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雖是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卻是一層根本就不該被戳破的窗戶紙。


    「夫人何必驚愕至此?」蘇妤銜笑欣賞著她的神色,「陛下在位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夫人您是左相大人的女兒,該是比任何人都清楚,陛下從來不是任世家拿捏的人。蘇家不行、竇家……也不行。」


    靜默須臾,二人皆長沉下一口氣,竇綰有些微顫的羽睫間仍有難掩的恐懼。蘇妤清淺一笑,起身朝她一福:「臣妾告退。」


    許是因為被禁軍都尉府查得心虛,竇家在朝堂之上反倒安靜了些。難得一連五六日不見竇寬主動稟事,賀蘭子珩的心情莫名的好。


    今日竇寬卻又開口了,好生編了一番說辭,最後道出的卻是蘇家昔年戕害皇裔的事。賀蘭子珩麵色一沉,想起在蘇璟死前,沈曄便曾說過另有一撥人在查蘇家。雖是已疑到了竇家頭上,卻沒想到竇寬會就這麽跟他挑明了。


    ——如若不是他竇家查的蘇家,這著宮正司去查的事他們便不該知道。


    承認了此點,便等同於讓他知道,殺了蘇璟的、害蘇妤小產的人,亦是他竇家。


    這是挑釁。


    倒也算不得出乎意料,混到這個份上的大世家,一旦遇到可能使家族一夜傾塌的大事,沒有哪個會坐以待斃。類似的事從前亦不是沒發生過,左不過兩邊相互較量著,直到某一方贏了,或是在互相拿捏中打成一種平衡。


    賀蘭子珩聽罷左相的話,居高臨下地掃了眼安靜無聲的殿中重臣,隨意道:「朕直到是蘇璟做的。但蘇璟已死,此事隻能作罷,左相總不能讓他起死回生再來治罪。」


    就知皇帝會如此避重就輕。竇寬一揖道:「陛下,雲敏妃是蘇璟之女、蘇璟此舉亦是為她而行。故而蘇璟雖死,陛下如何能不追究雲敏妃?若如此姑息,日後後宮難以安寧。」


    「朕後宮的事,不勞左相多言。」皇帝輕有一笑,又續說,「朕知道左相是顧及皇裔安危。不過此事已過去許久,且雲敏妃並不知情由,治她的罪也不公。」


    他要壓下不提的事,竇寬非要拿到台麵上來說。看來這勁是較定了,賀蘭子珩心裏拿準了主意,旁的事皆可商量,要治蘇妤的罪,不行。


    「彼時雲敏妃已在太子府中,若說她不知情由,實難令人信服。」竇寬口氣也硬了兩分,皇帝不覺冷笑出來:「竇大人,朕敬你為相多年,凡事願意請教一聲。如今大人便非要管朕後宮之事不可了麽?」


    「臣不敢。」竇寬又一揖,言辭間卻毫不示弱,「但事關皇裔,陛下既說與雲敏妃無關,有何為證?」


    殿裏鴉雀無聲。後宮的事被這樣攤開了拿到朝上說本就讓眾人插不上話,如今看左相如此明目張膽地跟皇帝要「證據」,旁人更是不敢說話。


    賀蘭子珩冷睇他須臾,平緩笑說:「此事朕本懶得管,左相你非要提出來,便該是你將疑點、證詞一並呈上才是。」皇帝語中一頓,口氣厲了些許,「你非說此事定和雲敏妃有關,有何為證?」


    竇寬一僵,皇帝沒容他開口便又道:「眾位都聽著,大燕諸事,多勞各文官武將一同操持,若論官員任命、調遣,均可提議。但後宮是朕的後宮,蘇璟的女兒蘇妤——如今的雲敏妃,是朕的發妻。關於她的事,隻是朕與她的事,便是有旁人要插嘴也隻能是賀蘭一族中人、朕的長輩。其餘的人……」短短一停,皇帝的語氣中覆了兩分微怒的蔑意,「先看看自己的分內之職是什麽。」


    生生說得一時無人再敢多言。皇帝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眾人縱有些許不服、覺得冊後之事到底茲事體大也不敢直言頂撞。


    下了朝,賀蘭子珩未坐步輦,徑自往成舒殿走了。宮人們跟在身後,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好像已許久沒有過如此的壓抑沉悶,眾人心知今日得加著小心,半點錯處都錯不得。若不然,平日裏算不得什麽的事,今日搞不好也能丟了性命。


    成舒殿總還是有嬪妃來求見的——縱使賀蘭子珩自重生之後真正「召幸」過的便隻有蘇妤一人,但後宮到底還在,他越是不去,旁人便越要主動來。其中有些他可直接回了,有些偶爾還是得見上一見,這一碗水總要看上去平一些。


    這天來求見的宮嬪自是因徐幽的吩咐給擋在了門外,門口的宦官一揖,壓聲說:「陛下今日早朝時發了火。」


    來人便也知道分寸,本就不被皇帝喜歡更不敢觸這黴頭,一欠身告退。


    是以成舒殿裏安安靜靜的,一安靜就安靜了一整天。


    午膳時,皇帝沒提傳膳的事,徐幽試著上前問了一句,沒有反應。到了晚膳仍是如此,徐幽便覺得找個能勸的人來了。左思右想,差了人去綺黎宮,請蘇妤。


    去綺黎宮的宦官剛走,禁軍都尉府的人便來了。肅然一揖,稟了事。是關於竇家的事,過去一年有餘了,估計就是在徹查的過程中查了出來,便如實稟皇帝一句。


    此事說來不大不小、可大可小——竇寬的一個外甥夏典,是太常寺的官員,太常寺掌的是宗廟禮儀,這夏典卻在先帝忌日時與樂伎玩樂。


    如是擱在平常,碰上對先帝不敬的事,皇帝自也難免惱怒,今日卻顯得格外不快了。冷聲一笑,道了句:「傳旨下去,遊街示眾,刺配三千裏。」


    他倒要看看,是竇寬更能找他的不痛快,還是他更能找竇寬的不是。自己的外甥鬧出這種事,倒看他還有沒有膽子多管天子後宮。


    聽了宦官所言的蘇妤,當即到廚房備了幾道小菜,一想昨晚的事,又著意做了些元宵。裝在食盒裏,往成舒殿去了。


    明知皇帝心情不悅,也還是不明著問為好,入殿見了禮,如常落座,一壁揭開食盒將菜肴擱在桌上一壁笑言道:「閑來無事做了幾道菜,便拿來請陛下嚐嚐合不合口味。」


    徐幽算是請對了人,賀蘭子珩便是心情再不悅也不會把火發到她頭上。輕聲一笑,依言執了筷子吃了兩口,卻還是沒什麽心思多說話,靜了一靜才不願讓她察覺出不對地隨口問她:「睡得好麽?」


    「……」昨晚折騰得厲害,蘇妤身上到現在還有所不適。他這隨口一問問得她忍不住美目一橫,覷了旁邊一眼,低低埋怨說,「一點也不好……陛下再這樣,臣妾可要躲著成舒殿走了。」


    「……」賀蘭子珩筷子一滯,繼而忽地就笑了出來。倏然想起來即便是沒話找話,今日也不該說這話——昨晚確實是他太過火,弄得蘇妤實在受不住,後來當真哭了出來。


    「陛下還笑……」蘇妤狠一咬唇,死死低著頭,臉上不住地發燙,「早上去晨省的時候走路都覺得累,還偏生不能讓旁人看出來。」


    賀蘭子珩一副憋笑的神色,目不斜視地拿了那碗元宵到麵前。吹著熱氣時都幾次忍不住又要笑出來,直弄得蘇妤一瞪再瞪,最後索性怒道:「陛下慢慢用,臣妾找喂子魚非魚去。」


    剛一起身,賀蘭子珩抬手就把她拽了回來,想了一想,斂了笑正色道:「有人央你來勸朕的吧?你這會兒走了,這事算完成了麽?」


    「……」蘇妤訝然一默,遂訕訕道,「陛下您挺清楚啊……」


    賀蘭子珩輕笑一聲:「又不是頭一天當皇帝了。」淡掃了徐幽一眼,徐幽一副賠笑的神色算是承認了這事。皇帝複又看向蘇妤,問她:「聽說你今早去長秋宮晨省了,佳瑜夫人為難你沒有?」


    「沒有。」蘇妤否認得很快,轉而又踟躕著道,「不過……阿梨和佳瑜夫人……是愈發的合不來了。」


    聽出她稱呼中的刻意偏頗,賀蘭子珩知她是有話說,又怕說了之後他怪到嫻妃頭上,淡聲一笑,道:「怎麽個合不來?」


    「性子不合唄。」蘇妤輕描淡寫道。頓了一頓,又說,「臣妾自知不該管這些事,不過陛下還是容臣妾多句嘴——後宮這樣下去不是個法子,佳瑜夫人和嫻妃同掌宮權,陛下您覺得是讓二人分了權了,可宮中反倒沒了說一不二的人。確是沒有哪一方能做大,但誰也不會服了誰,六宮嬪妃在旁瞧著看著,又都得挑一方依附。如此一來,生生將後宮割成了兩方,平日裏的爭權奪利少得了麽?」


    蘇妤這話說得不錯,但一直以來,如若宮中無後,這就算是個最好的法子了。畢竟皇帝不打算讓她二人中的任何一個為後,當然是讓兩邊抗衡為好。


    然則聽得她這麽說,賀蘭子珩倒想知道她是什麽想法。笑意在唇畔一轉,溫聲道:「你說怎麽辦?」


    「倒不如以簌淵宮、綺黎宮為界,東邊各宮佳瑜夫人管著,西邊各宮嫻妃管著。仍是分掌宮權,卻又誰都不幹涉誰。哪邊出了事哪邊擔著,省得平白明爭暗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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