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見到陳海,在混亂場景下被他三言兩語影響了思考,陳海說得沒錯,他還是太年輕了,輕易懷疑,輕易相信,輕易動搖。 麵對隊友可能的死亡,程殷商會在那個時候提起抗體,合情合理,他不該懷疑。 謝從心指腹碾著筷子,“我的抗體在血液中,提前服下或許有一定預防作用,但已經感染的話,除非進行輸血,我想不到有什麽其他辦法。” “嗯。”其實他不說,裴澤也大致明白,謝從心不是不想救周安,是救不了。 謝從心嘴唇抿了抿,像是在猶豫什麽。 幾秒後他放下了筷子,低聲道:“周副隊的事,我很抱歉。” 他會說出這一句,裴澤是有些驚訝的。 或者說,高傲如他,竟然會主動出言解釋,陳述他對程殷商的懷疑,解釋他為什麽救不了周安,甚至在解釋之後說一句“抱歉”。 但謝從心有什麽可以抱歉呢?就像謝從心說過的,周安是為了任務犧牲,不是任何人的過錯。 裴澤淡淡道:“保護你是他的責任。” 這太像裴澤會說出的話,而謝從心也幾乎已經習慣了他這樣能省就省的說話方式,回頭看著他:“但我救他不是?” 裴澤迎著他意味不明的目光,點了一下頭。 謝從心忽然笑了一聲。 他有些不自然地偏開了頭,但裴澤看到他的唇角是揚起來的,從那輕微的角度裏可以看出,這個笑容沒有任何諷刺意味。 裴澤不明白他為什麽笑,從鄧|州出來後,或許是因為生理上的疲憊,也可能是陳海跟他說了什麽,到剛才那一笑為止,謝從心的情緒一直很低迷。 是因為他的一句話,讓謝從心情緒緩和了嗎? 怎麽可能。 “聊一聊鄭|州的事吧,”謝從心語氣輕快了一些,將兩顆小青菜全都吃了,“我還沒有整理好,裴隊長有什麽想問的,可以先問。” “……” 他乍然又恢複成了平日裏的模樣,裴澤看著他的側臉,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問。 “那就先說一說‘進化’吧,”見他沒反應,謝從心又主動道,“你跟那兩名保鏢交過手,感覺怎麽樣?” “……很強。” “嗯,病毒會促進細胞分化,帶來身體上的進化,這一點我說過很多次了。”謝從心端著碗稍微轉了一點身,讓兩人能夠麵對麵,“但是這種‘進化’很危險,並不完善,通用抑製劑阻礙病毒進入神經係統,而抑製劑的時效很短,失效後人體會迅速死亡,暫時還無法成為病毒感染的解決方案。” 涉及專業,裴澤並不能給他回應。 謝從心也不在意,“解釋起來比較麻煩,總之他們需要我體內的抗體來穩定‘進化’。” 裴澤點了一下頭,“‘他們’是誰?” 抓重點的能力一如既往,謝從心笑了笑,道:“陳海,還有謝霖……裴隊長應該沒有聽說過,是我的父親。” 裴澤想起了謝從心曾經給他看過的照片。 謝從心道:“我不能說得太詳細,但裴隊長如果回國安部翻檔案,應該可以在通緝榜上看到他們的名字。” “……”輕描淡寫就說出了自己父親是個通緝犯。 “還有一個人,身份我無法確定,但人應該在北|京,”謝從心慢條斯理咽下一口麵,“國安部或者國科院的高層,當年項目的知情人之一,經手了讓你們來接我這件事。” 裴澤迅速想到了一個名字 “不會是我老師,”謝從心洞察他的表情,“如果是他,沒有必要不讓我回京,我回去他有的是機會下手。” 裴澤頓了一下,他想到的並不是蘇時青。 “那個人不想我回京,但是迫於我老師的請求,不得不派人來接我,所以選擇了你們,”謝從心微笑著,語氣如同玩笑,“其實見到你們的時候我就有過懷疑,以我的重要性,派兩架戰鬥機來接不過分吧?” 確實,就算不提謝從心體內的抗體,單憑謝從心生物學院士的身份,也值得更大力量的救援,而不是派遣他們這樣一支五人小隊。 重城回京有兩千多公裏,路上浪費的時間太寶貴了。第47章 舊傷 “我猜裴隊長心裏已經有一點想法, ”謝從心說, “隻是我的幾句話, 還不足以動搖你對國安部的信任。” 與其說是信任或不信任,不如說是懷疑對象的範圍太模糊了,他不能確定到底有多少人參與了派他們來接謝從心這件事。 裴澤道:“北|京情況不明, 我不能給你判斷。” 謝從心卻笑了笑,說:“不,裴隊長,我告訴你這些,並不是要你給我答案。” 他已經放下了碗, 坐在旅館老舊的木椅子上, 背對著窗戶的方向,身體被光勾勒出一道淺薄的輪廓,臉上的表情非常平靜, 平靜到那之前的笑與怒仿佛都是偽裝。 “為什麽?”裴澤看著他的眼睛問。 “因為我需要一個隊友, ”謝從心同樣看著他的眼睛答道,“一個無論敵人是誰,都能跟我站在一邊的隊友。” “……” 謝從心這樣的人也會需要隊友嗎? “為什麽是我?”裴澤問。 謝從心反問道:“裴隊長想聽什麽答案?” “……”肆意的語氣仿佛裴澤想聽什麽他就能說出什麽來一樣。 “裴隊長不要誤會,”長達十秒的沉默, 謝從心指尖點了點椅子扶手,道, “我的意思是,我當然可以說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非裴隊長不可’, 或者‘我國科院你國安部合作正好顧全雙方’,當然我也不是說這些不是理由……” 他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混亂,便停了一下,總結道:“但最大的理由還是因為,我別無選擇,隻能選擇裴隊長。” 身邊一共隻有三個人,彭禾肯定不行,程殷商細心有餘能力不夠,而裴澤雖然話少,至少反應速度還算快,怎麽說也是個隊長,回北京以後接觸國安內部的事情會比他方便很多。 “目的,”裴澤說,“你的目的,和他們的目的。” 謝從心慢悠悠道:“裴隊長,我們不是在玩猜謎遊戲,你至少多說幾個字讓我理解你的意思。” “……”為什麽他會有一種謝從心其實聽懂了,卻故意逗他的感覺。 “為什麽覺得我會幫你?”裴澤換了一種問法。 謝從心說:“如果你一定需要一個理由,你覺得‘為了末世能盡快結束’怎麽樣?” 這樣的理由,剛正得無可挑剔,他沒有理由拒絕。 “如果你還有顧慮,我們可以約法三章,”謝從心說,“你保護我的生命安全,陪我追查阻撓我回京的那個人的身份,與我交換你所知的情報,同樣,你也可以對我提三個要求。” 這是他們第二次進行這樣似乎是合作,又更像是交易的對話。 而這一次的合作,比上一次的更加深入,不再是謝從心對他單方麵的利用,至少他們擁有了對等的條件 “以抗體製作為優先。”裴澤凝視著他的臉。 謝從心點了點頭:“當然,這本來就是第一目的,我們所有的努力都為這一目的服務。” “情報共享。” “對等條件,你告訴我你知道的,我也會告訴你我知道的。” “……” “第三條如果沒有想好,就以後再說吧。”謝從心大方道。 不確定的交易條件,對於裴澤來說是非常大的讓步。 “期限。”最後裴澤說。 “到病毒抗體成功研發,”謝從心說,“或者你和我任何一方的死亡。” 他說這一句並沒有多的意思,裴澤卻道:“你不會死。” 語氣像承諾又像陳述,謝從心挑了一下眉。 裴澤從床尾站了起來,“睡吧。” 謝從心意外道:“我以為裴隊長還有其他問題要問。” “明天再說。”裴澤到他身邊拿了空碗準備去樓下洗,謝從心仰著頭與他對視。 屋內塵埃彌散,窗外秋陽溫和,兩人一坐一站,這個角度,謝從心恰好又看到了裴澤眼皮下的那一道細小傷口。 舊傷頑固不去,昨夜的新傷已經開始愈合,裴澤洗漱的時候大概沒有刻意避開,傷口上泛著泡水後淺淡的粉色。 “是怎麽傷的?”謝從心突然問。 “?” 謝從心指了一下自己的眼角。 “……” 他已經不太記得了。 受過的傷不說千也有百,眼下這道不太明顯的傷不知是什麽時候添上的,等他自己注意到的時候已經留了疤,位置不怎麽明顯,他也不曾在意過,驟然被謝從心問了,不知該怎麽答。 “等一下。”謝從心突然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裴澤看著他他從醫藥箱底下摸出一張防水貼膏,邊撕邊走回來,瞳孔裏的身影放大,停在不到半步的距離,將那張貼膏按在了自己臉上。 裴澤短暫愣了一下,而謝從心已經給他貼好,後退了一步。 他站在舊到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的旅館房間裏,逆著光微微一笑。 “我更希望我們都能活到末世結束,所以裴隊長也不要太拚命了。” 那之後各自洗漱,一夜平安。 天亮的時候,裴澤去了趙蒙房間。 而後謝從心被一陣殺豬般的慘叫驚醒。 坐起來一看,趙蒙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正扒拉在床尾,就差跪下去給他磕頭,裴澤麵無表情站在一旁,也不知道是做了什麽。 趙蒙求饒道:“嗦嗦嗦,我選都高代……” 謝從心:“……” 於是他就真的全都交代了。 他本不是鄭|州人,隻是病毒爆發時他一家三口恰好在鄭|州,兒子趙越不幸感染,夫妻倆本來已經絕望,卻聽聞鄭|州某家醫院已經研發出了對病毒感染藥物,正在招自願進行臨床試驗的對象。 這種話若是謝從心來聽,立刻就能判斷出是假的,但普通百姓在巨大恐慌中難免不理智,一時間那醫院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