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粥棚開設了以來,蘇然幾乎沒有一天過得安穩,每時每刻都在想著餘糧夠不夠,米粥熬得稠不稠,她甚至還親自到棚裏視察過。見到那些麵黃肌瘦的人喝下了熱滾滾的粥水,發出滿足的喟歎,她的心裏就有一種難言的幸福感。


    原來心係蒼生是這樣的一種感覺,沉重的,充實的,又好像永不滿足似的。以前她從沒想過,一心隻想過好自個兒小日子的她,有一天會想盡辦法讓更多的人吃飽飯。也許是因為和誠王處久了,被他的一些憂國憂民、愛民如子的情懷感染了吧。


    上半年提供給誠王的麥種,他已經圈出了一頃地,就等著今年秋分種下去了。


    誠王妃的陪嫁還有兩百頃土地,如今這些莊子都由蘇然代為管理,她的手頭也留下了一些種子,打算挑出幾百畝地試著種種看。


    大災剛過,誠王給他名下的幾個莊子全都免了租子,蘇然也在琢磨著要不要也學學他。


    誠王聽聞她的想法後,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免就不必了,少收些吧,畢竟昭兒還小,每年給他存些銀子,將來辦事手頭也寬鬆些。」


    蘇然聽了他的話,也把原來的五成地租減少到兩成。


    今年的租金是收不上來了,幾乎所有的農田都是顆粒無收,於是她給佃戶們賒了口糧,又賒了種子,讓他們來年補齊。


    誠王的粥棚已經聲名遠揚,最近聚攏在奎狼營四周的災民越來越多,幾乎快要達到一萬人的承受臨界點了,有些人遠道而來,排了一天的隊卻也沒能領上一碗粥。


    蘇然此時萌生了一個想法:與其僧多粥少,緊巴巴地養著他們,不如招他們做些農活兒。


    「雇災民做佃戶?」這天用午膳時,誠王聽了蘇然的建議,停下了正在夾菜的手,不確定地問。


    「是啊,現在這些人每天隻靠施粥過活,肚子都吃不飽,不如雇他們去種田,給他們一條生路。農忙時節快到了,田裏也卻人手。」


    「這個主意我不是沒想過,但這些逃難來的人魚龍混雜,不知根底,弄不好會扯出不少麻煩。何況等災過了,大部分人都是要回原籍的,到時候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果然是自己想的太簡單了麽,蘇然也沒心思吃飯了,心不在焉地捧著碗,眼神渙散,低著頭喝了一口濃湯。誠王看她光喝湯不吃菜,親自夾了一片蘑菇,放進了她麵前的碟子裏。


    「這道小雞燉蘑菇做的很入味,如今你的廚藝見長了。」


    蘇然回過神,聽見他誇獎的話,低著頭得意地笑了。她把蘑菇丟進了嘴裏,扒了兩大口白飯,越嚼越香。


    雖然誠王點出了雇災民的風險,但她還是決定招一批人試試。不過為了防止出現棄田回鄉而留下爛尾地的情況,她這次決定隻招一批長工,等一年後摸清了他們的人品,再把田地租給可信任的人。


    招工告示很快就貼了出去,條件很優厚,包吃住、提供牲口和種子,每年還另發五鬥粳米十鬥白麵、二十尺布。這樣的條件對於這些朝不保夕的人來說,無疑是極具吸引力的。一時之間,聞風前來應招的人還真不少。


    大概也是受到了蘇然的啟發,誠王也決定趁此機會,擴充軍力。他打算在奎狼營之外,再編一支新的軍隊,名字都已經起好了,尾虎營。不過因為沒有得到朝廷的批準,這支軍隊有那麽一點見不得光的感覺。現在他還沒有到了和太子兵戎相見的地步,所以這件事隻能私下裏秘密進行。


    又到一年露月時,小秦昭滿兩歲了。和去年大操大辦的熱鬧相比,今年他的生日則低調的多。蘇然親自下廚炒了幾樣家常菜,下了一鍋長壽麵,就湊成了一頓生日宴。


    沒有賓客祝賀,隻有家人陪伴。晴枝送來了親手做的小衣裳,蘇然第一次學做鞋,花了很大心血才給他做了一雙白底小皂靴。烏青的綢麵沒有繡花,鞋底很厚實,最適合走路還不穩當的小孩穿。小秦昭似乎很喜歡這雙靴子,握在手裏使勁兒地甩著玩,還想自己穿上。可惜他人小力薄,手腳又極不協調,套了半天也沒把腳給塞進去。


    他拿著小靴子,放到蘇然的手裏,奶聲奶氣地說道:「嘟嘟,穿腳腳。」


    這是要讓蘇然給他穿鞋,小秦昭還不太會說話,常常詞不達意。誠王從來沒有猜對過一句,倒是蘇然每次一聽就懂。


    蘇然把他抱到腿上,握著靴筒往他的腳上一套,肥嘟嘟的小腳丫就塞了進去。再拉著靴筒的兩邊往上提了提,穿穩了之後,才放他下地。小秦昭腳剛沾地,就掄著小短腿跑到了誠王身邊,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仰著腦袋看著他。


    誠王抱起了他,叉了一碗麵條,親自喂他吃。他做這些事還有些不順手,但蘇然沒打算幫他,她覺得男人帶孩子的時候有種別樣的魅力。


    小秦昭抿著一根麵條,刺啦一聲吸進了嘴裏,嗬嗬笑了起來。


    「好好吃飯,不許拿糧食開玩笑。」誠王雖然說著嚴厲的話,神色確是柔和的。


    小秦昭瞪著無辜的小眼睛,聽話地咀嚼著麵,一口咽了下去。喂完了麵,又喂他吃了一碗蛋羹,才放他下去自己玩了。


    這下才輪到蘇然和他兩人吃飯。


    小輩先吃飯先離席,這在古代是敗壞規矩的,也隻有在秦昭生日的這一天,誠王才這樣放縱他。平時他對待兒子,也是以嚴厲居多,小秦昭雖然不像寶玉怕賈政一般怕自己的爹,但也不敢過分違逆誠王的意思。從他小小年紀開始,誠王就建立起絕對的父親權威。


    蘇然給誠王斟了一杯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舉起手中的酒杯,先敬了他一杯。


    「景鴻,謝謝你。」這三個字她很早就想對他說了,千言萬語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最後隻匯成了這一個詞。她想今生有幸能和他相遇,無論最終他們的結局如何,她都不會後悔的。


    誠王執起了手裏的杯子,帶著笑意仰頭而盡,馨香的酒水沾濕了他的唇瓣,亮晶晶的。


    誠王凝視著她的眼神,神色漸漸變得專注認真,他緩緩低下頭,兩人的臉越來越靠近,蘇然都能夠聞到他呼吸中散發出的酒香味。


    「殿下,有急報!」帳外傳來一聲不適宜的喊聲,原本情動的氣氛瞬間當然無存。蘇然急忙扭過了臉,把酒當做茶一般灌著,她隻想找些事做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誠王拿過了她手裏的酒壺,伸出拇指按了按她唇角的酒滴,若有似無地擦過她的嘴唇,極具挑逗意味,蘇然的臉瞬間更紅了。


    誠王擱下酒壺,忍著笑意,轉身離開營帳。他掀開門簾,外麵站著的楊崢朝裏麵瞥了一眼,看見了蘇然後撓了撓頭,憨憨一笑。


    誠王在他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兩下,疼得他齜了牙。直到誠王走遠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惹得上司不爽了。


    這天奎狼營裏,從南方來了兩個人,帶來了一條不太樂觀的消息:太子登基了。


    「戰事絆住了他幾個月,他也是時候按捺不住了。」誠王的指尖玩弄著一把斷箭,這已經成為了他的一種習慣,每次他在議事時,都喜歡摩挲著這把斷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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