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一時和諧一片,一旁謝從心卻眯著眼,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麽。  他吃飯時似乎總是這樣的狀態,也許是因為要思考的事情太多,連這一點時間也要爭分奪秒,又也許是麵條實在太難吃,難吃到他不得不放空自己才能勉強下咽。  昨天也好今天也好,他都沒怎麽吃東西,裴澤將午餐肉罐頭推到他麵前,謝從心回神抬頭,裴澤漠聲道:“習慣就好了。”  謝從心扯了扯嘴角:“謝謝。”  其實這種程度的關心並不能讓他愉快一點,一切罐頭食品本都不在他的食譜上,但最後他還是吃完了這一碗麵。  裴澤說的沒有錯,他必須習慣這些。  飯後孩子們去教室裏午睡,範正準備出門,去找食物和水。  他帶上了裴澤等人給的槍,彭禾與程殷商主動要求跟去,說是幫著多扛點東西回來。  剩下三人又坐回了辦公室裏,謝從心捧著電腦看資料,身旁的紙杯裏是用瓦斯爐燒來的熱水衝的速溶咖啡。  周安奇道:“哪裏來的咖啡?”  “超市裏拿的,”謝從心攪著小勺子,“兩位怎麽不跟他們一起去?”  他要看資料,而裴澤和周安人高馬大,門神一樣,往辦公室裏一站天都黑了一半,說句實話,怪礙眼的。  周安像是沒察覺到他語氣裏的嫌棄,半坐在桌上,伸著兩條長腿,笑道:“隊長會議,謝院士要參加嗎?”  謝從心眼皮都沒抬,“如果是要不要去發電站這件事,我勢必不會與各位持統一意見,沒什麽好說的。”  周安道:“我們也還沒有決定到底怎麽辦,謝院士不用這麽排斥吧?”  謝從心比了一個打住的手勢,微笑道:“兩位請說,我聽著。”  速溶咖啡的味道不算好,喝下去舌苔發酸,但身體補充到了久違的咖啡|因還是讓他心情愜意了一些,此刻便也多了點耐心,看著裴澤與周安,等這兩人把話說完。  周安轉向裴澤道:“要麽我和你去,彭彭殷商留下保護謝院士?”  裴澤未置可否,周安的提議他也考慮過。彭禾和程殷商年紀輕,四個人裏如果有人要留下,無疑會是他們,這樣萬一他和周安出事,至少彭禾和程殷商還能送謝從心回京。  但這個方法也充滿了不確定性,他和周安兩個人能不能應付大壩內的喪屍不說,隻靠彭禾和程殷商恐怕難以保護謝從心。  那是他們的任務,無論如何,任務都不能失敗。  “周副隊這是怕有去無回?”辦公桌後謝從心涼涼道,“既然如此,為什麽堅持要去?你們的任務是送我回京,何必在這種地方賭命。”  周安蹙眉道:“我以為道理不用我說,謝院士應該明白。”  “當然,”謝從心點了點頭,“我也以為我明白的道理不會比周副隊少。”  他像是生來就點滿了潑人冷水的天賦。在重城大學麵對那些學生時的冷漠還可以理解為分析情況後的合理抉擇,但一而再再而三,此刻說出這種話,無異於冷眼旁觀眾生生死的殘酷。  周安已經隱約有些不快,強壓著語氣,“既然明白,這件事還有猶豫的餘地嗎?”  “看來周副隊並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謝從心交疊著雙腿,微笑道,“敵暗我明,周副隊是低估了對方的能力,還是對自己的隊員太過自信?憑什麽認為,隻靠程殷商與彭禾兩個人,足以保護我抵京?”  嘲諷的語氣太過明顯,周安終於克製不住,“我們當兵的左右不過一條命,比不得重城百萬幸存者,更比不得謝院士肩扛拯救全人類的重任。”  他無疑是在諷刺謝從心趾高氣昂的態度,而謝從心卻一點頭,“周副隊明白就好,你們整個隊伍的命加在一起,都不會有我重要。”  “……”  輕賤眾生的一句話徹底點燃引線,周安冷笑了一聲,“謝院士放心吧,就算我們回不來,彭彭和殷商也一定把你安全送回首都,你……”  “周安。”裴澤出聲打斷了他。  “……”  周安驟然停下,在裴澤過於平靜的目光中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  他安靜了兩秒,從桌子上下來,對謝從心笑了笑,笑容有些不可言說的狼狽,“抱歉謝院士,我沒有其他意思。”  謝從心依舊從容不迫八風不動地微笑著,像是完全沒有被他影響,周安深吸了一口氣,對裴澤道:“我去趟洗手間。”  裴澤看著他的背影,而謝從心看著裴澤的側臉。  他站在靠近窗的位置,上身隻穿著件黑色短袖,貼在肌肉勻稱的身體上。偏硬的短發已經有點長,半蓋著額頭,如果抓一抓,把整張臉露出來,將來退伍了必然不會淪落到靠開鎖技能為生。  周安會喜歡裴澤其實很好理解,裴澤有顏有能力還挺有個性,放在圈子裏能吃死多少0,完全可以誇一句天菜。  周安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裴澤察覺到謝從心的視線,回過頭來與他目光對了個正著。  謝從心絲毫沒有尷尬,對他不帶諷意卻也沒什麽笑意地微微一笑,令裴澤想起了重城浴室中那一次,謝從心也是這樣的目光和笑容。  從容不迫的欣賞,近乎直白的打量,仿佛他的欣賞和打量是一種恩賜,你沒有理由不去接受。  而後他先一步收回目光,低頭喝咖啡去了。  白而長的手指哪怕端著的是毫無美感可言的一次性紙杯,也被他喝出了奇妙的優雅感。  裴澤平靜看著他,他似乎永遠是這樣的冷靜銳利,對一切提出質疑,對一切深思熟慮,對一切胸有成竹,性格鮮明得獨樹一幟,高傲冷漠,銳不可當。哪怕周安占全了道理,也無法在與他的交鋒中獲得一星半點的勝利。  他看起來有些自私,卻又在細微之處又流露出一點意義不明的施舍,以至於你難以看透他所表露出來的,究竟是不是他的真心。  這樣的謝從心,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其實並不需要多說什麽,謝從心遠比所有人都明白大義。  他看了太久,謝從心再次抬起頭來,“看我做什麽?不去看看周副隊?”  裴澤對他微一點頭,轉身出門。  身後謝從心仰頭,整個人放鬆靠在後傾的軟布椅背上,視線彌散於午後室內溫暖的柔光中。  半晌後他牽起唇角,諷刺一笑。第22章 家雞  周安沒有在衛生間,裴澤下了三樓,他正站在走廊上抽煙,見裴澤下來,麵上閃過一絲不自然,隨後又像是意識到這一瞬間的表情不太妥當,尷尬笑了笑。  裴澤走過去,從口袋裏也摸出煙盒,咬出一支在嘴裏,正要拿打火機,周安卻突然傾身湊近,用自己的煙頭替他點上了。  煙頭明滅間兩人的臉不到三十公分,裴澤掀起眼皮沉默與他對視,一雙深瞳毫無波瀾,卻已經足夠表明態度,周安微歎了口氣,很快直回了身體退開。  裴澤把那支煙拿下來夾在指縫裏,沒有再抽。  他總是這樣的,拒絕得幹脆利落,一切曖昧都行不通。周安無奈一笑,兩人並排靠在走廊欄杆上,背後是紅綠相間的操場,仰頭是晴朗無雲的天空,末世之後一路奔波,許久未曾有過這樣悠閑的時候。  唯一不那麽愜意的,是不知何處飄來的一股若有若無的腐爛味道。  “學校裏不可能沒有人發生感染,”周安道,“那個保安把屍體都埋在沙坑裏了吧。”  裴澤扔了手裏那支煙踩滅,重新拿了一支點上,“也許吧。”  周安側頭看著他,裴澤的側臉比正臉更耐看,尤其是叼著煙時,下顎的弧度總是恰到好處。  其實謝從心說的沒有錯。  敵人勢力不明,送他平安回京才是他們的第一要務。  但劍拔弩張時刻,他無法作出讓步,為了上遊下遊可能還活著的所有人。說他聖母也好沒有自知之明也好,總歸他沒有謝從心聰明,無法利益取舍作出最佳判斷,冷靜到近乎冷漠。  他轉回臉去,兩人又安靜了幾十秒,直到第二支煙也燃至盡頭,周安道:“謝院士也是圈子裏的人。”  裴澤抖煙的手指一頓。  “意外?”  “……沒有。”  “我們這類人互相之間的雷達挺靈的,”周安道,“還有那個姓謝的學生,喜歡謝院士吧。”  這件事他知道,重城那夜謝從心提過一句。但用“喜歡”這個詞或許不太恰當,裴澤想,謝一鳴對謝從心的目光,更多的是狂熱的崇拜,而不是情不自禁的喜愛。  周安反身,雙臂撐在護欄上,緩緩吐出一口煙圈,“他對你挺感興趣的。”  這個“他”無疑是指謝從心,裴澤咬著煙沒答。  他並不覺得謝從心看自己的目光和看別人時有什麽不同,興趣談不上有,他更傾向於那是謝從心對別人的觀察,或者說是戒備,因為餘磊那件事,謝從心並沒有完全信任他們。  但他自認沒有與周安解釋的必要。  他以為這個話題應該到此為止了,周安卻道:“裴澤,你接受不了我,也不會接受他,對嗎?”  裴澤蹙眉,為什麽會這麽問?他和謝從心?  周安道:“我總覺得你要是能喜歡男人,也許會喜歡他那樣的。”  連他都不知道自己會喜歡什麽樣的,周安為什麽會這樣覺得?裴澤道:“……你想太多了。”  “是嗎?”周安自嘲一般笑了笑,抖落煙灰,“是吧。”  下午四點,程殷商等人回來了。  伸縮門沒電,範正用鑰匙開了應急鎖把門推開,讓彭禾能把車開到教學樓樓下,眾人出來幫忙搬東西。  滿滿一後備箱,吃的用的喝的,零零碎碎什麽都有,還有一些禦寒衣物。入秋後氣溫下降迅速,小孩子不耐凍,有備無患。  裴澤和周安把幾箱飲料搬進食堂,謝從心走到程殷商身邊,“藥找到了嗎?”  “找到了,三十盒顆粒,十盒膠囊。”程殷商從副駕駛上翻出一個大號塑料袋來,裏麵是謝從心要的四十盒奧司他韋,撬了兩家藥店才找齊。  謝從心道:“顆粒留下,膠囊我們帶走。”  程殷商說好,又從後座裏提出個紙袋,遞給謝從心道:“隊長叫我找的,說你的外套太薄了,我看這個大小應該能穿,謝院士試試吧。”  謝從心挑眉接過,是一件嶄新的黑色衝鋒衣。  樣式說不上好看,也不至於醜到無法接受,謝從心抖開穿上。  他像是天生的衣架子,皮膚也白,什麽東西穿在他身上都能憑添兩分顏色,程殷商笑道:“還挺好看的。”  裴澤進食堂去了,謝從心不置可否,對程殷商道了句“多謝”。  除了這些,彭禾還扛了兩袋20kg的大米回來,往地上一扔發出巨響,像是在炫耀這來之不易的戰利品。  小朋友們都很激動,大一點的孩子提塑料袋,小的跟在後麵蹦蹦跳跳,把用的搬上樓,吃的留在食堂。  鎮上物資剩得不多,但不至於養不活不到三十口人。之前範正隻有一個人,腿又不方便,每次出去都拿不回太多。這次有了彭禾和程殷商幫忙,直接裝滿了整輛車,省著點吃應該足夠孩子們生活半個月了。  彭禾合上搬空了的後備箱,笑嘻嘻道:“從拋錨車裏接了幾桶汽油出來,範哥說他們用不上,都給我們擱車裏了。”  話間範正正好從外頭走進來,人還沒到,就聽一陣混亂的“喔喔喔”,眾人回頭看去,範正手裏竟然提著一隻活雞。  程殷商道:“回程路上突然竄出來的,差點壓死,還好彭彭刹車了,今晚殺了吧。”  彭禾比小孩們還激動,嘿嘿搓手,“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範正中年離婚,孩子判給了前妻,光棍多年吃飯全靠食堂,自然不會下廚,彭禾提著雞顛顛跑去找了裴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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