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度的責任感 這是他對裴澤作出的第一個判斷。 應急用柴油發電機進入工作,不到十秒後,左側發電站天頂上數百根燈管亮起三分之二,十四台世界最大的水輪機展現在眾人麵前,通天接地,一字排開,引水管、座環、蝸殼、導水機構、轉輪、主軸、頂蓋、單體外圍直徑超過10米,漆著鮮豔的橙黃色。 然而無人有心言說震撼,與這些龐然大物一同暴露在燈光下的,還有數百雙充血暴漲的眼睛。 “臥槽……”彭禾低聲罵了一句。 有駐守的軍人,胸前還掛著槍,也有水電站的工作人員,或鮮血淋漓,或幹幹淨淨,站著的趴著的,已經死透了的勉強還算活著的,各不一樣。唯一相同的,是他們看過來時的目光。 頭頂的燈光仿佛一個開光,使這群異變的同胞從沉睡中蘇醒而來,在開燈的瞬間,他們的眼神由空洞迷茫漸漸定焦,大概是自相殘殺之後已經許久沒有見到新鮮的食物,猛然迸發出捕捉到獵物時的亢奮精光。 混凝土牆上濺射的大片血跡,地上四散的已經發臭的肉塊,散落的四肢與器官,整個室內混亂得如同大型屠宰場一般,而他們就是誤入屠宰場的獵物 謝從心與裴澤向著最近的水輪機奔去。 每台水輪機都單獨配備了數控機床,應急電源開啟後操控台屏幕已經亮起,而這時喪屍們也察覺到他們的存在,甩著僵硬的胳膊向他們這頭聚集了過來! 謝從心將員工卡滑過卡槽,解鎖主控台,在單元中樞中輸入昨晚記下的數字指令後,屏幕閃爍兩下,隨即顯示一號水輪機已經開啟自檢模式,進度1%。 第一步操作成功,謝從心繃直的手指放鬆了一些,對裴澤一點頭,“十五分鍾,掩護我。” 不需要他說,裴澤手中的mp5已經上膛,一槍擊穿了距離他們最近的喪屍胸口。 此時程殷商等人也飛奔而至,彭禾甩了甩肩膀,高聲道:“都他媽被發現了,能開槍了吧!” 自檢進度14%,謝從心比了一個可以的手勢,囑咐:“注意躲避機器。” 一時槍聲大響。 喪屍們的怒吼與彭禾日天日地的髒話裹在凸凸凸凸的機槍聲中,震得耳膜鼓痛。 自檢進度36%,內部未蓄水,指令a113412,下遊圍水閘門開啟; 裴澤槍口抵在喪屍額上卻沒有按下扳機,而是向後一頂,單腳踹開那喪屍後反身,右手軍刀割破背後喪屍的咽管,被感染者數量比預計的更多,裴澤收了槍,對其餘三人道:“節約子彈。” “明白!”彭禾當即切換肉搏模式,偏大的身形遊龍一般穿梭於喪屍的包圍圈中。 自檢進度61%,管道水壓平衡,指令a115327,上遊圍水閘門開啟; 周安被六名喪屍圍攻,程殷商架槍於數控台延伸台上,凝神,瞄準,扣動扳機,5.8毫米的大直徑彈藥縱穿一名喪屍眼球,直直卡進了三十米後的牆壁內。 “謝了!”周安單臂扣住一名喪屍胸口,一個肩摔將他與另一名喪屍一起按倒在地,衝鋒槍子彈穿出第一名喪屍後背,連帶著底下那人的胸口一起打穿。 論聰明他們都比不上謝從心,但論實戰,四個人自問無可畏懼。 自檢進度89%,內外平衡,水輪機啟動準備開始; 90%, 91%, 92% …… 自檢完成,一號水輪機開啟運轉。 轟! 螺旋槳一般帶著震動波的聲音從地下傳來,穿過數十公分厚的混凝土層直達天聽,仿佛突如其來一場地震。 謝從心動作不停,朝下一台機器邁步跑去,而裴澤恰有感應,回身一槍,將擋在他前進路線上的喪屍一槍爆頭!第27章 三米 第一台, 二, 三……十三, 十四! 至早晨十點二十七分,三峽電廠左岸十四台水輪機已經全部打開,謝從心返回主控室, 開啟高壓輸電網絡。 若是此刻有人在空中俯視,便會發現長江沿岸無數城市正逐一亮起燈火,將那白晝之中的微弱光芒連接,像是長城之上依次點燃的烽火,又如蜿蜒一條金色龍脈, 順著高壓電線網絡, 為山河廣袤的大地上尚還幸存的人們,帶去珍貴無比的一線生機。 “不是挺順利嗎!”彭禾吹了聲口哨,把衝鋒槍當盾牌扛住一名喪屍撲來的牙齒, 喊道, “接下來做什麽?” “去右岸,”謝從心關上主控室的門鎖死,隱隱有些不安,“開升降機, 從上麵走。” 確實很順利,不如說, 太順利了。 三峽壩體擁有對抗八級特大地震以及導|彈投射的堅固度,尋常情況下不可能發生大規模機器停檢的情況,因為一旦停止供電, 對下遊城市造成的衝擊無法預估。多少工廠,多少交通,多少人會陷入混亂,每一秒的損失都將數以億計。 因此無論是地震還是喪屍狂潮突然爆發,都不應當有人會去一一關閉三十二台水輪機。唯一的解釋,就是發生了什麽情況,導致他們頂著這樣的風險,也不得不暫時關閉水輪機去排除這個故障,並且在最後一名員工喪屍化之前,都沒能成功排除。 精密儀器內一個齒輪的錯位,高壓電網上一公分斷裂……昨夜範正與他說了數十種可能出現的、導致水輪機不得不關閉的情況,有一些憑他們可以解決,大部分卻不行。 升降機東角位置,直通壩頂,眾人手中子彈已經送出去近半,裴澤軍刃開路。眾人跟著狂奔,將謝從心護在中央,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橫穿近五百米距離。 即便說要避讓血跡,還是難免濺了不少在身上,彭禾胡亂抹了把臉,扯住最近的喪屍的胳膊向後一拽,一下撞翻了後頭好幾個,隨後一個猛龍入江縱上升降機,卻因為用力太猛,咚得一聲,導致升降機整個一晃,差點把操縱台旁的謝從心晃摔,裴澤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手臂。 裴澤低頭看他,就見謝從心的嘴唇泛出一點白,因為劇烈運動而喘著氣,眼睛睜得很大,有些失焦,不知道在看什麽。 “沒事吧?”裴澤問。 “沒事。”謝從心回過神來,推開他的手,改為扶住了操縱台。 按鈕按下,升降台緩緩上升,頂上天窗開啟,周安點射了幾名攀住升降機底下鋼架的喪屍。 升至壩頂,江風比剛才更加猛烈,吹得衝鋒衣獵獵作響。壩頂上沒有喪屍的蹤跡,眾人停下稍作休整。 他們正處於三公裏壩體的中央,往前已經可以看到遊客中心的廣場,雖然發生了地震,還是停著不少車,有大有小,有私家車也有旅遊公司的巴士。謝從心抬手指了指那方向,示意其他人看。 程殷商道:“遊客中心?怎麽了?” 江風太冷,謝從心將拉鏈拉到最頂,指尖不受控製地輕微顫抖,他強壓下腦中間歇的暈眩,道:“回程找一輛中巴。” 程殷商不解:“中巴?” 謝從心眯著眼沒有說話,一旁裴澤道:“好。” 謝從心側目看了他一眼,裴澤對他略一點頭,顯然已經明白了他的用意。 範正要帶小孩們去重城,總要有交通工具大巴難以駕駛,二十三個孩子,一輛中巴是最好的選擇。 他此刻沒有心情解釋太多,裴澤能夠自己明白再好不過。 換過彈匣,稍作休整,謝從心從口袋裏摸出一包濕紙巾,讓他們把臉上的血跡擦了免得感染,又神奇地翻出兩包煙來,自己拆了一包,拋了一包給裴澤。 他像是永遠都遊刃有餘,準備周全,衝鋒衣的口袋就這麽大,卻裝了這麽多東西,程殷商盯著他的口袋看,謝從心挑眉:“看什麽?” 程殷商不好意思道:“就是好奇謝院士口袋裏還有什麽。” “什麽都沒有。”謝從心麵無表情把煙點上。 他手臂上的傷口剛才不知撞到哪裏,已經裂開了,衣袖下的紗布在滲血,粘膩貼在皮膚上不太舒服。 一夜未睡,加上突然的劇烈運動血管擴張,低血壓的毛病也不合時宜發作,整個人都處於一種低氣壓狀態裏,半個字都不想多說。 閘門打開後江水恢複了流動,自地下管道穿過壩體,滾滾東去。休息二十分鍾後,他們在那奔騰的水聲中進入右岸電站。 還沒落地,底下無數喪屍如同嗅到了獵物氣息的鬣狗,抬起爆紅的眼球,與眾人大眼小眼打了個照麵。 彭禾大驚:“怎麽比隔壁還多?!” 謝從心道:“三峽電站常駐員工超過兩萬,你以為?” 話音未落喪屍們已經甩著僵硬的手腳,朝升降機湧了過來! 那陣勢與電影中的喪屍倒是真的有些相似,因為血管腫脹而難以彎曲關節,走路時身體左右搖擺才能保持平衡,看起來頗有幾分滑稽。 但這會兒沒人笑得出來,數量太多了,浩浩蕩蕩喪屍大軍,升降機底下頃刻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喪屍們察覺到了生人的氣息,抬起扭曲的臉,露出口中形狀已經發生細微變化的尖銳牙齒以及齒縫間卡著的血絲肉末,指甲蓋翻起的五指攀在升降機鋼架上拉扯,謝從心不得不按下了停止鍵。 “日了狗了,”彭禾啐了一口,“老子下去幹飛他們!” 他這人一激動就粗口停不下來,正擼起袖子要下去大幹一場,裴澤動作卻比他更快,單手撐在升降機扶欄上縱身一躍,踩著一名喪屍的後背落地前滾,起身不待站穩,已經紮穿了眼前喪屍的後背心。 活生生的人狠話少,麵冷卻不見得心熱。 周安看了一眼身後的謝從心,道:“殷商保護謝院士。” 程殷商點了點頭,周安與彭禾一人一邊,也從離地三米高的升降梯上跳了下去。程殷商來時便沒有帶護目平光鏡,將步|槍架在扶欄上,貼著瞄準鏡開槍掩護他們落地,槍槍命中紅心,配合下麵三人殺出一條血路來。 但那方寸之地不足以令升降機著陸,而底下的喪屍已經接二連三,互相踩著對方,順交叉的支撐鋼架上爬,摳住了底板的邊緣! 程殷商帶的不是機關槍,子彈根本來不及填充,周安和彭禾想要回援,然前前後後喪屍湧上來,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彭禾打空了彈匣來不急換,衝鋒槍舞龍一般砸在身後喪屍臉上,力道之大使得那喪屍的顴骨都凹了下去,左側眼球瞬間爆裂,炸出一捧血花! 升降機承受不住重量發出細微震動,喪屍們爬上鋼架,卡在伸縮杆中央,被底板阻隔,從程殷商的角度難以射擊,周安貼到彭禾身旁:“槍給我!殷商退後!” 彭禾應了一聲,將槍拋給他,同時手臂勾著一名喪屍的脖子猛地後折掰斷頸骨掩護,程殷商退回謝從心身旁,周安兩把衝鋒槍開啟連射模式,扳機不鬆,連串掃射打空兩個彈匣,六十發子彈將纏在鋼架上的喪屍一一打了個對穿。 然而被感染者的生命力頑強,唯有心髒和腦部是要害,子彈打入的位置不足以精準致命,仍有不少喪屍還在向上攀爬,而那些屍體卡在鋼架之間,伸縮杆無法動彈,升降機卡在半空上下不得,周安喝道:“殷商!跳下來!” 程殷商對他點頭,問謝從心:“謝院士,能跳嗎?” 三米,一層樓的高度,對於受過訓練的他們來說不是問題,但對於謝從心,肌肉沒有足夠的力度,姿勢不對的話很容易受傷,輕則肌腱受損,重則骨折骨裂。 謝從心微眯著眼,反應不知為何似是有些遲緩,遲了半拍,才點了點頭,“跳。” 不跳是不可能的,已經有喪屍的腦袋出現在護欄外,眼看就要爬上來,升降機承受不住數十人的重量,左右晃動,搖搖欲墜,程殷商開槍擊退露了半個身體的喪屍,清出一方空隙,“謝院士先跳!” 謝從心上前,三米並不算很高,他有足夠的生理知識,弓腿,前腳掌落地,分散重量,保護腳踝關節……說來容易。 他踩在護欄上,於視野中找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 底下簡直一片喪屍汪洋,烏泱泱看去數量怕是上千,比方才左岸中多了幾倍不止。謝從心掃了一眼,軍人的比例明顯有所增加,發電廠內的病毒狂潮很有可能就是從這裏爆發的。 不得不跳,卻也遲疑,他從來不願意做沒有把握的事情,而這一跳下去50%以上幾率會受傷,因此短暫幾秒內腦中飛速掠過許多想法,卻沒有一種適用於當下情況。 “跳啊!”底下周安催促道。 程殷商那一側的喪屍已經爬上升降梯,回頭一看見謝從心還在原地,忙道:“謝院士快跳!” 謝從心微吸了一口氣。 他不畏懼諸多猙獰喪屍,卻對這三米墜落有所遲疑,一旦受傷就會成為整個隊伍的拖累,而裴澤等人不可能放棄他,他們五個人會很難走出這裏…… 他有輕微的恐高症。 然而前後無路,隻能拚那不到半成的成功率,謝從心一隻腳已經邁出護欄,正要閉眼,卻忽然瞥見裴澤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視野中央,利落解決掉周遭喪屍後抬頭,張開手臂,嘴唇微動:跳。 他隻需要不到三秒就能計算出以他的體重從這個高度墜落會對裴澤造成多大的衝擊力,但此刻連這三秒也來不及多等,他隻能選擇相信裴澤能接住他,謝從心翻身而下 根本來不及控製肌肉調整動作,他閉著眼,因為時間太過短暫,也沒來得及感受什麽耳畔風聲,上一秒他還在三米高台之上,下一秒他已經被一雙手臂穩穩托住! 中間毫無過渡,快得像幻燈片的生硬切換,裴澤以托舉的姿勢扶著他的腰和膝蓋,手臂上肌肉緊繃出清晰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