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澤將他的拳頭按下,因為用力,傷口處血又湧了一些出來。 “幫我拿支煙。”片刻後裴澤道。 “……”製止的意味再明顯不過,彭禾含淚咬牙,起身走了。 “躺平。”謝從心沒有理會他們,顧自帶好了橡膠手套,用酒精在指尖上消毒。 裴澤依言躺下。 謝從心取出醫用剪刀,沿傷口將衣服剪開,一隻手順著裴澤的肌肉紋理準確找到心端動脈點,以掌根壓住,另一隻手拆開注射器,取出血凝酶,單手抵著完成抽|取,在靜脈和傷口附近的肌肉裏各注射了1ku。 他的表情太過嚴肅,程殷商怕打擾他不敢開口,直到按壓大約五分鍾後,謝從心緩緩鬆開手,傷口的血流明顯減少,程殷商終於鬆了一口氣。 以酒精消毒後,創麵封固劑平整貼於傷口上,謝從心道:“找個醫院或者診所,進行縫合。” 程殷商點頭道:“好……” “我我我!我曉得哪裏有醫越!”一直躲在車後座的趙蒙這時竄了出來,大概是怕他們把他扔下,表情慌張不已。 彭禾正好拿了煙下車,趙蒙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就成功吸引了仇恨值,他不能對謝從心怎麽樣,對趙蒙卻不用客氣,當即扔了煙,一拳對著他的眼睛砸了過去 “啊!”趙蒙被打倒在地,捂著眼球哀嚎道,“否……否要打我……” “我去你|媽的!”彭禾又一腳踹在他腰上,趙蒙發出慘叫痛呼,彭禾喘著粗氣扯起他的衣領,一拳落在他右眼上,負麵情緒傾瀉而出,“你們害死了周哥,我打死你個狗|日的!” 趙蒙哭嚎中的普通話也不知道在說什麽,彭禾打了幾拳,還沒止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鼻涕掛在唇上,又哭又怒,像個傻子。 程殷商起先沒有攔他,但見彭禾這樣的表情,頓時也哽咽了:“別打了彭彭,沒用了……” 就算把趙蒙打死了又能怎麽樣?周安已經回不來了。 話未盡意以達,彭禾手臂高舉在半空,幾秒後無力落下。 “周哥……”他念出這個名字,渾身顫抖,最後失魂落魄地扔掉趙蒙,仰麵倒在冰冷的瀝青路上,被漸漸亮起的天光刺痛了眼睛,抬起手臂擋住,“周哥……” 眼淚順著臉頰落進瀝青路麵,彭禾失聲慟哭。 謝從心撿起掉落在他身旁的煙盒,摸出一支咬在唇間,沒點,將剩下的打火機和煙盒都扔給裴澤。 隨後他繞過去,開了後備箱,翻出一件幹淨的短袖上衣,脫掉了身上的破爛。 裴澤點上一支煙,目光看向他。 謝從心的身上也全都是傷,是翻車的時候撞的,沒怎麽見血,削瘦的腰側、後背、胸前都是淤青,在偏白的皮膚上非常明顯。 顯然這樣的傷口也很痛,但他一聲未吭。 他換好衣服,套上一件不知是誰的防風外套,拉鏈拉到最頂,路過在地上打滾的趙蒙時,冷冷道:“太吵了,閉嘴。” 趙蒙立刻捂住了嘴巴,改為小聲啜泣,謝從心抬頭對上裴澤的目光,道:“再往前走一點,這裏還不安全。” 裴澤點了一下頭,沒有立即起身,謝從心也不再多言,坐進後座,關上了破破爛爛的車門。 他們需要一點時間,謝從心可以理解,因為他自己也是。 心裏無數的情緒,都需要安靜的環境,需要足夠的時間來緩解。 兩支煙後,彭禾的哭聲漸熄,躺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 誰都沒有說話,這短暫的帶著一點儀式感的十分鍾,是他們對周安的道別。 無論他已經死了,還是變成了喪屍,這就是永別了。 而他們的任務和人生都還將繼續,送謝從心回京,等待抗體成功研發末世終結,或是人類敗於天災從地球上滅絕,無論哪種結果,終有一天會迎來答案。 最後裴澤按滅煙頭站起來,外套搭在身上,“走吧。” 程殷商指著仍在小聲哭痛的趙蒙,問:“他怎麽辦?” 裴澤冷冷看了一眼,說:“帶上。”第45章 縫合 吉普在徹底報廢前載著他們抵達了十公裏外的夏集鎮。 鎮不大, 是鐵路站點之一, 沿著鐵路線再向前三百公裏就是鄭|州。 裴澤在突圍中選擇的方向, 並沒有偏離他們既定的線路。 住民可能都逃難去了,鎮上風卷黃沙,不見半個人影, 路麵還算幹淨。 鎮中心廣場上終於找到診所,獨棟的小民房,門楣上貼著金色的“袁氏診所”四字,外頭防盜門鎖上了,裏頭是木板門, 並不難開, 幾人準備撬了防盜門進去。 卻不料他們剛走上前,裏頭的木門突然打開,黑暗中探出半張臉來, 厲聲問道:“你們是誰?!” 眾人都是一愣, 趙蒙更是嚇得一聲大叫,戰戰兢兢跳到了謝從心身後去:“喪……喪屍?!” 會說話的當然不是喪屍,隻是沒想到這麽快又遇上了活人。 但想來也很正常,自然感染的概率不過五分之一, 幾十億的人口總不可能真的滅絕,有人幸存是常態。像謝一鳴和那群學生一樣逃往大城市尋求庇佑, 或像範正帶著孩子們躲藏於隱秘的安全地帶,靠稀少的食物勉強維生。 “你們要幹什麽?”那半張臉的主人質問道。 活人總比活死人好講話,程殷商忙掏出軍|官|證遞過去, 態度非常誠懇:“你好,我們是軍人,路過這裏,受了點傷,想借你們家診所處理一下傷口。” 那人半信半疑,程殷商道:“我們有食物,可以跟你交換,處理完傷口會立刻離開。” 這句話的吸引力很大,那人問:“是誰受傷了?” 程殷商後退半步,讓出身後的裴澤,血沒徹底止住,他腰腹的繃帶已經滲紅,一看就知道傷得不輕。 看到裴澤的臉時那人愣了一下,隨即眼底微微一亮,但大概是還有顧慮,眨了眨眼道:“我這裏什麽都沒有,你們不要想搶哦。” 程殷商忙道不會,那人就給他們開了門。 陽光照進診所內,眾人才看清他的長相。 二十歲左右的年紀,跟彭禾差不多大,但比彭禾瘦弱了太多,一張臉幹幹淨淨,五官很好看,眼睛很大,淺茶的虹膜,短發打理得還算幹淨,氣質上跟謝從心有一分相像,應該是個學生,身上很瘦,一看就知道食物短乏。 幾人陸續進門,裴澤道:“多謝。” 那人仰起頭,略有些靦腆地笑了一下:“不客氣。” 語調中難掩情緒,謝從心正走上診所門前的台階,聞言抬頭看去,但那裴澤已經錯開了視線,他便與那人對了個正著。 同類之間的雷達確實很難隱藏,更不用說謝從心的觀察力上本就敏銳,隻是此刻他無心探究,便隨口道:“謝謝。” “……”對方飛快地抿了一下唇,又扯起一個微笑:“沒事,快進來吧。” “我叫袁茗夏,”他重新把門鎖好,開了室內的燈,“我哥哥學外科的,你們等一下吧,他出去找食物了,很快就會回來。” 程殷商連忙道謝,倒不是信不過謝從心,但有專業外科醫生當然更好。 袁茗夏見他們渾身都髒得不像話,又主動問:“要不你們先去樓上洗個澡?上麵有浴室,這麽髒傷口也不好處理。” 程殷商忙擺手拒絕,袁茗夏目光掠過一旁的裴澤,笑道:“沒事的,你們不是有食物嗎?跟我換吧,反正熱水也不值錢。” 確實,水與電如今怎麽比得上食物寶貴,而他們的食物儲備還算充足。 但鄧|州的事情過去還沒幾個小時,有趙蒙這樣的前車之鑒在,他們不可能輕易相信陌生人,裴澤道:“不用,我們縫完針就走。” 袁茗夏“啊”了一聲,表情有些失望。 怕弄髒椅子,幾個人都沒有坐,靠在牆上等待。 袁茗夏端茶倒水熱情非常,有心和他們說話,但幾人都還沒有從周安的突然死亡中緩和過來,程殷商勉強答了幾句,他看出眾人情緒的低迷,便安靜下來,隻是時不時拿餘光瞟著裴澤的側臉,就差把想法寫在了臉上。 過了一個小時,袁茗夏的哥哥終於回來了。 他從後門進來,沒有看到前院的車,到客廳見到眾人時嚇了一跳,到底比袁茗夏大了幾歲,看起來也精明不少,立刻戒備道:“你們是誰?為什麽在我家裏?!” “哥!”袁茗夏趕緊迎上去解釋。 袁茗秋聽完以後臉色卻並沒有緩和多少,怒道:“我說過不管是誰都不能開門,你當我的話是耳邊風?” 袁茗夏道:“可是他們是軍人啊,隻是來包紮傷口,還答應給我們食物,又不是壞人!” 袁茗秋拔高聲音:“壞人會把‘壞’字寫在臉上啊?你是十九歲不是九歲,這種道理還要我教你嗎?!” “不用你教!”袁茗夏大概是覺得有些丟臉,不甘示弱地回瞪他,也大喊道,“反正我放都放進來了你還能怎麽辦!” 袁茗秋:“……” 三言兩語就吵了起來,看來平時關係也不怎麽樣,裴澤打斷道:“如果不方便,我們這就離開。” “不許走!”袁茗夏立刻扭頭道,“我給你縫傷口,別管他!” 說罷氣勢洶洶走過來,拉著裴澤的衣袖就往處置室走,袁茗秋大喝:“袁茗夏!你給我放手!” 袁茗夏梗著脖子道:“不放!你想怎麽樣?還想打我嗎?” 袁茗秋手當即就揚了起來,袁茗夏沒想到他真的動手,愣了一下,那手眼見落下,裴澤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袁茗秋打了個空。 兩兄弟齊刷刷回頭,裴澤把衣服從袁茗夏手裏扯出來,對著袁茗秋道:“我們現在就走。” 他這麽客氣,倒也不像是壞人,袁茗秋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表情稍微緩和了一點:“抱歉,過兩個街口還有其他診所,你們去那裏吧。” 裴澤道謝後轉身,幾個人也不好意思摻和別人的家事,沉默著跟在裴澤身後原路離開,身後袁茗夏吼道:“哥!” “閉嘴!” “我不!” 謝從心停下,回頭看了袁茗秋一眼。 袁茗秋恰好也在看他們,與謝從心目光對上,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歉意地點了一下頭。 他自認心不算壞,如果是平時,遇到傷患必定也是能幫就幫,但這種時候自顧不暇,哪有心思管別人的閑事? 更何況袁茗夏是個什麽目的,他作為兄長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謝從心卻沒有走,開口道:“其實趕我們走的意義不大,我們會在鎮上借宿幾天。” 袁茗秋立刻緊張起來:“你想怎麽樣?” 謝從心笑了一下:“沒什麽,隻是想問能不能用食物換你的縫合線,免得我們再跑一趟,我看隔壁就有旅館。” 他們要住隔壁,看得出來袁茗秋很不情願。 但再不情願,隔壁也不是他家開的,沒資格趕他們走,最後謝從心用六個罐頭換到了縫合道具和破傷風針。 袁茗夏霜打茄子,苦著臉送他們出門,跟在裴澤身後小聲地問:“你們的人會不會縫啊?要不要我等一下過去幫你?我在學校學過一點縫合了。” 學過了,就是還沒有實戰經驗,但也比外行人好一點,他不大信任地看了謝從心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