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邦戰役的主角獨立騎兵隊隊長來到寇拉爾的時候是六月上旬。


    王宮中的人已經非常熟悉他了。即便是不帶任何隨從,滿身都是長途旅行的塵埃走在本宮中,也沒有任何人去責備他。


    伊文來到國王麵前,平靜的說道。


    “我作為西峰的代表來傳話,陛下。這邊西北部的領主隨意進入塔烏,想要燒毀民家,搶奪女人,所以西邊的家夥稍微跟他們打了一架。”


    國王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因為西北部的領主們有著完全不同的說法。


    他們說最近塔烏的一片狼藉讓人不忍直視。山賊們因為受到陛下的庇護所以數量大增,大白天也跑出來作惡。因此造成的損失甚大,無法忍受,所以便出手討伐。


    “這就讓人為難了。該怎麽裁決?”


    不用伊文辯解,國王便知道塔烏的人說的是實情。


    但是,西峰還不是德爾菲尼亞的領土。國王也沒見過那些西峰的頭目們。


    保護那些不是自己家臣的人,而拒絕家臣的陳情,這不是君主該有的作為。


    “索性把西邊和南邊也加到德爾菲尼亞領土中吧?”


    因為國王異常認真的說出了這句話,王妃忍不住大聲笑了出來。在場的伊文也驚呆了。


    “不可能這麽簡單呀。東邊還是進行了很多討論才終於妥協了的。”


    “那位新領主怎麽樣?他沒有一起來嗎?”


    國王當然認為吉爾也會一起來。雖然這片領土之前並沒有領主,所以接替領主職位不需要什麽交接手續,但是領主跟國王之間還是需要一些儀式的。在誓約之神奧裏格的麵前,國王要發誓保護這片領地,領主要發誓效忠國王。


    “把握土地麵積和人口都是領主的義務。無論是什麽樣的土地都一樣。我也想讓他學習一下測量的方法和製作人員賬目的方法呢……”


    “那邊的問題解決了之後他應該會過來的。”


    伊文悠然的回答道。


    平時這三個人親切對話的地方一定是西離宮。那裏離本宮很遠,雖然有些不便,但是可以不被任何人打擾的談話。


    可現在卻不同。他們在巨大庭院裏設置的一個小拱庭中。


    這是為了趕走在一旁服侍的隨從和近衛兵而設置的。


    這個季節在外麵呆著很舒服。


    在這裏可以眺望整個庭院。涼爽的風吹過他們之間,帶來了芳香的味道。


    “這可是塔烏沒有的奢侈啊。”


    伊文舒服的眯起眼睛說道。


    “是嗎?這種漂亮的庭院雖然也很好,可我比較喜歡山中的綠色。”


    王妃說道。


    跟開在庭院中香甜綿軟的花香比起來,王妃覺得深深紮根土壤中的樹木和草的濃烈味道,潮濕的土地的味道更加芬芳。


    伊文覺得很好笑似的笑了起來。


    “我本來也喜歡那種頑強的山中野花。看起來很脆弱,但是卻能在懸崖上盛開。隻不過,偶爾欣賞一下這種精心裝飾的花朵也不錯啊。”


    王妃不可思議的看著男人,認同的點了點頭。


    在盛開著的色彩斑斕的鮮花中,為了不被曬到而帶著帽子的婦人們,一邊談笑一邊散步。


    這些女人們很年輕,可以說就是一群小女孩。


    雖然是在散步,但是她們的衣著很華麗。


    大概是第一城郭中居住的貴族們的千金吧。這種階級的未婚女性很少外出,也不允許外出。像這樣在庭院裏散步她們就很開心了。


    雖然是種籠中鳥的樂趣,但是看到這麽一群年輕的女孩子,心情也會變好。她們的笑聲讓這個小拱庭的氣氛也歡快起來。


    “真好啊……”


    伊文搖了搖頭說道,他似乎故意有些遺憾的看了看王妃。


    “沒辦法期待你能這麽可愛了吧。”


    “那是當然的。”


    王妃立刻回答道。不過她卻是笑著的。


    “如果覺得我可愛的話,你就完了。”


    “沒錯。”


    伊文認真的點了點頭,金褐色的臉龐上也浮現了笑意。


    “如果隻是你還好,王宮中也有各種古怪的花朵盛開呢。不知道為什麽會有人喜歡男裝呢?”


    “你是說夏米昂嗎?”


    “不。我第一次看到那個人。就在剛剛本宮的入口處遇到的,個子很高。頭發也剪短了,眼神凶狠仿佛在瞪人。不過她本身的摸樣可不差。如果穿上裙子把頭發留起來的話,肯定是個漂亮的女人,太可惜了。”


    於是國王深深的歎了一口氣,王妃也抱著肚子笑了起來,伊文吃驚的瞪大了眼睛。


    “怎麽了?”


    “伊文。那個……那個人,你隻是看了一眼就知道她是女人了?”


    “這是當然的吧?我是不會看錯美人的。”


    國王更加失落了。


    王妃笑著解釋了整個經過。


    國王的這位幼年玩伴雖然一臉吃驚,但是表示能夠理解的點了點頭。


    接著感慨的說道。


    “原來如此。女性公爵大人,居然是那位豬團長的未婚妻。沒去跟她搭訕真是明智之舉。”


    “伊文喜歡羅莎曼德這樣的女人嗎?”


    王妃認真的問道,伊文笑著擺了擺手。


    “開玩笑的。雖然我並不討厭勇猛的女人。但是那樣的太可怕了。我喜歡更……”


    就在他想要說明自己喜歡什麽類型的女人的時候,那個“可怕”的人突然臉色恐怖的出現在旁邊。


    國王慌忙站了起來,想要翻過拱庭的椅子逃跑。但是王妃卻一把抓住國王的衣擺,把他拽了回來,讓他坐到原來的地方。


    身材高大的貝爾敏斯塔公爵堵在拱庭的入口處,直直的瞪著國王,開口說道。


    “陛下,我有話跟您說。”


    “我在聽。”


    國王絕望的說道。


    “我是為了恭賀陛下凱旋來此,也親眼見到了王妃。現在故鄉還留有工作,我想返鄉。如果我不在的話,領內會出很多問題,而且最近外甥的健康也讓我擔憂,家中的隨從告訴我他最近很容易摔跤。所以我想盡快回去。請您允許。”


    她的語氣和態度都飽含怒氣。


    伊文和王妃在這份氣勢前都縮起了脖子,國王慎重的回答道。


    “如果這樣的話,我其實很想讓你回去……可是,不行啊。我答應要把貴公留在王宮裏了。”


    公爵的眼神中有一絲責備。


    “有傳言說,薩沃亞公爵並不忌諱人們說他能夠隨意左右陛下和王宮的意見,而且還非常趾高氣昂,陛下您自己認可這個傳言嗎?”


    這是非常痛苦的諷刺。


    可是,國王卻微笑著沒有回應。


    “我並不知道有這種傳言啊。如果,我看起來對表弟言聽計從的話,我以後會注意的。但是,這種傳言不要在我表弟麵前說比較好。據我所知在身為國王臣下的驕傲和自負這一點上,沒有人能超越我表弟。”


    貝爾敏斯塔公爵大概也覺得自己說得太過分了,她猶豫了一下,垂下了眼。


    “……請原諒我。但是,我不會答應和薩沃亞公結婚的。”


    “貝爾敏斯塔公。這句話不應該跟我說,而是應該跟我表弟說。無論如何都想跟你結婚的並不是我。是我表弟。表弟隻要不放棄,想跟你結婚的意誌沒有改變的話,身為表兄的我即便是力有不逮,也不得不幫他。不隻是薩沃亞一族,你的親族應該也是如此希望的。”


    女公爵有些煩躁的搖了搖淺色的腦袋。


    “那是……不理解我心情的


    人隨便亂說的。您如果當真的話,會讓我很為難。”


    “可我並不是這麽認為的。你還很年輕漂亮。為什麽不能考慮一下自己的幸福呢?”


    國王本來以為自己會被反駁,但是貝爾敏斯塔公爵嚴肅的表情卻慢慢緩和了。


    “您的記掛讓我很高興。但是我從不覺得自己是不幸的。我作為當主,作為公爵,過著一般女性想象不到的充實生活。”


    兩個人說話的時候,王妃和伊文都沉默不語。


    公爵意識到,自己該說服的不是國王,而是那位名義上的未婚夫,便離開了,而在這段時間,王妃和伊文兩個人都非常有禮貌,非常乖巧。


    當隻剩下這三個人的時候,伊文笑了起來。


    “真是沒辦法呀。——你的表弟那個混蛋,不自由到了必須跟這種人結婚的地步嗎?”


    國王垂頭喪氣的說道。


    “別說傻話。起碼你可以選擇在塔烏的山村中自由的生活。”


    “那麽,他隻能選擇家世和情理了嗎?”


    “這些我也不知道。隻有表弟本人知道了吧。”


    伊文聳了聳肩,王妃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


    “納西亞斯和拉蒂娜也是前途多舛,團長和羅莎曼德也是……會怎麽樣呢?”


    這件事伊文似乎是第一次聽說。瞪大了眼睛。


    “拉蒙納騎士團團長和那個女人……不,恩德華夫人嗎?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件事也相當複雜。”


    王妃並沒有提到納西亞斯的婚姻生活,隻是說他的妹妹和雙親無論如何都想讓他馬上結婚。


    納西亞斯本人和拉蒂娜都沒有結婚的意願。但是兩個人似乎很聊得來,非常親近。他的妹妹奧蘭娜在苦惱,到底是應該硬把他帶回去,還是說雖然兩人的感情還不明確,但還是姑且通知一下父母。


    伊文感慨的點了點頭。


    說道,“寇拉爾成真是到了戀愛的季節啊。”


    同一時間,雪拉在努力練習鉛珠。


    現在雪拉在本宮左手邊的茂密樹林中。這裏離散步的道路比較遠,在茂密的樹林中。


    仿佛是被拋棄的小庭院中很有情趣的地方,但似乎仍是精心設計之後建造起來的。


    雖然看起來是野獸走出的小路,卻有著漂亮的弧度,在緩緩傾斜的地方,還有幾處被木片掩埋著。


    無論設計這城堡中庭院的人是誰,他肯定是個很有情趣的人。這裏不僅有著撒滿陽光的花壇和庭院,還特意製造了這種雜樹叢和迷宮一樣的樹叢。而且還利用清水製造了小小的泉眼。特別是在這種誰都不會路過的地方。


    雪拉偶然發現的這個地方安全又清靜,白天也很昏暗。當然也完全沒有人影。


    絕好的練習場所。


    不過現在的雪拉穿的並不是女官的服裝。她將頭發束起,穿著容易活動的衣服,站在樹前麵。


    一塊有著木炭標記的木板綁在樹上。


    木板上的七個印記已經被鉛珠命中。


    雪拉神情嚴肅的盯著木板,右手一瞬間上下動了一下。每一個鉛珠都準確的命中了,然後剛剛扔出的鉛珠被之前命中木板,嵌在木板中的鉛珠彈開,發出金屬的聲響,落在地麵上。


    雪拉輕輕歎了口氣,撿起落在地上的鉛珠,再次準備好姿勢。


    雪拉之前一直都覺得自己的技術有些可取之處。現在也這麽覺得。但是,他知道還有人比自己更厲害。僅此而已。


    王妃曾經發現過這個有印記的木板,有些好奇的試射了一次。


    雖然瞄準方麵不如雪拉那麽精確。不過確實擊中了木板,而且也並沒有偏離印記。但是,第二次射出的時候,偶然打到了之前射入木板的鉛珠,而且並沒有被彈開。


    最初的那個鉛珠被擠到了木板的更深處,深深的陷入了木板內部。


    王妃這次更加慎重的瞄準了之前的鉛珠。第三個鉛珠頂著第二個鉛珠打進了木板中,結果,第一個打進木板的鉛珠穿過木板落到了反方向的地麵上。


    看到這一幕,雪拉感到的不是吃驚和畏懼,而是呆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先不論手裏劍,用鉛珠連射居然能打穿木板,這需要多麽大的力量。


    現在的自己還做不到這一點。但是,那個男人說不定能做到。


    那天,王妃看到從外麵回來的雪拉,說她“神色可怕”。


    雪拉自己多少也有一些自覺。那是致命的失態。說不定對方能走到自己旁邊,突然用刀刺向自己。但是,跟說不定會被殺掉的恐懼相比,完全沒注意到對方跟蹤的屈辱感更加強烈。


    雪拉感覺到自己在述說原委的時候表情僵硬。王妃看著班特亞送給雪拉的發飾,老實的發表了覺得漂亮的感想,雪拉則皺起了臉。


    “這是非常過分的侮辱。”


    “是嗎?我覺得很配你。”


    “莉。那個男人想要殺我。為什麽送東西給要殺的人。”


    “……因為覺得好看吧。”


    “這東西有那麽好看嗎。這恐怕是那個男人的勝利宣言。他想對我說,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王妃似乎很喜歡這個金發簪。高興的拿在手裏把玩著。


    對自己身上的服飾毫不關心的王妃,似乎也很佩服這個發簪的精細做工。她招手讓雪拉過來,然後輕輕的把發簪插到雪拉銀色的頭發上欣賞了起來。


    “不管他有什麽目的,眼光確實不錯。反正是他送給你的,就插在頭發上吧。”


    雪拉皺起眉頭。


    現在她非常理解那些,收到討厭的男性送的禮物之後,一點也不覺得高興的女孩子們的心情了。


    “我拒絕。如果您覺得好看的話就送給您吧。”


    “那就太對不起送你禮物的人了。”


    在這種奇怪的地方王妃很遵守禮儀。


    “如果你不想用的話為什麽還帶回來呀?直接扔了不就好了嗎?”


    雪拉眼神嚴厲的歪頭思考了一會。


    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大概是為了當成目標吧。隻要看到這個東西,就一定很生氣。”


    那個男人是敵人。而且是必須打倒的強敵。雪拉實在沒有心情帶這個發簪。而且自己本來是男人,早晚要把頭發剪掉的。


    雪拉輕輕撩開貼在額頭上的碎發,沉默的繼續練習著。


    那個男人使用的是重量型的鉛珠。現在自己的技術無法產生同樣的破壞力。那隻能用練習來彌補了。


    雪拉埋頭練習直到渾身大汗。


    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太陽已經開始要落山了。雖然王妃允許她修行到傍晚,但是這個時間必須回去準備晚飯了。


    這裏誰都不會看到。所以雪拉脫下練習服裝,準備洗個臉衝個涼。


    雖然已經臨近夏天了,但是泉水依然很涼,很舒服。


    雪拉擦幹身體,拿起掛在樹枝上的女官服,準備穿上的時候。


    傳來了有人踩在樹枝上的腳步聲。


    雪拉反射性的跳了起來。並不是道理上的感覺,而是她全身的感官告訴她,被看到了。


    瞬間,她做出了必須封口的判斷。


    大概是因為長時間埋頭進行特殊練習吧,此時的雪拉已經完全從侍女變回了刺客。


    還沒等確認到對方是誰,雪拉就拿起鉛珠,準備攻擊。


    但是,當看清對方的時候,雪拉勉強停住了動作。


    是夏米昂。


    想散步的話合適的地方有的是,為什麽她偏偏會跑到這種寂靜的樹林裏,碰上自己呢。


    和往常一樣穿著騎士服裝的夏米昂,因為過於驚


    愕和震驚,一動不動的凝視著雪拉。


    但是她並沒有問這是怎麽一回事。


    因為沒有問的必要。親切的服侍在王妃身邊,笑容溫柔的侍女,一隻手裏拿著什麽東西,擺出了不知要幹什麽的動作。


    而這個動作對方似乎非常熟悉。


    雪拉脫掉侍女假麵的臉上,充滿了嚴肅的戰意。為什麽至今為止都一直把她當成少女呢,夏米昂甚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對方白色的臉龐,和剛剛一瞬間看到的身體,怎麽看都是一位擅長戰鬥的少年。


    “怎麽會這樣……”


    夏米昂低吟道。但是,她的茫然僅僅持續了一瞬間。緊接著榛子色的瞳孔裏散發出憤怒的火焰,充滿魅力的臉龐漸漸變紅。


    “你!!”


    男人居然假扮成女人呆在王妃身旁。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麽,都太奇怪了。


    夏米昂也是經過父親親自指導的騎士。


    她迅速開始發起攻擊。


    雪拉焦急了起來。


    因為隻是做鉛珠的練習,所以沒有帶小太刀。


    不過想要擊退夏米昂仍並不是難事。因為現在雪拉手中有鉛珠。但是,夏米昂漸漸接近過來,不停揮劍砍下。在這麽近的距離,在不斷被攻擊的情況下,想要手下留情的扔出鉛珠是不可能的。


    現在的雪拉很明白,不能讓這個女騎士受傷。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就這麽默默的被殺掉。


    應該逃掉。但是往哪裏逃是個大問題。


    如果往有人的地方跑的話,隻要夏米昂大聲喊出來,就會吸引很多人。如果自己的存在被公開的話,就算有國王和王妃的保護,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繼續做侍女了。


    往西離宮跑大概是最好的方案了。可是,夏米昂卻站在自己麵前擋住了去路。


    “豈有此理!不會讓你去王妃殿下那裏的!”


    夏米昂的本領並不一般。


    跟外行的女人揮出的刀劍攻擊力完全不同。就算是雪拉,在赤手空拳的情況下也鑽不到什麽空子。


    雪拉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時候。


    她想如果能暫時阻止對方的動作就好了,正打算試試用最小的力氣投出一顆鉛珠。


    就在這時雪拉感覺到了另一個人的氣息。


    “這可真是不太平呀。”


    是伊文的聲音。


    他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雪拉的身後,看著神情大變的夏米昂。


    “伊文大人。”


    “到此為止吧。”


    伊文緩緩說完,插到兩人中間。


    剛好用自己的後背護住了雪拉。


    “不管有什麽理由,都不能砍王妃的侍女呀。”


    “伊文大人。請退下。這個人不是侍女。讓我殺了他。”


    夏米昂緊緊握住手中的劍。


    她的表情中有著懷疑和憤怒。仿佛是在說,自己發現了非常危險的毒蛇,正準備幹掉它,為什麽要阻止自己。


    伊文一臉為難的安撫著憤怒的女騎士。


    “夏米昂大人。我不說什麽難聽的話。你先暫時把劍收起來,不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先回家好嗎?”


    “你怎麽能說得這麽悠閑!快退下。不,我會拚盡全力讓你退下的。”


    夏米昂似乎被衝昏了頭腦。這樣的她非常少見。


    這也不怪她。這裏應該是最安全的王宮,而就在她最愛戴的國王和王妃身邊,一條劇毒毒蛇若無其事的潛了進來。


    伊文更加為難的撓了撓頭。


    伊文跟在自己身後不知道如何是好,渾身僵硬的雪拉說道。


    “喂。你先跑著去通知王妃吧。我會盡量讓她回家的。”


    雪拉點了點頭,跑走了。


    夏米昂看到轉身離開的一頭銀色長發,突然下定了決心。


    她並不是不相信這個跟王妃和國王關係很好的男人,但是侍女是男人的這個事實卻占了上風。


    “對不起了!”


    夏米昂一邊叫著一邊向伊文砍了過來。


    這是非常靈敏的一擊。但是,教科書一樣漂亮的攻擊對這個男人是無效的。就算夏米昂是優秀的女騎士,她跟伊文之間的戰鬥技術也有著天差之別。


    雖然伊文能夠簡單的躲開,但是他卻沒有那麽做。他也沒有去抓劍柄。而是自己往前一步,用左腕彈開劍尖。


    頓時鮮血飛濺。


    伊文的左腕被深深割開了。而且因為衝擊過大,折斷的劍尖刺到了伊文的臉上。


    看到男人頓時渾身鮮血,夏米昂嚇得臉色鐵青。


    “你聽我說,夏米昂大人。”


    伊文語氣平靜的說道,仿佛左手噴出鮮血,左半張臉一片血紅的並不是他一樣。


    “你稍微冷靜一下。城內是禁止劍鬥的。如果德拉將軍的女兒神情可怕的追殺王妃的侍女這件事穿出去的話,你的父親也會受到牽連。王妃也會為難吧,還會影響到陛下的立場。”


    夏米昂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是不住的發抖。她甚至沒注意到男人從自己手中拿走了折斷的劍。


    “那個侍女的事情王妃和陛下早就已經知道了。隻不過,不能公開。你這麽鬧很不好。你明白嗎?”


    夏米昂臉色蒼白的點了點頭。雖然她並不能完全理解這個男人的話,但是還是點了點頭。


    “我,我知道了,讓我幫你看看傷……”


    伊文的左腕無力的垂著。臉上噴出來的血把一隻眼睛和金色的頭發都染紅了,鮮血流到了脖子上,浸濕了黑色的衣服。


    這個男人應該感到難以忍受的劇痛。可是,他僅剩的一隻藍色眼睛卻在微微笑著。


    “這種傷隻不過是擦傷而已。更重要的是,你聽好。王妃已經知道了。馬上就會去找你。你快回家乖乖呆著。”


    “求你了,讓我給你處理傷口吧!”


    “夠了,快回家去!”


    伊文大口喘著氣。


    夏米昂一邊哭著一邊想接近這個男人。但是,他渾身都是傷。沒辦法隨便觸摸。


    “你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有做。知道了嗎。別忘了。”


    伊文低聲說完便轉過了身。


    他的背影仿佛是在拒絕所有的幹涉,讓夏米昂沒辦法追上去。


    從庭院中跑出來的雪拉急忙向本宮跑去。


    雖然伊文讓他趕快向王妃匯報,可是他並不知道王妃在哪裏。所以便想先去本宮,將事情告訴國王。


    之前的雪拉隻會聽從命令行事,但是他現在已經會自己思考,什麽是最好的行動了。


    對於自己來說,王妃的意誌是絕對的,同樣對於夏米昂來說,國王的意誌是絕對的。而對於雪拉也是如此,在她眼中的國王,跟身為自己主人的王妃是同樣的。


    雪拉直奔國王的居室跑得飛快,一點都不像王宮中的侍女,不過幸運的是,他在這裏遇到了剛好走出來的王妃。


    雪拉把王妃叫到柱子的陰影處,盡量簡短的說明了事態。


    王妃也有些為難的撓了撓頭。


    “這種失態可不像你。”


    “非常抱歉。而且……伊文大人也在場,當時的氣氛有些危險。”


    “那就更不妙了。”


    就算現在覺得應該早些把這個侍女的事情告訴夏米昂,也已經太晚了。


    王妃讓雪拉呆在國王身邊,去了一趟西離宮。


    紅色的太陽已經落到了西離宮的後麵,將站在庭院中的王妃影子照得很長。


    王妃在這裏等了一會,可是伊文和夏米昂都沒有出現。


    接著她回到本宮,從正門出去,拜訪了第二城


    郭內德拉將軍的宅邸。


    伊文曾說他會安撫夏米昂。如果成功勸阻了她的話,夏米昂現在應該在家裏。


    因為王妃親自來訪,所以德拉將軍也親自迎接,但是當王妃問道夏米昂是不是在家的時候,德拉將軍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捋了捋胡子。


    “這個嘛,她剛剛才回來,可回來之後就一頭紮進了禮拜堂,不讓任何人接近。連我也不想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王妃含糊其辭的把德拉將軍糊弄了過去,讓他離開後,王妃敲響了禮拜堂的門。


    這座禮拜堂,即便是在名門德拉將軍宅邸內,也顯得有些過於龐大了。


    這座製作精巧的門,仿佛手藝人為了展示自己所有的絕招而製作出來的,上麵雕刻著複雜的幾何紋樣以及纏繞著常青藤的花朵和樹葉。現在這扇門緊緊的關著。


    “夏米昂。你在吧?”


    王妃叫了一聲,但是沒有人回答。


    “你不開門的話,我就把門砸了。”


    即便如此,有好一會什麽聲音都沒有。


    雖然有些對不起這麽漂亮的門,但是就在王妃覺得差不多該砸門的時候,門輕輕的開了。


    夏米昂戰戰兢兢的探出臉,眼睛通紅。已經哭腫了。


    “怎麽了?”


    “王妃殿下……”


    夏米昂抽泣著跪了下來。


    “請原諒我。我……我做了無法挽回的事情。”


    雖然夏米昂非常混亂,但是王妃也很快就理解了事情的經過。


    王妃再三叮囑夏米昂對此事保密,讓後飛快奔向現場。


    正門的門衛吃驚的目送著什麽都不說,像一股風一般跑走的王妃,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戰鬥的痕跡已經難以發現了,但是血跡是不會逃過王妃的鼻子和眼睛的。


    血跡躲著能被人看到的地方,一直延續到西離宮。


    王妃不由得咂了一下舌。


    剛剛走岔了。


    王妃用人無法企及的速度跑上坡道。雪拉應該還沒回來。


    離宮一片黑暗,非常安靜。


    “伊文!”


    王妃一步從露台跳了進去,鑽進房間,就在這一瞬間,她被撲麵而來的血腥味嚇了一跳。


    身負重傷的男人在冰冷的房間中,背靠牆壁躺著。


    “太晚了吧。”


    聲音有氣無力。


    王妃從沒聽過這樣的聲音。


    她急忙走到伊文旁邊查看傷勢。


    接著不由得驚呼起來。


    傷口深至骨頭。因為這是他自己上前硬接下的傷口,所以傷勢很嚴重。


    臉上的傷口更加嚴重。折斷的劍尖偶然的直接刺中了左眼。


    伊文滿臉是血的輕輕喘息著,苦笑了起來。


    “我真是做了蠢事。唉。”


    “別說話了。”


    王妃將男人的衣服從左肩部分撕開,但還是沒有足夠的布來止血。


    就在王妃想站起來的時候,她發現了房間入口處雪拉的身影。


    對於雪拉來說,血腥味是再熟悉不過的了。


    他默默的點上燈,熟練的準備好傷藥和嶄新的布。


    但是,雪拉看到燈光下傷口的狀態,一瞬間也吃了一驚。不過這名侍女並沒有暈過去。他輕輕的將布放在伊文的左眼上,熟練的包紮了起來。


    但是,手臂的部分卻沒法下手。


    這件事王妃也非常清楚。已經沒有辦法了。


    最冷靜的人是身受重傷的伊文本人。


    “這隻手已經不行了。隻能切掉了。”


    王妃再次叫了起來。


    她也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


    這個世界沒有外科手術。為了防止化膿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截肢。


    “如果狀態好的話我可以自己做……但是現在使不上力氣。”


    所以,伊文的意思是請王妃來替自己做。


    雪拉突然想到,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伊文才帶著這一身傷跑到這裏,她不由得吃了一驚。


    雪拉表情因為恐懼而變得僵硬,他望向王妃。王妃的表情比雪拉還要嚴肅。


    什麽都說不出來。


    明明知道沒有時間磨磨蹭蹭的了。可是身體卻動不了。


    伊文喘息的看著這兩個一言不發表情嚴肅的人,抬頭說道。


    “唉……讓你看到了這個丟臉的樣子。”


    兩人反射性的回過頭去。


    國王巨大的身軀站在那裏。


    黑色的眼睛因為震驚而瞪大了。仿佛無法相信眼前的景象。


    在蠟燭的照射下,滿身是血倒在牆邊的友人的身影,以及從沒有見過的王妃恐怖的臉龐。


    國王急忙跑到伊文身邊,跪下。


    國王也是超一流的戰士。一眼就看出來這個男人是什麽樣的狀態。


    “到底發生了什麽?”


    雖然伊文已經站不起來了,但他還是笑了笑。


    “我幹了蠢事,結果就是這個樣子……”


    “伊文……”


    “正好。快點切掉吧。再磨蹭下去的話,傷口會腐爛擴散到全身的。”


    “你知道會發生什麽嘛?”


    “當然知道。我還不想死呢。現在的話,隻丟一條手臂就可以了吧?”


    確實如此。


    與其丟掉性命,失去一條手臂當然更好。


    國王也曾見過好幾個戰爭中失去手腳的士兵。


    而國王也特別厚待了這些士兵。


    這並不是同情,而是為了讚賞他們的勇氣。


    國王顫抖的手觸碰到這個腦袋上纏著繃帶的人的臉,但是卻不敢抱緊他。隻是輕輕碰了碰他沒有傷口的右臉。


    “這個傷是?”


    “左眼也不行了吧。”


    既然已經發生了就沒有辦法了。他的語氣就是如此。甚至有些冷漠。


    但是,國王像野獸般低吼起來。這個男人發自內心憤怒的時候,會發出的充滿寒氣的聲音。


    “是誰幹的?”


    這裏並不是地處戰場的國境線。而是城內。


    在戰場上伊文不會如此大意。大概是伊文想要避免劍鬥,但是對方卻毫不在乎直接砍了過來。


    這是絕對不能允許的。


    “伊文。到底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


    這是發誓複仇的語言。這是下定決心將友人受到的恥辱和痛苦加倍返還的誓言。


    伊文雖然痛苦的喘息著,可還是微微笑了笑。


    “是我做的。”


    “你說什麽……?”


    “是我,自己幹的。對吧?因為……我,不是這麽簡單……就能被傷到的。”


    伊文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這也是情有可原的。普通男子受了這種傷,早就疼的滿地打滾,大喊救命了。


    在發熱和劇痛的影響下,伊文漸漸有些意識模糊,但還是用令人震驚的精神力說道。


    “與其說這些,還不如趁著還來得及,快點切了。”


    國王僅僅咬住嘴唇,嗚咽道。


    “你忍一下。”


    他隻說了這一句話。沒時間猶豫了。跟使用生鏽小刀的軍醫相比,國王的技術更可靠。


    國王悲壯的下定了決心,就在他想要拔出劍的時候,王妃阻止了他。


    “渥爾,不行!”


    “現在沒有時間沉浸在無聊的傷感中了。非常遺憾,這隻手已經沒用了。筋腱已經完全斷了。”


    這就等於神經已經被切斷了。


    而且傷口太深了。


    國王雖


    然沒有什麽醫學知識,但是經驗告訴他。


    這個傷如果放著不管的話,會腐爛化膿,然後擴散到全身。必須在那之前,趁著身體中的血還幹淨,將沒有治愈希望的患部切除。


    可王妃仍然固執的搖了搖頭。


    “是夏米昂幹的。”


    國王啞口無言的瞪大了眼睛。


    一旁的雪拉緊張的渾身僵硬。


    “非常抱歉。都是我的錯。因為我的應對失誤,才會……”


    “夠了。現在不是說是誰的錯的時候。”


    國王雖然吃驚,但仍然在一瞬間理解了王妃想說的話。


    原因是什麽,是誰的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夏米昂每次見到失去一隻手的伊文,會有什麽感覺,會想些什麽。


    “可是,就算這樣,還有別的什麽辦法嗎?還能怎麽辦!?再拖下去的話,命都要沒了!!”


    “我知道!”


    王妃渾身顫抖的跪在伊文身邊。


    “……還要傷患看你們夫妻吵架嗎。”


    伊文還能說些惹人厭的話。但是,他也到了極限,臉色開始變得發黑。


    王妃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說道。


    “伊文。截肢這件事等一下再說。什麽時候都可以……不,再晚一會應該也沒關係。在那之前讓我試一試。”


    “……?”


    “稍微忍一下。”


    王妃一臉認真的說完,將臉貼到滿頭是汗的男人臉上,將嘴唇貼到伊文的嘴唇上。


    伊文瞪大了僅剩的一隻藍色眼睛,微微笑了笑。


    “……真是賺大了。”


    “閉嘴。接下來我要試一試絕招了。如果順利的話,傷就能治好。”


    “不順利的話會怎樣?”


    國王問道,王妃不知為什麽拔出劍站在原地,回過頭神色僵硬的說道。


    “我跟伊文都會燒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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