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另一方麵……她終又不願變得如葉景秋一般。那是她最討厭的樣子,冷血無情,毫無善念。


    被自己矛盾的心思逼入了兩難境地,雖隻是一念之差的事,卻久久拿不定主意。


    「姐姐如是讓我見了陛下,有些話……自是姐姐也會想聽的。」葉景秋笑吟吟地再度出言道,「近來宮中的事那麽多,有很多姐姐都摸不清楚吧?不想聽個究竟麽?」


    「臣妾來時在外麵見到葉氏,聽宮人說,她已跪了一個多時辰了。」入殿後,蘇妤隻淡淡道了這樣一句,便執起茶盞品茶不言。讓她為葉景秋說情自是違心,不開這個口心中亦有不一樣的掙紮。是以未求皇帝見她,隻是平靜地告知了皇帝此事。見與不見,皇帝自己拿主意便是。


    皇帝神色微凝,俄而側首看向她,問她說:「可知她有什麽事麽?」


    「她說想為葉大人說幾句情。」蘇妤又是如實答了,不求情也無阻攔。


    皇帝蹙了眉頭倒是意料之中的——她是如實說無妨,但剛剛下旨發落了的人,由著旁人說情豈不是徒增麻煩?


    故而皇帝輕聲一喟後,隻叫來宦官說:「讓葉氏回去。告訴她,朕不會因葉家之事遷怒於她,其他不必說了。」


    宦官應聲去了,片刻後卻折了回來,躬身揖道:「陛下恕罪,那葉氏不肯走,說是……有要事稟,是那次昭儀娘娘遇刺的事。」


    皇帝陡有一凜,掃了蘇妤一眼,即道:「叫她進來。」


    就知那事有問題。


    葉氏入了殿,顫顫巍巍的已難站穩,瞧得出每步都走得艱難。緊咬著下唇,麵色白得幾乎沒有血色。行禮下拜,料到皇帝大約是不會命免禮了,隻打算把事情稟完便罷,卻聽得蘇妤淡聲道了句:「你坐吧。」


    微微詫然,抬頭見宮人已置了墊子在她跟前,有些惶惑地望向皇帝,皇帝無甚表情地道:「聽昭儀的便是。」


    「……謝陛下。」葉景秋穩穩一拜,蘇妤禁不住地想笑——便如她當初硬著一口氣不肯向葉景秋道安一樣,葉景秋亦是至今仍不願對她拜謝。隻不過在她不肯道安的時候,葉景秋偶爾也會計較責難,她卻是全然沒心思跟她多計較這個了。


    「葉氏,你有話便說吧。」開口的仍是蘇妤,平平靜靜地睇著葉景秋,一副不慍不惱的樣子。葉景秋看了看她,卻思忖著不敢言,頜首說:「請陛下屏退旁人。」


    怒火倏然從蘇妤心底躥出,牙關一咬倒是未直接斥她。看向皇帝,皇帝也正好側過頭來看她,一笑向葉景秋道:「如不是昭儀,朕不會見你,你有話直說便是。」


    葉景秋麵上仍有猶豫之色,蘇妤冷聲一笑,凝睇著她道:「你說便是,還怕你要說情、本宮說反話攔著不成?如是那般,本宮一開始便勸著陛下不見你豈不更是省事?」語中輕頓,緩緩又續言說,「本宮沒你那樣小心眼,便是尚在太子府中,你時時挑釁本宮之時,本宮可苛待過你半分麽?」


    身形一栗,葉景秋的神色黯淡地道了句「昭儀娘娘大方」便不再強求她離開,輕言道:「陛下,那些罪……有的並非父親所為,隻求陛下莫要把那些都怪到父親頭上……」咬了咬嘴唇,葉景秋又道,「葉家沒雇人行刺過昭儀娘娘……臣妾問過父親,縱使旁的事不冤,此事卻絕不是他做的。」


    聽著葉景秋的話,蘇妤覺得那麽熟悉。似曾相識的無力口吻,小心翼翼地解釋著,毫無證據,隻盼望著對方能信自己一句。


    「是楚家恨極了葉家、楚充華又想除昭儀。」葉景秋垂首緩言,說著浮起一抹苦笑,「禁軍都尉府的沈大人……不會當真查不到這些吧?」


    言外之意甚是明顯,意指沈曄必定查出來了,卻因記著舊仇未如實稟奏。


    皇帝神色間無甚波瀾,蘇妤卻覺得不解:「你們葉家和楚家不是素來交好麽?楚家緣何恨你葉家?」


    「這就要拜昭儀娘娘的弟弟所賜了。」葉景秋說著一笑。沙啞不已的聲音配著很顯飄渺的笑容,很有些淒意,「蘇澈跟蹤楚弼的侄子受了傷,陛下您便差人辦了他侄子……楚家如何能不恨葉家、不恨昭儀?」


    這已是數月前的事了。蘇澈重傷不醒,皇帝看著蘇妤日日擔憂是一方麵,更覺這楚家也委實太不知天高地厚,竟連禁軍都尉府的人也敢出手傷了。便下旨差了人去,楚弼的侄子楚奕立斬。


    後來逐漸查出,與靳傾的那一戰,是楚家主要與靳傾右賢王勾結,葉家卻也出了一份力。這些大世家沒有幾個不多疑,他準確地查到了楚奕無妨,隻怕在楚家眼裏,難免要覺得是葉家供出了什麽。如是此時再有人挑撥幾句,讓楚家恨上葉家也不是難事。


    「那‘商隊’,本確是該葉家差人去的,但因兄長有事,隻好讓楚奕去。」葉景秋啞音輕笑,「臣妾那時還慶幸兄長逃過了一劫,卻到底還是一場空。」


    如此說來,楚家將這筆賬記在葉家頭上的原因倒是更簡單了。臨時換了人不讓自家長子去、之後便恰好出了事,疑到葉家再正常不過。


    「昭儀娘娘。」葉景秋睇向她,一抹淺淡的笑意蘊起來,輕輕道,「如今昭儀娘娘知道得寵要擔著何樣的風險了麽?不止是一家生死存亡。」


    蘇妤一噎。


    「陛下,臣妾知道陛下現如今疼昭儀了,但行刺一事不是葉家的罪……陛下怎能為安撫昭儀將此強加到葉家頭上?難不成當真要為她連青紅皂白也不分了麽?遇刺一事,是楚家所為、是因陛下誅殺楚奕而起……歸根到底不過她如今得寵罷了,和葉家無半分關係!」


    這番話說得頗有些激動,蘇妤亦從葉景秋眸中尋出了幾分不甘和怨毒。


    一聲悶響,皇帝的擊案聲止了葉景秋的話音。凝滯片刻,皇帝的語聲倒仍平靜如常:「葉景秋,你覺得葉家有冤,朕可以再差人去查,但你不能把這些怪到昭儀頭上。」微有一沉,皇帝又道,「即便是隻因朕要寵她,也是朕的事,何能怪她?」


    「陛下您……」葉景秋神色錯愕,沒想到皇帝竟是此時還對蘇妤的清白維護得如此小心、小心到了連一句話都要徹底替她解釋清楚。清冷一笑,葉景秋又道,「葉家不曾行刺過、臣妾也沒有下蠱詛咒過昭儀……」


    蘇妤黛眉輕挑,淡看著她不說話。


    「陛下廢了臣妾的位份,不就是為這個麽?但此事……臣妾委實冤得很。」葉景秋虛弱一笑,自顧自地又說,「是,事到如今臣妾無力自證清白,但……」


    「你不必說了。」皇帝忽地截斷了她的話,揮手便讓宮人們退下,在葉景秋略有不解的目光下告訴她,「朕知道不是你做的。」


    「那陛下還……」登時有了委屈之意,葉景秋驚愕地望著皇帝。


    「你沒有下蠱害她,隻是你未來的及,並非你不想出手。」皇帝輕笑,「你敢說你不曾動過這心思麽?如若沒有動過,子魚從何處得到的那木管?」


    蘇妤仍靜坐於帝王身側,笑看著葉景秋的神色間的委屈蕩然無存,隻餘愕然。她自不會想到皇帝早已知道了這所有的事,故而想如此再在皇帝麵前告自己一狀。如是皇帝不知,這一狀大抵是能告成的吧,但此時……


    「你不知悔改也還罷了,還要拿這事讓朕責罰昭儀麽?」皇帝問她。


    沒有差人重查行刺一事,在此事上,賀蘭子珩知道葉景秋的話是可信的。便削去了這一條罪名,亦不問斬葉闐煦了,改為賜死,留了全屍。


    葉景秋自盡在父親頭七的那一日。


    正是臘月裏,天氣冷得很,這一年雪又下得頗多。蘇妤站在廊下望著漫天飛雪,聽得宮人的稟奏輕有一歎,說:「去置口棺材,把她葬了吧。」


    郭合一揖,回說:「臣聽說,佳瑜夫人已下旨下葬。」


    也罷。


    遂回到屋中,側倚在榻上出神。隻覺這一切都太快,她記起了前世的事、心中恨意凜冽,想著要一筆筆地將賬算清楚,然後,她最恨的人便這麽快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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