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的帳篷與周圍呈圓形散布的帳篷之間,大約有數十米的距離。


    作為大本營來說距離稍微有些遠了,但是隻要出聲的話外麵就能聽到。


    國王一個人照顧著帳篷中的王妃。連一名隨從都不讓接近。他嚴格下令說不叫人過來就不許過來。


    沒辦法,親信們也退到周圍的帳篷中,提心吊膽的注視著主君的帳篷。


    士兵們繼續徹夜輪番看守。這是個寧靜的夜晚。天空中清冷的月亮閃閃發光,篝火發出燃燒的聲音。


    在這單調的時間中,就算長時間保持緊張,通常也會在什麽地方出現疏忽。


    到了後半夜,負責陣營外側警備的士兵,已經不得不拚命忍住哈欠了。


    突然……士兵左手方向,發出了什麽響動。


    他立刻轉頭望去,沒有什麽異常。


    他放下心,繼續注意周邊。但是,就在這個瞬間,一個奇怪的黑影來到士兵身旁,像一陣風一樣穿了過去。


    明明到處都燃著篝火,但他卻巧妙的躲過光亮,在沒人注意到的情況下,往陣營內部前進。


    不久之後,奇怪的黑影穿過了圍成一圈的帳篷。


    就在他要一口氣跑到自己目標的帳篷之中的時候,黑暗中飛來了什麽東西。


    這個東西漂亮的命中了人影的大腿。同時有人大聲喊道。


    “刺客!!”


    人影吃了一驚。而周圍的士兵們更加吃驚。


    他們一起衝到中央——王妃的帳篷附近。


    刺客慌忙想要逃跑,但是因為腿受了傷,沒辦法行動。


    他立刻被抓住綁上了繩子。


    火把照亮了他的臉。這是一個隨從或者仆人打扮的男人。大概知道事已至此做什麽都沒用,自暴自棄了吧,他既沒有求饒也沒有抵抗。


    “唉!這家夥!”


    “太無禮了!”


    興奮的士兵們毆打、欺負著這個男人,但是他卻一言不發。也沒露出怯意。


    他明亮的眼睛直直的瞪著士兵們。


    “你這目中無人的家夥!”


    “陛下!請您出來一下!”


    “抓到刺客了!”


    但是,國王並沒有從帳篷中出來。


    國王隻是說道,“把他綁在那邊吧。”


    士兵們因為抓住刺客而興奮不已,麵對國王冷淡的樣子覺得有些沮喪,國王繼續嚴厲的說道。


    “燃了這麽多篝火,周圍有這麽多人把守,為什麽讓他跑到如此近的距離!?你們是不是打盹了!?”


    雖然國王並沒有出來,單是他的聲音,已經讓士兵們縮成一團了。


    他們實在是無言以對。


    士兵們都無地自容的低下了頭,國王命令他們回到自己的崗位上。


    “不要因為抓住了一個人就放鬆警惕。刺客說不定還有其他人。”


    這句話說得很對。


    士兵們非常惶恐緊張的回到了新的位置上。


    負責人接管了被抓住的刺客,並為他受傷的腿做了包紮。再次仔細看去,刺中他的是一把短刀。


    “這是誰的東西呢?”


    負責人疑惑的沉吟道。


    而且,沒有人自稱是刺傷他的人,這件事本來就很奇怪。明明立了大功,應該是一定會說出來的。


    負責人雖然覺得很可疑,還是把刺客綁了起來,關在帳篷中,命人看守。


    騷動平息了,不久一切都恢複了沉靜。


    同時,潛藏在黑暗中的人開始行動了。


    正如國王所說,刺客並非一人。


    他們在同伴被抓住的時候,一直一動不動,注視著情況的發展。


    而他們再次開始行動,也不是為了救出同伴。


    他們也沒有接近警備更加森嚴的王妃帳篷。而是默默的輕輕退後,遠離了陣營。


    他們大概不想被任何人注意到吧,而雪拉則一直注視著他們。


    雪拉還藏身在陰影處,在士兵們以及刺客們注意不到的地方,悄悄的守護著王妃的帳篷。


    阻止刺客前進的,當然也是雪拉幹的。


    不過——……雪拉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刺客!大喊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聲音甚至有點顫抖。


    雖然瞄準對方的腿扔出小刀幾乎是無意識的動作,不過在這種深夜,大聲呼喊還是需要相當的勇氣。


    對於雪拉來說,夜間單獨行動是非常隱秘的。這種時候胡亂發出聲音等於是自殺行為。他曾受過嚴厲的教導,就算踩到釘子上,也不能發出聲音。


    實際上,雖然並沒有踩過釘子,但是雪拉經曆過很多忍受痛苦的訓練。


    這一切在雪拉意想不到的地方給他帶來了影響,但是最後還是圓滿的把刺客交到了士兵手上,這也讓雪拉放下心來。


    那場騷動過後,敵人應該也會重新考慮一下行動方針。


    現在雪拉的目的不是打倒敵人,也不是抓住敵人。而是保護王妃的生命。


    如果對方意識到警備森嚴,今天晚上不出手的話就好了。過了一個晚上,王妃應該就能恢複了,她隻要恢複之後,那種敵人根本不值一提。


    實際上,這一點讓雪拉難以理解。


    他以為肯定是萊蒂齊亞,或者是他的同伴過來,但是剛剛的刺客種類明顯不同。


    那種行動,一個人被抓之後剩下的就暫時撤退這種有組織的行動方式,反而跟過去的自己很像。


    雪拉並沒有看到王妃受傷時的場景。因為馬匹的腳程差距很大,麻煩的敵人耽誤了一些時間,所以在突擊的時候雪拉落後了。在鳴金收兵的時候,雪拉跟王妃之間隔了很遠的距離,所以他不得不暫且先行撤退。


    所以,他無法確認是不是真的是那個男人射中了王妃。


    但是,沒有其他可能性了。而且,如果是那個男人幹的的話,他應該會親手過來做個了斷。


    如果不是他的話,那就麻煩了。別的地方的《村子》,跟那個男人兵分幾路,同時瞄準了王妃。


    (委托重複了嗎……?)


    確實,以前班特亞曾經說過這種話。


    並沒有掌握法羅德一族內部情報的雪拉,會這麽想也是情有可原的。


    逃出陣營的敵人進入了前方不遠茂密的森林中。那裏是事先定好的,發生意外時的集合場所。


    雪拉屏住呼吸,一直盯著那邊。


    自己沒必要主動出擊。


    現在的自己是保護王妃的雙手雙腳。手腳不應該離開身體。


    可是——……


    如果是王妃的話,如果是平時的王妃的話。那攻擊應該就是最好的防禦吧。


    如果是這些人射出的毒箭的話,就這麽放過他們嗎?


    雪拉沒有時間回去詢問王妃了。而且,現在的王妃沒辦法回答。


    什麽是最佳的選擇,必須要自己做出判斷。


    雪拉稍微猶豫了一會,便向森林跑了過去。


    姑且不論王妃的意願,雪拉自己有事要找那些刺客。


    如果是這些人向王妃射出毒箭的話,他們應該知道那是什麽毒,當然,應該也會有解藥。


    雪拉像穿透黑暗的風一樣奔跑著。立刻來到森林的入口處。他敏銳的眼睛,在黑暗中也能清晰的看到被人踩過的痕跡。


    他隱藏氣息潛了過去,很快便聽到什麽人壓低聲音的對話。


    “再試一次……”


    “不,在那種警備之下……”


    “要這樣腆著臉回去嗎?”


    雪拉聽到了這樣的對話。


    一共四個人。雖然他們的身影在


    黑暗中看不太清,但是從音調和說話方式來判斷,似乎不是年輕人。


    “薩姆斯要怎麽辦?”


    “算了。不要管他。”


    “嗯。我們應該都很清楚,被抓到之後應該怎麽處置自己。”


    雪拉繼續立起耳朵聽著,知道了很多詳細的情況。


    被抓到的男人叫薩姆斯,包括他在內的五個人,是伊爾德村的行者。


    他們是今天傍晚受到緊急召集,得到命令要暗殺王妃的。


    雪拉不由得在內心咂了一下舌頭。


    今天傍晚突然……


    也就是說,這些人,跟射中王妃的人完全沒有關係。


    這樣的話,這些人就沒用了。


    對方是四個人。沒必要勉強去打倒他們。


    就在雪拉想要悄悄返回的那個瞬間。


    雪拉身後響起了一個聲響。


    雖然聲音很微弱,但明顯不是源於自然的聲音。


    “是誰!”


    雪拉被嚴厲的質問道,但是他卻同樣嚇了一跳,回頭望去。


    剛剛的聲音不是自己發出來的。附近還有其他人。


    但是,那四個人已經飛快的向這邊——雪拉所在的位置逼近了。


    這樣的話再藏也沒有意義了。


    雪拉站了起來。


    過去,根據村子的教誨,被發現所處地點,就等於麵對麵了。


    如果被對方發現了自己的所在位置,這就跟雙方麵對麵相視而立一樣,再藏起來也沒有任何意義。


    而且,距離這麽近。沒辦法逃。


    不過,真的走出來跟人相視而立,這是雪拉還是行者的時候從未有過的經曆。


    而此時,雪拉堂堂正正的樣子,讓那四個人反而吃了一驚。


    雖然對方擺出了二話不說想直接砍過來的姿勢,但是卻仍微微抑製了衝過來的勢頭,問道。


    “你是什麽人?”


    “同行。——在兩年半之前。”


    雪拉老實的回答道,但是他們當然不會接受。


    這是一群身體強壯的男人。他們同樣露出詫異的神情。那不是警惕,而是充滿疑問的表情。


    說不定,他們的村裏沒有成為《女性角色》的行者。


    這樣的話,在他們眼中雪拉一定很奇特吧。不到二十歲,看起來就像少女一樣漂亮的少年,自稱是同行。


    “雖然不知道你是哪裏的人,為什麽會這樣呆在這裏?”


    一個人尖銳的質問道。


    眼前的少年並沒有身穿正式的裝扮,而是打扮成服侍高貴騎士的隨從樣子,注意到這一點,他們的表情更加嚴峻了。


    “你在那個陣營中嗎?”


    其他三個人頓時臉色大變。


    “你不會也想暗殺王妃吧?”


    “什麽。就你這種小鬼?”


    “太不像話了。這是我們從宗師那裏接到的任務。輪不到外人出場。”


    他們一個個開口斥責道。


    雪拉的嘴唇露出一個微笑。


    他們的語氣中充滿了被選中的人的榮譽和驕傲,對不熟悉的人的警惕和競爭意識,這讓雪拉覺得特別好笑。


    雪拉深深覺得真是一群可憐的生物。


    對於他們來說隻有命令,隻能服從命令。而且,還將命令當成自己的意識,深信不疑。


    而且,這就是不久之前雪拉自己的樣子。


    雪拉當然會露出輕蔑的笑容。


    而這個微笑似乎激怒了男人們。


    “笑什麽呢?”


    “因為好笑。”


    “嗯……?”


    “隻能按照命令行動的活著的木偶傀儡嗎,沒想到居然這麽滑稽。”


    麵對露出笑容,淡淡地說出這句話的少年,男人們頓時啞口無言。


    他們怒氣衝天的撲了過來。


    雪拉扔出了藏好的短劍,飛快調轉身形。


    雪拉先發製人的短劍擊中了一人的手腕,擦過另一個人的身體。剩下的兩個人躲過了最初的一擊,沒有受傷。


    他們不斷扔出鉛珠和銀線,但要麽被雪拉躲了過去,要麽被擊落了。


    真是不可思議。


    雪拉絲毫不覺得自己會輸。


    身體輕得有些出乎預料。


    這種輕鬆,似乎讓手腳自己活動了起來。


    原本雪拉的眼睛就經過鍛煉,不過現在他能清楚的看到每個人的動作。感官靈敏到能感知障礙物樹木後麵的情況,精神非常高漲。


    (王妃,在這裏……)


    雪拉一邊震驚於自己的身體仿佛不屬於自己的行動,一邊這樣想著。


    戰鬥中身體的每個角落,都伴隨著這高度敏銳的神經,雪拉從來不曾如此靈巧的操縱自己的手腳。


    (王妃在我身體裏……)


    所以,現在扔出手裏劍的是王妃的手,踩著大地飛起來的是王妃的腳。


    不管對手是誰,都不會輸。


    班特亞和萊蒂齊亞在樹上悠然的望著這場攻防戰。


    這是如字麵意思的作壁上觀。剛剛的聲音,也是萊蒂齊亞從樹上扔下石頭發出來的。


    班特亞說道。


    “用不著故意引發這種糾紛啊……”


    “可是,很有意思吧?”


    覺得麻煩的事情很有意思。這是這個年輕人的壞毛病。


    班特亞站在粗壯的樹枝上。


    他望著漸漸遠去的雪拉和伊爾德村行者的戰鬥,繼續說道。


    “難道說,這就是你的直覺?”


    “不。這是計劃外的附送。”


    萊蒂齊亞靠在大樹上,坐在樹枝上,無聲的笑了起來。


    “真有意思。那個小姑娘。就跟幾年前的某人一樣。”


    “…………”


    “伊爾德村的人兵分兩路。另一個小隊差不多快到王妃那裏了吧。我的話,比較在意那邊的情況。你去看看。”


    班特亞露出一臉不情願的樣子,但是卻沒有反駁。


    他離開樹枝,輕輕落到雪地上。


    這位黑衣的高挑青年總是如此。不會發出任何聲音,沒有任何氣息,比任何人都更容易融入黑暗中,悄悄行動。然後,他前往了王妃的帳篷。


    在掛著王旗的帳篷中,王妃還在沉睡。


    纖細的身體上蓋著毛皮,支柱上掛著的蠟燭映照出她蒼白的臉色。


    她現在的狀況實在說不上是好。那之後就一直在沉睡。雖然時而會睜開眼睛,可還會迷迷糊糊睡過去。


    國王心懷一種難以形容的感情,坐在王妃身旁。


    她赤裸的右肩和綁著幾層繃帶的左肩看起來很疼。


    這是比任何人都可靠。獨一無二的同伴。


    但是,國王絕對沒有一直享受對方的好意和勇敢的意思。


    雖然現在國王抱著他愛用的大劍和槍守在王妃身旁,可實際上,國王現在心懷一種難以抑製的憤怒。


    射出毒箭的是法羅德一族。隻不過,應該有人委托了他們。


    有人哪怕使出這種卑鄙的手段也要幹掉王妃,特別是想把她跟自己分開,這個人在哪。


    國王明白,王妃的勇猛是個威脅。在敵陣中優秀的武將會成為極大的障礙,這是不分古今中外,常有的事情。要辦法處理掉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為此使出的手段居然是毒箭,這實在太過分了。


    自己之前嚴禁王妃去暗殺。自己明明知道王妃是法羅德一族的目標仍然這麽做了。


    自己在無意之中深信,王妃不會受傷。自己的馬虎大意,以及天真的看法讓他覺得很痛苦


    。不管再怎麽咒罵都不夠。


    這種幾乎讓人瘋狂的憤怒的洪流在國王身體中流走著。


    “如果抓到向你射箭的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


    國王輕聲呢喃著,抓起放在旁邊的槍,端坐在那裏,漫不經心的往背後刺去。


    槍尖立刻貫穿了想要從背後偷襲國王的刺客的身體。


    刺客似乎難以相信這個發展。瞪大了眼睛,低聲呻吟著。


    “所以說,不要這麽滿不在乎的出現。”


    國王不耐煩的說完拔出槍,將刺客扔出了帳篷。


    他甚至沒有叫人來。


    現在的國王雖然是國王但也不是國王。他變成了初次遇到王妃時的流浪戰士。


    他現在不想去考慮王國和軍隊。


    祈求這個同盟者不要死,對現在的國王來說最為重要。


    他再次坐在王妃枕邊。雖然名義上是照顧,但他實際上是為了保護王妃,才這樣呆在這裏的。


    可是,依然有不接受教訓的刺客的氣息。


    就在國王覺得厭煩的同時,他對於負責警備的士兵的馬虎大意感到咂舌。


    他甚至想高聲罵道,居然這樣接連讓刺客進來,眼睛到底長到哪裏去了。


    還是說,應該誇獎突破到此地的暗殺一族技術高超嗎……


    國王背衝著帳篷的入口坐著。


    雖然這樣坐是因為他覺得不會有賊人大搖大擺的從門口進來,不過這次的氣息是特意從入口處侵入的。


    國王痛苦的歎了口氣,拿起了劍。


    “你不知道你們很煩嗎?”


    他單膝站起轉過身,拔出劍,從下方砍向刺客。


    國王的這個行動,看起來很緩慢。可實際上,卻並沒有給敵人留下任何時間。


    國王至今為止都是身為劍士活下來的,經曆了很多的磨練。他完全不知道暗殺的技術。但是,即便是從正麵攻擊的劍,隻要比對手更快的找準時機,那就無所謂了。


    但是……這次的刺客,並沒有直接被砍到。


    他的大腿被狠狠切開,搖晃了一下,就在這一瞬間,他向國王扔出了什麽東西。


    這個東西直接砸在國王臉上。


    “嗚……!?”


    沒有痛感。這個感觸,仿佛是沒有黃的蛋——國王心想。


    不過,要說是空的也並非如此。


    裏麵裝著不明底細的粉末。


    國王立刻屏住了呼吸,可是太遲了。他吸入了一點點,而這個粉末奪取了國王的身體自由。


    “嗚……”


    大腦突然一陣眩暈,手腳都失去了力氣。


    雖然國王並沒有暈過去,但他還是無力地單膝跪在了原地。


    (居然眼睜睜,中了這種招……!)


    因為中招之後的不甘,眼前有些朦朧。


    此時,國王眼中映出了帳篷對麵一側的一場景象。


    帳篷的下擺應該被夾子固定住了,但現在卻被提起了一些。


    別的刺客正想要從那裏進來。


    “混蛋……!!”


    國王叫道。不,他隻是覺得自己叫了,但是卻沒發出聲音。他的舌頭也失去了自由。


    刺客舉起了刀。在蠟燭的光亮的照射下,刀光一閃,目標釘在了毫無防備的躺在那裏的王妃身上。


    “莉!!”


    尖銳的刀劍,仿佛被王妃的皮膚吸了進去——國王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刺客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此時國王和刺客中間隔著王妃,而在國王眼中,揮起劍的刺客臉上顯露出一絲疑惑的神情。


    而這份疑惑立刻變成了驚愕,接著變成了恐懼。


    他手上的短劍落到了地上。接著他似乎自己抱住了自己的身體一般,跪在了當場。


    國王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他本以為是王妃做了什麽,但王妃隻是仰麵躺在那裏。


    而王妃的臉轉向刺客的方向,國王甚至看不到她的表情。


    但是,刺客們不服輸的精神是很堅定的。


    帳篷的入口處——國王身後的方向,又有別的人偷偷潛了進來。


    他並沒有去看受傷的兩位同伴,也沒有看跪在地上的國王。他向目標人物王妃揮起了劍,而就在這一瞬間。


    王妃轉過了頭。


    她依然是躺在那裏,隻有頭部緩緩的轉向了這邊。


    她綠色的眼睛直直的望著刺客。


    不,她並沒有在看。


    雖然視線相交了,但是王妃眼中什麽都沒有看到。


    那裏沒有任何思考。


    也不存在憤怒、憎惡這種感情。


    如果說有什麽的話——現在那雙眼睛中有的,隻有燒盡一切的火焰一般,壓倒性的力量。


    那是太過炙熱、太過強烈、仿佛要將一切都凍結一般冰冷、凜冽的光亮。


    國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不認識這樣的王妃。從來沒見過。


    王妃身後,剛剛那名刺客,嚇得癱在原地想要逃跑。


    而在國王斜前方,剛剛潛進來的刺客,也沒能砍到王妃,隻是一味的渾身發抖。國王也和那名腳受傷的刺客一樣。想要爬著逃走。


    就算王妃的樣子再不尋常,對於以暗殺為生的人來說,都不至於這麽害怕。


    就在國王這麽想的時候,刺客慘叫了起來。


    一個人的臉被捏碎了。


    另一個人的手腕,向詭異的方向扭轉過去。


    眼球飛了出來。耳朵、鼻子和嘴中噴出了鮮血,肚子裂開內藏噴了出來。


    身體中的全部骨骼都被扭斷,發出瘮人的聲音。


    就在國王眼前,轉瞬間,三個人就變成了肉塊。


    就好像一個看不見的巨人在玩弄著他們,把他們捏碎,然後摔打到地麵上一樣。


    實際上,他們很像被小孩玩弄踩碎的蟲子一樣。已經完全看不出來哪裏是臉哪裏是手腳了。


    帳篷中到處是鮮血和強烈的惡臭,而國王一個人仿佛被凍在原地一般,無法行動。


    其實在中了麻藥之後到現在,時間也僅僅過去一瞬間而已。


    刺客的血也噴濺到了國王身上,但是王妃身上卻一滴也沒有沾上。


    仿佛一雙看不見的手,從這些穢物中保護著王妃。


    王妃用右手做支撐,想要緩緩支起尚不能自由活動的身體。


    而在王妃身體周圍,有一層和她瞳孔同樣顏色的火焰。


    在給伊文治傷的時候,國王曾看到過相似的現象。但是,那次跟現在的性質卻完全不同。


    這恐怕是一直壓抑在王妃體內的什麽東西。因為王妃被人教導說要像人一樣生活,要像人一樣行動,所以長年以來一直壓抑著,隱藏著的,有著火焰外形的冷酷的生物。


    而現在,它即將被釋放出來。


    “陛下!!”


    “出了什麽事!!”


    聽到聲響,附近的人都趕了過來。


    他們的腳步聲立刻來到附近。


    國王感到劇烈的焦躁感。如果他們現在衝進來的話,會發生怎樣的慘劇,想到這裏,國王立刻動了起來。


    “莉!!住手!!”


    國王拚命喊道。


    他忘記了手腳的麻痹,伸手去夠想要支起上半身的王妃。


    這恐怕是身受重傷的王妃為了保護自己,無意識中做的。


    一定要讓她醒過來,國王心想。


    但是,剛碰到王妃裸露的右肩,國王便感到一種仿佛被電擊一般的感覺。


    眼前一片昏暗。


    “陛下!?”


    隨從們呼喊的聲音聽起來似乎非常遙遠。


    接著國王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一片白色的世界。


    放眼望去都是被雪覆蓋的原野。


    徹骨的風吹著臉頰。


    身體仿佛被凍透了一樣,國王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


    (這裏是……?)


    這是非常陌生的風景。


    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能感覺到周圍似乎有很多野獸的氣息。


    好像是非常巨大的生物。能聽到幾個有些溫暖,有些腥臭的呼吸。


    “不要太緊張了。”


    有誰在自己耳邊說話。


    國王回過頭,那是一張比人臉大好幾倍的狼的臉,這張臉就近在眼前,讓人忍不住往後退去。


    不,國王隻有意識往後退了,實際上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身體居然向狼那邊湊了過去,自己的手仿佛穿入黑色毛皮一般,抓住了那隻狼。


    看到那隻手,國王吃了一驚。那隻手小得可怕。


    仿佛是一片紅葉大小的孩子的手。


    這個時候,國王明白了。不是狼太大了。是自己太小了。


    狼的身體很溫暖。看著自己的眼睛閃耀著金色的光芒,明顯有著知性,很溫柔。


    他的大嘴張著,似乎在笑。


    “你跟在我們後麵就好了。不要一開始就想著能把一切都做好。”


    (狼在說話!?)


    國王震驚了。


    但是自己卻點了點頭。


    (這、到底是……!?)


    自己的眼睛環視著四周。果然,看起來很大的狼還有數十頭,它們看起來很不沉穩,來回走來走去。


    “來了。”


    黑色的狼沒有顧及國王焦躁的心情,說道。


    周圍的狼們也一起行動了起來。


    黑色的狼肯定在這狼群中有著最高的地位。


    雪霧後麵的巨大生物,恐怕是鹿群吧,狼向那群生物突然發起了攻擊。


    自己也跟著黑狼在雪地上跑了起來。


    雪沫拍打在臉上。


    鹿群眼看著越來越大。


    國王能感覺到自己越來越興奮。不,準確的說,那不是渥爾-格瑞克的意識。


    這個有著紅葉大小手掌的小小的自己,非常高興。


    這是他第一次的狩獵。


    之前,自己一直不能參加這種活動。


    一直是負責看家,連看都不能看。


    可從今天開始就不同了。


    已經不用再等待同伴們帶回來的食物了。可以獨當一麵,和同伴們一起工作了。


    他帶著這份驕傲,伴隨著雪霧奔跑著。


    狼在鹿群中選出一頭目標。接連襲擊過去。自己也接著撲了過去。


    接著,場景變了。


    白色的大地和灰色的天空都消失了,一切突然改變,眼前是一片陽光明媚的景象。


    (什、什麽……?)


    麵對過於劇烈的變化,國王大吃一驚,但是在夢裏抱怨也沒什麽用。


    麵對眼前的風景,國王忍不住感歎的歎了口氣。


    這是森林中。


    周圍的樹木都非常細,優雅的樹枝向四周延伸著。陽光透過可愛的新長出的嫩葉照射下來。


    有輕快的流水聲。眼前有一條流速緩慢,很寬的河流。時而能看到魚鱗反射出的光亮。


    河流中到處都有突出的石頭,水流流過形成了小漩渦發出輕快的聲音。河麵上漂浮的樹葉,在水流下緩緩旋轉著,仿佛在玩耍。


    自己踩著露出水麵的石頭,跳到了河對岸。


    水很冷。通過這個感觸能明白自己沒穿鞋。


    樹木的間隔越來越稀疏,不久眼前變得開闊起來,出現了一個緩緩隆起的綠色丘陵。


    腳下生長著柔軟的青草,樹木的枝椏擴散開來。樹枝上還有小鳥在唱歌,丘陵上開著漂亮的花朵,有蝴蝶在飛舞。


    (真美……)


    國王想要再欣賞一下這片風景,但自己卻突然快步走了起來。


    剛剛也是如此,國王似乎不能按自己的意誌來行動。隻能默默的看著這具身體行動。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仿佛是自己的意識進入了他人的身體之中——當然,國王自己並沒有這種經曆——仿佛是自己的同時又不再是自己了……那是一種有些焦急,但是又很期待接下來的發展,是一種很複雜的心情。


    來到丘陵對麵之後,眼前更加開闊了。


    對麵是一個閃閃發光的湖泊。


    往天上望去,是明亮得眩目的藍色天空。


    天上漂浮著一團團的雲朵有著清晰的形狀,仿佛可以呆在雲朵上一樣。


    不,真的可以呆在雲朵上。


    國王震驚了,他正在抬頭看著這一幕。


    雲朵上的,是一座城堡。


    就在聚集成一團團的白色積雨雲上麵,建了一座城堡。


    實際上,看起來跟真的一摸一樣。是很大,很壯觀,左右有很多尖塔的漂亮城堡。


    (就算是夢也太過分了吧……)


    就在國王懷疑的時候,旁邊響起了一個聲音。


    “要騎著我過去嗎?”


    國王覺得如果回頭的話會發生可怕的事情,可身體卻自己擅自轉過頭。


    站在那裏的,又不是人。


    是馬。而且,是身體上長出了漂亮翅膀的黑色天馬。


    就在國王吃驚的時候,國王感覺到自己笑了。


    “啊,格雷亞。”


    (什麽……?)


    國王第一次聽到自己的聲音。


    那是孩子的聲音——仿佛在哪裏聽過。


    自己饒有興趣的抬頭望著天空。


    “那個,今天飄起來了呀?”


    “因為天氣很好啊。之前來的時候……”


    “沉在湖底了。”


    “真是沒節操。”


    黑色的天馬開心的笑了起來。


    就在一瞬間。自己跨上馬背,天馬輕輕踢了一下地麵,就飛到了空中。


    那是幻覺中所沒有的臨場感。自己的身體漂浮著空中,越來越高。


    往下看去,丘陵、樹木都越來越小。


    這對國王來說是從未有過的體驗。能依靠的隻有胯下天馬的身體和緊緊抓住的天馬的鬃毛。


    如果放手的話,肯定會大頭衝下摔到地麵上吧,國王覺得有些可怕。


    雲上的城堡越來越近了。


    在這個距離看去,看起來城堡的構造更不像是幻覺了。


    有著時代感的石牆,圓錐形的藍色屋頂,本來應該建造在堅固大地上的結實厚重的建築物,現在卻穩穩的立在漂浮的雲朵上。


    天馬悠然的拍著翅膀,筆直的往城門飛去。


    國王的胸中不由得劇烈鼓動起來。做夢也好幻覺也好,能親眼看到城堡內部的構造了!


    他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高昂和興奮的感覺。但是,到這個時候,情景突然變了。


    (唉!正是好時候呢……)


    國王懊惱的跺著腳,但這也是沒辦法的。


    天馬的馬背、雲上的城堡都突然消失不見,接下來出現的是不太安穩的景象。


    那是天花板很高的昏暗建築物中。


    自己被幾個人圍在中間。


    視線裏隻有三個人。是幾個二十多歲的美貌青年,但是他們的表情卻表現出對自己的蔑視和鄙夷。無論如何都算不上是友好。


    “——的區區小子,怎麽巴結上的?”


    雖然最開始的話沒聽到,但後半句已經足夠讓人明白這是嘲弄的話語了。


    自己的表情有些僵硬。想要不管他們直接走過去。


    “等等。”


    一個人擋住了自己的去路。


    力量上自己處於壓倒性的不利。那是需要自己仰望的高大青年。


    當然雙方發生了爭執扭打了起來。


    他們是怎麽罵自己的,自己並沒有興趣。對方不管說什麽自己都一直忍耐著。那是源於一種劇烈的厭惡和輕蔑。


    當對方拿出武器的時候,忍耐也到頭了。


    自己——用紅葉一般的小手拔出腰間的短劍,猛地刺了過去。


    “我是什麽,跟誰在一起做什麽,都跟你們沒關係!!”


    這個時候,國王終於明白了。


    現在的自己是誰——……


    渥爾-格瑞克的意識到底看到了誰的心靈——……


    不會輸給任何人。不會讓任何人觸碰。


    絕不會接近自己選中的人以外的人。


    不管多麽小,不管看起來多麽可愛,那像馳騁在荒野中的狼一樣的靈魂,渥爾是知道的。


    場景再次改變。


    那是一片白色的雪原。


    跟最開始看到的風景很相似。


    但是,現在,雪上麵散落的東西是什麽?


    紅色的花。像鮮血一樣刺眼的花朵,盛開在白色的荒野上。


    自己看著這一幕,無法行動。


    這實際上是剛剛流出來的血。


    國王知道。這是一直以來養育著年幼的自己,那隻黑色的巨大的狼的屍骸。


    風吹過臉頰。寒冷的黑暗憎惡將整個身體都凍住了。


    眼前一片血紅。


    自己在哭。


    沒有流出眼淚但是在哭。


    血淚將整個世界都染紅了。


    在自己凝視著盛開在雪上的紅色花朵的時候,自己喉嚨中發出了低沉仿佛詛咒一般的沉吟聲。


    憤怒和憎惡,對奪走父親的這些人的憎恨和仇恨,這一切讓這小小的身體幾乎要噴出火來。身體心靈甚至靈魂,以及被染成黑色的意識,都飛快的落入了黑暗之中。


    (不行……!)


    國王焦急起來。


    這樣下去的話這顆心會變得四分五裂,再也無法回到陽光照射的地方了。


    這本應是比任何人都更加炫目耀眼的靈魂。


    這本應是大膽、自由勇敢、最喜歡在大地上奔跑的靈魂。


    (莉……!)


    不管說什麽都無法傳達到。現在的渥爾、雖然還是渥爾,但是已經被這顆心吸收了。


    接著,場麵再次改變。


    自己能知道自己的臉在太陽的照射下。


    臉旁邊有芬芳的青草香味。


    後背上有地麵的感觸。好像是在白天的原野上午睡。


    臉上突然有一團陰影。自己身體上方仿佛有個人。


    “早啊。”


    耳邊響起一個輕快的聲音。


    (早……)


    國王想回話,但卻發不出聲音。


    國王注意到,自己心中那充滿殺戮的瘋狂已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什麽溫暖溫柔的東西。


    “要睡到什麽時候?”


    (不,我根本沒有睡……)


    還是發不出聲音。


    接著,那個人蹲在旁邊,居然,捏了自己的鼻子。


    “喂,起來啦。”


    自己的手腳在掙紮著,但是臉上卻有笑意。


    看起來,是知道,但還是要裝睡。


    那個人再次說道。


    “不要一直做夢了,快起來,艾迪。”


    自己睜開了眼睛。


    雖然逆光非常刺眼,看不清對方的臉。


    但是光滑的黑發反射著太陽的光亮。而對方的長發還落到了自己身上。


    柔嫩的皮膚,微笑著的紅唇。


    真是個漂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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