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禮拜沒算好工作量,臨時加班了。”鬱青小心道:“沒來得及和你說,對不起啊……” 潤生不說話。 鬱青軟聲道:“別生氣啊,是我不好,你記個賬吧。” 潤生周身的氣壓似乎小了些:“嗯,沒生氣。”他語氣軟了點兒:“新室友怎麽樣,沒為難你吧?” “都是同事,有什麽為難不為難的。”鬱青小聲道:“你的室友呢,人怎麽樣?” “還行吧。”潤生淡淡道。 鬱青知道,“還行”這兩個字,在潤生那裏已經算是個不錯的評價了。他安心了些:“你工作怎麽樣了,進展還順利麽?” “還行。”潤生的語氣終於輕快了起來:“對了,你送我這表特別好用,用熟了幹什麽都方便。我去試飛院那邊,人家看見都問說是比試飛員配用的都好……” “好用就行。”鬱青忍不住笑了。聽潤生提到試飛院,忽然想起了室友的囑托,於是順嘴道:“你認得機載設備所的周工麽?” “實習的時候見過,怎麽了?” “人家想把閨女嫁給你,托我室友來打聽,問你想找個什麽樣的。” 潤生安靜了片刻:“和我說這個幹什麽。” 鬱青愣了愣:“就……告訴你有這個事。” “告訴我有什麽用,我去娶她麽?”潤生的聲音重新冷了下去。 “這不是和你……串口供麽……”鬱青想不出別的比方,可口供兩個字一出來,感覺真像成了在幹什麽見不得人的壞事一樣。 潤生沒說話。他的側臉輪廓在夜色裏看起來模糊而冰冷。其實就算不去看,鬱青也知道那是什麽樣的表情。這半年來,他時常會看到潤生臉上出現這樣的表情那讓他難過。 宿舍區的大門就在眼前了。鬱青忍不住放慢了腳步。他知道潤生在不高興,可他寧願陪著不高興的潤生走一段永遠也走不完的夜路,也不想這樣回到宿舍去進了門,兩個人就又要分開了。 潤生倒好像一點兒也不想同他再多呆片刻了。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鬱青期期艾艾地叫他:“周末……” “不回去了。”潤生沒回頭,一個人進了宿舍區的鐵門。 鬱青失望地站在夜色裏,直到看不見潤生,才繼續默默向前走去。第84章 原本是擔心這周末又做不完工作要加班,所以拚著壓縮睡眠提前把許多活兒提前幹完了。結果潤生說周末不回去,鬱青也就沒什麽心情回去了。 周六早早下了班,他一個人沒精打采地去洗澡。天冷了,時間又比較早,難得趕上浴池人不算太多。鬱青一個人占了一個噴頭,在角落裏心不在焉地衝洗著。 洗到一半,身邊某個車間的同事很不見外地把搓澡巾遞了過來:“哥們兒,來幫著搓個背。” 鬱青向來樂於助人,於是接了過來,幫對方仔細搓了起來都是男的,鬱青不覺得有什麽好避諱。他至今看其他男人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隻有潤生是個例外。 他搓著搓著,不知怎麽下意識地抬起頭,發現潤生正在不遠處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那目光讓鬱青心裏無端打了突。 潤生走到他旁邊一個噴頭下,沉默地開始洗澡。鬱青瞥到了他身上要緊的地方,意識到潤生現在是個什麽狀態,渾身立刻不自在起來。他趕緊收回目光,三兩下幫那位大哥搓完了。對方還十分熱情地要禮尚往來,被鬱青慌忙拒絕了。 浴室裏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噴頭開始變得不夠用,潤生很自然地和鬱青擠到了一起:“幫個忙,搓一把。” 鬱青簡直不知道他怎麽能心平氣和地說出這種話。周遭水汽氤氳,仿佛快要把人蒸熟了。可鬱青偏偏沒法說什麽周圍都是人。 他隻能接過搓澡巾,沉默又不安地幫潤生搓了起來。 潤生有點兒潔癖。廠裏別人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得洗一回澡。他幾乎是隔天就要洗,每個月花在澡票上的錢就是一大筆,夏天更是恨不得要一天洗兩回,身上壓根兒什麽髒的都沒有。鬱青看著他光潔白皙的後背,感覺自己真的頂不住了他知道潤生就是故意的。 潤生原本雙手撐著牆磚,查覺到他停下了動作,立刻轉過身來,啞聲道:“幫你也搓搓吧。”說著不等鬱青開口,就把他拉了過去。 澡堂裏都是聊天說笑,互相開著玩笑搓澡的,加上水聲和蒸汽,誰也沒注意到角落裏的他們。 鬱青被他慢條斯理地搓著背,感覺自己先崩潰了。這會兒要是有誰往這邊多看一眼,他和潤生隻怕明天就要雙雙在廠裏被唾沫星子淹死。 鬱青不知道潤生為什麽非得這樣,可似乎又是知道的。這既像是在報複,又像是在懸崖邊上躍躍欲試,有種即將自我毀滅的瘋狂。 當熾熱開始碰觸皮膚的時候,鬱青終於再也無法忍耐。他回身抓過潤生手裏的搓澡巾,匆匆衝了衝自己,含混道:“我先走了……”說完,幾乎是逃一般地離開了大浴室。 出了浴室,熱氣消散,人也終於冷靜了些。鬱青匆匆穿衣服,沒想到夾克衫的拉鏈不知為什麽在最下麵卡住了。他低頭鼓搗了半天,拉又拉不上,分又分不開,讓人急得不知怎麽是好。 就在這時候,潤生也走了過來。鬱青不敢看他,隻能一味地弄著那個不好使的拉鏈。潤生默不作聲地在鬱青身邊穿好了衣服,對鬱青道:“幫你?” 鬱青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那兩隻修長白皙的大手就伸了過來。潤生離得太近了,鬱青能聽見他急促又壓抑的呼吸聲這是火已經燒起來的征兆。 更衣室裏人來人往,鬱青的拉鏈被攥著,想躲又沒處躲。正是慌亂的時候,隻聽“哢噠”一聲輕響,拉鏈頭四分五裂,金屬碎片崩了滿地。 “對不住。”潤生嗓音是啞的,語氣卻聽不出有什麽毛病簡直是充滿了非常真誠的歉意:“家屬區後頭有個裁縫鋪,那邊能換新的拉鏈頭。” 鬱青茫然地吞咽了一下:“我……我怎麽不知道?在哪兒啊?” “我帶你去。” 直到離開浴室,鬱青才發現他們把洗浴用的小筐落在了更衣室。可好像誰也無暇去理會那碼事了。 火燒得人頭昏腦脹。他心裏怨著潤生,可又忍不住像個撲火的蛾子一樣跟著潤生往前走。 他們穿過廠區,一直走到了公交站。車上人很多,誰也沒有講話。鬱青從來沒這麽難受過。他委屈又著急,心裏是亂的,可目的又清晰極了。窗戶外頭明明是秋日的江水,可它卻讓鬱青想起潤生的後背。 他們沉默而匆忙地下車,又沉默而匆忙地走進商業街的人流裏,默契地在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燈牌裏不安又急切地尋覓。 潤生走進了幾家店,又困獸一樣焦灼地走出來。直到最後,他終於在某扇破舊又鮮豔的玻璃門後向鬱青揚了揚下巴。 鬱青已經什麽都顧不上了。他快要發瘋,潤生顯然也是一樣。門一關起來,他們便迫不及待地吻住了對方。 進大門的時候,餘光裏好像看到了一點火星。可當他扭頭望去,又看不到了。第85章 上一次做得這樣瘋,還是他們在小小的宿舍裏重逢的時候。可即便是那一回,鬱青也沒有這種全然被情欲支配的失控感他有種危險近在咫尺的直覺,可這時候哪怕要粉身碎骨,他也停不下來了。 他們都停不下來了。 潤生的氣息燙得嚇人,手勁兒也大得不像話。鬱青很快就嚐到了血腥味兒,還有潤生身上特有的那種氣息是他熟悉的,很久未能親近的味道。那讓徹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切隻能憑本能行事。 潤生似乎同樣也放棄了思考。他像一頭拚命想要確認領地的野獸,用身體填滿所有的縫隙,在狹小之中橫衝直撞;又像一隻饑餓到了極點的海星,恨不得從胸口翻出胃來,將被牢牢束縛住的獵物吞吃殆盡。 起初還知道疼,後來就隻剩下無休止的互相索取。汗水浸透了髒兮兮的床單,木頭尖銳的聲響卻蓋不住越來越高亢的呻吟。鬱青試圖咬住手臂,可那野獸一樣的動靜始終沒能小下去他終於意識到,那原來是潤生的聲音。 潤生放肆又粗野地叫著,扭曲的麵孔上全無一點兒他平日裏的冷淡和從容。可即便是他皺著眉咬著牙,仍然英俊得不像話。 鬱青忍不住抬手去摸他的臉他又想吻他了。 可潤生卻一把捉住了鬱青的手。他那兩隻大而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鬱青的臉,狠命撞了鬱青好幾下,然後猛地抽出自己,衝著鬱青的臉直直戳了過來。 鬱青什麽都願意為他做。 有那麽短暫的片刻,鬱青以為自己窒息了。可當黑暗散去,迎接他的是潤生帶著牙齒和鮮血的吻。 鬱青搞不清楚他們一共做了多少次,隻知道最後套子用光了,兩個人身上全是對方稠厚的愛液。 他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喘得像個壞掉的風匣,感到自己整個人像是飄在江上視線裏的一切都在輕輕搖晃。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變得澄明又空茫,讓人無法去想,也不必去想,隻是隱隱約約總感到好像少了些什麽,心裏頭空落落的,像是缺了老大一塊兒。 鬱青在眩暈裏昏頭漲腦地轉過臉去,看見了潤生靜默的臉。 好半天,鬱青終於意識到,這次潤生沒有像往常一樣來抱自己。 從前每一次,他們結束後,潤生都膩膩歪歪地掛在鬱青身上要麽摟著他頭對頭地發呆,要麽就貼在他身邊哼哼。或者至少至少,也有一個溫柔而滿足的吻。 可這次潤生隻是靜靜地躺在那裏,目光盯著虛空中的一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的呼吸早就恢複了正常,房間裏隻剩下鬱青仍然略顯急促的喘息聲。 鬱青想說些什麽,可嗓子卻似乎沒辦法發出聲音。喉嚨裏很難受,感覺像是腫起來了。他向潤生伸出無力地手,指尖輕輕摸了摸潤生赤裸光潔的肌膚。 潤生現在是粉色的。鬱青想。這個念頭不知道為什麽一下子衝淡了鬱青心裏的空落,讓他忍不住想要微笑,又有種另外的欲望在緩緩升騰。 “下次……我想在上麵……”鬱青啞啞道。 好半天,潤生才淡漠道:“再說吧。” 鬱青有些失落。他知道,這其實就是被拒絕了的意思。他有些不太甘心地去摸潤生的腰,可潤生卻起身下床,撿起了地上的衣服。 鬱青的手無力地落回了床上。 潤生套上褲子,點了支煙,順手打開了旅館房間的窗戶。秋夜的涼風和外頭街上的喧囂一起湧了進來。直到這時候,鬱青才意識到房間裏的空氣有多麽汙濁。 風不是直接對著鬱青吹的。因為潤生光著上身站在風口的地方,沉默地抽著煙。 他的煙癮可大可小,鬱青和他住一起的時候,他一兩個月也抽不掉一包煙。可鬱青那天夜裏被他抱住時就發現了,潤生這陣子煙肯定沒少抽雲蘇的味道比一般的煙要淡得多,潤生跟著他在江風裏走了一路,身上仍然有煙味兒,可見他之前抽了多少。 鬱青忍著喉嚨的痛,低低道:“你別站那兒……會感冒……” 潤生無動於衷。 鬱青在心裏歎了口氣:“潤生……” 潤生還是不說話。他隻是冷漠地望著窗外,好像外頭有什麽讓他厭惡又不得不看的東西一樣。粉色從他身上消失了,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身體讓鬱青想起了博物館灰白色的大理石雕像。 房間裏的溫度很快低了下去。潤生那支煙也抽完了。他正要再點一支的時候,鬱青忽然道:“給我嚐嚐。” 好一會兒,潤生終於回過頭來:“你不是不抽煙的麽。” “我要嚐。”鬱青固執道。 潤生明顯遲疑了,但他還是向鬱青走了過來,點了煙。他抽了一口,把煙放進了鬱青嘴裏。 鬱青就著他的手賭氣般地猛吸了一口。 出人意料,並不嗆。 “好香啊。”鬱青回味了一下,認真道。 “再香不也是煙麽。”潤生輕輕道。 “我知道是煙。”鬱青從他手裏把煙抽了出來,學著他的樣子重新把煙放進了嘴裏。 潤生盯著他看了片刻,又點了支煙。 兩個人在房間裏默默抽著煙,鬱青仰頭看著他重新變得白皙而缺少血色的臉:“你想和我說什麽,直接說就好了。” “沒什麽好說的。”半晌,潤生才淡淡道:“不過是覺得這樣的日子過得太難受。想著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自己把腦袋伸過去算了。” 鬱青知道自己聽了這話應當著急,因為潤生真的是什麽事都可能幹得出來。可眼下他心裏幾乎是麻木的:“我知道你心裏有怨氣……” 潤生又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