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換下的衣服送去做了消毒後送了回來,眾人趕緊換下挫得掉渣的校服。  吃過早飯,指揮員終於回來,身後跟著六名端著槍的軍人,還有個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卻不是來找裴澤等人,司令員要見謝從心。  “見我?”謝從心挑眉,“為什麽?”  研究員客客氣氣:“重城幸存的內科醫生和相關教授現在都聚在一起,對突然爆發的病毒進行研究,希望能找到治療的辦法。謝院士是這方麵的權威,我們有很多問題想向您請教。”  登記時他不曾多言自己的身份,謝從心視線掃過人群,在站在最後的謝一鳴身上定格兩秒,“病毒爆發後我一直被困在校區,設備簡陋,了解的不可能比你們多,恐怕幫不上忙。”  研究員堅持道:“那正好,我們對病毒的觀察實驗已經有了一些進展,謝院士去看看,說不定能有些新的想法。”  話說得客氣,但說話時六把槍一直指著,頗有些威脅的意味。  謝從心道:“那就走吧。”  研究員做了個請的姿勢,謝從心走出兩步,忽又停下,回頭道:“裴隊長,陪我走一趟?”第15章 留下  指揮室在體育中心隔壁一家高級酒店裏。  重城司令員姓許名山,五十出頭,穿著軍裝,保養得不錯,沒有中年發福,也沒有地中海禿頂,在酒店會議室裏接見了他們。  謝從心坐在椅子上,對麵上了年紀老學者姓聞,圈子還算叫得出名,在京裏大學任教過幾年,讀書時跟蘇時青是上下界的校友,幾年前某個科討會上謝從心見過一次。  到底圈子就這麽大,互相都認識。  有人送來幾杯熱茶,謝從心喝了一口,上好的信陽毛尖。  許山笑著道:“謝院士來我們重城做客,怎麽也不說一聲就要走?倒像我招呼不周了。”  謝從心意味不明笑了一聲,道:“我倒是不知道自己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需要許司令和聞教授特地招呼。”  聞教授和稀泥:“從心年紀小,謙虛和時青一模一樣,真是後生可畏。”  許山便道:“是,謝院士太自謙了,如今困難時期,謝院士這樣的人才舉足輕重啊!”  話間客客氣氣,誰也不說破,誰心裏都明白。  投影儀調試完,研究員端著筆記本,把病毒的詳細觀察記錄與分析投影在屏幕上,話題便點到即止。  “目前已經確認這種新型病毒的傳播手段是體|液傳染,血液和唾液都有非常強的病毒攜帶能力。”研究員說,“潛伏期在32-66分鍾之間,跟樣本自身的身體素質有直接關係。我們盡可能在兩性別中分散了年齡段取樣,其中男性潛伏期短於女性,另外年齡越小潛伏期也越短。”  謝從心道:“腦部活性差異。”  聞教授點頭,補充:“與傷口位置也有關係,接近大腦的傷口感染會更快。一百二十個樣本,平均時間是47分鍾。”  病毒潛伏期大多以天為單位,長一點的甚至以年,40分鍾已經短得可以忽略不計,謝從心問:“被感染神經元的樣本呢?”  助手切換畫麵,放出電顯下的神經元切片樣本成像,深紫色的病毒如孢子般堆積在一起,越靠近中心地帶顏色越深,說明還在不斷分裂。  謝從心指尖輕敲著桌麵,“與狂犬病毒有相似性。入侵神經中樞,在神經元內進行繁殖,並刺激大腦皮層,對肢體作出指令,基托於動物本能,使被感染者無意識攻擊其他生命體。”  聞教授道:“是的。所以我們正在進行動物實驗,嚐試連續傳代減弱病毒毒力,獲得適應毒種製作疫苗。”  這種方法在病毒疫苗製作中廣泛應用,從動物感染體中提取已經反複減弱了毒力的病毒,微量注入人體,使人體自動生成對應抗體,天花和狂犬疫苗都源於此法。  “毒株怎麽樣?”謝從心問。  “目前還隻觀察到一種,”研究員道,“通用疫苗的研製是可以期待的。”  謝從心道:“當然可以期待,但恐怕也沒這麽容易。”  “所以我們需要謝院士的加入,”許司令插話,“你想回京,這一路上危險不說,耽誤的時間也無法估計。為什麽不考慮留在這裏?我保證,你在重城會獲得最好的研究條件。”  “我當不起,”謝從心笑笑,“論資曆我和聞教授比不了,多我一個疫苗也不會早一天做出來。”  哪怕現代科學已經高度發展,病毒解析依舊是世界難題。  2002年sars從爆發到最後一位感染者去世,至今都沒有找到絕對有效的治療手段。更不用說hiv埃博拉一類,幾十年間多少國家多少學者致力鑽研,尚沒有治愈和預防的有效辦法。  而這一次病毒爆發的規模這麽大傳染這麽快,從形態結構和致病表現來看,新病毒的毒力遠甚於已知的任何一種病毒,徹底撲滅或等待自愈肯定是不可取的,即使舉全世界之力投入研製,恐怕也要花上大量人力物力資源,還不一定能有所得,隻憑一個重城如何做到?  許山和聞教授何來的自信?  “謝院士自然是當得起的,”許山一笑,“否則國安部也不會派裴隊長來這山高水遠的地方接謝院士回去了。”  謝從心挑著單邊的眉,修長手指轉動桌上拿來的水筆,臉上表情漫不經心,“許司令有話可以直說。”  許山看了一眼坐在謝從心後頭的裴澤,裴澤也正看著他,目光沉靜,卻難掩其中犀利的打量。  “我已經說過了,”許山身體前傾,“我誠懇邀請謝院士留在重城參與病毒疫苗的製作,會為謝院士提供最好的條件,重城的一切資源隨你調動。如果不夠,我們也會向臨近的省市尋求支援。還有國安部的各位,隕石磁場幹擾信號,跟京裏的通訊已經徹底斷開,這一路回去山高水遠危險重重,不如和謝院士一起先留在這裏,等我們想辦法恢複通訊。”  裴澤正欲開口拒絕,謝從心望著桌上那即將冷卻的信陽毛尖,忽而一笑:“確實。”  他說完這兩個字就停了,許山一時摸不準他的意思,裴澤道:“謝院士,我接受的命令是送你回京。”  謝從心靠在椅背上身體後仰,偏頭看著裴澤,“不如說是我向國科院尋求了救援,你才會接到命令。現在我安全了,已經不需要救援,你的任務當然也可以解除了。”  道理是這樣沒錯,但昨天他還爭分奪秒要回京,裴澤眉峰下壓,“你確定?”  “確定,”謝從心把筆按在桌子上,“我留下。第三小隊的任務到此結束,如果你要回去交差,我可以給你寫封信帶回去,證明是我想要留下,而不是你沒有完成任務。”  答得如此幹脆,半點猶豫也沒有,裴澤沉默與他對視,幾秒後沉聲道,“不用,我們會在今天離開。”  “好。”謝從心一笑,又看向許山,“他們大老遠跑來接我一趟也不容易,許司令介意借架直升機嗎?”  許山搖頭,“不是我不想借,是借不了。”  謝從心挑眉,聞教授道:“謝院士還不知道吧?病毒的感染效果對動物更加明顯,病毒爆發後我們嚐試過派出直升機對幸存居民進行營救,但是起飛後很快遭遇成群飛鳥攻擊,墜落了好幾架。”  謝從心意外,許山道:“我會給裴隊長和他的隊員準備足夠的水和食物,還有武器,下午派人送他們出城,謝院士覺得可以嗎?”  “可以,”謝從心半點不客氣,“讓裴隊長親自去挑吧,武器還是要趁手的好。”  許山立刻安排了人帶裴澤去武器庫,像是恨不得快點把他們送走。  裴澤起身,目光冷淡掠過謝從心頭頂發旋,最終還是沒有再說什麽,跟著許山的人走了。  “謝院士還有什麽要求?”裴澤走後,許山客氣地問,“隻要能做到,我們會盡力滿足。”  謝從心雙手交握在桌麵上,笑容斂去,肅然表情與方才判若兩人,“那就麻煩許司令先把話說清楚,謝一鳴到底跟你們說了什麽,讓司令這麽著急要留下我?”  許山與聞教授交換了一個眼神,裴澤不在,有些話就可以拿上明麵來說了。  聞教授咳嗽一聲,“從心,我跟你蘇老師是老朋友,自居你半個長輩,不過分吧?”  這是要打感情牌?  謝從心一笑:“當然。按年紀是長輩,按資曆是前輩。”  “我說幾句道理,你不要覺得老頭子煩,”聞教授溫聲道,“我退休前帶學生,第一件事總是跟他們說,入了生物這一行,無論研究是個什麽題目,最後都要回歸到人身上來。時青以前也常說,做生物的,就要為活著的一切謀福祉。”  “老師確實說過,”謝從心轉著筆,又恢複了漫不經心的表情,仿佛剛才的嚴肅不過是錯覺一般,“‘研究不是為自己而做,為活著的一切謀福祉’。”  “對,研究不是為自己而做,”聞教授歎道,“我慚愧,研究上比不上他,但這份心意是一樣的。你是他的學生,肯定也明白這個道理。”  謝從心微笑不語。  聞教授繼續道:“八天時間,重城三千萬人口,如今成功避難到渝中裏來的不到二十分之一。我們也曾經抱著僥幸,認為較小的傷口的感染率或許不是百分之百,所以觀察了數十個樣本。最後的結論是,這種病毒的感染力之強不可想象,哪怕不到一公分的傷口,隻要沾上了體|液就會發生感染,至今我們還沒有遇到幸免的例子。”  早上研究員找來時他就已經大致猜到了謝一鳴做了什麽,此刻得以證實,也不覺得多驚訝。  “您是說這件事?”謝從心解開紐扣把袖子上卷,露出底下的繃帶,“我確實被咬傷了,但傷口不大,沒有感染。看來我運氣不錯,正好做了這萬分之一。”  “從心!”聞教授有些急切,加重了聲音,“墜落的隕石有數十顆,這不是一場小範圍的災難,是全世界人類共同麵臨的危機!”  謝從心抬起眼皮,“所以?”  聞教授道:“疫苗製作必須爭分奪秒!如果你已經有了眉目就說出來!我們沒有人會占你的功勞!”  “我能有什麽眉目?”謝從心依舊微笑著。  聞教授道:“我雖然不是科院裏的人,但你老師和父母當年參與的那個項目我也有所耳聞,你……”  “聞教授,”謝從心打斷了他,驚訝的表情信手拈來,“那個項目和今天的事情有什麽關係?你不會是覺得,二十年前落下來的隕石,和現在掉下來的,會是同一個東西吧?哪有這麽巧的事情?”  聞教授一頓,謝從心又道:“就算是同一個東西,實驗進行時我還沒出生,我又能知道多少?靠我母親胎教嗎?”  “……”  “‘為活著的一切謀福祉’……”謝從心重複了這一句,像是想起了什麽,轉而笑了一聲,“道理我當然明白。疫苗的事情我也必定竭盡全力,至於其他事情,還是不要聽學生一麵之詞的好。”  下午一點半,許山安排了兩輛裝甲車,送裴澤等人離開重城。  吉普車後座塞滿了物資和武器,槍和子彈自不必說,手|雷之類也備了不少。  學生們在奧體中心門口送別他們,圍著幾人道謝。裴澤不善言辭,便站在車旁等他們,點了一支煙。  抽到一半時,謝從心走近,遞來一本全國地圖冊。  裴澤接過,國道那頁折了個角,翻開,上頭用紅筆畫出了一條回京的線路,還圈出了路上會經過的幾個大城市。  “臨別禮物,”謝從心說,“宜|昌,鄭|州,石家|莊,高速應該有塌方,走國道安全點,順利的話,十天應該能到了。”  這並不是回京的最近路線,裴澤抬眼看向謝從心淺栗灰的雙瞳,試圖在那之間尋找一點蛛絲馬跡,然而謝從心的表情無懈可擊。  裴澤不禁再次問:“真的要留下?”  謝從心一笑,與裴澤一起靠在吉普車身上,指了指裴澤唇間的煙,伸出一隻手。  裴澤摸出煙和打火機遞給他。  謝從心曲著一條腿,點了煙咬在唇邊,他顯然並不常抽,也不愛抽,任由煙燃著,隻有火星快滅時才吸一口,也不過肺就吐了出來。  另一邊,第三小隊其餘幾個人被學生們圍得水泄不通。  大約是被感謝了,程殷商耳根有點紅,周安推拒著女生們的禮物,彭禾則和男生們勾肩搭背,氛圍宛如生離死別。  謝從心看了一會,忽而道:“裴隊長,這世界上有三種人。”  裴澤抖落煙灰,“哪三種?”  謝從心眯著眼,“聰明人,還算聰明的人,蠢人。”  他依舊掛著慣有的,因為隻抬半邊唇角而略顯諷刺的笑容,眼神卻在煙霧中迷散了,情緒顯得有些難辨。  他說:“聰明人趨利避害,還算聰明的人明哲保身,隻有蠢人才一往無前。”  裴澤問:“謝院士是哪一種?”  是趨利避害的聰明人,所以選擇留下?  謝從心卻站直了身體,“我自認為還不算太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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