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春花和秋月有些鬱悶,做事未免有些懶散,不過這樣的鬱悶沒幾日就消了,因為林二爺沒有地方好去,每日都和陳知隆在一起喝酒聽曲,秋月高興不已是不用說的,桃姑和陳知隆住在間壁,春花自然也能時時見到林二爺。


    看著這兩丫鬟這幾日的動靜,桃姑心裏不知是該歎氣呢還是該羨慕,或者該說她們不知羞恥?


    這樣的話,桃姑偶爾也對劉氏講,劉氏聽了隻是微笑,「荳蔻年華,情竇初開是常事,況且她們又是這樣的出身,自然比不得那些普通大戶人家的婢女,為自己打算也是常事,橫豎也礙不到旁人。」


    這話說得有理,聽到這些宅裏的丫鬟,有買來的,也有搶過路商船時連船一起搶來的,初時桃姑還覺得搶來的丫鬟會守禮些,可是後來才發現並不這樣,試想她們被搶來時年紀還小,在這宅裏長大,自然就隨了這宅裏的人,可是這樣被擄來也是損陰德的。


    劉氏聽了桃姑的話,愣了半晌才道:「說你傻有時候還真傻,這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買賣,殺人尚且不怕,哪會怕這些被損的小小陰德,況且收在宅裏做丫鬟,到大時也是配給下麵的人,總好過被賣到青樓,做那千人踏萬人枕的營生好。」


    直到這時,桃姑才猛然醒悟,自己所在的不過是個海盜窩,而不是普通大戶人家,難怪春花初來自己身邊伺候時,會做出種種姿態,自己若能收了她帶走,好過在這小島之上過此一生。


    所以這行走海路可不光是隻會知道哪些東西能高價賣、哪些能低價買,這麽簡單,光陳知隆、王家和黑龍幫之間的交往和人事,就夠桃姑學一陣子,學這些各國之間的話,不過是第一步罷了。


    島上的過年和旁的地方也差不多,一樣的團年飯,散壓歲錢,隻是在家時的祭祖變成了賽神,賽神就在除日,桃姑聽除了本島的人外,別人也可去看賽神,這難得的事情就要去看看熱鬧。


    海神廟在出了林家大宅往西邊走去數百步遠,桃姑從來沒有來過,自然要好好看看。


    這廟並不大,小小一座屋子,已經被粉刷一新,進到裏麵,金身塑就的神像端坐在椅上,這神像不是龍王更不是觀音,而是桃姑從沒見過的一員戰將,身穿金色盔甲,頷下一把美須,幸好不是麵如重棗,不然桃姑還以為這是關公老爺。


    林大爺麵色肅穆,四個男人已經把三牲供品抬到神像跟前,林大爺跪下行香,口裏喃喃祝告不止,身後的人跟在他身後跪倒一片。


    桃姑還在想自己要不要跪的時候,看見陳知隆也站在那裏,他著一件新做的玉色錦袍,腰上係了金帶,負手站在那裏一臉的輕鬆,見他不跪,桃姑便隻依舊站在那裏。


    一時林大爺祝告完,站起身把手裏的香插到神像前的香爐裏麵,剩下的人也依次把香插進香爐,香爐不過霎時就滿,插不下的連爐旁的縫隙都紛紛插滿。


    頓時海神廟內外煙霧騰騰,桃姑有些受不得煙氣,往後退了一步,被陳知隆扶了一把,桃姑麵上不由一紅。


    就見有人抬了一大壇酒上來,還拿來一摞粗瓷大碗,把酒都斟滿,林大爺接起一碗,往天上、地上、神像前各彈了一點,才大聲的道:「來年定有無盡財氣!」


    頓時那些人也跟著喊:「財氣,財氣,出海必有財氣!」


    各自拿了一碗酒,林大爺一口喝乾,把碗往地上一摔,眾人喝完酒之後也把碗往地上一摔,林大爺這才拱了拱手。


    看來賽神就這樣結束,桃姑隻覺得有些無聊,這賽神除了喝酒那截,和祭祖也沒什麽區別,早曉得不來看了。


    抬頭見陳知隆看著自己,唇邊有促狹的笑意,桃姑不由小聲問道:「陳爺知道這賽神就是這樣?」


    陳知隆點頭,桃姑心想,為什麽他什麽都知道?


    此時林大爺已走了出來,對陳知隆笑道:「還望明歲,陳兄能和我們一起賽神。」


    陳知隆手微一拱,「弟不過是個商人,怎能和林兄一起賽神。」


    這話說得蹊蹺,難道說要海盜夥裏的才能一起賽這神?桃姑又細細的看了看那尊神像,此時就覺得殺氣騰騰起來,沒有半點別的神的慈悲之意,桃姑忙雙手合十拜了一拜。


    這動作被林大爺瞧見,笑問道:「陳兄不肯入夥,難道楚爺有意?」


    這話讓桃姑的汗都下來了,自己拜一拜,不過求個心安而已,哪是要入夥的意思。


    陳知隆已經笑了,「林兄你說什麽玩笑話,楚爺是有名的逢廟必進,逢神必拜的,她又不知道這的規矩,林兄又何必笑她?」


    林大爺的眼珠轉了轉,「陳兄此話說得有理,我們還是回去,拙荊已備好了酒席,今日歲除,自當要痛痛快快的喝一杯。」說著就和陳知隆在前麵走了。


    桃姑的心這才放下,也怪自己大意,以為有了陳知隆的庇護,就沒問清島上有什麽規矩。


    回到宅中,桃姑藉口換衣服先回房,幸好春花還在那裏。


    聽到桃姑問規矩,春花差點笑出來,「楚爺是說笑話呢,誰不知道這島上林家就是規矩。」


    這還用她說,桃姑忙道:「不是這個,今日去那海神廟,我在外麵拜了拜,大爺就問我要不要入夥,陳爺就說我不知道這個規矩,所以才來問問。」


    春花了然點頭,「原來是這個,楚爺,陳爺定沒和你說過,除每年年夜賽神之外,每次有新人入夥,定要到海神廟祭海神,發血誓,此生無論何事都不得背棄兄弟,不然就要三刀六洞,砍斷手腳。」


    桃姑聽了打個冷顫,還好有陳知隆,不然自己就闖禍了。


    自鳴鍾「當當當」響了三下,也到宴會的時候了,桃姑忙胡亂換了件外袍就往酒席的地方走。


    剛走到一半就見陳知隆走過來,見到桃姑,他停下腳步,「我剛想說去尋你,你就過來了。」


    桃姑忙低頭,「怎敢有勞陳爺。」


    陳知隆隻是「嗯」了一聲就繼續往前麵走,走過一個路口才道:「今日這事你要記得,這島裏別的地方都好去,就是海神廟不要輕易前去。」


    春花的話再加上他現在所說,桃姑的臉不由熱辣辣燙起來,「陳爺教訓得是,這確是在下不小心。」


    陳知隆停下腳步,「這也怪我,隻當你性子耐靜,不會輕易出這宅門,忘了叮囑你了,誰知你今日竟跑去看什麽賽海神。」


    桃姑的頭更低了,今日的確是自己不應該,自己不過是沒想到海盜也會去祭神,還以為海盜可是什麽都不信的,既能做下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自然什麽因果輪回報應都不相信。


    陳知隆回過頭來看見她這樣,笑了一下,「他們也是知道神佛不會保佑自己,自然就不信神佛,自己找個海神出來,說隻有海神才會保佑這些海上人家。」


    原來如此,桃姑緊走兩步跟上陳知隆的腳步,「陳爺怎麽什麽都知道,日後在下還要多多向陳爺討教。」


    陳知隆看她一眼,「要在這海上行走,自然要明白這海上的形勢,難道說隻知道這些貨物價格就能做好生意嗎?」


    桃姑此時紅到了耳後,若沒有遇到陳大爺,自己隻怕也是兩眼一摸黑,她行禮下去,「陳爺對在下的提攜,在下沒齒難忘。」


    陳知隆虛扶她一把,「若不是你著實聰明,我的提攜又算什麽。」


    桃姑少有得到他的讚揚,臉上不由露出既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的笑容。


    「哈哈,你們兩個,還真是共過患難,這時候飯也不吃、酒也不喝的在這裏談天,我可餓得都前心貼後背。」說話的林二爺笑嘻嘻的站在那裏,還故意用手摸了摸肚子。


    陳知隆走上前去,「讓林兄挨餓,倒是我的不是,今日定要痛快飲了幾杯。」兩人說著進去。


    桃姑長舒一口氣,自己定要學陳知隆一般,在這海裏闖出一番天地。


    過了年,就算再舍不得,該散的還是要散。


    先是王老爺全家擇了正月十二啟程,桃姑起先還當他們是要回轉中國,誰知聽到的竟是先去爪哇,等呂宋那邊局勢平定,再回呂宋。


    桃姑不由愣住,「王老爺,不是說呂宋那裏局勢尚不明朗,怎麽還要前去?」


    王老爺隻是淡淡一笑,「佛郎機人隻是怕中國人占去了他們的地方,這才下令趕逐中國人,其實他們也是離不得中國人帶去的貨物,況且當地土人隻可驅使,做那些事情還是非要中國人不可,隻恨朝廷此時式微,不然也不會……」


    朝廷式微……想起陳知隆曾說過的此時朝廷早已處於風雨飄搖之中,並不是自己當日在鄉間時以為的太平盛世,桃姑不由深深歎息。


    劉氏緩步上前,「楚爺有甚可歎氣的,若生在太平年間,平順安康的過這一輩子也是了,隻是總覺得少了些別的,現在雖逢亂世,卻也能四處走動,多些見識也好。」


    這番話卻和平時能聽到的「寧為太平犬,不做離亂人」的話不一樣,桃姑不由一揖到底,「夫人此話見識果然和旁人不一樣,倒是在下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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