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起床後走到起居室,沒有人在。


    我知道老爸和亞季子小姐不在。老爸已經出門上班,亞季子小姐則還沒回來。她有先通知我們,說自己會晚歸(在這種情況下,應該說是晨歸?)


    不過,平常這時間應該已經起床的綾瀨同學也沒出現。在自己房間嗎?可是,今天沒那麽熱,起居室還算涼快……


    嗯?涼快?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起居室的室溫不高。


    空調很順利地吹出冷風。已經修好了。我昨天很晚才到家,連晚飯都沒吃就窩進自己房間,所以沒注意到,看樣子是白天就找業者過來修好了。老爸他們本來應該打算出門購物才對,或許是以修冷氣為優先吧。


    之所以開著沒關,大概是曉得我馬上就會起床吧。


    我看向餐桌。早飯已經擺在桌上。


    心想「該不會……」的我拿出手機確認,line有綾瀨同學的留言。


    『早餐準備好了,你就吃吧。我已經先吃了。』


    這也就是說,綾瀨同學已經起床了。


    大概是窩回自己房間了吧。念書嗎?還是整理房間?


    我用line回了感謝的話語,然後坐到平常坐的位置上。


    「今天早上是和食啊。」


    放魚的藍色盤子裏盛著烤鮭魚,盤子角落還有堆成小山的蘿卜泥,以及兩顆醃梅子。旁邊的盤子擺了一片調味海苔。另外有個大盤子裝著沙拉。就像旅館提供的早餐。


    和往常一樣令人感激。


    確認完菜單之後,我拿著空飯碗與空湯碗站起身。趁著加熱味噌湯時,我將保溫的飯盛進碗裏。接著我在湯沸騰前關掉開關,盛好味噌湯,重新回到座位。


    「我開動了。」


    雙手合十說完這句話之後,我開始吃起綾瀨同學準備的早餐。


    把醬油淋在蘿卜泥上,接著夾起一小撮放上鮭魚,然後以筷子分出一小塊鮭魚配著蘿卜泥送進嘴裏。


    一咬之下,魚的香甜與蘿卜的辛辣在嘴裏融合,於舌頭上擴散。


    魚也很好吃呢,和肉相比別有一番風味,蘿卜泥更讓口感變得清爽。來幾碗白飯都吃得下。


    想著「單純的和食也不錯呢」的我,將手伸向味噌湯。今天早上的味噌湯是放滑菇。我品嚐著滑菇裹上味噌的滑順口感,讓料混著湯一點一點地流進肚裏。


    綾瀨同學今天的味噌湯依舊好喝。


    盡管我每次都會考慮用line傳個感想過去,卻又想到三不五時傳這種消息可能會讓人覺得惡心,所以到目前為止,除非能夠現場說出口,否則我不會特別告訴她。


    因此,我在心中悄悄地送上自己的謝意與感想。


    謝謝你總是做這麽好喝的味噌湯,綾瀨同學。


    吃完飯、洗完餐具、收拾完桌麵後,在打工前還有段空檔。我稍事思考,接著打量起居室,最後決定打掃一下。


    我將餐桌上的料理用保鮮膜包好,避免沾上灰塵。雖然也考慮過放冰箱,但是亞季子小姐應該差不多要回來了,我想這麽做總比讓烤魚冰過頭來得好。如果她說不想吃再收無妨。


    打掃的基本原則是由上而下,因為灰塵會往下落。把能擦拭的地方擦完、用掃帚掃過地板之後,我便拿木質地板用的拖把拖地。一旦做起已經習慣的瑣事,用不上的腦袋就會想些有的沒的。


    好比說,綾瀨同學最近實在有點怪。


    仔細一想,應該是從那時候起。兩天前。


    『如果是真綾,不用在意。我們不是那種暑假會一起出去玩的關係,你不用想太多。』


    無論怎麽想,這種話都不需要特地跑來我房間說。


    綾瀨同學會做這種缺乏邏輯的事嗎?


    「嗯……」


    我停下動作,下巴靠在拖把握柄上。


    我想起另一件事。


    根據丸的說法,奈良阪同學的泳池計劃似乎也將我包含在內。但是,目前還沒人找上我。應該說,奈良阪同學身邊的人沒有一個知道我的聯係方式,這也是理所當然吧。想找也找不到。


    這麽一來,奈良阪同學會怎麽做?我想,應該會在告訴綾瀨同學時,要她順便找我一起去才對。


    綾瀨同學本人聽到之後,因為自己不想去而不去,並不會不自然。但是,她將邀約的事瞞著我就不自然了。


    我試著思考自己處於她的立場會怎麽做。好比說,如果丸有同樣的計劃,要我也找綾瀨同學一起去呢?這個嘛,如果換成我,就算自己不去,姑且還是會和綾瀨同學說一聲吧。告訴她「丸這麽告訴我,要找你一起去玩」。


    要不然,就變成我擅自奪走綾瀨同學享受愉快時光的機會。


    這種行動,一點都不符合我和她之間的公平關係。


    為什麽綾瀨同學要瞞著我呢?不太對勁──此時我才發現,自己光顧著思考,手已經完全停下來了。


    「不行不行。」


    我繼續打掃起居室,腦中卻還是在想綾瀨同學行為的不自然之處。就這樣拖完地之後,玄關方向突然傳來開門聲,一臉睡意的亞季子小姐搖搖晃晃地回到家裏。


    「啊……悠太。好安。」


    「你回來啦。早安,要吃點東西嗎?」


    「嗯……我吃個冰就睡。」


    上完夜班的她,半閉著眼這麽說。


    我打開冷凍庫,從堆滿的(因為亞季子小姐喜歡,所以我家冷凍庫裏塞滿了老爸買的各種冰)冰裏拿了一支給她。草莓口味的冰棍。


    「這麽說來,冷氣昨天就修好了呢。」


    「嗯……啊~對啊。後來太一馬上就找業者過來……」


    她大概很想睡覺吧,講話斷斷續續的。


    亞季子小姐坐在椅子上一邊舔著冰棍一邊告訴我,冷氣故障似乎是濾網髒了。笨手笨腳的老爸原本想自己修,卻把事情弄得更糟,業者漂亮地解決了問題。


    臭老爸,都怪他想在亞季子小姐麵前逞英雄。


    亞季子小姐則是若無其事地說道:


    「不過,前一天還沒事的冷氣突然就壞了,機械還真難呢~」


    聽到這句話,我的心髒猛然跳了一下。


    前一天還沒事──突然就壞了。這句話,和讀賣前輩那番「認真的人會突然出狀況」連在一起,卡在我心頭。


    或許不止機械,人類也一樣。


    ──認真過度,自己沒辦法停下來。


    說不定某天會突然崩潰。有讓她停下腳步的必要,為此得有人出麵指正……嗎?


    隻不過,她能接受到什麽程度呢?


    「如果強行阻止綾瀨同學做自己想做的事,應該會讓她討厭吧?」


    必須更了解綾瀨同學的性格才行。這麽想的我,開口問她的母親亞季子小姐。聽到我這個問題,亞季子小姐暫停舔冰棍,盯著半空中思索了一會兒。


    「嗯~?意思是,你想知道她會不會討厭人家來硬的?」


    「來、來硬的──」


    啊……唉,也有一部分算是吧。


    隻不過,聽起來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問是不是來硬的……呃,舉例來說,像是擅自訂立計劃找她出去玩之類的,嗯,差不多是這樣吧。」


    「你的意思是,她會不會喜歡人家用強硬的方式約她出去玩?這個嘛,以她的性格來說,多半不喜歡人家這麽做。不過,我覺得很多女生都希望對方按部就班地來吧?」


    「不喜歡……果然還是會有這種反應吧。」


    我也認為,綾瀨同學的性格就和亞季子小姐說的一樣。既然如此,要怎麽做才能阻止她呢……


    「嗯,你想約她出去?該不會悠太你……喜歡上她了吧?」


    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讓我的腦袋瞬間停擺。


    啊?呃,剛剛講了什麽?我連忙回想剛剛和亞季子小姐交談的內容。我慌了。難不成我讓亞季子小姐誤會了?


    「不、不是啦!我不是這個意思,和什麽男女感情無關。我是覺得,綾瀨同學很容易勉強自己。」


    必須解釋清楚才行。我將昨天和讀賣前輩聊的那些告訴亞季子小姐。交代得清清楚楚。


    亞季子小姐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看樣子她明白了。我鬆了口氣。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為,悠太你把沙季當成戀愛對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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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事──」


    哪有可能啊。


    因為,她是妹妹。妹妹喔。不應該。不可能。


    「是啊,沙季確實有這種傾向。」


    聽到亞季子小姐輕聲這麽說,讓我愣了一下。


    「差不多在她上中學的時候,我變得非常忙,但是沙季很體恤我,想要盡可能減少我的負擔──沒錯,她變得很可靠。遠比實際年齡來得可靠。」


    「的確……看起來是這樣。」


    「嗯。雖然看起來是好事,不過一想到是因為我沒辦法把心力放在她身上就……你懂吧?於是我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把她的體貼看得太理所當然了?我希望可以讓沙季多當一陣子任性的小孩。」


    多當一陣子小孩。


    亞季子小姐這句話刺進我心裏。我想起照片上的綾瀨同學。那個撒嬌要吃冰、吵著要去泳池的綾瀨同學。可是,她強迫自己結束這樣的小孩時期,決定要過不依賴任何人的獨立生活。


    一開始,應該是想減少母親的負擔吧。雖然現在可能已經不止如此。


    一聲「悠太」傳來,我抬起頭。亞季子小姐以認真的眼神看著我。


    「這種事,或許不該拜托身為繼子的你,但是我希望你可以讓沙季適度放鬆,不要讓她太過緊繃。如果本人不肯,像剛剛講的那樣強硬一點也無妨。」


    對於亞季子小姐的請求,我稍微猶豫了一下,最後依舊堅定地點頭。


    一直以來,我都極力避免介入別人的事。因為別人的人生我無法負責,更不想負責,我自己也不願讓人介入。我可不想創建那種給彼此添麻煩的關係。


    第一次和綾瀨同學見麵時她說的話──


    『我對你沒有任何期待,所以希望你也別對我有任何期待。』


    會讓我感到安心,也是因為這樣。若要創建一段不至於太過接近、讓彼此都輕鬆的人際關係,我認為這麽做最好。


    不過,如果這樣下去會讓綾瀨同學崩潰,我就不能坐視不管。


    即使會被她討厭也一樣。


    「放心。如果沙季討厭你,我就把她最喜歡的東西告訴你。」


    「最喜歡的東西……呃,這樣就能討她歡心嗎?」


    「那當然!」


    亞季子小姐展露笑容。她笑得十分燦爛。我倒是很懷疑世上會有這麽便利的處方箋。盡管如此,我還是對亞季子小姐說「那就拜托了」。


    我終究還是不想被綾瀨同學討厭。


    畢竟她是和我住在一起的妹妹嘛。


    起居室裏,隻聽得到空調設備的穩定聲響。


    亞季子小姐應該相當累了吧,她說了句「多謝款待」,將冰棍剩下的那根棒子扔進水槽的三角瀝水籃,隨即搖搖晃晃地走向寢室。希望不要跌倒。辛苦了。晚安。那麽……


    我將她最後還是沒吃的烤魚放進冰箱,然後走向綾瀨同學的房間,敲了敲門等待回應。


    「什麽事?」


    從門縫能看見一小部分綾瀨同學的書桌。教科書與筆記本攤開,手裏的耳機應該是剛剛拿下來的吧。今天不是耳塞式,而是將整個耳朵都蓋住的那種。大概是一邊聽低傳真嘻哈一邊念書吧?空調開著,比起居室稍微涼快一點。亞季子小姐好像說過她怕熱。


    「那個啊,關於奈良阪同學找人去遊泳池玩的事……」


    「我不去。」


    話還沒說完,她就回應了。看見我一時語塞,她才辯解似的補充說明。


    「因為沒時間分心在泳池上。」


    我就猜是這樣。


    綾瀨同學絕對不是要惹我生氣。在她眼裏,拿時間去玩樂就等於「逃避」。她沒有「人也需要喘口氣」的念頭。這讓我想到某個老套的形容方式──她的心誌宛如青竹般耿直。


    於是我想了一下。光是正麵進攻,恐怕隻會讓綾瀨同學逞強。於是我歎口氣後說道:


    「好吧,那也沒關係。不過我後來改變主意打算參加了。所以,呃,可不可以告訴我奈良阪同學的聯係方式?」


    我自己先表現出放鬆的樣子,好讓綾瀨同學也舒緩一下緊繃的心態。計劃就是這樣。


    原本看著其他地方的綾瀨同學,立刻將目光轉向我。


    「不要。」


    「咦……?那個……」


    我吃了一驚。沒想到她會否定得這麽堅決。


    綾瀨同學討厭不合邏輯、隻順從情感的言行,所以我沒想過她會拒絕告訴我奈良阪同學的聯係方式。何況奈良阪同學想聯係我應該是真的。


    隻不過,說「不要」的綾瀨同學本人,似乎也對自己的回答感到驚訝。


    「呃,不是這個意思。隨便把別人的聯係方式說出來,那個,不太禮貌……」


    「啊……」


    原來如此,這倒是真的。很合理。個人數據必須好好保護嘛。在這方麵,綾瀨同學果然做得很確實呢。


    當時我老實地這麽想,也接受了這個答案。


    「我問問真綾。先等她的回應。」


    「了解。」


    大概是用line或短信問吧,若是這樣應該不用多少時間。她說了要念書,於是我決定先離開。反正傍晚打工時還會碰麵。我關上門,回到自己房間。


    實際上,我並不認為能否將她拉去泳池有那麽重要。現在的綾瀨同學,將眼前的課業和打工當成一座不可動搖的高山。會有這種想法,恐怕她的心理壓力相當大。


    事情本質不在於去不去泳池。希望她能在崩潰前喘口氣──我想的僅此而已。


    在打工地點碰麵時再問問看吧。


    到了下午,我踏出家門。


    我騎著自行車,劃開滾燙混凝土冒出的悶熱空氣向前行。這是坡道偏多的起伏路段,以距離來看有數個車站遠。我將礦泉水瓶插進背包與車籃之間的空隙以便取出,預防中暑的措施準備萬全。


    盡管汗流浹背讓人不舒服地皺眉,我依舊不討厭這段移動時間。


    因為大學生放暑假而充滿活力的表參道上,有一棟仿佛蓋錯地方的老派建築。


    以應屆考上東大為號召的知名補習班。


    我停好自行車踏入這棟建築,頓時有種鬆口氣的感覺。和澀穀、表參道這些滿是派對咖的地方相比,還是這種一本正經的空間來得適合我。補習班附近有蔚為年輕人話題的服裝店,以及感覺會出現在ig上的鬆餅店,此刻能看見一條疑似由女大學生組成的隊伍。


    走進教室後,我會盡可能挑選角落的位置。和學校的教室不同,補習班沒有固定座位,但隻要位置空著,我依舊每次都會坐在同一個地方,這大概就是人類的習性吧。


    順帶一提,我不是這間補習班的學生,隻是來參加暑假限定的暑期班而已。


    絕大多數的其他學生似乎也是這樣,沒什麽人和親朋好友閑聊,大家都攤開參考書默默麵對自己的作業。


    我就讀的水星高中雖說是升學為重,卻沒認真到這種地步。從這點看來,一個地方的氣氛是拘束還是放鬆,與其說是因為成績或性格,恐怕人際關係造成的影響還比較大。


    學生的外表也都是黑發、沒有過度裝飾、沒有化妝、沒有特別解開鈕扣。大多是一般會當成「正經」的那類人。大家盯著參考書的眼神,犀利程度也和校內見到的學生截然不同。


    就像綾瀨同學一樣。


    ──我沒來由地這麽想。


    盡管穿著、發色等外表的部分幾乎完全不同,積極的態度與眼裏的認真卻十分接近。


    卯足全力,而且不留餘力。


    我隻打算在能力範圍之內盡量拿高分,考進還算不錯的大學就好。他們和我不同,那是戰士的眼神。


    隻不過我總覺得,就算比較的對象換成他們,綾瀨同學那種逼迫自己的方式依舊超乎常軌。畢竟她同時也追求經濟自立,所以像這樣沒有花錢參加暑期班而是自學。大多數考生如果強調是自學,大概會被人家笑自找麻煩、個性扭曲,不過實際上她幾乎每一科都拿下好成績,那些冷笑的人也隻能閉嘴。


    到上個月為止還是弱點的現代文,如今她也已經大致克服,漸漸成了一個毫無破綻的考生。


    ……唉,沒有她那麽努力的我,隻要像這樣腳踏實地向人求教,一點一滴地升級就行了吧。無論做什麽事都要曉得自己有多少分量。


    「那、那個……」


    「咦?啊,是。有什麽事嗎?」


    有人輕聲呼喚,我愣了一下才回應。其他學生跑來搭話,還是參加暑期班以來第一次,因此一時之間沒注意到人家是在對我說話。


    聲音來自坐在旁邊的女生。雖然不是每次都相鄰,但我確實常見到她坐在不遠處。這個女生的五官、發型、穿著都沒什麽奇特之處,給人不太起眼的感覺,不過她有一項容易讓人記住的特征。


    那就是身高。


    可能有一百八十公分吧,比我還高出一個頭,光是站在眼前就會有股奇妙的壓迫感。


    她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麽自信,和身高不太相稱。


    「有東西掉了。」


    「啊、喔,謝謝你。」


    大概是攤開參考書的時候掉出來的吧,有張眼熟的書簽落在地上。


    我邊道謝邊撿起書簽,隨即和盯著書簽看的她對上眼。


    「夏季活動的書簽。是在站前書店拿到的對吧?」


    「呃,嗯,是啊。」


    我沒說自己在那裏打工。不能隨便將個人數據告訴初次見麵的人。


    「我、我也常常去那裏。真巧呢。」


    「如果生活圈在這一帶,要買書多半會去那裏吧。」


    「的確。啊哈哈。」


    高個子女生輕笑出聲。


    對話就此結束。她似乎沒有特別想和我聊什麽,隻是出於好心提醒一下,接著又因為找到共通話題所以自然提起書店而已。沒有什麽特別的意義,隻是日常對話。


    我瞄了一眼此刻盯著桌麵的她,有種難以釋懷的感覺。


    ……來過這樣的客人嗎?


    既然同樣是高中生,生活作息應該差不多,但是我不記得有在收銀台見過她。既然個子高得可以和模特兒相比,應該不容易忘記才對。


    不過,我又不是隨時都在打工,她也不見得像她自己說的一樣那麽常去書店,錯過的可能性很高。我得到這個答案之後,隨即把目光轉回自己的桌麵。


    今天和平常的暑期班,大概就隻有這點差異。我沒有再和那個女生交談,隻是非常普通地度過這段時光。


    就這樣從下午到傍晚,我一直專心地聽課、念書。


    最後一節上完後,我確認時鍾,離晚班打工還有將近四十分。如果騎自行車,隻要十分鍾就能趕到打工地點。當然,我選補習班時就是看上這點。


    我將參考書收進背包,快步走出補習班,到停車場打開自行車的鎖,準備騎車離去。暑假期間我經常這麽做,已經半成為例行公事了,所以這種時候我幾乎不需要用腦。


    然而,出了些和平常不太一樣的狀況。


    「咦?」


    我不禁眨眼。


    就在呆呆地踩著自行車踏板的我眼前,緊鄰補習班的地點──那家在女性之間蔚為話題的鬆餅店,室外席坐了個非常眼熟的人。


    以時髦發箍理順的黑色長發,輕輕裹著肌膚的柔順上衣與格子裙。這名裝扮看似清純千金小姐的女性,毫無疑問就是打工地點的可靠前輩,讀賣栞前輩。


    和她待在一起的,應該是大學的友人吧?她和三名女性坐在室外四人席,一邊優雅地用叉子切開鬆餅,一邊認真地討論。


    距離很近,加上她們的音量不小,所以連我這邊都聽得到談話內容。


    其中兩位好像是和讀賣前輩年齡相近的大學生。另一位女性的穿著有種截然不同的風範,散發出成熟氣息。


    相較於大學生們那身有季節感的輕便服裝,那位富有知性氣息的女子,卻在盛夏時節隨興地穿著針織罩衫,品評似的打量讀賣前輩她們。


    「好啦,誰能反駁?和自然科學相較之下,我們人文科學被稱為對社會沒有貢獻的虛學,存在價值遭到質疑。照這樣下去,你們的研究會失去正當性喔。」


    女大學生們裹足不前,露出微妙的表情彼此互看,提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知性女子掛著遊刃有餘的微笑,優雅地將麵前鬆餅切下一塊,送入口中。


    盡管這顯然不是該在熱門鬆餅店聊的話題,但其他客人大概是因為實在太難懂所以幹脆不去理會吧?她們意外地並未顯得格格不入,反倒是自然而然地成了環境之中的一分子。


    就在這片異樣的氣氛裏,有個人勇敢地開了口。


    正是讀賣前輩。


    「如果將自然科學定義為『通過實驗找出具有重現性的法則』,那麽以科學技術發展這點來說,對於人類社會的貢獻便是自然科學比較高──既然此事為真,從否定自然科學的觀點出發就無法徹底駁倒對方。」


    「聰明。為了反駁而扭曲真實並非好招,看來你已經明白這點了。」


    「是的。即使承認這點,人文科學的研究仍然有其意義。」


    「怎樣的意義?文學和史實的研究不過是在玩。把國家的寶貴研究資源分給這些沒用的學問不太好吧?」


    「要解答『人類當如何』這個根本性的問題,分析祖先走過怎樣的曆史,乃是不可或缺的一環。」


    「真的是這樣嗎?文學和曆史,都隻是過去某人留下的紀錄罷了。就算弄清楚這些東西,也沒辦法掌握人類這種生物的普遍傾向吧?」


    「知曉過去即可推知未來。解決現代的問題,不是也能從過去尋找線索嗎?」


    「曆史會重演,是嗎?」


    「是的。任何社會性抗爭的原因,都與過去一再重複的那些相似。從過去學習,不就能找出適合現代的答案了嗎?」


    「喔,這可就沒辦法嘍,讀賣同學。」


    「咦?」


    「『曆史會重演』這句格言,隻是過去某人的感想。過去幾乎不存在量化數據,再怎麽研究也無法證明事象的重現性喔。」


    「唔……」


    可能是被刺中弱點了吧,讀賣前輩無法回答。


    知性女子舉起那隻還拿著鬆餅刀的手,很沒規矩地畫著圈。


    「現代能夠通過數據觀測各種事象,取得、搜集這些數據變得容易,使得過去無法證實的人類真相呼之欲出。未來人能從過去學到的東西固然多,不過那些對於現代人來說就是現在。若要從過去尋找解決課題的線索,就該先學習眼前的自然科學吧──反論呢?」


    對於知性女子的傲慢論點,讀賣前輩立刻表示「有」。


    「現代人的價值觀創建在連綿不斷延續至今的文化上。通過了解文學,可以了解曆史、了解宗教、了解風俗習慣,如果不能正確觀測達到現今狀態的過程,也就會有很多東西看不見。舉例來說,如果某個國家的歌手推出一支輕視他國宗教的音樂視頻後遭到憤怒群眾圍剿,有辦法通過自然科學找出產生這種反應的原因嗎?要怎麽做才能平息群眾的憤怒?能夠事先預測而準備應對方案嗎?若是研究人文科學的人,想來立刻就能提出好幾種假說。」


    「嗯。相當具有攻擊性的反論,但是思路不壞。」


    實際上,應該頗有說服力吧。知性女子第一次停下拿刀的手,思索了數秒。


    不過相反地,也可以說隻需要思考數秒。


    她開了口。


    「真要說起來,該怎麽樣證明憤怒的原因源自該國獨特的曆史與宗教呢?」


    「咦?」


    「憤怒真的是因為輕視文化所導致的嗎?說不定是視頻音頻帶給人腦普遍性的不悅,也可能是視頻的色調具有讓怒氣增幅的效果。」


    「隻要對於當事者進行調查或社會實驗,應該就能找出某種程度的關連性。」


    「好,將軍。」


    「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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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女子麵帶微笑這麽說,讀賣前輩當場愣住,盤裏的鬆餅則在她麵前被切走一塊。


    搶走別人甜點的女子就這麽吃了起來,那副天真無邪的模樣,實在難以想像會和她的知性外表搭在一起。


    「你剛剛的說法啊,實在沒辦法讓人支持喔。換句話說,你等於是自己承認研讀過去的文學沒有意義,研究當下發生的事象比較重要……真是遺憾,多練習怎麽講歪理吧,讀賣同學。」


    「嗚……」


    被駁倒的讀賣前輩不甘心地抱頭。她拿起叉子往被搶走一塊的鬆餅戳,接著用力塞進嘴裏。咀嚼中鼓起的臉頰,看起來就像個鬧別扭的小孩,讓旁觀的我打從心底嚇了一跳。


    剛剛的問答也好、現在的模樣也罷,都和打工時看見的讀賣前輩截然不同。


    她在我麵前總是表現得遊刃有餘,看見這種戒慎恐懼進行議論與非常不甘心的樣子,感覺十分新鮮。


    「工藤老師,為什麽你能站在否定方的角度講這麽多啊?你明明是人文學係的人耶。」


    讀賣前輩這麽問道。


    看來這位知性女子似乎姓工藤。稱呼「老師」,代表她是教授……不,應該是副教授吧?以前讀過的書有提到,教授要年齡到一定程度才能當,這位女性看起來沒有那麽老。


    「沒什麽,很簡單的。因為我知道真心話和場麵話是兩回事。」


    「原來如此……那麽,換成老師又會用怎樣的論點說明呢?」


    「從『虛學又怎樣?』開始。」


    「……咦?」


    「人文科學確實是被定義為虛學的學問,但是『無法對人類有所貢獻』這個前提有反駁的餘地。敵人會主張『發展自然科學必然能為人類帶來幸福』,不過很遺憾的是,要討論『人的幸福』就必須先決定幸福的標準。畢竟正義和幸福並非全人類共通嘛。好比說,我認為像剛剛那樣將香甜鬆餅吃進嘴裏的一瞬間就是人生最幸福的時刻,不過全人類裏又會有百分之幾同意呢?」


    「以生物來說,能夠留下後代不就是共通的幸福嗎?」


    「你認為不生小孩的人就是不幸嗎?」


    「……的確。在這個年代,會這麽想的人並不多。」


    「就是這樣。換言之所謂『人類的幸福』啦、『人類應當如何』啦之類的命題,其實非常曖昧。自然科學帶來的發展,到頭來也隻能創建在這種不穩的根基上頭──有虛學才有實學,所以如果不想一起滅亡就乖乖接受我們的學問吧……我的答案差不多是這樣。」


    「啊……這樣啊,原來是這種方向……」


    「與他國交流這個著眼點不壞。如果接受虛學就是虛學,進而將論點轉為肯定虛學的方向,說不定就能駁倒對方。」


    「上了一課……謝謝您的指導,工藤老師。」


    讀賣前輩低頭致謝,然後深深地歎了口氣。


    「唉……果然完全不是對手啊~」


    「不,讀賣同學很厲害耶。像我根本從一開始就跟不上。」


    「對啊~」


    「喂喂喂,你們也有份吧?我都特地請你們吃貴貴的鬆餅了,不絞盡腦汁陪我玩一下可不行喔。好啦,下一個討論主題是──」


    「咦,連讀賣同學都贏不了,我們根本不可能啦~」


    女大學生們慘叫出聲。


    於是對話轉往新主題,大概是為了藏起方才的懊悔,讀賣前輩將目光從友人們身上移開。就在這時,偶然……不,從相對位置應該說是必然吧。她的目光正巧與路邊騎在自行車上的我碰著了。


    不妙。


    我不小心就一路聽了下去,不過冷靜一想,這隻是單純的偷聽,實在說不上什麽有禮貌的行為。


    不過讀賣前輩立刻將目光挪開,然後看向手表,故意「啊」了一聲。


    「抱歉,工藤老師。我差不多要去打工了。」


    「嗯,慢走。鬆餅和飲料的錢不用在意。」


    「多謝招待。」


    她很有禮貌地低下頭,背起包包道別,然後慌慌張張地跑開。


    從我眼前跑過去時,她瞄了我一眼。我察覺其中的無聲消息,也踩起自行車。


    在貓街上騎了數分鍾。到了已經看不見鬆餅店的位置後,我向讀賣前輩的背影喊道。


    「非常抱歉。」


    「既然道歉,就代表認罪了對吧?」


    「不是喔,這是誤會。隻是剛好碰上而已。」


    「真不曉得你這個罪犯算不算幹脆呢……不過,我也不覺得後輩你會跟蹤啦。」


    「能夠得到您的信任真是太好了。」


    「因為後輩你的腦袋很好,如果真的要跟蹤,應該會用更惡心的手法呀。」


    「我一點也不想要這種信任……」


    由於不想留下奇怪的嫌疑,我打開背包亮出裏頭的參考書。


    「暑期班啦。那裏有個補習班。」


    「啊~原來如此啊嗚。」


    「喔,安心信賴的怪語尾。」


    「原來如此,意思就是除了剛好碰上之外,還順便偷聽。」


    「這……」


    上當了。


    仿佛遭到幹練刑警巧妙地套供,讓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此時,讀賣前輩「噗」一聲笑了出來。


    「開玩笑啦、開玩笑。隻是回敬一下而已,畢竟我丟臉的一麵被你看見了嘛。好啦走吧。」


    「啊,好。」


    我連忙跳下自行車,推著車追上邁開步伐的讀賣前輩。


    我偷瞄了身旁的讀賣前輩一眼。亮麗的黑發、清新的服裝,日光照耀下,舉止楚楚動人的她進一步凸顯出那股深閨千金般的優雅。夏季的傍晚,幾乎和大白天差不多亮。上個月去電影院時是晚上所以沒注意到,在光亮之下,穿便服的前輩那股清純的千金小姐氣息增加好幾倍。


    「不過,沒想到被駁倒時的不甘心樣會被看見。有損身為前輩的威嚴啊。」


    「呃,倒也不會……」


    我好不容易才把「一開始就感覺不到什麽威嚴」這句話給吞回去。


    然而,為時已晚,我的語氣似乎已經表露無遺,讀賣前輩沒好氣地瞪著我。


    我沒有一直坐在針氈上的興趣,所以轉移話題。


    「話說回來,剛剛的人是?」


    「你說工藤老師嗎?」


    「對,就是她。」


    「後輩你果然已經失去活力了呢。現場明明有三個女大學生,你卻比較在意成熟女性。」


    「對人家的年齡指指點點好像不太禮貌。」


    「如果都是女性就可以談論喔,後輩。」


    這種口吻,該不會是學自那位工藤老師?這句話說出來搞不好會讓她鬧別扭,所以我決定三緘其口。麻煩的種子別種下去才是聰明之舉。


    「工藤老師是我們大學的副教授。從年齡應該猜得到吧?」


    「是,多少猜得到。不過現在是暑假對吧?她居然還會像那樣和學生一起去鬆餅店啊?」


    「老師偶爾會找我們去喔。雖然沒什麽人願意奉陪就是了。」


    「意思是,讀賣前輩另當別論。真是個上進青年啊。」


    「嗯~這種用詞。五十分。」


    「不滿嗎?你明明常用這種方式消遣我耶。」


    「這種時候要說上進女青年吧。好歹我也是母的。」


    「問題在這裏啊?」


    看樣子她對於人家拿上進心來調侃沒什麽不滿。


    「我在大學裏可是屬於認真念書的那一類喔。和我們平常聊天時不一樣,所以你可能無法想像。」


    「我本來就知道你很聰明,所以和我的印象倒也沒有很大的差別就是了……隻是覺得『人外有人啊~』。」


    「工藤老師她啊,看起來不食人間煙火對吧。」


    「光是看到那一幕也不會清楚就是了。」


    「她平常就是那種感覺。該說深不可測吧,常常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呢~」


    「根本就是我眼裏的讀賣前輩嘛。」


    難以捉摸,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的年長女性。知識量與思考的瞬間爆發力都比我強,總是覺得被對方耍得團團轉。說不定,當彼此有世代差距時,在對話途中會有這種感覺其實很常見。


    當我也站上讀賣前輩所在的舞台時,是否會自然而然地了解這人言行之中的含意呢?


    正當我想著這些時,讀賣前輩露骨地皺眉。


    「咦~我才不要~」


    「不要什麽?」


    「後輩,你是準備將來有一天要打倒我嗎?」


    「啊?」


    我完全不懂怎麽會變成這樣,不由得發出怪聲。


    「智能和知識都不夠,讓我很不甘心。我總有一天要打倒她。」


    「要用學問戰鬥啊?」


    「我就是這樣享受學問的。意外嗎?」


    「不,和我心中的形象一致。」


    如果單看外表,會覺得她是個純粹喜歡讀書、認真向學求知的文學少女。然而她內在的對抗心態,卻幼稚到會讓人覺得是小學男生。


    可以說,這樣才符合讀賣栞的風格。


    「不過,像那樣認真議論感覺很累呢。」


    「那還用說。隨時都要小心翼翼,避免論點崩潰,根本不能放鬆。再加上那位老師啊,隻要論點存有一些些矛盾之處,馬上就會窮追猛打,在體力和精神上都會造成很大的消耗,其實我根本不想在打工前和她聊這些。」


    「但是你表現得相當積極耶。」


    「要做就要全力以赴。不管再怎麽麻煩都一樣……不過嘛,我在適度地消耗之後就會適度地回複,所以沒問題~」


    「回複?」


    「借由欺負你保持心靈健康呀。啊~和後輩聊天好輕鬆啊~」


    「這隻是高手在享受欺負初學者的樂趣吧?」


    「唉呀~多謝你當老人家的靠背啦~」


    她換成老太太的口吻,把手放到自行車的車籃上,裝出走路不穩的樣子。


    「我說啊……」


    我正想表示「別把人家當靠背行嗎」的時候,突然回過神來。


    原來如此,綾瀨同學和讀賣前輩最大的差異就是這裏嗎?


    穿過貓街抵達大馬路,打工的書店已近在眼前。結果,我完全沒動用自行車高速移動的特權,陪著讀賣前輩一路走過來。


    想來無論那位工藤老師的邀約有多麻煩,她都不會拒絕,即使時機不巧也會盡可能參加議論吧。當然,這也和參加的好處很大有關,不過物理層麵與精神層麵的消耗都難以避免。


    不過就算是這樣,她依舊能保持平衡,想必是因為她知道抵銷的方法。


    在某種程度內尋我開心,我也能容許。


    就算隨口講些不合邏輯的歪理,也能當成一段愉快的對話。


    想來她就是通過活用這麽一個可以輕鬆相處又方便(正麵含意)的對象,在認真的自己與不認真的自己之間加以調整吧。


    如果綾瀨同學也有個這樣的對象,是不是就解決了呢?


    「啊……」


    正當我邊思考這些邊和讀賣前輩一同踏進書店時,正好碰上似乎剛到的綾瀨同學。我當下心想,今天還真多偶然,不過我們三個排班都在同一個時段,要說是必然也沒錯。


    「呀嗬,沙季!」


    「嗯……啊,是,你好。你們一起來的啊?」


    可能對於綾瀨同學而言,這次遭遇是出乎意料吧,她起先露出家裏那種冷淡的表情,要開口時才連忙換上友善的笑臉。在場表現得若無其事的人,隻有讀賣前輩一個。


    「恰巧在補習班附近碰上的。對吧,後輩?」


    「呃……對,就是這樣。」


    我回答時慢了一拍。


    可能是因為剛剛都在想綾瀨同學的事吧,總覺得這場遭遇有點尷尬。明明什麽壞事都沒做,真是好笑。


    恰巧嗎──綾瀨同學重複這個詞之後,微微一笑。


    「以家人的立場來說,就算你們是那種關係,像讀賣小姐這麽出色的對象也能讓人放心。」


    「咦~?沙季真會開玩笑呢~」


    「都是多虧了前輩的教導。嗬嗬~」


    p127


    綾瀨同學肩膀輕晃,笑得十分高雅。她的適應能力真是值得欽佩,已經漸漸習慣應付讀賣前輩了。


    可是有點不太對勁。


    對他人之間未確定的關係加以猜測後出言挖苦,綾瀨同學之前做過這種事嗎?


    綾瀨同學的異狀、遊泳池的事等,我有好多話想說,在打工時間多次找機會要和她聊。


    但是這天不知為什麽,不湊巧得難以置信。


    一起站收銀台時,每當我手邊空下來,綾瀨同學就忙著結帳,我折書套她則會離開收銀台整理書櫃。休息時間,我總算能試著問:「奈良阪同學有回應了嗎?」綾瀨同學卻隻是搖搖頭,說了要買飲料就往有自動販賣機的外頭走。


    我甚至有種她在躲我的感覺。


    就這樣到了下班時間,我一如往常做好回家準備,等待綾瀨同學。


    但是從更衣室走出來的,隻有讀賣前輩。


    「啊,人家托我傳話給後輩你。沙季說有別的地方想去,要你先回家。」


    「咦?」


    聽到讀賣前輩這麽說,我眨了眨眼。因為,她之前完全沒提過這回事啊?我連忙拿出手機確認,果然綾瀨同學連一行消息都沒傳。就在我愣住時,手機突然震動。注意到是來訊之後,我連忙看向屏幕,通知的第一行竄過畫麵。


    『我要買東西,你先回去吧。』


    我點開line,全文就隻有這一行。我回複「了解」。也不是沒有過了晚上十點還開著的店。或許她想買些不方便我陪同的東西。話雖如此,事情太過突然依舊令人在意。


    她在躲我?這個念頭再度閃過腦海。不不不,怎麽可能?


    我邊想這些邊騎車,不知不覺間已經抵達自家公寓。


    我重新認識到,原來一路飆車能這麽快到家。那麽,我希望早點回家嗎?我試著捫心自問,不過看樣子並非如此。


    不知不覺間,我似乎已經習慣和綾瀨同學並肩走回家了。


    我將自行車停到公寓停車場,搭電梯到自家所在的樓層。


    今天是周一,老爸已經回家,他很早就要出門,因此多半已經睡了。亞季子小姐大概還在上班吧。


    為了避免吵醒老爸,「我回來了」我講得很小聲。接著我走向起居室。


    若是平常,和我一起回家的綾瀨同學會直接去準備晚餐……我太依賴她了呢。好,那就讓我來吧。我打開冰箱。發現沙拉。還有個蓋著的單手鍋,於是我看看裏麵裝了什麽。


    「味噌湯啊。」


    因為是夏天,所以味噌湯會先做好,然後冷藏或冷凍。


    我心想綾瀨同學應該馬上就會回來,於是把她的飯碗、湯碗和我的碗一起拿出來,擺到桌上。剩下的應該等她回來再拿就行了。我把沙拉端到桌上。好啦,主菜是什麽呢?我再度翻找冰箱,接著發現冷凍庫裏不知何時已經放了一堆小塑料盒。


    「這是什麽?」


    拿出來一看,是菜飯。未解凍。除了被高湯染成茶色的米飯之外,裏麵還能看見香菇絲、紅蘿卜絲、油炸物等。


    「我回來了。」


    聽到聲音,我回過頭去,綾瀨同學正好開門進來。


    「怎麽了?啊,晚飯……抱歉,我這就準備。」


    「啊,沒關係,畢竟平常都是你在弄嘛。我想說偶爾換我來。這個,該怎麽弄才好?」


    我舉起裝在塑料容器裏的菜飯。真要說起來,從來不煮飯的我,腦袋裏根本沒有「煮一堆之後冷凍保存」的念頭。之前都是這樣做的嗎?平常都看她在冰箱與微波爐之間來回,我卻從來沒關心過她在做什麽。


    「啊,嗯。今天的已經先做好了,隻需要用微波爐加熱。」


    「……幾分鍾?」


    「微波爐上有寫。」


    盡管聽了之後還是搞不懂,我依舊乖乖去微波爐那邊確認。確實,定時按鈕那裏標著某幾樣食材該加熱多久──


    「啊,這個嗎?」


    不得了,在飯的圖案旁邊還寫著「加熱」。這台微波爐我已經用了五年,卻完全沒注意到這回事。


    我將兩人份的冷凍盒放進微波爐,準備啟動。


    「啊,等一下。蓋子拿掉。」


    她要我把方形冷凍盒的蓋子拿掉。我聽了十分疑惑。


    「如果蓋子不拿掉,裏麵的冰融化之後會沾到飯上,這樣不好吃。」


    「原來……如此?」


    雖然不太明白,不過既然她說這樣比較好吃,那麽乖乖照做應該比較好。在我加熱菜飯時,綾瀨同學則把冷藏的味噌湯拿出來加熱。


    混了香菇與其他料的菜飯、豆腐味噌湯,以及沙拉。綾瀨同學洗了幾個從冰箱裏拿出來的小蕃茄,切成四等分後放到沙拉上。由萵苣、高麗菜、蘿卜絲組成的白綠沙拉,添上紅色之後漂亮不少。


    「感覺不用加也很好吃耶。」


    「家庭和食很容易看起來一堆褐色。所以,加點蕃茄、甜椒之類的進去,可以點綴一下喔。」


    甜椒就類似五顏六色的青椒。有紅色、橘色、黃色等各種顏色──我是在它們開始出現於餐桌上之後查的。順帶一提,它們沒有青椒那麽苦,洗一下就可以直接吃。


    綾瀨同學開始負責做飯之後,餐桌上偶爾會冒出一些奇怪的東西。或許隻是我和老爸對於食材的知識太舊了。不過青花菜和白花菜也就罷了,像寶塔花菜這種碎形蔬菜,隻吃便當或叫外送大概見不到。


    「下了不少工夫呢。」


    平常都隻顧著吃,讓我感到十分抱歉。


    「也沒那麽誇張就是了。」


    「不不不,我一直很感謝你喔。我也……就算已經放棄高薪打工,我還是會全力支持你的自立生活。」


    「光是幫忙找念書用的背景音樂,就已經讓我很感激了。所以算是扯平。」


    說著,她靜靜地微笑。


    這一刻,數天以來那種難以言喻的尷尬氣氛仿佛都消失無蹤。


    綾瀨同學將綠茶的茶葉放進茶壺。看在眼裏的我,從餐具櫃拿出兩個茶杯放到她麵前。茶泡好之後,我們說了聲開動就吃起晚飯。


    熱過的菜飯,高湯有充分滲進飯裏,非常好吃。和綾瀨同學說的一樣,沒有被水滴弄得黏答答,十分爽口。


    「如果不夠,冷凍庫裏還有,可以熱來吃。」


    「不,時間已經很晚,這樣夠了。」


    我看向牆上的時針,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吃完飯、洗完澡之後,就是該睡覺的時間。考前姑且不論。綾瀨同學會等我先洗完澡,要是我吃個沒完沒了,就會讓她更晚睡。


    一段愉快的吃飯時間。我現在很猶豫。白天的問題還沒得到回答,一天就要過去了。於是我歎了口氣,說道:


    「呃……所以說,關於奈良阪同學遊泳池之約的事。」


    「又是這個啊?」


    「因為,奈良阪同學的聯係方式還沒問到嘛。既然人家也在等我的答案,那麽差不多也該給個回複了。」


    「……知道了。我告訴你。」


    顯得有點不高興的綾瀨同學,操作起原先放在餐桌上的手機,準備把聯係方式告訴我。


    「慢著。」


    我伸出手,示意要她稍等。


    綾瀨同學抬起頭,一臉訝異。


    「奈良阪同學的聯係方式,有沒有都無所謂。」


    「……什麽?」


    「進一步來說,其實我並沒有那麽想和奈良阪同學他們去遊泳池。」


    綾瀨同學的表情從懷疑轉為吃驚,看起來就是完全聽不懂我在講什麽。該怎麽說呢,就像被人家出乎意料地從看不見的地方打了一拳。


    沒錯,我現在正是要講些出乎她意料的話。


    綾瀨同學不想去泳池其實也無妨。如果尊重她的自由意誌,再怎麽說都該等她自己改變主意。


    我認為,幹涉他人意誌試圖引起變化,是故事看太多才會有的自私行為。現實並不是故事。所以做出這種令人看不下去的行為,就該挨人家一巴掌。我很清楚。即使如此,我依舊很擔心她。


    「我希望你去遊泳池玩。」


    「莫名其妙。」


    綾瀨同學用看到外星人──呃,我們根本沒見過外星人,所以我也不清楚是不是真的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我沒放在心上,繼續說下去。


    「意思就是,我之所以說想去泳池,是因為覺得這麽說你也會想去啦。會問奈良阪同學的聯係方式,也是覺得我一個人跑去玩,有可能讓人羨慕。」


    「讓我羨慕?」


    「讓你羨慕。」


    「為什麽會羨慕?」


    她看起來是真的完全不懂。如果這種反應也代表她沒發現自己的心情,不知道有多令人安心。


    「因為,其實你想去遊泳池玩吧?」


    綾瀨同學閉口不語。她緊抿雙唇,一臉打死不肯開口的表情。


    「我聽亞季子小姐說了。她說你以前很怕熱,是個一到了夏天就會吵著吃冰、吵著要人家帶你去泳池的小孩。即使是現在,你一樣拿高溫沒轍對吧?」


    「哪有這回──」


    「就是有。所以,空調壞掉時,你也是快快縮回自己房間。既然如此,那麽朋友找你去泳池玩,應該多少會想去才對。不是嗎?」


    「為什麽你那麽想讓我去遊泳池玩啊?」


    「老爸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嗎?要是升上三年級,恐怕就得更專心準備考試,所以現在可以多玩一點。他這麽說過對吧?」


    「的確說過,可是……」


    「我明白你想要盡快獨立。不過就算是這樣好了,每天繃得這麽緊,在達成目標之前就倒下啦。我是擔心這點。」


    「擔心……」


    「對。我啊,希望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就算隻放鬆一點點也好。因此,我覺得有必要讓你休息一下。」


    想說的話全部說出來了。


    我等待綾瀨同學的回答。


    「這種事……我不懂啦。」


    細眉低垂的她看向桌麵。


    「因為,我沒有什麽時間去遊泳池玩。真的沒有。」


    「綾瀨同學……」


    嘴唇緊閉的綾瀨同學,手伸向餐桌上那本被當成便條紙用的記事本。她拿起插在上頭的筆,一邊看著手機一邊在紙上書寫。然後重重將寫下的便條拍到我麵前。


    「我還要念書。」


    說完,她將餐具放到水槽,隨即窩回自己房間。


    「不行嗎……」


    我歎口氣,看向眼前那張便條。


    上麵是電話號碼。潦草的字體底下寫著「真綾」。換句話說,應該是奈良阪同學的電話號碼。


    「隻有我去也沒意義啊。」


    垂頭喪氣的我,收拾完畢之後回到自己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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