蘇時青說,很多人都堅信這種病毒是“人類進化之光”。  “不過項目很快就被叫停了,”謝從心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被感染的動物表現出了強烈的攻擊性,哪怕是食草動物,也在短時間內進化出了尖銳的牙齒,無視食物鏈規則對其他生物發動攻擊,並且壽命都非常短暫。病毒大量寄生於大腦皮層、小腦、脊髓、延腦,導致腦部血液需求量暴漲,周身血管擴張,因而褪毛,四肢腫大,眼球突出,動物被感染後大多隻能存活幾個月。”  周安道:“這個病毒……”  謝從心道:“他們叫它ldv,living dead virus,源於英文中‘喪屍’一詞,很貼切,不是嗎?”  “……”這名字取得真是非常簡單粗暴了。  “一開始我也隻是懷疑而已,ldv的病理表現與現在爆發的這種非常像,”謝從心笑笑,“對比結構後,我懷疑他們是同類病毒的不同毒株表現,具體我還不能確定,但□□不離十。”  裴澤道:“所以他們要留下你?”  “是,所以他們要留下我,而國科院卻要你們接我回京。”謝從心道,“我父母留下的資料都在我手裏,我必須回國科院去。”  程殷商愣愣點頭,艱難消化著這突如其來的巨大信息,裴澤道:“那三個人冒充我們綁架你,也是為了這份資料?”  “我認為是。”謝從心點了點頭,“當年參與項目的知情人不少,但其他資料都已經被銷毀,隻有我母親留下的rna翻譯代碼和幾組動物實驗數據,對破解ldv有重要作用,他們想要的應該是這個。”  “那資料你放在哪裏了?”周安問,“總不可能隨時帶在身上吧?”  謝從心似笑非笑,“放在哪裏都不安全,隻好放在自己腦子裏了。”  程殷商不解道:“他們要這份資料是為了什麽?如果是為了疫苗,誰做出來不都一樣嗎?”  謝從心道:“當然不隻是為了疫苗,是為了進化。”  “……進化?”  “the red queen ''s race,紅皇後理論,”謝從心微眯著眼,目光中浮動出一點微妙的厭惡,但一閃即逝,無人察覺,“與達爾文進化論並稱的生物進化假說‘不進即為退’。生物界裏很多人都這樣相信,人類想要永遠是人類,永遠站在生物階層的最頂點,就必須在地球環境惡化之前,獲得更進一步的進化。亂世對人類而言未必不是機會,ldv也未必不會成為人類更上一層的階梯,而我所擁有的rna代碼,或許就是他們能否攀登這階梯的關鍵。”  話題上升到一個難以理解的高度,眾人再次沉默,謝從心解釋道:“我說過的,ldv會促生生物生理上的快速進化。”  哪怕它的副作用比單純的致死性更為嚴重,因而在研究之初就被高層叫停,還是有很大一部分人堅信它能為人類帶來前所未有的機遇,譬如他的父親謝霖,就是諸多瘋子中瘋得最徹底的那一個。  “所以他們要找你,”裴澤道,“國安內部有他們的人。”  “要找我的人太多了,”謝從心笑容諷刺,“國安部,國科院,敵暗我明,這一路上一定還會有人動手。”  說著這樣的話,語氣卻胸有成竹,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裴澤與他對視著,恰好群山間錯落的晨光照進車窗,點在他淺色的眼中,使他雙瞳都染上了璀璨的金色,像是燃燒著的小小太陽,光芒萬丈。  謝從心無疑是聰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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