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鍾聲響起。


    我抓起書包準備離開教室。


    「沙季!」


    有個聲音讓我停下腳步。隻有停步,我頭也不回地歎了口氣。


    一來不用回頭我也知道出聲的是誰,二來我知道一回頭就會被對方拖住。


    雖然知道……算了,沒辦法。


    「怎樣?」


    「真是的!無視別人實在不可取喔!」


    「沒有無視吧?我有停下來。所以,有什麽事?」


    「喔,真性急耶~別慌別慌。所以才說現在的年輕人啊,總是急得像趕投胎一樣!」


    盡管擺出一副「真拿你沒轍」的態度,然而邊說這種話邊走過來的真綾本人,也是個活在現代的高中女生。


    真綾──奈良阪真綾,幾乎可說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故意誇張地歎了口氣。


    「唉。所以說,怎樣?」


    真綾背後跟著幾個班上的同學。對於不感興趣的同班同學,我不會特地去記他們的長相和名字,但就算是這樣的我,也認得出其中幾個。因為暑假我和他們一起去過泳池。


    把真綾算在內,男女合計差不多七個人,其中一個男生開了口。


    「接下來大家要去唱卡拉ok,怎麽樣?」


    這人是誰啊?


    我看向真綾,她對我晃了晃手裏看似票券的紙張。


    「因為弄到折價券了嘛~」


    原來如此。


    「呃……」


    「對卡拉ok沒興趣?」


    若是以前的我,大概會幹脆地用一句「對啊」拒絕。


    可是……


    我看向真綾後麵那些人,注意到他們的表情很不安,卻也能感受到他們對我有些許期待。


    「謝謝你們的邀約,不過今天家裏有事,我必須盡快回去,所以抱歉嘍。」


    居然說得出這種客套話,連我自己都吃了一驚。說話時甚至麵帶笑容。


    即使如此,我依舊不想破壞那段愉快的夏日回憶。我並不想惹人厭,也不想讓他人不快。


    「那我先走了。」


    我輕輕點頭,抱起書包離開教室。


    背後傳來同班同學們的無奈話音,像是「什麽事這麽急啊?」還有「真可惜啊,新莊。」啊,原來如此,是新莊。的確是這個姓沒錯。雖然我不記得他的名字。


    我快步穿過走廊,走到鞋櫃旁換鞋。今天必須盡快回家。


    ──要趕在媽媽上班之前。


    就算是平日下午四點多,澀穀的大馬路依舊很擁擠。


    人行道上熙來攘往的人群,不斷妨礙急著趕回家的我。


    雖然害得我神經緊繃,卻也無可奈何。更何況,我很清楚要快速通過澀穀中心區域根本不可能。母親一直在澀穀工作,所以對我來說,這裏的街道就跟自家庭院沒兩樣。


    我離開大馬路,踏上住宅區的小徑。到了這裏,總算可以小跑步了。


    彎過轉角,就能看見聳立的自家公寓。


    沒錯,那裏已經是我們──我和媽媽的家了。


    「總覺得……很不可思議。」


    直到五月為止,我還走在不同的路上。


    六月初我和媽媽一起搬進那棟公寓,所以剛剛經過的這段通學路,我隻走了大約四個月。區區四個月。小路還認不得,途中能繞去的店家也沒弄清楚。


    明明同樣在澀穀。明明愈是靠近學校,熟悉的招牌與店家就愈多。


    盡管如此,我身邊卻有了很大的變化。就像公寓附近這片還沒見慣的景色。


    總覺得以前一切都更為單純。


    過去,我對於自己身處的環境相當絕望,所以想要改變這種狀況。我尊敬在鬧區販酒店家工作以養育我的媽媽,也為了對那些非難媽媽的人還以顏色而拚命努力。


    周圍的人是用怎樣的眼神看待媽媽,我已經切身感受到;我也明白,想要回敬這些人,隻靠念書還不夠。


    我走過公寓一樓的入口。輸入密碼之後,自動門開啟,我從管理員室前通過,走向電梯。


    啊,忘記看信箱。算了,之後再說吧。


    抵達三樓。快到了。由於心急,我已經上氣不接下氣,滿身大汗的也不舒服。製服衣袖貼在手臂上的感觸真是糟透了。我邊想著「打工前有時間淋浴嗎?」邊將鑰匙插進門內。


    「我回來了──」


    出聲後我才注意到。媽媽的外出鞋還放在門口。


    走進起居室,便看見化好妝隨時能出門上班的媽媽。


    「回來啦。」


    「還有時間嗎?」


    「嗯。已經聯絡過了,不用那麽急也沒關係喔。」


    「什麽嘛……」


    說著我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在殘暑烈陽下趕回家的疲憊迅速現形。呼~~~趕上了~~~~


    沒錯,我之所以急著趕回家,原因在於有重要的事和媽媽商量。


    關於三方麵談的事。


    上午發下三方麵談的出路調查表後,我立刻用line將內容傳給媽媽,這是為了讓忙碌的她調整行程。之後,我利用下課時間傳訊息和媽媽溝通,原本以為這樣就完畢,最後媽媽卻說「有重要的事想談一談」。


    我看了有點焦慮,所以急急忙忙趕回家,不過看見眼前的媽媽還是老樣子悠哉之後,我在想,是不是也沒那麽嚴重啊?


    「不用勉強當麵說啊,明明用line就好了。」


    「媽媽是老派的人嘛。文字不太容易傳達細微的部分,會讓人不安對吧~」


    「啊,嗯……原來如此?」


    大致上能理解。


    媽媽確實有這種傾向。當調酒師備受好評,也就代表她比較擅長麵對麵談話。因此,她不像我們這些社群網路世代,隻用文字交流可能會有點不安。


    「知道了,我會好好聽。不過先等一下。」


    我奔回自己房間丟下書包,抓起打工時帶出門的運動背包,回到起居室。


    「準備好嘍。重要的事是什麽?」


    「呃……」


    媽媽罕見地欲言又止,似乎有點難以啟齒。


    「你和悠太在學校怎麽樣?」


    心髒猛然跳了一下。


    「怎麽樣……是指?」


    「你啊,最近在家裏,不是都喊悠太『哥哥』嗎?」


    「是這樣沒錯。」


    「我想問,你們在學校是怎麽樣。」


    咦……


    盡管心髒跳得更快,但我有自信沒把心思寫在臉上。因為我擅長擺出撲克臉。


    「這──我們連班級都不一樣啊。」


    所以說穿了連麵都見不到。


    隻不過因為周圍傳出奇怪的謠言會為彼此帶來麻煩,所以就算在學校見了麵,我恐怕還是不會喊「哥哥」……不實際見麵也不曉得會怎麽樣。


    我這麽告訴媽媽。


    其中也有謊言。


    因為就在隔壁班,體育課時兩班的女生會一起上,兩班的男生也會一起上。既然上課時間一樣,代表有同時用到操場或體育館的機會,一個不小心也有可能迎麵碰上。


    或者該說,早就碰上了。雖然我已經盡量避免。


    「所以說,沒什麽特別的改變。」


    「沒有改變,也就代表學校的大家還不知道你們是兄妹嘍?」


    「我想應該是。畢竟沒有特別宣揚。」


    真綾知道就是了。


    「那就麻煩了呢。」


    「麻煩?不是要討論我的三方麵談嗎?」


    「這個啊,其實太一他呢,最近很忙。」


    「這樣啊。」


    根據媽媽的說法,如果要參加三方麵談,繼父似乎就得勉強自己。


    媽媽不想讓他太累,打算出席兩人份。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我和淺村同學的麵談調整到同一天,她隻需要請一天假,比較方便。


    「畢竟我們那裏是家小酒吧,不方便休息太多天對吧?」


    媽媽工作的地方,人員隻有店長、媽媽,還有一個不怎麽露麵的店員。所以,她希望盡量別讓店空著。原因在於這裏。


    「不過,安排在同一天有可能讓其他人知道。這樣你們會很尷尬對吧?」


    會讓大家知道……我是淺村同學的義妹。


    那就──不過。


    這樣真的會「尷尬」嗎?因為,我和淺村同學是兄妹。


    我們必須是兄妹。


    「不過啊,這個其實根本不重要就是了。」


    「咦?」


    我不由得抬起頭,打量媽媽的臉。


    「隻是,總覺得他還沒認可我這個媽媽,這會讓人有點難過對吧?」


    我在心中「啊」了一聲。


    這樣啊。原來是這麽一回事。我和淺村同學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的母親是同一個人,也就表示……


    為什麽我隻考慮到自己呢?


    媽媽眉毛微垂,顯得有些困擾,但臉上依舊掛著微笑,盡管她絕對不會將辛勞寫在臉上……媽媽很努力地想成為淺村同學心目中的「好母親」。


    我不希望她在這方麵感到自卑。既然如此──


    「媽媽,我……」我開了口,話語卻卡在咽喉深處。


    開門聲響起,淺村同學的聲音傳來。


    起居室的門隨之敞開。


    淺村同學走了進來,話語機械性地自喉中溢出。


    「你回來啦,哥哥。」


    「我回來了,綾瀨同學。」


    稍微頓了一下之後,淺村同學一如往常地稱呼我「綾瀨同學」。他對我的稱呼沒有變。嗯,畢竟會聽到人家稱呼兄長為「哥哥」,卻難得見到有人對自己的妹妹喊「妹妹」,維持原狀也沒什麽不可思議的就是了。


    不過,「綾瀨」對於淺村同學來說,是外人的姓。


    「你們在聊什麽……?」


    淺村同學來回打量媽媽和我的臉之後,注意到桌上的問卷。


    「喔。」


    「哥哥也拿到了吧?出路調查。」


    「正好。」


    媽媽看著淺村同學說道。


    「什麽正好?」


    「悠太的三方麵談該怎麽辦,我和太一也討論過。」


    然後,媽媽將剛才和我說過的話對淺村同學又說了一遍。媽媽要怎麽說服淺村同學呢?我在旁邊聽,沒有插嘴。


    然而,媽媽對淺村同學說的是──


    「所以呢,我想過了。隻要將你們三方麵談的日期錯開,應該就行得通。」


    「「咦?」」


    我不由得出聲。


    盡管媽媽講得很幹脆,簡直像是一開始就有這個打算。


    畢竟這麽一來,媽媽會很累吧?


    我這種心情,淺村同學似乎也有同感。


    「工作忙的不止老爸對吧?酒吧的工作時間在晚上,真要說起來,光是白天去學校應該就很累了……」


    對,就是這樣。淺村同學說的一點也沒錯。


    盡管如此,媽媽仍舊微微一笑,以輕鬆的口吻表示沒問題。然後她說自己得出門了,抓起包包就離開。


    「跑得那麽急不會出事吧?」


    「是啊,希望她不要摔倒。」


    怎麽辦?


    為什麽媽媽沒有像一開始告訴我的那樣,說希望排在同一天呢?


    我的腦袋一片混亂。


    此刻,我不能待在這裏。要是不厘清思緒,我會依賴淺村同學,會沒辦法維持撲克臉。


    我倉促下抓起自己的運動背包。


    「咦?綾瀨同學也要出門?」


    回過頭看我的淺村同學說道。


    「差不多到打工的時間了。」


    「這樣啊……路上小心。」


    「嗯。我出門了,哥哥。」


    我的應答已經是全自動了。幸好這種稱呼已經成為習慣,話語會自然而然脫口而出。


    盡管如此,媽媽的臉依舊在腦海裏揮之不去。淺村同學回來之前,她明明還一臉難受,剛剛卻完全感受不到那種氣息。


    她很擅長裝出撲克臉。


    我想,媽媽是不想讓淺村同學擔心。可能在不知不覺間,她已經看出我們不想被人家知道是兄妹。於是,她放棄把我們的三方麵談安排在同一天。這麽做,大概是正解吧。


    即使到了打工的書店開始工作,我依舊在想這些事。


    該怎麽辦才好呢?怎麽做才是正解呢?


    「唉,店員小姐。」


    整理書架時聽到人家出聲叫我,於是我回過頭。一位推著嬰兒車的媽媽,抱著大本的育兒雜誌。


    「是的,請問有什麽問題嗎?」


    「請問這本雜誌的前一期還有剩嗎?我漏買了。」


    月刊雜誌在下一期進貨之前,要把賣剩的退回去。


    「很抱歉……那個,需要試著幫您調貨嗎?」


    在剛發售的此刻,通路商或出版社那邊可能還有貨。盡管不敢保證,我依舊這麽回答。


    「不用了,沒關係。隻是有篇想看的報導而已。謝謝你嘍,小姐。」


    「啊,哪裏。」


    「那麽,我就買這本啦。」


    說著,她便抱著當期雜誌要往收銀台移動。我連忙說了聲「我來拿」,並且接過雜誌領著她走向收銀台。畢竟她推著嬰兒車又抱著大本雜誌,看起來很費力。


    結完帳之後,這位媽媽向我一鞠躬,隨即離店。我則是回去工作。


    我整理好方才的思緒,做出結論。我終究不想讓媽媽就這樣難過下去。


    回去之後,和淺村同學好好商量一下吧。


    一旦下定決心,原先懸在心頭的東西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為了整理對他那股曖昧不明的感情,我近來盡可能和他保持距離,感覺很久沒和他好好談一談了。


    打工完回到家。我靜靜開門,小聲說「我回來了」。夜色已深,淺村同學想必回臥室了吧。他的房間,就在通往起居室的那扇門之前。我敲敲房門。


    沒有回應。睡著了嗎?還是正在洗澡呢?我邊猜測邊走進起居室。


    淺村同學就在這裏。


    看起來沒動過的晚餐還擺在桌上。


    我疑惑地開口,淺村同學則邀我一起吃。盡管不曉得他是基於怎樣的心情說出這種話,不過對我來說正好。畢竟我有事想找他商量。


    「「有關三方麵談的事。」」


    我們異口同聲說道。


    該不會,我們都在想同一件事吧?不過,這也讓我鬆了口氣。


    於是我和淺村同學邊吃晚飯邊談……


    淺村同學提起三方麵談,內容和我煩惱了一整天的問題幾乎完全一樣。


    「我覺得,不該因此增加亞季子小姐的負擔。」


    太詐了、太奸詐了啦,淺村同學。


    ──我原本已經想抹消自己的心意,卻因為這種小事而動搖了。


    他有考量到媽媽的辛勞,讓我好開心。


    「──不止因為這樣很辛苦。從別的層麵來說,我也希望媽媽能出席我和哥哥兩個人的三方麵談。」


    畢竟,媽媽是那麽努力地想成為淺村同學的媽媽。


    我們有了共識,就算兄妹關係在學校曝光也無妨。


    這是我們兩人的共同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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