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鬱芬家的保姆和李淑敏講:小三當時那叫一個氣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上門來,來了就讓鬱芬識趣些,趕緊騰地方,因為自己已然懷了吳弘文的兒子。 鬱芬雖然晴天霹靂,可也被氣笑了。她倒沒像旁的妻子那樣,發現丈夫出軌就恨不得撕了小三,甚至還客客氣氣地問了問自家老公同她是怎麽好上的。 對方大概就是耀武揚威,奔著氣死鬱芬來的。可鬱芬問完了,表示知道了,然後讓保姆把這位不速之客給請了出去。 有的人可能會不甘心,鬧一鬧。鬱芬沒有。她大哭一場後,很快冷靜下來,決定要離婚。 沒想到不肯離婚的是吳弘文。他抱著鬱芬痛哭流涕,說自己就是一時糊塗,出差時喝了點兒酒,和這個小業務員睡在了一起。鬱芬這幾年忙著工作和照顧孩子,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有時候實在是太寂寞了。 平心而論,在沒有這個事之前,鬱芬雖然過得辛苦,但能夠任勞任怨,也是因為覺得吳弘文在外奔忙是為了這個家。他賺了錢,都是交給鬱芬的,家裏後來條件好了,他還主動雇了保姆。逢年過節,也禮數周全地上門來,知道孝敬周蕙和李淑敏。 夫妻兩個結婚好幾年,感情一直不錯,從沒鬧過什麽紅臉。婆家煩是煩了一點,丈夫偶爾和稀泥,但總歸是站在她這一邊的。 要是沒有這個事,大概鬱芬這樣的婚姻,在旁人眼裏確實是值得羨慕的幸福婚姻了。 丈夫這樣一哭,鬱芬的心又軟了。孩子還小,離了婚就要沒有爸爸。可對方已經懷孕了,這件事就變得麻煩起來。中間有了個小小的孩子,吳弘文再怎樣也是孩子的爸爸。她想不出能讓丈夫和對方斷幹淨的辦法來。 吳弘文見她肯鬆口,趕忙表示自己心裏隻有她。將來等對方把孩子生下來,就把孩子抱過來養在鬱芬身邊,給筆錢補償就是了。 他顯然是早就把算盤打好了。沒想到鬱芬聽了這話,心卻徹底涼透了。她說你是不是以為世上什麽都可以拿錢買?那我今天就告訴你,不是有了錢就能什麽好處都占的。 她拋下吳弘文,抱著孩子回了娘家。 再往後日子好像就沒個消停了。第三者帶著寡母來丁香大院兒一哭二鬧三上吊,軟硬兼施讓鬱芬騰地方。鬱芬的婆婆也上門來夾纏,讓她要麽把外頭生的孩子抱在身邊養,要麽就保證自己能生出個兒子來。 說來說去,是因為鬱芬沒有生兒子又不聽擺布,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就沒什麽好說的了。鬱芬很幹脆,說離就離,叫你兒子趕緊過來辦手續。 但吳弘文又不肯。 於是就這樣拖拖拉拉地,僵持了下來。 事情前後鬧了一個多月,把李淑敏氣得病了一場。家裏三個小輩都要上班,還要顧著個兩歲多的孩子。鬱青不得已,隻好隔三差五就在江南和江北間來回折騰。 翻譯室本來就很忙,人人都有自己的一大攤工作。私事歸私事,不能耽誤廠裏的任務。鬱青忙得腳打後腦勺,根本沒心力再去考慮其他的事。 一直到李淑敏病好了,他才稍微鬆了口氣。 直到這時候,他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著潤生了。第88章 鬱青中間去潤生的宿舍找過兩次,宿舍都沒人。問了隔壁,隔壁說他們最近都在風洞實驗室加班,要麽就是在試飛院開會,不一定什麽時候能回來。他也給潤生發過幾次傳呼,可一直沒有回音。 因為大學時有過根本見不到人的經曆,光寫信收不到回信更不是什麽稀奇事,所以鬱青也沒多想。他知道潤生向來是這樣的,忙起來不管不顧。何況即便見到了,好像自己也沒什麽好消息能讓對方高興那會兒鬱芬的事鬧得一團亂,鬱青自己的心情也不太好。 再說設計院這陣子確實很忙,聽說是因為實驗不順利,方案始終無法順利落地,上麵的大佬們分成了兩派,一直在吵。 他想潤生既然忙,就先忙著。雖然自己真的很想他。 廠裏說小也小,說大也大。如果作息時間不一樣的話,就算住在隔壁,互相也是見不到麵的。其實從前他能常常遇見潤生,也多半是潤生掐著時間,故意在等他。 這讓鬱青有些失落。潤生想找自己,好像總是很容易的。而自己想找潤生,卻顯然不那麽容易。不過轉念一想,或許潤生找到自己也未必是多麽容易,隻是因為花了更多的心思罷了。 咂摸到這兒,好像酸澀裏又有一點甜。鬱青悄悄笑了。 他抻了個懶腰,輕輕咳嗽了幾聲,把桌子上厚厚的檔案袋歸類。翻譯室除了某新型戰機的資料翻譯任務,這兩天又來了台進口精密機床的說明書翻譯任務。因為設備價格高昂,沒有中文書誰也不敢動,車間又急著要讓設備開工,所以也催得挺緊。 本來就很忙碌,現在又開始額外加班。別人都有點兒歎氣和抱怨的意思,鬱青倒是沒有,因為加班有加班費。凡事都有兩麵嘛,他很樂觀地想。 收拾好東西,他抱起資料文件袋,到試飛院送資料去了。 出去送資料其實有點兒耽誤工作時間,但鬱青還是很樂意跑這個腿兒。沒什麽別的原因,因為這一路上會經過風洞實驗室和試飛院的辦公樓,那都是潤生常常出沒的地方。 不知不覺就十一月了,天氣冷了下來。鬱青出門時被冷風嗆到,咳嗽了好一會兒。他最近老是熬夜加班,有點兒感冒了,幸而不嚴重,吃了藥,倒不覺得難受。 班車上沒什麽人,鬱青發呆了一路,算是忙裏偷閑地得到了片刻的輕鬆。 送完資料回來,也快到午休時間了。他特地提前一站在實驗室下了車,想著不知道在這邊的小食堂吃午飯,能不能遇見潤生。 正琢磨著,迎麵看見許多人從實驗區的大門出來。鬱青幾乎一眼就望見了潤生。 潤生很隨意地穿了件毛領的皮夾克,衣襟敞著,裏頭是藍灰色的工裝。他和一個姑娘走在一起。姑娘有說有笑,他隻是唇角翹著鬱青看不出他是在微笑還是沒有,潤生的唇角天生就是有幾分上翹的。但他想,潤生大概是在笑,否則身邊的人又怎麽會自顧自笑得那麽興高采烈呢。 走到路口的時候,潤生似有所覺,向鬱青這邊望來。 鬱青本能地衝他笑笑,可潤生卻隻是目光一凝,又把臉轉過去了。 鬱青眼睜睜地看著潤生和那個陌生的女同事從自己不遠處走了過去。 經過路口的時候,對方甚至還伸手替潤生拉了拉衣領,然後轉身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年輕的姑娘離開,潤生終於回過頭來,冷淡地望著鬱青:“有事?” 鬱青一瞬間心裏閃過了很多。他有很多疑問,很多困惑,甚至還明明白地感受到了心裏的難受。可他還是衝潤生微笑,快步走了過去:“好久沒見你了……你……你最近怎麽樣?” 周遭人來人往,潤生客客氣氣地衝他點了點頭:“挺平靜的。” 鬱青不知道這個“挺平靜”是什麽意思。潤生似乎也不想解釋。像那些許久未見又半路偶遇的同事一樣,他和鬱青並肩走在人流裏,並沒有其他的什麽話。 兩個人拐上了小路,鬱青低聲道:“昨天去你宿舍,也沒人。” “忙。”潤生言簡意賅。 鬱青又無話了。他低聲道:“你是不是生我氣了?一直都沒來找你,是因為……” “你也忙,我知道。”潤生打斷了他,甚至嘴角還往上翹了翹:“都忙。” “不是……”鬱青再遲鈍,也聽出來了他語氣中的不對:“真的不是不來找你,也不是周末故意不回去。我姐姐前陣子鬧離婚……” 潤生似乎有點兒意外,可那詫異也隻是一瞬。他很快恢複了那種淡漠的神色:“讓你姐別太難過了。” 鬱青挑不出這話裏的話裏的錯來,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他隻覺得潤生的態度非常疏遠和冷漠。鬱芬好歹也是看著潤生長大的。 他沉默了。 半晌,潤生終於開口道:“你還有別的事麽?” 鬱青心裏發堵:“也沒什麽事……我就是……挺長時間沒見到你了……” “見不到挺好的。”潤生不慌不忙道:“你也輕鬆,我也輕鬆。”他甚至還衝鬱青微笑了一下,盡管眼睛裏毫無笑意:“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他就那麽拋下鬱青,一個人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鬱青在原地呆站了半晌,才心事重重地往回走。他本來是想在這邊的食堂吃個午飯的,可這會兒也沒有那個心情了。 沒想到走到半路,卻迎麵撞上了自己翻譯室的主任和一位穿著整齊的中年女性不是別人,就是從前唐麗說的那個很愛給人保媒拉纖的房管科領導。 饒是鬱青正在心灰意冷,也不由得暗暗歎氣。然而又不得不調整情緒,主動上前問好。 那位阿姨見了鬱青,倒是相當熱情,一直問他家裏最近如何了。之前她便托主任找過鬱青一次,說要給他介紹個姑娘。鬱青那會兒以家裏有事為由婉拒了倒不是說謊,確實是有事。而如今又碰上,便不好拒絕了人家一味嚷嚷著趕巧,說那位對象今天剛從試飛院過來,正好中午一起吃個飯。 因為有領導在場,鬱青避無可避,隻能去跟著吃了這頓飯。 飯桌對麵的姑娘倒是挺活潑的,人也詼諧。鬱青和她聊了聊,才知道她媽媽也在廠醫院工作,是骨科的護士,父親是試飛院的地勤人員,同巧柔是小學同學。 介紹人見他們有聊了起來,很得意地表示自己從來不會亂點鴛鴦譜,並拉著主任走了,意思是把空間留給他們年輕人。 介紹人走了,鬱青便沒什麽話可以講了。他心事重重,滿腦子都是潤生那副冷漠的樣子。然而對麵的女孩子卻特別熱情,一直說個沒完,他又不好直接就那麽走了,隻能含混地應付著,心裏頭覺得很是對不住人家。 沒想到他們坐在那裏的時候,一群姑娘嘰嘰喳喳地從他們身邊端著餐盤過去了。被圍在中間的,恰好是鬱青先前見過的,那個給潤生拉衣領的姑娘。 他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對麵的姑娘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誰呢?” “那個披肩發的姑娘……是誰啊?” “試飛院周工的閨女啊……”姑娘回過頭來,仔細打量著鬱青的神色:“聽說和設計院的傅潤生談對象呢。” 好半天,鬱青才聽見自己澀啞的聲音:“什麽時候的事啊……” “我也不知道,最近吧……你怎麽了,不舒服麽?” “我有點兒感冒了。”鬱青低聲道:“時間快到了,下午還要上班,我得先回去了。” 那姑娘倒很熱誠,似乎半點兒也沒聽出鬱青的敷衍:“你在翻譯室是吧,那我下回有機會過去找你玩兒……” 鬱青深吸一口氣:“我們那邊,一直挺忙的……” “哦沒事兒……” “是真的忙。”鬱青硬著頭皮道:“工作和學習占了很多時間,恐怕也沒什麽精力處對象……對不起啊,我也沒和李姨說清楚……我近幾年都不考慮結婚的事兒……” “嗨。”半天,那姑娘才半是歎氣半是好笑道:“我原還想呢,介紹了這麽多都不行,今兒總算是有個像樣的了……沒想到還是不靠譜啊。之前聽說你和巧柔是從小到大的同學,我還想呢,你要是跟她都成不了,可能眼光得高上天了……不過周工的閨女呢,眼光也是高上天了……” 鬱青知道她誤會了,但也沒去解釋:“對不起……” “哎呦有什麽的啊,相親這個事呢,就是不打魚擱楞水。成不了是正常的,成了才是趕上好運了呢。”她衝鬱青笑笑:“那咱們這就算是混個臉兒熟,將來沒準兒有互相求著辦事兒的時候呢。”她衝鬱青輕快地笑笑,背起了挎包:“行了,我也得回去上班了,有機會再見吧。” 鬱青衝她點點頭,見她走遠,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 轉而想到那姑娘方才說的話,又有些反應不過來似地慢慢坐了下來。 潤生不是那樣的人。他對自己說。可能是有什麽誤會,廠裏總是風言風語亂傳一氣……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多想,可他沒辦法不去想。 回去路上,鬱青一直心不在焉的,差點兒被自行車撞到。可工作又不能不做。 他先前因為家裏的事請了假,是同事替他完成了他的那部分。最後鬱青決定先把別的事放在一邊他不能因為自己的事,給同事再添麻煩了。 這樣埋頭幹活兒,等到做完了日程表上所有當天的工作時,才發現辦公室的人幾乎都走光了。 鬱青整理好文件,和還沒下班的同事打了招呼,一個人默默離開了辦公樓。 入冬了,夜晚外頭格外冷,呼吸間都是白氣。鬱青沒吃晚飯,可他這會兒一點兒都不餓。 離開了工作,白天時的種種便重新回到了腦海中。他踩著寒涼的月光,一個人穿過偌大的廣場和宿舍區,最後在靠近江畔的小路上停了下來。 黑暗中有微光明滅,一道影子模糊地落在地上。 鬱青心裏明明很難受,可又有種習慣性的安定感:“潤生。” 潤生靠在白樺樹上,自顧自地吐了口煙:“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鬱青澀然道:“這話要問你……你怎麽,好久都不來這兒了?”第8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