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宦官卻又笑道:「娘娘進去便是了,陛下早已有旨,如是娘娘求見不必通稟。」


    蘇妤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確實有很長一段時日入殿求見不見宮人通稟了。往往都是她道一句「有勞通稟」對方便躬身請她進去,但若不是今日被這宦官明明白白告知,她還真不曾注意到此事。


    微一頜首,蘇妤命旁人都在外候著,隻帶著折枝徑自入殿去了。


    裏麵正有談笑,蘇妤聽到舅舅的一句「陛下恕臣說句實話」不禁駐了足,在這樣的開頭之後,往往都是大事。


    便聽得他說:「阿妤到底叫臣一聲舅舅,臣是疼她的。從前陛下不喜她,臣自知幹涉不得這家事,便也不曾多言過什麽。如今陛下肯好好對她,臣心裏自是高興。」


    皇帝沉然笑應:「是。」


    霍臨桓又道:「但臣不得不多問一句,陛下突然對她好,究竟為何?」


    皇帝答說:「朕知道從前冤枉了她,想好生彌補她從前虧欠的。」


    「那陛下有為何突然覺得從前冤枉了她、突然想彌補她?」霍臨桓繼續問道,字字尖銳。


    蘇妤覺得……普天之下敢這麽問皇帝話的,大概除了殿裏這兩位,也就沒什麽人了。


    殿中,皇帝不禁蹙了眉頭,這問題說不得實話倒在其次,隻是他明明白白地聽出了姑父對此的不信任。


    且還不得不承認這不信任是有道理的。


    「陛下一邊防著蘇家,一邊又給阿妤晉位加封、安排蘇澈去禁軍都尉府,究竟為何?」霍臨桓又道。


    皇帝沉了一沉,俄而回說:「先前姑母已有過這般的疑慮,朕也已同她解釋過。」


    「臣知道,實也不是想聽陛下再解釋一遍的。」霍臨桓的口氣愈發生硬起來,「實不相瞞,臣此番是從煜都舊宮而來。」


    便是先去拜見過太上太皇和太皇太後了。


    微有一震,皇帝頜首道:「願聞其詳。」


    「太上太皇讓臣知會陛下一句,提防世家的事,各朝各代的帝王均有為之;但如此對待發妻,賀蘭家隻有陛下做得出來。」


    隱隱心驚逐漸浮上心頭。從聽到這談話開始,蘇妤就覺出大約是有什麽大事。聽到了這話更是心中添了幾分篤信,太上太皇對皇帝說的這話……多半並不是指責他先前所做的種種,而是……他現在還在做什麽?


    「陛下,您既加派了人手徹查蘇家,在宮中又這般待著阿妤,究竟為什麽?」霍臨桓再次逼問。


    皇帝沉默良久,緩言道:「姑父莫要問了。朕是在徹查蘇家,但請姑父相信,朕今時今日做出的安排,都是為了阿妤好。」


    「陛下。」齊眉大長公主一聲哀歎,「不是本宮要多管陛下的家事或是朝中之事,但本宮必須說一句,便是蘇璟的野心再大,阿妤能幹涉的到底不多。陛下要和蘇家爭,便這般把她卷進來……」大長公主緩然搖了搖頭,不再繼續說下去,隻道,「但求陛下顧一顧她到底曾是陛下發妻的情分。要她掙紮在其中,隻怕還不如從前待她不好。」


    「姑母。」皇帝無奈之下短短一喟,「朕無法逼迫姑父姑母相信這些話,但求二位還肯相信一句‘君無戲言’。即便擱下這個不提,姑母您也是朕的親姑母,朕有事不必瞞著您。近來的事情……如是朕當真想從中算計蘇家什麽,早便不用等了。單是巫蠱那一事,便足以讓朕賜死阿妤再借機除了蘇家。」


    但他卻順水推舟,循著蘇妤的心思成了事。


    大長公主與霍臨桓一時都未再言,沉吟忖度著。皇帝亦是默了片刻,一笑說:「大過年的,不說這個了。隻一句話,朕如今待阿妤的好裏,沒有算計。不僅如此,就算有朝一日當真會迫不得已拿蘇家問罪,朕也會保全她。」


    蘇妤終是沒有進殿、也沒有去向舅舅和舅母拜年。一言不發地在宮道上走著,思量著皇帝方才的解釋有幾分真假。


    太上太皇和太皇太後直接傳了話來,可見他徹查蘇家的事必是真的了——他自己亦沒有否認。


    可他方才的話……聽來也是句句可信。


    近來他確是一直待她很好,一年多了。不僅是讓六宮都看出了她得寵,許多細節上的體貼甚至讓她有些驚訝,如是做戲,這戲做得也未免太費神了些。


    她時常會有一種感覺,覺得皇帝待她好到在她麵前時都常常小心翼翼的,一句重話都不敢說,生怕她誤會。


    堂堂一國之君做到這個份上不容易。她雖也疑惑原因、不知自己到底什麽地方值得皇帝「委屈」成這樣,卻覺得這不會是皇帝的算計。


    他那麽恨蘇家,即便是算計,也不會是做出如此卑微之態的算計。何況相處時常常隻有他二人,父親根本無從知道這些細節,他又怎麽可能是為做給父親看的?


    也是在他這種小心翼翼的好中,蘇妤愈來愈覺得連恨他都是個難事,哪怕那是上一世積攢下來的怨、又加上了十幾年的夢魘折磨。


    她真心實意地願意相信、也覺得應該相信他方才那番話。於情於理,他這番作為都不像是在拿她謀算什麽。


    但……又為什麽恰是此時徹查蘇家呢?


    且還是特意「加派人手」,那便是查得比從前還要狠了?。


    成舒殿裏,霍臨桓夫婦剛剛告了退,皇帝麵色陰沉極了,一殿的宮人都不敢說話,就連徐幽一時也不敢上前勸解。


    方才皇帝見齊眉大長公主和霍臨桓時屏退了眾人,誰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也不好勸。


    悄無聲息地認真觀察了許久,見皇帝麵色平和了兩分,徐幽才上前帶著笑意、仿若未看出任何不正常般地揖道:「陛下,宮宴的時辰近了,陛下是否更衣?」


    皇帝眉眼未抬,輕有一歎,不言。


    徐幽知道皇帝這般的神色便是在思索著事情,便也不再言,安靜候命。


    太上太皇、煜都舊宮……


    賀蘭子珩被姑父姑母方才那番話弄得很是懊惱,受了質疑的同時也不免感歎一句自己從前對這位發妻到底是差到了何等份上?如今對她好了,反倒是質疑不斷。齊眉大長公主甚至說……如是在用她算計,還不如從前對她不好!


    不過此時到底不是為此而內疚或是不忿的時候,如是覺不出其中有些不對,他這麽多年的皇帝,都算是白當了。


    太上太皇和太皇太後早就不理朝中、宮中之事已久了。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是他主動差人稟去,二人才會知曉,偶爾也會給他出出主意。其他的,不聞不問,樂得清閑。


    「徐幽。」皇帝終於開了口,口氣仍是沉得可怕。徐幽立即躬身傾聽,皇帝道,「速傳沈曄進宮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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