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青小聲道:“知道啦……再說我不這樣拍別人的……”  鬱芬輕輕歎了口氣,看見潤生,理了理頭發,露出一個熱情又略帶尷尬的笑來:“潤生。”  潤生微笑:“鬱芬姐。”  在家那會兒還能裝做無事發生,如今出來,大家反倒不自在起來。隻是鬱芬到底性格大方慣了,隻略冷場了片刻,便爽快道:“走了,去吃鍋烙,姐請客。”  他們過馬路的時候,潤生不知怎麽忽然回頭望了一眼。鬱青道:“怎麽啦?”  潤生搖了搖頭:“沒什麽。”  鬱芬走在前麵,似乎整個人已經全然放鬆下來:“上次給廠裏的同事過生日,一起來吃過一次,特別好吃。正好帶你們來一起嚐嚐。”  小小的店鋪生意火爆,鬱芬主動把菜單推給了潤生,讓他來點。潤生卻把菜單給了鬱青,很體貼地表示自己不挑食。  鬱青最後把菜單又推給了鬱芬,姐弟兩個商量著,要了這裏的招牌三鮮鍋烙。  所謂鍋烙,就是一種生煎的餃子,隻不過煎的時候要在平底鍋裏加麵粉漿,煎好了一鍋倒扣在盤子上。鍋地的麵粉漿帶著餃子連成圓圓的一大片,吃起來餃子底部有金黃酥脆的麵粉片。  生意這樣好,鍋烙自然是好吃的。不過對鬱青來說,更開心的是潤生和姐姐都在。下回要帶媽媽和奶奶一起來吃,他這樣想著。  鬱芬卻一直在打量潤生。拌菜上了桌,她推到了潤生那邊,半真半假道:“我弟弟有時候不太懂事,你凡事多讓著他一點兒。”  “我哪裏不懂事了?”鬱青把鍋烙咽下去,抗議道。  “沒有誰比鬱青更好了。”潤生溫文爾雅地笑著:“姐,你放心。”  “我放不放心倒在其次,他開心就行了。”鬱芬輕歎:“不說了,吃菜吧。”  鬱青總覺得這對話有點兒不對勁兒。他在凳子底下輕輕碰了碰鬱芬,鬱芬卻隻是瞪了鬱青一眼。  潤生低下頭,嘴角翹了起來。  飯吃了大半,鬱芬說是要去洗手間。鬱青和潤生等了她好半天,也沒見她回來。潤生招呼服務員,問洗手間在什麽地方。服務員忙得腳不沾地,說就在馬路斜對麵的大樓裏。  鬱青心裏不知道怎麽生出了幾分不安。他說我去看看吧,外頭挺滑的。正說著,潤生身上的bb機忽然響了。  潤生隻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快走,你姐那邊有事!”  兩個人匆匆跑出來,才轉過街角,便聽見街上一通吵鬧,許多看熱鬧的圍了個圈子。鬱芬的尖叫從圈裏傳出來:“陳誌翔,你神經病啊!”  鬱青驚慌失措地擠過去,看見姐姐怒目圓睜,正奮力想甩開一個男人的手。  “我神經病?丁鬱芬,你個臭不要臉的賤貨,明著和我好,背地裏左一個男人又一個男人的勾搭……這大過年的,你不上我們家來拜年,又找了兩個野男人亂搞……”  鬱青撲過去,扯開了那個男人的手,怒道:“你誰啊!幹什麽呢!”  “我誰?你還有臉問我是誰?你問她,問丁鬱芬!丁鬱芬,你告訴這小白臉兒,我是你什麽人!”  鬱青把姐姐護在懷裏,這才看清楚對麵那個男人的長相明明也算是五官端正,但這會兒一身酒氣,歇斯底裏,比街上的小流氓看著還不像樣子。  潤生走過來,擋在了他們姐弟兩個前頭,和和氣氣道:“這位大哥,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我倆是鬱芬的弟弟。”  那男的狐疑地打量著潤生,又仔細看了看鬱青,最後目光在鬱青那頭和鬱芬相似的羊毛卷兒上停了下來:“你說弟弟就弟弟啊?戶口本兒拿出來!”  鬱青這會兒才看見,對方手裏攥著一把很小的美工刀。他又驚又怒,忍不住攥緊了鬱芬的手:“姐……”  鬱芬深吸一口氣,忍氣吞聲道:“你能不能別鬧了。我都和你說明白了,咱倆沒戲。往後你是你,我是我,各走各的陽關道沒關係了!”  “你說沒關係就沒關係啊……”陳誌翔撲了上來:“我今天就讓你知道……”  鬱青和潤生還沒等做什麽,便見斜裏伸出一隻腳。陳誌翔被絆了一下,直接在雪地上摔了個大馬趴。  馬凱拎著一大堆年貨,慢悠悠地走出來:“唉,不好意思啊老哥,走路沒看見……”他甚至還拉了陳誌翔一把:“這大過年的……大夥兒和和氣氣的,別當街動手啊……”  陳誌翔爬了起來:“你是哪個?”  “我路過……”馬凱一副熱心人樣子:“就一路人。不過你們堵著店麵吵架,耽誤我們家做生意了。”他神秘兮兮地湊近陳誌翔:“你知道葛四哥吧?”  滿城裏沒人不知道葛四的,連三歲小孩兒都知道老太太們專拿葛四嚇唬自己家不聽話的小兔崽子。  陳誌翔狐疑道:“葛四?”  “不是葛四。”馬凱語重心長道:“得叫四哥啊。你這麽講話,萬一讓四哥聽見了……冬天江水挺冷的,鑿個窟窿,一晚上也就凍上了……我是好心提醒你一句。”  陳誌翔看了看馬凱,又看了看鬱青和潤生,終於恨恨地看了鬱芬一眼,扭頭走了。  鬱青鬆了口氣,對鬱芬道:“姐……”  鬱芬低下頭,無聲地哭了。第60章   過年那會兒,奶奶曾催著鬱芬把相好的男人帶回家裏見見。若是家人也相中了呢,差不多就該考慮結婚的事了。鬱芬當時含糊其辭,一會兒說倒也沒那麽著急,一會兒又說追她的男人很多,她總得多挑挑看看。  李淑敏便語重心長地勸她差不多得了,因為世上的人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若是挑來挑去挑花了眼,最後鬧不好要變成老姑娘嫁不出去了。  周蕙倒是讓她不要著急,因為結婚畢竟是一輩子的事,再怎麽慎重都不過分。做母親的仿佛看出來了什麽,說要是不合適,早早和人家講明白,不要拖著,這樣對雙方都好。  鬱芬那會兒倒是態度挺爽利的,說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有主意,你們不要跟著瞎操心了。  她一向是這樣的,凡事自己心裏有本明明白白的帳,自己給自己拿主意,很少讓家人著急上火。李淑敏也不過就是白嘮叨她幾句罷了。  隻有鬱青,因為和鬱芬談過一點那位對象的事,所以心裏多少有幾分擔憂。隻是以他淺薄的感情經驗,僅僅能想到姐姐同那位對象大概是鬧了什麽別扭鬧別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鬱青自己和潤生的別扭也才剛剛過去。  哪想到事情同他以為的完全不一樣姐姐的那位“對象”,看起來比趙東銘手底下的流氓還要混蛋些。  鬱芬從小生得美麗,圍著她轉來轉去的男人很多。見得多了,自然對男人是有一定分辨能力的。  她說這個陳誌翔最初完全不是這樣的。這人生得英俊,追求她時也特別上心,為了討她歡心,什麽事都肯幹反正要多深情有多深情,完全是一副情種模樣。  鬱芬心裏本來就有點喜歡他,加上許多事一而再再而三地感動下來,便和他好上了。隻是一確定關係,便發現這人脾氣有些陰晴不定高興了什麽事都肯為鬱芬做,不高興了常把鬱芬罵得狗血淋頭,且心眼兒小得像針鼻一樣,總是懷疑鬱芬和別的男的有什麽,把鬱芬氣得不行。  一提分手呢,這人就賭咒發誓,做小伏低,鬱芬被他弄得心軟,幾次想脫身都不了了之。隻是再多的喜歡也禁不住這樣折騰,年前那會兒他又無中生有地罵人,終於讓鬱芬下定了決心,說這回咱們一刀兩斷,你分也得分,不分也得分,我從此和你反正是沒有一毛錢關係了。  沒想到對方大過年竟然握著小刀一路尾隨她。  街頭巷尾常有這種傳言,男女之間因為感情問題,男的一言不合就衝女的捅刀子潑硫酸。陳誌翔敢這樣當街大鬧,誰又能保證他沒懷著那個心思呢。  鬱芬一開始不想讓家裏人擔心,以為自己能把事情解決好。如今當街被這樣罵了一通,終於撐不住了。她活到二十幾歲,一輩子的委屈加起來,還沒和這個陳誌翔在一塊兒一個月受的委屈多。  鬱青又生氣又心疼。鬱芬不想讓媽媽和奶奶擔心,所以他能想到的,就是自己要去找陳誌翔當麵談一談。如果自己去談沒有用,那麽就找鬱芬廠裏的領導,把這個情況反應一下,讓領導出麵協調解決。  鬱芬靠在鬱青肩上,無力道:“我去談都沒用,你去談又能有什麽用?他工作上也沒差錯,我們去找領導,領導要麽不管那等於是白找;要麽管不過就是拿權力壓他,讓他在廠裏不好過。到時候你猜他會不會更恨我?”  馬凱給鬱芬拿了包紙巾,抱著手臂靠在櫃台上:“我看他那樣,像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你要是來硬的呢,就找點兒人,上他家裏去嚇唬嚇唬。你要是來軟的呢,就趕緊傍個有勢力的……”  鬱芬本來靠在鬱青肩上流眼淚,聞言立刻蹙眉道:“我不是那種人。”  “也不是說非讓你真傍,你哪怕認個幹爹什麽的……反正找個他怕的,能鎮得住他的……”  馬凱那套想法完全就是道上的常規思路,可鬱芬聽了,臉色卻越來越難看:“那我成什麽了?”  “這不是解決眼前問題麽……”  “其實有個辦法。”一直沒說話的潤生慢慢道:“就是得花時間,而且隻怕你要惡心好一陣子了……”  鬱芬眨了眨和鬱青相似的大眼睛,期盼道:“什麽辦法?”  “他要是再來,你就去哄他,安撫他。他不要你和別的男的說話,你就不說,乖乖聽他的……但你得把自己弄得邋遢一點兒,越邋遢越好,越髒越好……他一在你麵前出現,你就要想辦法讓他感到惡心,心煩……時間一長,他差不多就該轉移注意力了。”  鬱芬遲疑道:“這……能行麽?”  “先試試。”潤生安慰道:“不成還有別的辦法……辦法其實挺多的。你警惕歸警惕,倒是也不用刻意回避他。隻不過最好什麽時候都能身邊有其他人在場,能在人多的地方就更好了。他要是出現在你麵前,你得想辦法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發現不對勁,要讓自己隨時能跑掉……”  鬱芬若有所思。  鬱青簡直不敢想潤生輕描淡寫地說的“挺多辦法”是什麽辦法。和趙東銘那幫人接觸久了,他有時候感覺潤生做事其實是有幾分不計後果的。而且潤生給鬱芬出的這個主意也讓人覺得危險:“真的能行麽?萬一他下回一來就直接動手了怎麽辦?”  潤生輕笑道:“槍不開時就是廢鐵一塊,刀子不用也不過就是一張小鐵片。沒什麽好怕的。你得想法子讓他下不去手……我覺得他沒那麽容易下手。鬱芬姐不是也說了麽,平時在廠裏,他看著人再正常不過了。這種人並不是真瘋隻要不是真瘋,就什麽都好說。”他安慰地看著鬱青:“人下定了決心想幹什麽的時候,沒有那麽張牙舞爪,一聲不吭就直接做了。”  鬱芬低頭思索了許久,終於慢慢道:“我試試。”  鬱青很深地歎了口氣。潤生衝他安撫地笑笑:“你姐肯定比咱們都了解他,沒事兒的。”  馬凱在一旁嘟囔道:“你們家人肯定有什麽毛病,怎麽一個兩個都淨招惹神經病?”  鬱芬抬起頭,皺眉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馬凱剛想說什麽,潤生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溫聲道:“姐,你別往心裏去。他沒文化,不會說話。”  馬凱翻了個不輕不重的白眼。  “這神經病不是我要招惹的。當初誰知道他這樣啊?”鬱芬嚴辭道:“世上就是有這樣的人,剛巧給我遇上了,隻能算我運氣不好。”她口氣軟下來:“不管怎麽說,今天謝謝你啊。”她有幾分不好意思:“在這兒說了半天話,耽誤你生意了。”  “那倒沒有。”馬凱大咧咧道:“過年本來也沒想做生意。謝謝你弟弟還有心送年禮給我。”  “年禮裏有我一份。”潤生淡淡道。  “哦,你?你肯定是等人家提了才想起來的。”馬凱嫌棄道:“我還不知道你?”  潤生聳聳肩,不再說話了。第61章   因為陳誌翔的事,丁家這個年過得緊張兮兮的。鬱青開始接送鬱芬上下班,有時候鬱芬下班也不回家,直接去176廠醫院的值班室找周蕙。她比鬱青想的要警覺很多。陳誌翔認識她這麽久,至今都不知道丁家住在哪兒。  鬱芬蓬頭垢麵了大半個月,麵對陳誌翔,怎麽招人煩怎麽來。據說有一次打噴嚏還把鼻涕甩到了對方臉上。陳誌翔麵色不大好看,可也漸漸不再懷疑鬱芬和別人有什麽了因為廠裏那些原本殷勤的男人們如今見了鬱芬,也有躲著走的意思了。  反正鬱青開學報到之後,聽說這位前男友如今見了鬱芬,開始有了垂頭喪氣的模樣。  鬱芬來學校給鬱青送日用,看起來也是亂七八糟的樣子。鬱青翹著心疼,可鬱芬心情卻很好,說陳誌翔的媽媽前陣子見到自己,當場就表達了滿滿的嫌棄,而且廠裏也有傳言,說他家裏要給他往上一級單位調動工作,要是順利的話,用不了多久就不在廠裏了。  鬱青聽聞這人要調走,總算是稍微鬆了口氣。轉念想想仍然替姐姐委屈:鬱芬這段時間在廠裏,雖然把一個危機化解掉了,可廠裏別人要怎麽看鬱芬呢?她以前那麽漂亮愛美性格好,如今大概是把好名聲都搞臭了。而名聲這種東西,一旦壞掉,再想恢複如初,是很難的。  三月的午後陽光溫暖,圖書館外頭的地麵已經變得泥濘漫長的冬天快要過去了。鬱青寫完作業,望著窗戶外頭發呆。潤生在他對麵蓋上的鋼筆帽,輕輕道:“寫完了麽?”  鬱青回過神,點了點頭。  兩個人離開圖書館,鬱青還有些走神,是又想起了鬱芬的事。上周末他回了一趟家,飯桌上奶奶一直埋怨自由戀愛靠不住,在張羅著給鬱芬相親了。  鬱芬比鬱青大六歲,等自己到了姐姐那個年紀,恐怕也逃不脫相親的困擾。  “……怎麽了?”潤生溫聲道。  “沒怎麽。”鬱青瞥見潤生微笑的臉,那點小小的擔憂立刻不見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反正還有好些年呢。  潤生還是那副耐心過頭的樣子:“說說看?看我能不能出個主意。”  “你的主意啊……”鬱青有點小小的嗔怪:“都是餿主意。你看我姐上回過來,蓬頭垢麵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打哪兒逃荒過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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