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到獄中探監,給他送了最後一頓飯,之後便懸梁自盡了。江峻節和江家其餘的僥幸不死,從獄中被救出來後,奶娘屍身早已冰涼。


    就是從那時候起,江峻節笑不出來了,江老太爺很疼愛他,江家人對他都很好,但他想到自己有那麽一個冷血的生父,就遍體生寒。


    江老太爺又驚又氣,又是羞愧,「阿節,他如此無情麽?唉,這都怪我,如果咱們不被牽入謀逆案,就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爹爹。」江峻節含淚跪下,「您是好人,隻因為對方是同年,也是同僚,隻因為他央懇了您幾句,便替他養了十八年的兒子。爹爹,我隻認您一人是我父親,其餘的人,就算拿刀架在我脖子,我也不認。」


    江老太爺真是個老好人,他和刑玉書並沒太深的交情,刑玉書和他是同年,又同在一地為官,來往的便親密了些。刑玉書和一位名妓生下兒子,害怕家中妻子悍妒,不敢接回去,將那對母子拋棄了。那名妓沒出月子便氣死了,隻留下一個弱小的嬰兒。刑玉玉見是個兒子,不忍不要,也不敢接回家,低聲下氣央求江老太爺代為撫養。江老太爺心軟,經不起人央求,便答應了下來,對外隻說江峻節是從街上撿的。


    「阿節。」江老太爺抱著江峻節,老淚縱橫。


    江峻節和江老太爺抱頭痛哭一場,之後寫了封信交給江老太爺,「爹爹,那人若再來,您便把這信交給他。他就是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來騷擾咱們了。」


    「阿節,你罵他罵得很凶?」江老太爺這個老好人猶豫了,「這樣似乎不大好,到底是你親爹。」


    「我沒罵他。我隻是把我最絕望無助的時候畫下來讓他看。」江峻節道。


    確實,江峻節沒罵刑玉書,隻是把刑玉書兩次拋棄他的情形給畫出來了。


    一次是在江峻節出生的時候,刑玉書拋棄他和他的母親,他的母親鬱憤而亡,剩下一個弱小的、孤苦可憐的嬰兒;


    一次是在江峻節隨江家入獄的時候,刑玉書不認他、不管他,他在獄中的悲苦和絕望;


    那份悲苦和絕望不隻是要麵對死亡,更是要麵對生身父親不愛他這個殘酷的、血淋淋的事實。


    江老太爺心軟,看了這些,直抹眼淚。


    江老太爺覺得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雨過天睛,重提舊事未免彼此尷尬,但江峻節既然堅持,他也就命人把信送給刑玉書了。


    城南客棧的一個房間之中,刑玉書急急忙忙的拆開書信,看到裏麵的兩幅畫,臉皮先是漲得通紅,繼而由紅變紫,咬牙恨恨,「這個小畜生!他也不想想,第一回我哪裏拋棄他了?我雖沒親自養他,不是也拜托給老江了麽?他在老江家裏過的可是錦衣玉食的好日子,那還不是我這當爹的給他的!哼,我若不厚著臉皮求人,他一個青樓女子生下來的孩子,老江如何肯收養?!」


    刑玉書的仆人刑來福端著杯茶出來,聽了這話,忍不住抽抽嘴角。就您還有臉抱怨呢?您除了靦著個臉去求了回江老爺,其餘的您還做過什麽了?給過米還是給過麵了?一根線都沒給過小少爺,一口湯水沒喂過,這時候江家把孩子養大了,孩子娶了公主做了北國駙馬、本朝忠義伯,您就想起這世上還有一個兒子了啊。


    刑玉書氣得拍桌子,「還有獄裏那一回,我做親爹的不是不想救他,可江家牽入的是謀逆案,誰知道這裏麵水有多深,我若冒冒失失出頭,不隻救不出他,連我一起牽連進去了怎麽辦?我有父有母,有妻有子,便是不為我自己,也得為他們著想!我家裏還有五個兒子!」


    刑來福陪笑把茶杯遞到刑玉書手上,「老爺,喝杯茶消消氣。」


    刑玉書接過茶杯抿了口,怒氣未息,「來福你說說,老爺我這事做錯了麽?」


    「小的可說不好。」刑來福連連擺手。


    「無妨,你隻管說。」刑玉書越想越氣,一口氣將茶水喝幹。


    刑來福哈著腰,小心翼翼的瞅著刑玉書,「老爺,從前不認,現在忽然要認,小少爺是有點兒受不了。反正家裏還有五位少爺呢,要不然,要不然……」


    「你懂什麽。」刑玉書見刑來福勸他不要認江峻節,怫然道:「我家裏雖然還有五個兒子,但一個隻是舉人,還沒考中進士;三個隻是秀才,還有一個不成器的讀書不行,跑去經商;唉,二郎這經商也是不順,賺不了什麽錢,反倒賠了不少。眼下他搭上了貴人,願意跟他合辦商號,從北國販運上等皮貨到京城發賣,這可是賺大錢的買賣,良機不容錯過。」


    刑來福嘴角抽了抽。


    好嘛,為了二少爺要和北國通商,您就逼著十八年來不通音信的小少爺認祖歸宗了。什麽認祖歸宗,不就是小少爺娶了北國公主,想借借北國公主的勢力麽。


    「老爺,小的什麽也不懂,不過老話說的好,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年紀也大了,該好生保養自己的身子才是。」刑來福勸道。


    刑玉書眉眼都耷拉下來了,長籲短歎,「你以為我想來找江家?你以為我就不嫌沒意思?我也是沒辦法了,家裏兒孫多,花銷大,卻沒一個兒子立得起來,我不操心給兒孫們賺些家業,將來讓他們喝西北風不成?唉,說不得,隻好舍著我這張老臉,來為兒孫謀劃謀劃了。」


    「是,老爺。」刑來福唯唯諾諾。


    刑來福是服侍刑玉書四十多年的老仆人了,從前的事都清清楚楚。他是刑家老仆人,也覺得刑玉書這事做得不地道。但他是仆人,隻能委婉勸幾句,主家不聽,他也就算了。


    刑玉書又看了看書信,眼中冒火,「沒良心的小免崽子,沒有老子,世上哪來的他?別說老子生下他還拜托老江照看了,就看老子從來沒看過他一眼,現在老子想認他,他就得認祖歸宗!娶了北國公主也沒用,公主怎麽了?公主能罔顧人倫不成?」眼晴都紅了,不住口的咒罵。


    「老爺,您別氣著自己了,千萬保重身子。夫人還在家裏等著您回去呢。」刑來福戰戰兢兢的勸道。


    「別跟我提那個臭婆娘,提起來我就煩。」刑玉書怒,「這事都賴她。要不是她醋壇子打翻,硬是不許我帶阿節回家,也不至於這樣!」


    刑來福縮縮脖子,不作聲了。


    刑玉書一向懼內,今天是心情真的不好,連他老婆都敢罵了。


    客棧外頭,刑玉書的兒子刑二郎和一個年輕女人一起回來了,年經女人是刑二郎的妻子鬱氏,長相頗有幾分妖嬈,一路走一路交代刑二郎,「相公,你哥哥弟弟都會讀書,不是秀才就是舉人,隻有你讀書不成經了商。你可一定要爭氣,大把大把的賺錢,別讓你哥哥嫂嫂、弟弟弟妹瞧不起咱們。」


    刑二郎陪笑臉,「這不是你娘家得力麽?給咱們介紹了唐大爺這樣的能人,咱商號都能開到北國去了,還愁賺不著錢?」


    鬱氏道:「那還用說?我娘家從上到下都疼我,這唐大爺是我哥哥特地介紹給咱們的。咱們以後發大財全靠他了。不過,也得你那個六弟肯幫忙才行啊。你想想,這麽賺錢的生意,人家唐大爺為啥別人不找,就找著咱們了?還不是因為咱家有小六和小六的公主婆娘麽。」


    刑二郎摩拳擦掌,「小六必須得幫忙!他是刑家的種,刑家有事,他不能不管,否則休想認祖歸宗!」


    鬱氏得意的一笑,扭著身子和刑二郎一起進了客棧。


    刑玉書正在發脾氣,刑二郎和鬱氏回來了,刑二郎一見麵便迫不及待的問:「爹,您見著小六了吧?認了他沒有?爹我跟您說,最重要的不是小六,是小六那位北國公主。北國好東西多著呢,不隻有皮貨,還有人參、藥材、珠寶……」


    「甭囉嗦了。」刑玉書沉著臉打斷他,「沒認。」


    沒認小六,更沒見著那個北國公主,說這些有個屁用。


    「什麽,沒認?」刑二郎吃驚,


    「沒認?」鬱氏臉色變了,聲音尖了。


    刑玉書雖然覺得丟人,但還是把江峻節畫的畫拋在他們麵前,「小六畫的。」


    刑二郎忙搶過去看了,拉長了臉,「這小六也太不懂事了。沒有爹,哪來的他?世上誰都能怪爹恨爹,唯獨他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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