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生嘴上說著要討債,可也並沒有做什麽。外頭太冷了,他們的睫毛和眉毛很快都掛上了霜。兩個人凍得受不了,最後隻能雙雙跑回家。 往後幾天也沒怎麽能說上話。一來是徐晶晶在家,鬱青上門不方便;二來是年前總有許多事要忙姐姐和媽媽都要上班,奶奶年紀又大了,家裏隻能是鬱青東奔西跑地準備過年。 潤生出著痘,不想在外頭亂晃招人嫌棄,於是直接閉門不出。鬱青有時候趴到窗台上望,能看見他在小書桌那裏看書。這邊的人看著,那邊的人似有所覺,便會抬起頭來。兩個人隔著窗子,你瞅我我瞅你,好像互相總也看不夠似的。 不過有一回潤生不知怎麽想的,竟把那條內褲偷偷拿出來晃給鬱青看。鬱青本來正托腮看著他傻樂,見此情景嚇得差點兒被絆了個跟頭。偏偏奶奶這時候進來,問他看什麽呢,鬱青講話都磕巴了,說沒沒沒沒什麽啊。 奶奶不信,走到窗邊親自來看。鬱青的心怦怦亂跳,生怕潤生在奶奶這裏得到一個臭流氓的印象。沒想到奶奶看完了,感歎道:潤生現在可真是長大了啊。轉頭又對鬱青道:你也別瞎忙了,去看書吧,活兒留給你姐姐回來幹。 鬱青抻頭又看了眼潤生隻見潤生這會兒在書桌前坐得筆直,渾身上下都透著專心致誌。“大尾巴狼”四個字立刻浮上鬱青心頭。打小潤生就這樣,看來一輩子是改不了這個德行了。鬱青暗暗撇嘴。 日子一忙,過得就快,轉眼就是大年三十了。劉幹事的兒子劉玉龍開著微型小貨車,幫院子裏的廠職工們把分的年貨一起拉了回來。 廠裏有排班,這會兒院子裏一大半兒的職工還沒下班。已經落了一層雪的小貨車停在二胖家門口,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挨家挨戶去敲門,看見家裏有人的,就幫忙把東西搬過去。 忙到一半的時候,潤生從外頭回來了。大家看見他都挺意外,因為潤生以前是從不在本地過春節的。潤生倒也沒解釋什麽,隻是簡單地說不回去了。 鬱青倒是知道一點原委。潤生的舅舅這兩年步了他外公的後塵,潤生說自己的臉現在這樣,回去怕刺激到他。 雖說和潤生的家人不大熟悉,但鬱青還是多少有一點難過。他和潤生一起抱著箱子上樓,認真道:“阿姨上飛機了?” “嗯。”潤生淡淡道。 “傅工今天回來麽?” “他得初二能回來吧。” “那你來我們家過年吧。”鬱青期盼道。 潤生笑著回頭看了他一眼:“就等你這句話呢。” 鬱青被他笑得晃眼,總感覺潤生好像早就把這事盤算好了。不過盤算不盤算的,倒也不是要緊事。反正潤生能來,自己就很開心了。畢竟小時候就總提這個事,可總也沒實現過。 潤生把東西在陽台收好,順手提了兩隻凍雞和一箱蘋果:“走吧。” 鬱青攔著他:“我們家也有,不要拿了……” “反正肯定吃不完,放著都壞了。”潤生理所當然道:“而且我空手過去,你奶奶要不高興的。” “我奶奶才沒有那麽小氣……” 潤生嘴角掛著笑:“快走,我餓了。” 李淑敏對潤生來過年這事兒倒沒說什麽,看見他拿東西,一個勁兒說他太客氣了。 鬱芬在灶上煮著丸子白菜粉絲湯,瞥見潤生,也寒暄了兩句,隻是有點兒皮笑肉不笑的意思。 她給大家盛午飯,鬱青和潤生挨著,隻見潤生那碗裏全是稀溜溜的白菜,一個小丸子可憐巴巴地飄在湯上。鬱青看了一眼自己全是丸子的湯碗:“給你撈幾個……” 潤生笑笑,攔著他:“不用,我有。” 鬱芬板著臉啃發糕,沒吭聲。 吃了飯,大家都忙著。潤生說也要幫忙幹活兒,李淑敏便讓他去擦地了。 鬱青給他找拖把的時候,潤生輕輕道:“你姐知道了?” “嗯。”鬱青小聲道:“她答應我不說。你今天規矩一點啊。” “我最規矩了,你是知道的。”潤生一本正經。 信你就有鬼了,鬱青腹誹。他把拖把塞進潤生手裏,轉身正看見鬱芬無聲無息地倚在門上,神色複雜地望著自己。 鬱青走過去,小聲道:“姐……” 鬱芬轉身走了。 鬱青追上去,低低道:“你幹嘛啊……潤生又沒惹你。” “你是不是沒說實話。”鬱芬瞪他,凶巴巴道:“你倆到底怎麽回事兒?” 鬱青很不好意思:“沒怎麽……我們前兩天說開了。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 鬱芬有幾分憂慮地看著他:“真的?” “真的。”鬱青忍不住嘴角往上翹。 鬱芬看了他一會兒,終於輕歎著揉了揉他的頭發,給了他個小小的白眼:“在家的時候小心點兒。” 鬱青無憂無慮地笑了:“嗯。” 六點多的時候,周蕙終於頂著一身輕雪回來了。廚房裏熱氣騰騰,誰都沒有閑著。外頭的鞭炮聲劈裏啪啦響個不停,奶奶讓潤生踩著凳子,把紅紅的燈籠掛在了陽台上。 八個家常菜有模有樣,既有家裏常吃的涼菜,也有隻在過年時才能見到的海參燒豆腐。 拔絲地瓜一上桌,大家就可以開吃了。拉絲的地瓜落進汽水杯裏滋滋作響,再夾出來,地瓜塊外殼上的滾燙的糖漿就變成了脆甜冰涼的糖殼兒,吃進嘴裏外脆內糯,甜到心底這是周蕙的拿手菜,隻在節慶時才做。 鬱青嘴裏吃著自己的,也不忘換了雙筷子給潤生夾菜:“你吃這個海參,我發了三天才發好……還有這個豬手,燉得可透了……” “對嘛。”周蕙也熱情道:“多吃點兒,來,嚐嚐我們家的羊肉。” 鬱芬也真誠了些:“潤生,吃魚。” 潤生的耳朵不知怎麽紅了。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溫聲道:“謝謝周姨,謝謝姐。” 晚飯還沒吃完,串門的鄰居就一撥一撥地來了。小孩子過年都要上門來討糖豆討紅包,李淑敏早就拿紅紙一份一份都備好了,周蕙還抓了奶條和果丹皮給他們揣到小衣兜裏。有跟來的大人,自然是要假意推辭一番,但終究是喜笑顏開地讓孩子們收下了丁家的孩子小時候仗著生得可愛,也沒少去別人家裏討紅包討吃食。都是有來有往的。 年長的客人呢,都是院子裏關係緊密的老鄰居。有親自登門的,也有派兒孫過來的送一點自家做的零嘴兒和年夜菜,聊表心意。 李淑敏這會兒也忙著把一些東西分好,讓幾個小的出門挨家去問候。鬱青和潤生走了一大圈兒,被硬是塞了幾個小紅包。最後在張工家裏被麻杆兒拉住,打麻將時又把紅包都輸掉了。 院子裏能隱隱聽見各家電視的聲響,鬱青和潤生踩著雪回家,鬱青笑道:“你記性那麽好,打麻將向來是不輸的啊。” “我再贏下去,劉玉龍該急眼了。再說麻杆兒那麽摳,不把他姥姥給的紅包還回去,他心裏肯定要落疙瘩。”潤生輕快道:“哄大夥兒個高興。” 鬱青笑著搖頭:“你也有這麽體貼的時候。” “今天心情好。”潤生的眼睛亮晶晶的:“快走,奶奶不是讓咱們把鞭炮一起放了麽。” 大年夜熱鬧又平靜。快到午夜的時候,鬱青把新包的餃子煮了,大夥兒一人吃幾個應節令,算是過完了這個除夕。 外頭之前安靜了許多,這會兒又熱鬧起來。鬱芬守著電話,給朋友和老師打電話拜年。奶奶把客廳櫃子上的貢品全換了新的,然後點了香,安靜地拜了拜。 鬱青把碗盤收拾好,桌子全擦幹淨,給大家一人端了一小碗餃子湯。回到自己那屋時,卻發現潤生已經睡下了。 周蕙輕聲道:“呀,潤生睡了啊。” 鬱青點頭:“可能累了吧。他下午一直在忙。我和姐姐都睡了午覺,他也沒有。” 周蕙體諒道:“那別吵他了。你搬幾把凳子拚個床,在他邊兒上湊合一宿吧。” 外麵還吵鬧著,家裏卻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睡下了。鬱青把煤氣水電都關好,門窗也關好,然後洗漱幹淨,回到了屋子裏。 他才一坐下,便見小台燈底下,潤生那兩隻漂亮的眼睛正賊亮賊亮地盯著自己。 鬱青倒不意外,甚至還有幾分好笑:“就知道你沒真睡。餃子湯都放涼了,我才倒掉。” “我也沒說我睡了,我就是躺一會兒。”他坐起來:“我去刷牙。”說著從外褲口袋裏嗖地掏出了一根沒開封的一次性牙刷,還帶小牙膏的那種。 鬱青看著他出去,坐在床上笑著搖了搖頭。 他輕手輕腳地來到小客廳。奶奶點的香還剩一點沒有燒完,潤生刷好了牙過來,和他一起並肩站在爸爸和大哥的遺像前。 客廳裏黑漆漆的,隻有燈籠紅紅的光順著廚房照過來,微弱又充滿奇異的暖意。 “這是潤生。”鬱青對丁康和鬱桓輕輕道:“你們見過的。我倆……往後就在一塊兒了。你們也要保佑他。”說著雙手合十拜了拜。 潤生也學著他的樣子合上了手掌:“我是潤生……會一輩子對豆豆好的。” 兩個人做完這件事,輕手輕腳又回到房間裏去了。 窗外還是燈火通明的樣子,偶爾還有煙花升空。 鬱青躺在床上,在小台燈下握著潤生的手:“看著好多了。”潤生之前洗手沒注意,手上的一大片水泡破了化膿,瞅著怪嚇人的。所以那天出門手上才纏了紗布。鬱青給他上了藥,如今已經結痂了。 再去看臉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泡也都結痂了。估計寒假過完,就能恢複如初了。 潤生卻有點兒挑剔地對著小鏡子看自己的臉:“萬一落了滿臉麻子怎麽辦?” “不會的。” “萬一呢。” “那你也好看啊。”鬱青認真道。 潤生終於放下鏡子,滿意了。 鬱青小聲道:“一直忙著也沒問……你媽媽有沒有說什麽啊。” 潤生看著鬱青,眼神溫柔:“管她說什麽。” “那就是還是說了唄。” “嗯。”潤生的臉色有幾分奇異,像是憐憫,又像是好笑:“她說我們不愧是母子,在這事兒上也是一樣倒黴。” 鬱青不解道:“什麽意思啊。” 潤生卻笑了:“沒什麽意思。我比她運氣可好多啦。”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鬱青的臉,湊過來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那個吻又輕又暖。鬱青的心跳快了起來:“幹嘛啊……你注意點兒,我家裏人都在呢。” “我鎖門了。” “那也不行,能聽見的……”鬱青想板起麵孔,可嘴角卻老是不聽話地往上翹:“快睡覺。” “我不……”潤生不老實地把手悄悄伸了進來。鬱青被他摸著,呼吸慢慢亂了。潤生的手太熟練,勾得他心裏饞兮兮的明明晚上沒少吃東西。 他忍不住張著嘴,輕輕喘息起來。潤生看著他,眼神一下子就變了。小床尖銳地響了一聲,他把被子拉過兩人頭頂,在黑暗裏劈頭蓋臉地吻了下來。 誰也不敢亂動,連呼吸都是憋著氣,可誰的手也沒閑著。他們嚴絲合縫地貼在一塊兒,好像兩根油條捏在一處滾進熱油裏,便不可抑製地膨大起來。 鬱青握不住,潤生的手便來包裹他。到最後也不曉得是誰在覆蓋誰,誰又在握緊誰,隻是拚命地想要把兩個人一起牢牢地攥緊。 直到濕漉漉的東西落了滿手。 兩個人喘息著摟在一起,好半天,誰也沒有說話。直到潤生慢慢把兩個人的手一起抽出來,輕柔地撚了撚鬱青的指尖。 鬱青渾身癱軟,連不好意思的力氣都沒了:“那兒有紙……” 潤生沒說話。他湊上來,迷戀地嗅了嗅兩個人黏糊糊的手。 鬱青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遲鈍道:“那個……現在能還給我了麽?” “你想得美。”潤生狡猾又得意地笑著,一口將鬱青的手指含進了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