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著皇帝離殿的身影,蘇妤緊了一緊蓋在身上的錦被。深歎一聲這就叫時過境遷:去年此時,一場夢弄得她滿心恐懼,甚至不願再見皇帝、寧可回到那失寵的境地;如今,她想起了前世的所有事情,亦是覺得自己目下是更恨皇帝了,卻又好像完全生不出如去年那般可怕的恐懼和恨。


    煩亂地扯起被子蒙在臉上,恨不得立時三刻大罵自己一頓才好。


    又躺了一會兒,隱隱聽聞腳步聲,繼而隔著被子聽到折枝略有奇怪的一聲輕喚:「娘娘?」


    蘇妤掀開了被子,緩了口氣問她:「什麽事?」


    折枝一福,先笑吟吟地道了句「娘娘新年安」,才又稟說:「方才走時,徐大人留了話,說是娘娘吩咐的事辦妥了,都在椒房殿內殿侍奉著,要打聽什麽都容易。」


    暗道一聲好快,蘇妤點頭問她:「謝了麽?」


    折枝答說:「自然,郭合親自備的禮,決計不薄的。」


    蘇妤複又點頭,久懸的一顆心略微放了下來。在竇綰身邊擱了自己的人,總是比對她一無所知之時要放心些。哪怕這一世時她並未如上一世一樣有孕,但凡二人間敵意尚存,總還是有人盯著為好。


    緩然歎息,蘇妤傳了宮娥進來服侍更衣盥洗。永昭四年,對於知悉上一世諸事的她來說無疑是一場惡夢——上一世,在這一年裏,父親死了、蘇澈死了,折枝也死了。


    隻盼這一世任何一件事都不要發生,平平安安地過去便好。


    下朝後徑直進了綺黎宮的賀蘭子珩,在抬眼望見一棵樹時駐了足。那棵樹比旁邊的都高一些,故而很是顯眼。更為顯眼的,是在那仍幹枯得毫無生氣的樹杈上,懸掛著一個個平安結,鮮亮的紅色,在這冬日的早晨顯得奪目極了。


    他依稀記得,去年元日,走出綺黎宮時也看到了這些平安結,卻不曾多留過心。今年又有,一共三個,去年好像也是三個。不覺好奇其中是否有甚特殊含義,隨意叫了個宮女來問,那宮女回道:「是昭儀娘娘親手做的,吩咐掛在這裏,奴婢也不知是何意。」


    蘇妤正邁出殿門要去向佳瑜夫人問安,一眼瞧見皇帝站在那樹下看著枝上的平安結,心中便微有一緊。如常地上前見了禮,道:「陛下安。」


    皇帝伸手一扶她,又問她:「朕記得去年也見到這平安結,可有什麽寓意麽?」


    「是。」蘇妤淺一頜首,如實答說,「是給家人祈福的。父親一個、姑母一個、蘇澈一個,也給舅舅和舅母做了,昨晚宮宴時當麵便給了。」


    卻是略過給嫻妃所做的不提,生怕提及了嫻妃,皇帝便會為她有他的沒有。


    她藏在心底的那點心思,到底羞於啟齒,甚至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


    賀蘭子珩倒確是在心中如此問了一句,卻化作一聲啞笑沒有說出來。他好像沒什麽資格奢求她把自己也歸於此列,何必問出來讓她難堪?


    遂又一笑,便若不在意般地改了話題:「要去給佳瑜夫人問安?」


    蘇妤微微欠身:「是。」


    皇帝便問:「同去?」


    蘇妤點點頭:「好。」


    湖上浮冰逐漸消融,早春的寒意緩緩褪去。轉瞬間便已是二月,枝頭的桃花含苞待放,一掃數日前的一片枯寂。


    一個月了,沒再聽說家中有什麽事,蘇妤略放了心。許隻是皇帝想查罷了,未必當真查出了什麽,是自己擔憂太多。


    兩個宮女鮮少回來回話,以防遭人起疑。這日晚,秋蟬卻踏著夜露匆匆求見。可見是有急事,蘇妤當即叫人請她進了殿。


    「昭儀娘娘大安……」秋蟬忙一叩首,蘇妤從她問安的話語中尋到了些許恐懼的顫意,蹙眉道:「出什麽事了?你起來說。」


    「謝娘娘。」秋蟬又一叩首,起身稟道,「奴婢聽說……奴婢聽說靜霜被佳瑜夫人賜死了。」


    「什麽?」蘇妤陡有一驚,「怎麽回事?」


    眼見秋蟬眼圈一紅,忍著沒哭出來,欠身道:「奴婢也不知。前天奴婢和她都不當值,佳瑜夫人傳了她去問話,可就再沒見她回來。今日奴婢終於忍不住私底下問了,說是當日便賜死了……大概……大概是被佳瑜夫人察覺到了什麽……」


    「那你呢?」蘇妤急道,「如是也被察覺了,本宮想法子調你出來。」


    犯不著再平白搭上一條命。


    「應是沒有……」秋蟬鎮靜搖頭,「若不然,前日一並賜死便是了……」她說著銀牙一咬,「此番趕來……奴婢還有一事不得不稟娘娘。」


    蘇妤一怔:「什麽?」


    秋蟬回道:「佳瑜夫人有孕。」


    果然如上一世一樣。


    預料之中的事罷了,蘇妤無甚驚訝,隻又問她:「是你瞧出來的,還是她傳了太醫?可稟給陛下了麽?」


    「還沒有。」秋蟬淺淺一福,麵上的不安少了一些,沉靜稟說,「是奴婢自己瞧出來的,佳瑜夫人並未請過太醫,不過她近來在吃食上也仔細得很,奴婢估摸著……她自己也是知道有孕的,不過為了穩妥,故而暫未稟陛下。」


    宮中多是如此。


    宮裏的孩子,比外頭更難生下。嬪妃有孕多半願意過上三個月,待得胎像穩固了再稟給皇帝,以防遭人暗算太易失子。


    聽得秋蟬這樣說,蘇妤心裏就有了些分寸。如是沒有記錯,上一世時,是在將近上巳節的時候,皇帝曉諭六宮,道皇後有孕。


    距離現在還有將近一個月。


    若是不想讓這孩子生下來,自是在這一個月裏動手最好了。皇帝不知、宮中亦無備案,悄悄地除掉這孩子,神不知鬼不覺。便是佳瑜夫人知道是誰動的手,也隻能打碎了牙往肚裏咽。


    何況,她既是壓著不說,大抵自己宮中知道的人也少。就算她再小心謹慎,到底不是人人都替她擔心著,防範上總要比闔宮皆知之時多些疏漏。


    不能再多耽擱,就趁這一個月裏,讓竇綰這孩子悄無聲息地離開。


    蘇妤想著,眼底劃過一抹厲色,淡淡向秋蟬道:「本宮知道了,你小心盯著便是,若是要做什麽,本宮自會找人告訴你。」


    秋蟬一福,道了聲「諾」,蘇妤又道:「加著小心,自己保命要緊。如是覺出不對即刻知會本宮,本宮不想你為此搭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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