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一笑,「這算什麽見識,不過是聊以自慰,說句不怕你惱的話,當日若不是經了那樣的異變,你也不會出海經了這麽一番。」


    這樣的話是桃姑從沒想過的,她對裘家隻有無盡的怨憤,從沒想過還有因禍得福這樣的事情,想到這裏,桃姑「嗯」了一聲,「要照這樣說,還該謝了那人?」


    劉氏輕輕搖頭,「不是這話,仇是該報的,拋棄發妻,進而還汙蔑發妻,隻為自己攀龍附鳳,這樣的男子本就要萬人不齒才對。可今日若換了別個女子,隻怕早已一條索子吊死,那有今日這番遭際?」


    這話說得桃姑豁然開朗,連連作揖下去,「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劉氏受了禮,道:「你的遭際,雖是異變所致,卻也要你有這口氣才成,不然你看這世間的女子,冤死的有少嗎?」


    想起當日大嫂口口聲聲隻讓自己去尋死,桃姑歎氣,世間冤死的女子不少,她們大都賭了一口氣,隻願死後化成厲鬼,攪得那負心人家宅不寧,日日不得安睡,但死後之事,虛無縹緲,誰能知道真有厲鬼嗎?


    瞧見桃姑又在那裏深思,劉氏一笑,「這些事,多的是時日去想,你的遭際,隻怕比我還要好些。」


    桃姑後退一步,「夫人的遭際已是世間難得,況且伉儷情深,更是讓人羨慕,在下怎能有如此遭際。」


    「是嗎?」劉氏的眼微微向上一挑,話裏意有所指:「伉儷情深,隻怕你的紅繩已係到別人腳上了。」


    「是嗎?」桃姑一愣,係到誰人腳上?


    王老爺已走了上前,「話也該敘完了,我們還要去和林大爺告辭。」說著就是一揖。


    桃姑還了一禮,起身時他們夫妻已經相攜而去,看著他們的背影,心想劉氏說那紅繩已係,總不會是係到陳知隆腳上吧?


    桃姑有些想笑,他是什麽人?陳家的家主,能在這條海路上行走十多年安然無恙,甚至連海盜都想拉他入夥不敢得罪的人,簡直就是神一樣的人,這樣的人,怎麽會有紅繩和自己拴在一起?再說這樣的人家,侍妾是少不了的,自己可沒有月娘那樣的膽色,敢說出他若納妾,就要納十個麵首這樣的話。


    可是,哪個女子會想把自己的丈夫和別人分享呢?就像那個佛郎機女子所說,她隻是林大爺的情人,到時情分散了就自然離去,那是何等瀟灑,不要在別人眼裏十分羨慕的名分和寵愛。


    隻是那樣的瀟灑從容,自己是學不來的,等回轉家鄉報了仇,就依舊男裝行走,走到哪個地方,走不動了便葬在那裏,姻緣一事,還是由它去吧。


    王家全家剛離開不久,正月還沒過完,就有一艘船停靠在島邊,這是林家設在漳州的商行派出來的船,下來的人竟是張大叔。


    當張大叔被人引進陳知隆的屋子,見陳知隆坐在那裏,氣色極佳,說話響亮,張大叔的淚一下就落下來了,連話都說不出來,隻是用手捂住臉哭。


    陳知隆眼裏已經有些濕,但還是拍著他的肩道:「張大叔,你是明白我的,這麽點小事怎麽應付不來?」


    連說了數次,張大叔這才放下手,但臉上還是有淚水,陳知隆招呼他坐下,問問他路上情形和家裏如何。


    張大叔聽陳知隆說了數句才平複了心情,用袖子擦著淚道:「十二月時得了信,知道大爺離了那島,小的連年都沒過,連連攢趕到福建,尋了林家的船來到這裏。」說著,張大叔對還在一邊站著的朱三道:「此次你倒功勞不少。」


    朱三憨憨笑了一笑,陳知隆也笑了,又說了幾句,知道家裏一切都好,張大叔這才把淚擦掉一些,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這是二爺給大爺的,大爺還是再給二爺一信,好讓他心安。」


    這是自然的,不過看著張大叔一臉的疲憊,陳知隆吩咐朱三帶他下去歇息。


    張大叔起身行禮離開,走出去幾步,陳知隆還聽到張大叔在和朱三說:「二爺說了,你這次做得極好,等你回到家鄉,重新給你尋房妻子。」


    陳知隆聽了,眉頭微微一皺,瞧朱三這樣,隻怕是心如死灰,那門親事,對方家原是不許的,一個商家的夥計怎能娶商行的千金?隻是那千金咬定了牙非他不嫁,自己又從中說合數次對方才應的,本就曆經波折,誰知快要成親又遇到這樣的事……


    他看見桌上的紙筆,還是寫封回書給家裏。


    剛寫了數行,就聽見秋月笑道:「楚爺來了。」


    陳知隆心想,定是桃姑看到張大叔來到這裏,想尋他問問家鄉的事。


    桃姑已經走了進來,看見他在寫家書,忙止住步就要往回走,「陳爺在忙,在下還是等會再來。」


    陳知隆放下筆笑道:「楚爺請坐,方才張大叔帶來家書與我,也不著急現在寫回書。」


    桃姑「嗯」了一聲坐在旁邊,「其實也沒什麽事,不過是想尋張大叔問問家鄉情形。」


    想來問家鄉情形不是真的,想知道那個負心人過得如何才是真的,陳知隆想到桃姑還在念著那個負心人,不覺有點氣悶,但隨即就笑道:「這是易事,他下去歇息了,等明日我傳他過來就是。」


    桃姑也就沒別的話說,隻是也不好馬上就走,兩人又開始沉默。


    自那日劉氏說過,桃姑總是覺得自己實在是配不上陳知隆,索性疏遠了他,免得自己見到他時,總會有些旁的念頭,隻是同住一院,躲是躲不了的。


    桃姑少了話說,而陳知隆本就不知該說什麽,所以過了些許,桃姑便起身告辭。


    陳知隆起身送過,又接著坐回去寫回書,可是總有些心緒不寧,自從除夜之後,桃姑總是離自己有些遠,到底是為什麽?自己好像也沒得罪她,難道說是自己要了林大爺送來的那幾個女子貼身伺候?可是也沒理由,陳知隆想了許久都想不出來,罷了,婦人家的心,海底的針。


    心想再過幾日,就該去海龍寨拿回自己的東西,陳知隆的眼凜了凜,繼續寫了起來。


    次日,張大叔見過陳知隆後就被他遣去見桃姑,張大叔的禮節總是那樣完美,桃姑忙把他攙起來,吩咐春花端來熱茶和點心,張大叔謝過這才坐下。


    桃姑問了幾句遠話,雖說隔著縣,但說不定張大叔也能知道隔縣的事情,又怕張大叔回去之後,隻急著籌銀子,沒有聽說別的事也是有的,隻是笑著問道:「離家那麽久,也不知道可有什麽新聞?」


    張大叔把點心咽下去,抬頭笑道:「要說新聞也算有一件,不過傳這些話總不是男子家做的事情。」


    聽這話有點意思,桃姑笑道:「有什麽新聞呢?不過是在海島久了,聽不到家鄉的事情,說說那些風光聊以解慰罷了。」


    張大叔點頭,「說的正是,你說在這離家萬裏的海島之上,沒有旁的事不就是閑話一下嘛,這事說起來是隔縣的。」


    隔縣的?桃姑的心不由一緊。


    張大叔說起話來可是有聲有色得很:「這事卻是出在江家。」


    一聽是出在江家,桃姑的心一下提了起來,這姓江,難道就是江玉雪的娘家?


    張大叔已經歎道:「江老爺當日也是和這邊頗有來往的,為了女兒也是挑了許久,誰知挑來挑去,也不知是他昏了頭還是怎的,竟把愛女許給一個窮漢,想來他是這般認定的,許給窮漢,女兒的嫁妝頗多,婆家沒有勢力,自然是要把女兒似佛菩薩一樣供起來的。」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桃姑心裏閃過這個念頭,微笑道:「他能這般想,也是常理。」


    張大叔點頭,「確是如此,隻是差了一著,那窮漢家中本有妻子。」


    桃姑不由握住胸口的衣衫,是,有妻子,隻是這個妻子已被他不知不覺休了。


    張大叔並沒注意到桃姑那細小的動作,繼續講了下去……


    雖說裘世達當日哄過眾人,說桃姑何等忤逆不孝,這才休妻,還博得個孝順兒子的美名,但日子一久,總有裘家當日在村裏的鄰居,把當日桃姑如何服侍兩老的情形說出一二,又兼桃姑當日被裘家趕出之後就沒了消息,自然有人猜測是不是桃姑羞憤不過自盡?


    若真是個沒廉沒恥的婦人,哪能就羞憤自盡,內中定是有隱情,雖說麵上的情意還有,但私下已經有人議論紛紛,江玉雪出外應酬時,總是有太太、奶奶們隱隱約約的嘲諷,有說江老爺糊塗的,有說她命薄的。


    江玉雪是何等嬌慣的性子,當日不過見裘世達生得好,這才要奪過來,可出去應酬受了氣,回家竟見到裘世達和丫鬟在調笑,一時發起火來,把丫鬟揪過就打了幾下。丫鬟被打還嬌滴滴的求姑爺救命,江玉雪怎受得了這個,喝令裘世達跪下,當時就要命人喚人牙子來要把丫鬟賣掉。


    這一鬧就驚動裘家父母,兩口雙雙到堂前來,見兒子跪在那裏,丫鬟哭哭啼啼,問起緣由,不過是裘世達和丫鬟調笑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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