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記憶與過去
樂園追放2.0 樂園殘響 Godspeed You 作者：大樹連司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少女的手位於狙擊槍準心中央，瞬間化為一灘碎肉。
一個嬌小的身體倒在被綠色植被侵蝕的破敗十字路口處。最先被狙擊的是右邊的大腿。接下來，左腳腕。然後是剛剛，右手。洶湧而出的血液在瀝青上形成了一灘黑紅色的水坑。不馬上進行妥善處理就危險了——不，已經，來不及了吧。但是。
「等等！別去！」
布朗喝止了想要從廢墟中衝出的部下。
——我？
「再這樣她會死的！」「你這混蛋要見死不救嗎！」「指揮官！」
「你應該知道的吧，敵人等的就是這個！衝出去的家夥會被攻擊的！那個失血量，已經沒救了。放棄吧！！」
這是自己發出的聲音，卻和自己聽慣的聲音不一樣。
——啊，又在看這個叫做夢境的東西嗎。布朗發覺到這一點。
有機身體真是麻煩，四分之一以上的時間都必須要用於大腦的休息和記憶的整理——也就是睡眠。電腦人格連五分鍾都用不到的工作有機身體卻要耗費六個小時。效率低得嚇人，而且更不合理的是在睡眠中意識也不會完全消失——在整理記憶的時候，會有一種被稱為「夢境」的體驗。
就好像，剛才這樣。
自從將人格轉移到有機身體中之後，布朗就一直在夢中進行著戰鬥。
化為廢墟的城市。勉勉強強中看到附近的廣告牌上寫的是漢字——可以推測是亞洲的某個地方。在那裏，黃皮膚的布朗似乎是作為「指揮官」戰鬥著。
身為指揮官當然就有需要指揮的部下。但是躲在殘破的大樓中，遭遇圍屍打援卻無計可施的「士兵」們，全都不過是u-15的孩子罷了。沉重的彈匣掛在幾個衣衫襤褸，皮包骨頭的身體上。
——在納米危機期間一定是司空見慣的光景。
當國家崩壞的時候，最先消失的就是學校。年幼的孩子們連像樣的字都寫不出來就被送上戰場。其下場就是成為輕易就能擊潰的廉價戰鬥力。
開火，殺。給予他們的命令就隻有這些吧。
恐怕自己一行人——以及圍屍打援的敵人也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為了什麽戰鬥。正因如此，也無力停止戰鬥。隻要太陽不會在夜間造訪，就要永遠戰鬥下去，為戰而戰。
槍聲再次響起。子彈在聽見聲音之前就已經命中。少女發出痛苦的聲音。
「畜生！！」「喂，等等，我也去！」「等等！」
同伴中的一個人——兩個人終於忍不下去了。
衝出掩體，朝少女奔去——槍聲響起。這次精確地瞄準了頭部。頭部瞬間炸開——另一個人看到這幅光景不由地停下了腳步，幾秒後也遭遇了同樣的攻擊。
「混賬！！」「我弄死他！」「操！」
布朗可以感覺到幾人心中的憎惡在不斷地膨脹。已經壓抑不住了。這樣下去的話自己這邊一定會被敵人逐個擊殺。那樣的話。布朗有了決斷。
那孩子已經沒救了。不——隻有一個方法能夠幫到她。
布朗架起槍。目標當然隻有一個。
「住手啊，指揮官，她是，她是你的——！」
——是我的什麽？
當然，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夢中的布朗扣動了扳機。但是他的子彈完全無法擊中少女。槍的精度太差了嗎。還是說——無法瞄準她呢。說起來視野變模糊了——似乎是我在哭。
當打歪了三發子彈的時候，瞄準鏡中的少女終於明白了這邊的意圖。
她看向這邊，臉龐被痛苦和恐懼摧殘地一團糟，但還是盡力拉扯自己的嘴角展露笑容。「別這樣」，剛剛還要射殺少女的布朗說道。
當然她聽不見這句話。
她用自己唯一完好的左手，搭上了抱在懷中的來複槍的扳機。槍口對準自己的下巴。接下來隻要扣動扳機就行了。
「住手」
當然她聽不見這句話。
她又一次看向布朗露出笑容。嘴唇微張。那是布朗所不知道的話語。她說了什麽，不得而知。
就那樣，她閉上了眼睛，然後——
「住手啊，來夏！！」
#
「——來——夏？」
朦朦朧朧中，再次喊出了那個名字。
布朗起身。這裏——裝甲巡洋艦的艦長室。身上已經濕透了。內衣濕答答地貼在皮膚上，很不舒服。似乎是叫做「盜汗」的現象。在做噩夢的時候會引發的一種反應——原來如此，確實是非同一般的噩夢。
來夏（ライカ）——萊卡（ライカ）。
在夢中用來複槍把自己腦袋打飛的少女，的確和萊卡很像。
為什麽，我會——，夢到那樣的景象。
「那，那個——我，我好像，什麽都沒幹——」
忽然，循著聲音望去，說曹操曹操到。
當然四肢俱全。手腳都好好地長在身體上。
「不，那什麽，抱歉，我有點事想商量，但是，布朗，在睡覺，好像做噩夢了一樣——」
「啊，嗯」布朗晃晃腦袋。「嗯——隻是做了個奇妙的夢。」
「夢——什麽樣的夢？被變成魷魚精鯨魚精的我吃掉之類的？」
「那都是啥？」
「尤裏好像做那樣的夢了。魷魚和鯨魚啊，鯨魷魚啥的。」
「真是，那家夥在夢裏也是違背常識的啊。然後呢？」
「誒？」
「不是有事要商量嗎。是什麽？」
「但是」
「沒關係。我先去洗個澡。你到士官室等我。」
舒適性理應是一艘軍艦最先舍棄的東西。這艘艦也是，內部設施完全不考慮任何舒適性——不禁令人懷疑這真的是人本主義者建造出來給人使用的嗎。萬幸，樂園將其回收後增設了居住單元，生活上還是挺舒適的。
在模擬重力中的循環模式下甚至可以體驗在瀑布下洗澡的感覺。
身上令人不快的汗液被熱水衝刷幹淨。
有機身體一直在進行新陳代謝，僅僅二十四小時就會積累起代謝廢物，這種身體著實不便。但是，在清洗比如頭皮上堆積的油脂時，無數的毛孔都舒張開的爽快感——上級市民或許不一樣——就隻有肉身才能體會到。因為這點布朗也就忍受了這種不便。
也就隻有現在能享受這種單純的喜悅了。
如果計劃成功進行，他們平安到達起源方舟號的話，就能夠得到無窮無盡的儲存量。到時候別說是模擬一個人體的工作了，就連聆聽超新星爆發的聲音，以及感受基本粒子的觸感都不在話下。
然後，如果失敗的話——萬事皆休。
現在，裝甲巡洋艦月神號正在前往月球。
已經沒有退路了。
能夠成功騙過樂園就是我們的勝利。而如果暴露給樂園方麵，比如說安潔拉搜查官——現搭乘在護衛這艘艦的機動外骨骼中——的話就完蛋。
萊卡想要商量的事情大概能夠猜到。
突然被卷進這樣的事情裏麵不忐忑才奇怪。至於另一個人，就憑尤裏的那個天然腦子，恐怕是完全理解不了她的煩惱。
果然——布朗認為找自己才是對的。
如果沒有自己的話，萊卡一定會被尤裏那有一出是一出的行動搞得暈頭轉向，然後就永遠懷抱著孤獨活下去吧。
想想的話，那是一切的開端。
說實話，實習能夠獲得的儲存量根本就無所謂。
隻是她，讓她和那個尤·災厄量產機·裏一起用有機身體前往現實世界，實在是讓人放心不下。所以布朗立刻報名成為了候補。
結果——自己遇到了一個名為開拓者的存在，然後到達了一個l型市民絕對無法達到的高度。
「這樣的話——，她就是我的幸運女神啊。」
口中傳出的話語實在是太過庸俗，布朗自己都笑了起來。鏡子中的自己也笑了。
表情真冷淡，布朗自己也這麽想。
在樂園即使是下級市民也可以自由設定自己的容貌。但是，最終決定容貌的還是內在。所有人都時刻注意著自己作為樂園市民的評價，想要同伴和朋友都不在考慮範圍內，對自己有沒有益處就是唯一的標準。
這個就是那冷酷刻薄的麵孔。
在嘴邊塗上剃須膏，刮去了胡須。
精於計算，冷酷的人。
這既是他人給他的評價，也是他對自己的認知。
所以反而需要驚訝的是。
——戀愛感情，自己居然被這種東西所催動。
真是個單純的人——這麽想的契機大概就是那次公開匯報表演的電影製作。
沒有使用包括全自動影像機器在內的所有輔助製作係統。
這是何等拙劣，何等沒有生產性的行為。接下主演的工作也純粹是因為拒絕的話會因為欠缺協調性而被掃描，想省一樁麻煩事而已。
《百年之戀》
萊卡·阿裏斯特拉的『創作』與其說是和想象的一樣，不如說比想象的還要過分。
故事的開頭是建立樂園之前的混亂時期，想要移居到樂園的一名平凡少女，意外地——借用這個無比方便的方法，遇見了大企業的公子哥，很隨便地展開了命中注定的戀情，然後兩個人被卷進反樂園派的恐怖襲擊中。瀕死的兩個人將人格電子化延長了生命，但是又非常配合地因為傷勢過重失去了戀愛的記憶。
然後一百年後。通過豐富的資產獲得的初期儲存量，化身成為資本家的公子哥，卻總有種內心缺了什麽的想法。就這樣，這個公子哥某一天遇見了因為各種不幸變得隻持有最低限度儲存量的女主，以下略。
真是，這故事也太想當然了。
與其說是故事，不如說就是把自己天真的夢想給寫出來了罷了。
萊卡擔任尤裏這種問題兒童的監護者，看起來挺幹練的一個人居然也有這種平庸的灰姑娘夢想。布朗對此甚至感到了一些失望。
——所以實際上，自己到底在意她的哪一點，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拍攝電影——說實話，其中種種，挺有趣的。
說起來萊卡似乎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主演。
尤裏秉持著一如既往的迷之理論，說「作為創作者的萊卡應該最能體會到女主角的心情。而在多數表決中被選為女主角後的第一反應是「果然不行。一百年間一直等待著自己的王子大人。這女的，腦子有病吧。」這你問誰，這劇本不是你寫的嗎。
但是導演兼編劇兼女主演的意見是不可抗的。
公子哥命中注定的女性，從一個等待王子大人救助的灰姑娘形象，變成了一個貧窮但是自強——某種意義上就變成了和萊卡一模一樣的大姐頭形象。整個故事也從有錢人拯救可憐少女轉變成了少女幫助什麽事情都用儲存量解決的傲慢公子哥重獲新生。
就這樣布朗飾演的角色也從王子大人轉換成了一個廢物兒子。
到了結局，在以尤裏為首的一群喊著「電影怎麽可以沒有槍和爆炸」的男性的壓迫下，為了拯救被大規模暴力團夥——這種東西要怎麽在樂園活下去——風爐雪馱組擄走的女主角，「大徹大悟」的公子哥抱著一挺超電磁機關炮單刀赴會。布朗被逼無奈，不得已出演了這種意義不明的動作戲。——當然《~心愛的他與超電磁炮~》這種扯淡的副標題也是這個時候加上去的。
『如果有什麽東西想要傷害她的話，就算與世界為敵也在所不辭！！』
——這種台詞，真虧自己能一臉嚴肅地念出來啊。
不，實際上沒說好。從成片來看，說到一半就笑場了。
不管怎麽樣想都果然還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被她身上的哪一點吸引了。
大姐頭部分和天真的少女心之間的反差嗎。
下半身感到了一些違和。布朗發現每次隻要一想到她，那裏就會充血。
十七歲，和布朗的心理年齡相匹配的這具身體本身就處於生殖器特別活躍的時候，如果不定期處理的話，就會產生諸如攻擊性上升之類的現象，會對判斷力造成非常深刻的影響——布朗想起了這些知識。
——就是因為這個才會做一些奇怪的夢嗎。
#
「那個——咖啡啊，不僅僅隻有苦味——還有一點點甜呢。」
士官室中，萊卡支支吾吾了一番後，憋出了這樣一句話。
「因為這是把植物的種子煎製得來的。和堅果一樣會有一些甜味吧。」
布朗並不擅長這樣為了對話而對話。
所以他說話總是給人感覺很生硬。
「嗯——但以前都不知道。多虧了有機身體呢。憑我們的基本味覺，是絕對體會不到這種味道的。」
萊卡和布朗現在正在喝的，不過是簡易餐食中附帶的速溶飲料罷了。僅僅是加上開水再怎麽都不能說是什麽好東西。但是現在卻令人感覺無比美味。
簡單地說，這就更加佐證了自己這些人的虛擬味覺有多麽劣質。
不僅僅是舌頭。耳朵鼻子皮膚，眼睛。和有機身體相比較的話，像布朗這種勞動者市民——即所謂的下級市民——的五感到底有多麽劣質，布朗對此有了更加深刻的認知。
通過電子信息化來擺脫身體的束縛，進化成為擁有無限可能性的新人類。
這些都是樂園政府告訴市民的話。實際上抓住那所謂無限可能性的人能有幾成？到頭來大多數的人都隻能獲得比地球上「舊世代」人類還要低下的身體感官，這才是樂園的現實。至少，萊卡他們的世代就是這樣。所以布朗才會——
「——都這樣了，你還對那種隻有一層皮的日子抱有什麽留戀嗎？」
布朗覺得再這樣下去等到了月球萊卡都不會進入正題，所以他決定由自己單刀直入。
「那是——嗯，我知道。我知道事到如今已經不可能停下來了。隻是，」
——你都知道了還有什麽問題，布朗怎麽都說不出這樣的話。
拋棄樂園，拋棄一切，移居到起源方舟號上。
她對這種太過突然也太過重大的決定感到不安。她現在想要從他人身上尋求共鳴——但是，那正是布朗所不會有的。
「其實我也很不安啊。」布朗實在是沒辦法說出這樣的台詞。
「萊卡的人生目標是不借助輔助程序來進行藝術創作對吧。但是樂園把你的成果——把我們拍攝的電影整個否定掉了。那豈不就是——把你的人生給否定掉了嗎。那就隻能去尋找一片新天地了。這有什麽不對。說實話我並不懂什麽藝術。但是尤裏不是說你寫的東西很有趣嗎？還有開拓者。那家夥不是會『哼小曲兒』嗎。好像是叫什麽搖滾的舊時代音樂。那家夥懂音樂。想必也會認為你的故事很有趣吧。雖然和創作有些不一樣，但是就像那個ai說的那樣，我認為記述起源方舟號這片新世界的曆史是一件非常有價值的事情——如果還有親人就另當別論，似乎也別無選擇了。」
所以到底還是說了一通滿是大道理的話。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是待在樂園說不定也有其他的辦法不是嗎。確實我們都沒有家人，但是，樂園是我們的故鄉，我們終歸都是樂園市民。我不明白。布朗，我一直認為你是樂園的模範市民。所以——所以，尤裏暫且不說，當你和開拓者進行交易的時候，我真的非常驚訝。為什麽——為什麽這麽簡單就拋棄了樂園？」
啊，原來如此——布朗如此想到。
她一直相信著我優等生的麵具啊。
很簡單。其他的辦法。萊卡所訴說的這些，希爾巴·布朗一個字都不相信。正因為不信，才會扮演政府期望的模範生，也正因為不信，才會想要欺騙樂園。在這裏沒有任何矛盾的地方。自己從生下來開始就對樂園絕望了。不，生下來以前就對樂園絕望了。希爾巴·布朗就誕生自這些絕望之中。
「接下來還要相處很久，就告訴你吧。」
以這句話為開場白，布朗開始講述。
「我是一個轉生者。真正誕生在建立樂園之前。是在樂園的計劃階段，舍棄掉肉身移居樂園的最初世代。我在前段時間，正好就是你出生的那段時間選擇了轉生——作為另外一個人出生，也就是現在的我。」
萊卡的臉上寫滿了疑惑。
——轉生者。
簡單地說就是被抹去所有記憶，重組基因信息，變成另外一個人重新活一遍的人。正常來考慮的話就是無限接近於自殺的選擇。
「為什麽要選擇轉生？」
「如果記得的話轉生就沒有意義了。」
以前的自己給布朗留下的信息，就隻有自己是轉生者這一個事實，以及自己在樂園創立之前曾生活在地表，是第一代樂園市民而已。
樂園市民選擇轉生的理由，雖然也有因為精神傷害過重無法治療的，但大部分都是因為儲存量的困窘。選擇轉生的人會被沒收所有持有的儲存量，然後重新分配「健全文明的生活所必須的儲存量」。因此，對於由於某種原因被削減儲存量，隻能在機動外骨骼工廠裏永遠進行重複機械工作的最下級市民來說，通過轉生反而能讓自己持有的儲存量增加。大概，自己以前也就是這樣的吧。
「現在擔任樂園要職的基本上——不可以說民間的財閥也是一樣——都是第一世代，最晚也不過第二世代，第三世代的人擔任，這事你知道吧。」
布朗繼續說道。
「這並不是因為第一世代很優秀。純粹是因為當時的樂園人口比現在少很多，計算資源非常富裕，儲存量很簡單就可以搞到。占了一個競爭對手很少的時代的便宜而已。但是過去的我，在那麽好的條件下，都無能到隻能去選擇轉生。那樣的我就算在現在的時代從零開始——也可以預見結果了。那麽，就算要冒一點險，我也要選擇新天地。僅此而已。」
——請住手啊，指揮官，她是，她是指揮官的！
說完的瞬間——耳邊想起了夢中的叫喊聲。
「——啊，這樣啊。」布朗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喃喃道。
那說不定是。
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本應被消除的記憶，成為了隱藏信息沉睡在布朗的記憶體中，隨著他的意識一同被注入有機身體——然後以夢的形式展現。
——這樣就全都對上了。
在納米危機的混亂中，在戰亂地帶除了扣動扳機什麽都不會的人，在某種奇遇中成為了樂園的居民。但是隻知道殺戮爭奪的人無法適應樂園中「文明的」生活——當然想要獲得儲存量就是白日做夢——完全沒有發揮第一世代的優越性，隻是不斷地墮落，最終選擇了轉生。
常有的事情。
——那樣的話。那樣的話，那個和萊卡很像的姑娘。
也是，真實存在的嗎？過去，自己的，戀人？
——這算什麽？
和失去的記憶中的戀人，再次相遇。怎麽可能。這簡直就是——那部電影。
「布朗？」
萊卡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他在不知不覺間，陷入了思考的漩渦之中。
「抱歉。」布朗晃了晃腦袋。
「總之，我不想再轉生第二次了。所以就在移居起源方舟號上麵賭一把。對萊卡來說也不是什麽不好的選擇吧。你的女主角不也是經曆了各種事情才得到幸福的家庭——萊卡你自己沒有組建一個家庭的想法嗎？」
「誒？」
「就和那個電影裏的女主角一樣，找個配偶，生個孩子。萊卡沒有這樣的想法嗎？」
「——雖，雖然，也，也不是沒有考，考慮過——」
麵對過於直接的問題，萊卡的臉變得通紅。
看樣子，這句話所言非虛啊，人在麵對意料之外的問題時臉頰真的會變紅。布朗如此想到。
「那麽，你應該也知道維持現狀是很難做到這件事的。」
就好像叮囑一般，布朗繼續說到。
在人類剛剛移居樂園的時候，生兒育女是樂園市民應盡的義務，也被認為是對社會最崇高的貢獻。當務之急是盡早恢複納米危機中驟減的人口和基因多樣性。
當然在沒有壽命問題的樂園，當初就想到了人口爆發的可能性，但是當時樂園的儲存總量還非常富裕，再加上人們認為技術的革新會讓樂園有更進一步的發展，就沒有重視這個問題。
然而，期望中的技術革新並沒有到訪，樂園的計算資源在穩步增加，但是與之相對的人口卻是指數級增長——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生兒育女就從市民的義務變成了非常奢侈的行為，成為了浪費儲存量的愛好。
對於新生市民的儲存量補貼政策早就被廢止，相反如果違反了人口抑製政策還要進行懲罰。如果兩名樂園市民用稀少的儲存量生出新的樂園市民的話，一經發現就會被沒收儲存量，剝奪監護人資格，強製帶走新生兒。這樣的事情一直相繼發生。並沒有人期望新世代的到來，所以給予的保障也十分稀少，特別是像萊卡他們這種「孤兒」，所給予的儲存量就僅僅能夠勉強維持人格而已。
「萊卡和尤裏也是這樣吧。我們所在的基礎訓練校裏全都是孤兒。你知道嗎，在我們的ob·og中，畢業後勉勉強強成為g型——也就是上級市民的人隻有一個。前提是那個人在信息處理和電腦戰上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似乎是僅僅兩個月就被高等教育校帶走了。所以萊卡，你——這樣下去一定會和你的父母同一個下場。」
樂園政府給與每一個人平等的機會，根據其能力每個人都能抓住機會。
政府是這樣說的。
但是——樂園市民的能力，最終還是和儲存量掛鉤。
「用有機身體體驗一下就明白了吧。上級市民坐擁多得離譜的儲存量，構築出比這種身體更加敏銳的虛擬體。哪怕是觸摸同一件東西，吃同樣的食物，看同一件東西，聽同樣的聲音，聞同樣的味道，他們都可以積累比我們更多的經驗來提升自己，並借此賺取新的儲存量。所以——新世代用一般的方法根本就贏不了舊世代。有非官方的數據表示，樂園上級1%的人占據了總儲存資源的九成。真是完全不令人驚訝啊。」
這是個死循環，想要獲得儲存量就必須擁有儲存量。
r>g——這是上個時代的經濟學家提出的，富人更富的構造，除了資產變成了儲存量，樂園和這個完全一樣。從樂園建立以前一直活到現在的超高齡人士永遠保持著年輕，用百年間積累的儲存量來獲得更多的儲存量，與之相對的，包括萊卡在內的新世代，僅靠年長世代吃肉剩下的一點湯維持自身的存在就已經非常困難了。
——這就是布朗眼中映照出的樂園現狀。
「我啊——不想讓萊卡落得和萊卡雙親一樣的下場。但是，就這樣待在樂園，下場也很明確。所以我希望萊卡也一起去起源方舟號。」
磨唧不是布朗的風格。
所以布朗決定幹脆就在這裏把內心所想告訴萊卡。
「我想和萊卡組成家庭，一起養育孩子。」
「啊，誒——」
所以，布朗正要繼續說的瞬間，
「萊卡！萊卡！萊卡和布朗！是月球，我們到了，安潔拉小姐的機動外骨骼開始下降了！怎麽可以錯過這個，這是搜查官的一小步，對我們的新世界來說，這就是開始的瞬間啊！而且這可是要讓萊卡寫下來的！」
在這個不能更糟糕的時間點，礙事的家夥闖進來了。
#
<sys>load… document name:diary/authorika alystra/
（注：尤裏說要寫手記就姑且寫一下，但是全自動著述機自動書寫的報告書要比這種東西詳細精確好幾倍，別太當回事）
·x day——月球表麵降落。
——第17次起源方舟號擊沉計劃，開始。
人本主義者建造的月麵戰略要塞炮大部分的構造都埋在地下。經過巧妙地偽裝，從上方來看幾乎和環形山一模一樣。
安潔拉搜查官的機動外骨骼作為先導機先行在月麵降落，崗哨——沒有確認到迎擊機構。
接下來是工作部隊——也就是我們——開始下降。月神號上增設的貨物區和居住區脫離飛船，在離月麵——地下設施預計位置的北方十公裏處降落。這些設施暫時就是我們居住的前線據點。另外月神號就停留在衛星軌道上，從上空進行觀測以及救援的工作。
不久第一批能源群就到了。
接下來超過數千個基數的發電模塊和大型蓄電池被陸續送達月麵。
要將飛往外太空的宇宙船擊沉需要這種級別的電力是理所應當的，但即便如此這數量還是令人歎為觀止。在那一瞬間，需要的電力幾乎可以再支撐起一個樂園。
在那之後，安潔拉搜查官為了構築電源，一直和我們分頭行動。
——搜查官和我們的接觸從開始航行到現在一直保持在最低限度。
冷淡的，令人捉摸不透在想什麽的態度。
吃飯也好休息也好全都是在機動外骨骼內部進行，所以一次都沒有直接見麵。
確實有聽說過上級市民都不想和我們這種下級市民交流——搜查官一般也是這樣嗎。
當然，因為我們這邊對搜查官是有隱瞞的，所以這樣正好。
順帶一提，我們都極力讓布朗擔任聯絡的任務。理由是「因為萊卡會把內心寫在臉上。尤裏不知道會說些什麽東西。」
·x+1day——降落第二天。
發電模塊和大型蓄電池源源不斷地到達月麵，搜查官的機動外骨骼和根據其指示行動的自律機械都在不斷地忙碌著。
通過偽裝成月神號計算中樞的開拓者，在上方利用紅外線之類的電磁波掃描的結果來看，和之前得到的情報一樣，設施的直徑大概五公裏。核心的戰略級激光激發增幅裝置周圍是一圈製動設施，更加深處的地下還有建造到一半就放棄的反應爐。
明明是如此巨大的設施——卻完全找不到像是入口的地方。
也有人（尤裏）提出從外部爆破或者挖掘的方案，但是激光炮的本體是非常精密的設備，隨便亂搞的話萬一出現什麽事態就完蛋了。
在地表進行了更進一步的探索。
與其說是這種巨大的設施一定會有入口，不如說假如沒有的話這種東西到底是怎麽建造出來的？雖然很不思議，但是根據開拓者的假說，這是為了防止樂園發現這邊的工程，最大限度地使用納米機械群技術，盡力將所有的零件生產轉移到地下，一點點地進行擴張。
將巨大激光炮的種子播種在月球上，就會在地下自己成長？
雖說作為納米危機的直接原因，並且由於納米機械群技術失去的東西更多，但這還是好厲害。
但是，就這樣建造——不如說是生成更貼切吧？生成巨大設施的中途出了非常嚴重的狀況——比如說不得不置換掉整個反應爐——，不得不放棄掉整個設施。
從剛才的例子來看就好像是已經生長起來才發現播下的種子搞錯了，完全無計可施。
總之，我們三個人就一邊聽著這樣的故事，一邊操縱著搭載了各種傳感器的自律機械，走啊，走啊，走了十個小時。
毫無進展。什麽都沒有。
剛開始的時候，還在隻有標準重力六分之一的月麵跑啊跳啊感覺很好玩，但很快就玩膩了。
有機身體一個令人困擾的地方就是，身體上的疲憊也會給心理造成不好的影響。漸漸地，大家的話語開始減少，尤裏和布朗因為一些瑣碎的事情吵了起來，但是，一直在其中調解的我也沒了那個力氣——我從這一天開始，真正理解了音樂這種東西的美妙之處。
就在他們兩個吵架的時候，終於醒過來的開拓者（因為強行將自己的本體轉移到月神號的計算中樞上，他為了自己的進化，不得不每天進行一段時間的「睡眠」）就好像看不過去一樣播放了一首叫做「alise」的搖滾樂。準確的說，那是自己和地表人類的創意相結合的產物。這個ai豈止是作曲甚至能和人類進行二重奏。好厲害。
總之音樂對於充滿疲憊的肉身效果拔群，從原理上說不過是連續的震動，卻讓我們獲得了比營養劑多好幾倍的活力，尤裏和布朗的吵架也被勸阻了。
「音樂是偉大的。它可以讓人類的判斷更加靈活，提升處理能力。歸根到底我獲得了自我這個概念的契機就是音樂。其韻律和旋律，連接了過去和未來而發生在現在，探索這種神奇現象的結果，就是我獲得了現在的『我』這個概念。」開拓者這樣說的，是真的嗎？
總之，在「alise」的幫助下，終於在第十二個小時的時候有了成果。
尤裏——準確的說是尤裏操縱的自律機械偶然發現了被精心偽裝的小通道。
班長布朗判斷這個緊閉著的厚重的門不管怎樣都要一天才能完成解析開鎖，於是宣布今天的作業結束。但就在他剛說完「咦，但是布朗，這門開了哦？」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似乎是應急電源還在工作，一下子就通過了虹膜辨識。
「就這麽簡單？！」
「但門已經開了啊。肯定是這麽一回事吧？因為他們是人本主義者，所以隻要是人類就暢通無阻？」
尤裏和布朗這樣說道。
如果尤裏說的是真的，那人本主義者那群家夥毫無疑問是白癡。
·x+2day——降落第三天
經曆了7個小時的睡眠後，起床。通過第一套月麵體操（作詞·作曲·編舞：開拓者）稍微清醒一下，吃早飯。
安潔拉搜查官已經開始作業。話說那個人都是什麽時候睡覺什麽時候吃飯啊。雖說光靠流食是可以保證營養供給，但是有機身體每天三次吃熱飯也是很重要的。
哪怕隻是非常簡單的簡易食品，隻要好好加熱之後和大家一起吃的話，那天工作的熱情就完全不一樣，這是我在宇宙清掃的實習中體會到的——現在想想感覺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那不過是一周以前的事情。
順帶一提開拓者的說法是「是的。進食是人類最為根本的需求，也是所有活動的基本。將其簡略化的話確實可以暫時地提升處理能力，但是長此以往必定會帶來惡果。與此同時和同類的同伴一起進食也是強化團隊合作最有效的方法之一，這也是人類作為一種群居動物從類人猿進化而來的依據——」
那麽，第三天的作業，當然就是調查昨天打開的設施內部。
話雖如此，一上來就讓活生生的人進入的話也著實太過危險，所以是采用遠程操縱自律機械的方法。
在一百多年以前就廢棄的設施，裏麵其實非常漂亮。
不知道是什麽用途的容器，和估計是內部工作人員留下的飲料垃圾到處散落，雖然時不時會有掉落下來的天花板，以及壞掉的地板，但是進入的自律機械還是單憑車輪模式就完全可以探索了。並不需要動用多腳模式。根據開拓者的分析，整備用的納米機械群是不是直到最近還在工作呢。
我們進入的地方似乎恰好是居住區。
雖說如此但是居住空間裏別說是床了，連有照明的地方都沒有多少，說是整潔，倒不如說是還沒來得及弄亂就放棄了。
總之，我們就好像將方格紙的格子挨個塗滿一樣不斷地探索。
但是——本來應該是三個人分開來探索，但是看著自律機械傳送回來的影像進行探索的話，就想嘔吐，最終實在是無法忍受了。
肉身真是太麻煩了。
——什麽三半規管，什麽暈3d，什麽男女的大腦構造不同等等，開拓者給我說明了很多，簡而言之，似乎是我的體質不適合遠距離操縱。
探索任務交給尤裏和布朗，我就先休息一下緩緩，但也不是無事可做——就這樣偷懶也有點不好所以就來寫日誌了，尤裏已經嚷嚷很久了。
——安潔拉搜查官那邊的作業——構築電源——似乎再過一周左右就完成了。
我不知道我們修複激光炮耗費了多少資源，但是快的話一周後，我們就會舍棄樂園移居到起源方舟號上
怎麽了？警告？
<sys> airser console : disconnected
<sys> …
<sys> direct brain input mode : on
怎麽辦
連布朗和尤裏都失聯了
正在作業的自律機械突然有一大半都失聯了
布朗和尤裏說去看看怎麽回事
因為設施內
有動力裝甲
我說應該向安潔拉搜查官求助但是被阻止
明明告訴他們至少要等到開拓者醒過來再說，
中途還在正常通信，但是突然就，斷掉了——和自律機械一樣
應該向搜查官求援嗎？
但如果計劃敗露的話
雖然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不行，聯係不上
#
希爾巴·布朗對於自己的輕率行為感到萬分的後悔。
投入到設施內的自律機械失聯了。
布朗認為這隻是物理上的阻攔——比如被自動迎擊裝置幹掉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麵臨的威脅就僅僅是被察覺了而已。
僅僅是為了排除入侵到設施內部的敵人是不可能部署足以破壞掉整個設施的防衛係統的，那麽防衛係統頂多就是機關槍級別。那種東西是構不成任何威脅的。他們已經準備了一些裝備專門應對這種情況。
——重型動力裝甲·羅護羅。
保安局將這東西親切地稱呼為和服，上麵裝備了可以抵擋30mm口徑子彈的複合裝甲，一對輔助腕，甚至還裝備了一對背負式機槍。應用範圍比單純的艙外活動服要廣泛，可以視作是縮小到人類大小的阿羅漢。這套裝甲的威力甚至可以匹敵上個時代的主力坦克和武裝直升機。
當然，在室內可以與這套裝甲比肩的東西根本就不可想象。
——七十二分鍾前，突入設施內部的調查用自律機械同時失去了聯係。
前往現場進行確認的增援也相繼失聯。
——裏麵似乎有什麽東西。
發生意外之後，布朗第一時間提出向安潔拉搜查官求援。但是這未免有些太小題大做。不過是自律機械產生了一些異常就要呼叫搜查官，有可能會得到一個無法應對突發情況的評價，接下來就可能每個行動都需要請示了。那樣會阻礙布朗他們達成真正的目的。這邊的裝備非常豪華。布朗判斷這些裝備足以讓一個人突入。尤裏表示自己要去。布朗跟著一起去是基於自己身為班長的責任感。
——不。不如說。
可能單純隻是想穿一下重型動力裝甲罷了。
畢竟，這和宇宙清掃任務中分配的老舊作業機體完全不一樣。
這是完全為戰鬥準備的裝備。
作為一個男人，身邊有這種東西不想擺弄才奇怪。裝備著電磁防護的鎧甲，用每分鍾6000發射速的電磁機關炮蹂躪上個時代的防衛係統——用來打發時間真是再好不過了。
敵人不過是對人的自動機槍——自己認為是這樣的。
應該更加慎重一點的。
已經什麽都來不及了。
為什麽大量的，並且相當分散的探查自律機械幾乎都在同一時間失去了聯係。如果是物理上的破壞——哪怕十分微小但是一定會有時間差。
但是布朗——想必尤裏也是，在遭受襲擊之前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即使是在沒有照明的黑暗走廊中，隻要有夜視模式的畫麵就完全不在意，完全沒有感覺到危險正在逼近。
設施的道路十分狹窄，兩台動力裝甲並排走就會撞到一起。
『通過這條路就到了。我先過去。』
『——別啊，等等，這種事情不應該是隊長殿後嗎』
兩個人甚至還在爭誰打頭陣。
所以完全沒有任何預案。
不僅沒有想到敵人有可能是移動單位，更沒有想到自己會遭受奇襲。
————！
——最初的攻擊，不是子彈不是激光也不是射線——
而是馬上激發了鼓膜保護限製器級別的，巨大聲音。
咆哮聲。
——並不是空氣的震動，那是通過電波直接傳送過來的，本來應該是更加棘手的東西，但實際上我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麽。
唯一，對其有反應的，是背負式機槍的自動射擊係統——在那個咆哮聲響起之前的一瞬間感應到有什麽東西靠近，有要切換到迎擊模式的跡象。如果那精確無比的射擊真的實行了的話，說不定敵人就被打成碎塊了。但是——響起的咆哮聲瞬間將羅護羅計算中樞的射擊程序抹殺掉了，於是。
「——！？」
突然，布朗的視野變得漆黑。
並不是夜視裝置出了什麽故障。而是顯示器的畫麵整個消失了。
發生什麽了嗎——被做了什麽了嗎，什麽都不知道。
如果沒有尤裏的話，恐怕布朗就會在這個棺材一樣的裝甲中，一無所知地被敵人——，被敵人，啃食殆盡了吧。
『emp!!布朗，脫離裝甲！！』
在失去了所有的信息後，勉強殘留下來的應急線路中傳來了聲音。
比起遵從指示，更像是在極度的混亂中下意識地按照聲音的指示去做了。用力咬下嘴裏保護口腔以及供給營養用的護齒——實行彈出指令，點燃安置在各關節部分的衝擊炸藥來強行脫下裝甲。布朗的身體被遠不如動力裝甲的僅僅一層宇宙作業服包裹著，摔在黑暗的設施地板上——，在站起來之前頭盔上的接收器就接收到了第二聲咆哮。
那是警告——不，應該說是宣告，你們都是我的獵物。
整個身體都變得無法動彈。
站起來——雙腳拒絕了腦部發來的指令，反而是在背後遊走的寒氣奪走了思考的能力。
肉身的人類就是腦子大一點的猴子。實在是脆弱至極的生物。
所以——在沒有掩體的地方被襲擊的話，就隻能等死——。
『站起來，布朗——快跑！跑起來！！』
——因為極度的恐懼而開始逃避的思緒，勉強被尤裏的嗬斥拉回了現實。布朗在轉身的一瞬間，看到了敵人的樣貌。
固定在頭盔上的燈，短暫地照射出了那個樣貌。黑色的，比黑夜還要黑的巨大身影。
絕對不能被追上。被追上就沒命了。
這點是可以確定的。不——
——早該想到的。
被那種東西襲擊是逃不掉的。
『布朗往右，我往左！』
什麽都不知道，隻能服從於尤裏的指示。
騙人的。
叉路。布朗在拚命地逃跑，但尤裏卻停下了腳步。大概，是想要把敵人引向自己這邊——為了確保布朗能夠逃掉，把自身作為誘餌。自己注意到了這一點——察覺到了，卻當做沒發現，拚命地逃跑了。
然後。
——藏在居住區的一間房間內，在黑暗中，布朗的身體止不住地發抖。
那到底是什麽。一瞬間看到的那個東西，怎麽想都不是機械。是黑色的什麽東西。身上覆蓋著漆黑的毛發，俊美敏捷，恐怕是貓科的猛獸。為什麽那種東西，會棲息在月球上的真空設施裏麵——
不——是那群自稱為人本主義者的家夥。在生命科學的領域毫無疑問超過了樂園。那恐怕是那些家夥製造的生物兵器。
看門犬——不，看門貓嗎？都這種時候了我在說什麽。總之就是百年間將新陳代謝壓縮到極限進行冬眠的東西被我們驚醒了。至於大氣——在體內電解水來獲得氧氣也是有可能的。那可是在月球活動的生物，還需要氧氣才奇怪。然後那個咆哮聲——自己似乎看到那個野獸有三條尾巴。那恐怕是產生強力電磁波——也就是emp的器官。在emp的攻擊下動力裝甲就變成了一坨廢鐵。樂園政府的一切都依托於電子設備。敵人當然會盯住這一點。但是樂園卻是在這百年間一直以殘留在地表的原始人作為對手，認為對手不會采取這種高級的手段，連一點對策都沒有準備。
如果不是尤裏早反應過來一瞬，恐怕就交代在那裏了。
尤裏。
「如果，沒事，就好了」
連自己都不相信的空話。赤手空拳的狀態下，被那樣的生物襲擊，怎麽可能沒事。即便如此布朗還是說給自己聽。沒事的。有機身體的損壞對樂園市民來說並不意味著死亡。隻要確認其生命活動已經停止，就會自動恢複預備的電腦人格。所以尤裏並沒有死。
——他自己也知道，這是他給自己見死不救找的借口。
操，用力錘向牆壁。
到底，要怎樣和萊卡交代。你的小弟尤裏已經不在了。隻能我們兩個人一起去起源方舟號了。這種話怎麽能說得出口？
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報聲，就是在那個瞬間響起的。
布朗的臉色變得蒼白。
剩餘的空氣含量已經變得十分危險。
為什麽。應該還不到一個小時——他突然想起來，自己完全沒有把動力裝甲的氧氣罐放在心上，也沒有確認太空服裏麵的氧氣含量就進來了。
太愚蠢了。
無法呼吸的話人就會死。我連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都——樂園市民隻知道「知識」。所以沒有養成出發前確認氧氣含量的習慣，根本就沒有想到還會有這種人為的誤差，連報錯的程序都沒有。
——即便是低功耗模式也撐不過一個小時。
——單是氧氣不足這一事實就會動搖人心，導致心率增加，消耗更多的氧氣。考慮到可能會有激烈運動的話，撐死也就三十分鍾。
原本是打算等待救援的。
事到如今就隻能寄希望於安潔拉搜查官了。或者開拓者醒過來也可以。兩名身著重型動力裝甲的人失聯的話，救援隊應該會提起十二萬分的警惕，而不會像我們一樣被一邊倒地幹掉。畢竟再怎麽說也不過是百年前製造的古董級生物兵器，隻要不被偷襲，驅逐它並不是什麽難事——原本是這樣想的。
——但是，已經沒辦法那麽從容了。
在那之前肯定是我的氧氣先耗盡。
——如果不靠自己逃出去的話。
布朗下定決心，抽出了防身用的手槍。別說是猛獸了，如果不瞄準要害的話哪怕是人類都很難殺掉。布朗甚至認為這種武器與其說為了和敵人戰鬥，不如說是為了在無計可施的時候給自己一個痛快而裝備的。但是布朗身上沒有其他可以算得上武器的東西，並且他也沒有「給自己一個痛快」的打算。
從那以後——從那以後曆盡千辛萬苦的布朗打開了胸前的照明燈。
在這種黑暗的走廊中不開燈是絕對無法移動的，而且對敵人來說有沒有燈光都一樣。反正肯定有紅外線之類的探知手段。雖然知道這一點，但還是身陷暴露自身位置的恐懼之中，手止不住地發抖。
身體這種東西完全不講道理，這讓自己吃盡了苦頭。
布朗用顫抖的雙腳走向出口——接下來就是碰運氣了。敵人發現自己了嗎。如果已經發現了，而在什麽地方埋伏的話，就完了。就算運氣好敵人把自己追丟了——如果發現了移動的聲音和亮光，那也完了。
自己能平安回去的概率有多少呢。
布朗一邊回憶到眼花，一邊將光亮調到最低尋找回去的道路。
說到底這條路到底對不對呢。地圖信息被那聲咆哮直接抹去了。現在隻記得大概的方向，但是那份記憶也因為當時拚命逃跑變得有些曖昧。會不會現在自己想要逃離反而越走越深呢。
不安和恐懼攥緊了心髒，心率上升導致本就不足的氧氣變得更加稀少。
明明是自己的身體卻連呼吸都控製不了的煩躁感。身體上的不適連精神都會被影響。簡直就是肉體的奴隸。
——！？
關閉照明。屏住呼吸。立刻將身體隱藏在旁邊集裝箱的陰影中。在思考之前身體就已經動起來了。頭盔上顯示發現了一些噪音。僅僅如此而已。但是布朗明白。是那家夥。那家夥就在附近。在附近尋找自己。不，那家夥一定已經找到自己了。會從哪邊過來。在哪。後麵。有一些氣息。
操。幹脆把自己的氣息隱藏起來在我沒有察覺的情況下直接取我的首級，那樣我還不會這麽恐懼，不，蠢貨，現在應該感謝這份幸運讓我可以先發奪人。數到三後點亮燈光然後打光所有子彈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可以擊中它的眼睛，然後自己就趁機全力逃跑——那麽就上吧，一，二——
『布朗！！布朗！？你在哪！？』
幾乎就在布朗數到三衝出去的同時他聽見了這個聲音，但是他已經沒辦法阻止自己的動作了。從隱蔽處衝出來，調到最亮的燈光照亮了那個東西的身影。
手槍指著的那個東西——這是什麽東西啊。
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野獸，看那輪廓就好像神話中的半人馬一樣——
『布朗，布朗你在哪！？等，慢著！！停下，誇爾，坐下！！』
——啥？
千鈞一發——真的在千鈞一發之際，布朗停下了扣在扳機上的手指。
那並不是上半身是人的野獸。
而是一個人跨坐在漆黑的野獸身上。
那個樣子——那個太空服好像在哪見過。
是尤裏。
尤裏坐在野獸身上。
大概有一輛摩托車大小的黑豹。肩膀的部位有兩根像觸手一樣的器官。
看成是三條尾巴的其中兩條其實是胡子。
無法理解。布朗心中充滿了茫然。
但是，更加令人驚訝的，是從那後方又走出了兩頭同樣的野獸。在布朗的驚愕中尤裏從野獸的背上下來——
『各位，這個人是我的朋友布朗。是我們的領隊。來，打個招呼。』
在尤裏的敦促下，三頭巨大的野獸就像狗一樣爬在了地上。
『嗯，布朗。這位是誇爾然後這位是誇爾然後這位也是誇爾。因為它們是共享意識的群體生命，所以沒有個體名字，這三頭其實是一位。』
簡直說不出話來。
想要說些什麽，但是喉嚨仿佛被堵住了。
『——不是，——這個——，你——，你是怎麽，馴服它們的？』
麵對布朗總算憋出來的問題，尤裏若無其事地回答道。
『嗯？並沒做什麽特別的事情哦。你看，握手。』
能把四五個人類一齊變成肉塊的野獸前肢，搭在了尤裏的手上。
『你想想，它們是人本主義者製造出來的生物，肯定是不會攻擊人類的對吧。所以不用擔心哦。如果一開始就由我們來探索的話估計就不用賠上這麽多東西了吧。』
怎麽可能，布朗感覺自己的思緒正在遠去。
喘不上氣。
氧氣，氧氣不夠了。
——就這樣布朗因為鬆了一口氣而倒下了，衝過來的尤裏注意到布朗的氧氣已經見底了，焦急之下命令一頭誇爾將自己等人送到月麵據點。在那裏等待的萊卡受到了相當大的——不如說差點被嚇死。
#
人本主義者在百年前建造又中途放棄的babel。將其修複並且完成是樂園為了擊沉起源方舟號的第17次計劃，此計劃大體分為三個課題。
修複並掌控炮台設施的製動裝置。
偏轉發射出的激光令其集中目標，為此需要布置反射衛星。
然後——確保動力單元。
修複並掌控設施由三名u-18——保安局實習生負責。反射衛星方麵，捕獲的火龍級裝甲巡洋艦經過改裝已經擁有了反射功能。
問題是——安潔拉被命令的，確保動力單元。
說到底人本主義者放棄bable的原因本來就推測是大型反應爐的建造失敗。
射程範圍可以延伸到外太空，反應爐需要能夠提供這種級別的電力。其運轉功率幾乎和樂園的能源係統是同一個級別。想要在地下秘密建造那種東西簡直是無謀至極，babel的失敗可以說是意料之中。
當然，憑借樂園的工業實力想要完成原本模樣的babel輕而易舉。隻是在等待反應爐完成的過程中，起源方舟號就會逃往更深的宇宙之中。
樂園政府的目標不是修複上個時代的古董，而是擊沉起源方舟號，為此隻要能發射出去一發就足矣。所以，電力就由在樂園中搜集的大型蓄電裝置和艦艇或者據點使用的中心能源係統來提供——原本預定是由樂園本體直接向babel提供電力，但是考慮到這有可能會將本計劃敗露給fs就沒有通過。
樂園誕生的戰亂時代建造的防衛機動艦有超過一百艘現在仍處於待命狀態，它們的主引擎都被拆了下來。另外在月球和地球上的軌道據點有三成也遭受了同樣的命運。另外因為n型阿羅漢的機體更新而等待解體的舊式機動外骨骼也迎來了最後的任務。
就這樣送往月球的機體大大小小加起來足有上千台。
問題是由誰來將這些東西組裝成需要的「電源」。
自動化組裝確實很容易。
但是，考慮到至今為止的起源方舟號擊沉計劃，大多數都在準備階段受到了fs的阻撓，這次毫無疑問也會存在同樣的風險。
於是——樂園中央保安局，做了一個決定。
「為什麽，我一定要做這種事情不可啊啊啊！！」
距離babel東南方向一百公裏左右。
一台最新型的機動外骨骼在月球表麵上刻下足跡。
「這絕對！不是搜查官的工作啊！」
兩隻手緊緊地抓住一根電纜，一步，一步。
那根電纜將另一端的球體就好像佛珠一樣連接在一起。
「絕對，絕對，饒不了你！！」
因為一些細微的差錯。舊式機動外骨骼有十二台降落到了距離降落點兩百公裏的地方。而操縱新型機體拉著這些舊機體的人，就是安潔拉。
——為了避免fs的阻礙，這次的計劃盡可能排除掉樂園方麵的遠距離操作，而全部交由派往現場的保安人員手動操作。
——但是，運往月球的器材有很多都需要保密，u-18的保安實習生並沒有接觸的權限。
——因此，構築動力單元群的任務就全部交給擁有四等官權限的安潔拉一人負責。
——到時候使用的自律機械群也都由安潔拉四等官來進行管製，原則上樂園對此不會進行任何援助。
這就是中央保安局的決定。
本來，預計一百七十個小時就能完成的計劃往後推了又推。
突然拿出的計劃中計算錯誤相繼出現，但即便如此，稍微有點偏差到現場再進行修正就可以了——但是在降落的第三天，集裝箱降落到了和預定地點幾乎完全相反的方向，為了回收差點就沒收到實習生的緊急通信。幸好那似乎是誤報。
「絕對！！絕對要幹掉你，開拓者！！」
總之，數百台自律機械的管製工作，以及用超過一千個電池單位構築動力單元的工作，全都壓在了安潔拉身上。
「這！全！都！是！你的錯啊啊啊！！」
安潔拉的尖叫聲沒有傳遞到任何地方。
一個嬌小的身體倒在被綠色植被侵蝕的破敗十字路口處。最先被狙擊的是右邊的大腿。接下來，左腳腕。然後是剛剛，右手。洶湧而出的血液在瀝青上形成了一灘黑紅色的水坑。不馬上進行妥善處理就危險了——不，已經，來不及了吧。但是。
「等等！別去！」
布朗喝止了想要從廢墟中衝出的部下。
——我？
「再這樣她會死的！」「你這混蛋要見死不救嗎！」「指揮官！」
「你應該知道的吧，敵人等的就是這個！衝出去的家夥會被攻擊的！那個失血量，已經沒救了。放棄吧！！」
這是自己發出的聲音，卻和自己聽慣的聲音不一樣。
——啊，又在看這個叫做夢境的東西嗎。布朗發覺到這一點。
有機身體真是麻煩，四分之一以上的時間都必須要用於大腦的休息和記憶的整理——也就是睡眠。電腦人格連五分鍾都用不到的工作有機身體卻要耗費六個小時。效率低得嚇人，而且更不合理的是在睡眠中意識也不會完全消失——在整理記憶的時候，會有一種被稱為「夢境」的體驗。
就好像，剛才這樣。
自從將人格轉移到有機身體中之後，布朗就一直在夢中進行著戰鬥。
化為廢墟的城市。勉勉強強中看到附近的廣告牌上寫的是漢字——可以推測是亞洲的某個地方。在那裏，黃皮膚的布朗似乎是作為「指揮官」戰鬥著。
身為指揮官當然就有需要指揮的部下。但是躲在殘破的大樓中，遭遇圍屍打援卻無計可施的「士兵」們，全都不過是u-15的孩子罷了。沉重的彈匣掛在幾個衣衫襤褸，皮包骨頭的身體上。
——在納米危機期間一定是司空見慣的光景。
當國家崩壞的時候，最先消失的就是學校。年幼的孩子們連像樣的字都寫不出來就被送上戰場。其下場就是成為輕易就能擊潰的廉價戰鬥力。
開火，殺。給予他們的命令就隻有這些吧。
恐怕自己一行人——以及圍屍打援的敵人也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為了什麽戰鬥。正因如此，也無力停止戰鬥。隻要太陽不會在夜間造訪，就要永遠戰鬥下去，為戰而戰。
槍聲再次響起。子彈在聽見聲音之前就已經命中。少女發出痛苦的聲音。
「畜生！！」「喂，等等，我也去！」「等等！」
同伴中的一個人——兩個人終於忍不下去了。
衝出掩體，朝少女奔去——槍聲響起。這次精確地瞄準了頭部。頭部瞬間炸開——另一個人看到這幅光景不由地停下了腳步，幾秒後也遭遇了同樣的攻擊。
「混賬！！」「我弄死他！」「操！」
布朗可以感覺到幾人心中的憎惡在不斷地膨脹。已經壓抑不住了。這樣下去的話自己這邊一定會被敵人逐個擊殺。那樣的話。布朗有了決斷。
那孩子已經沒救了。不——隻有一個方法能夠幫到她。
布朗架起槍。目標當然隻有一個。
「住手啊，指揮官，她是，她是你的——！」
——是我的什麽？
當然，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夢中的布朗扣動了扳機。但是他的子彈完全無法擊中少女。槍的精度太差了嗎。還是說——無法瞄準她呢。說起來視野變模糊了——似乎是我在哭。
當打歪了三發子彈的時候，瞄準鏡中的少女終於明白了這邊的意圖。
她看向這邊，臉龐被痛苦和恐懼摧殘地一團糟，但還是盡力拉扯自己的嘴角展露笑容。「別這樣」，剛剛還要射殺少女的布朗說道。
當然她聽不見這句話。
她用自己唯一完好的左手，搭上了抱在懷中的來複槍的扳機。槍口對準自己的下巴。接下來隻要扣動扳機就行了。
「住手」
當然她聽不見這句話。
她又一次看向布朗露出笑容。嘴唇微張。那是布朗所不知道的話語。她說了什麽，不得而知。
就那樣，她閉上了眼睛，然後——
「住手啊，來夏！！」
#
「——來——夏？」
朦朦朧朧中，再次喊出了那個名字。
布朗起身。這裏——裝甲巡洋艦的艦長室。身上已經濕透了。內衣濕答答地貼在皮膚上，很不舒服。似乎是叫做「盜汗」的現象。在做噩夢的時候會引發的一種反應——原來如此，確實是非同一般的噩夢。
來夏（ライカ）——萊卡（ライカ）。
在夢中用來複槍把自己腦袋打飛的少女，的確和萊卡很像。
為什麽，我會——，夢到那樣的景象。
「那，那個——我，我好像，什麽都沒幹——」
忽然，循著聲音望去，說曹操曹操到。
當然四肢俱全。手腳都好好地長在身體上。
「不，那什麽，抱歉，我有點事想商量，但是，布朗，在睡覺，好像做噩夢了一樣——」
「啊，嗯」布朗晃晃腦袋。「嗯——隻是做了個奇妙的夢。」
「夢——什麽樣的夢？被變成魷魚精鯨魚精的我吃掉之類的？」
「那都是啥？」
「尤裏好像做那樣的夢了。魷魚和鯨魚啊，鯨魷魚啥的。」
「真是，那家夥在夢裏也是違背常識的啊。然後呢？」
「誒？」
「不是有事要商量嗎。是什麽？」
「但是」
「沒關係。我先去洗個澡。你到士官室等我。」
舒適性理應是一艘軍艦最先舍棄的東西。這艘艦也是，內部設施完全不考慮任何舒適性——不禁令人懷疑這真的是人本主義者建造出來給人使用的嗎。萬幸，樂園將其回收後增設了居住單元，生活上還是挺舒適的。
在模擬重力中的循環模式下甚至可以體驗在瀑布下洗澡的感覺。
身上令人不快的汗液被熱水衝刷幹淨。
有機身體一直在進行新陳代謝，僅僅二十四小時就會積累起代謝廢物，這種身體著實不便。但是，在清洗比如頭皮上堆積的油脂時，無數的毛孔都舒張開的爽快感——上級市民或許不一樣——就隻有肉身才能體會到。因為這點布朗也就忍受了這種不便。
也就隻有現在能享受這種單純的喜悅了。
如果計劃成功進行，他們平安到達起源方舟號的話，就能夠得到無窮無盡的儲存量。到時候別說是模擬一個人體的工作了，就連聆聽超新星爆發的聲音，以及感受基本粒子的觸感都不在話下。
然後，如果失敗的話——萬事皆休。
現在，裝甲巡洋艦月神號正在前往月球。
已經沒有退路了。
能夠成功騙過樂園就是我們的勝利。而如果暴露給樂園方麵，比如說安潔拉搜查官——現搭乘在護衛這艘艦的機動外骨骼中——的話就完蛋。
萊卡想要商量的事情大概能夠猜到。
突然被卷進這樣的事情裏麵不忐忑才奇怪。至於另一個人，就憑尤裏的那個天然腦子，恐怕是完全理解不了她的煩惱。
果然——布朗認為找自己才是對的。
如果沒有自己的話，萊卡一定會被尤裏那有一出是一出的行動搞得暈頭轉向，然後就永遠懷抱著孤獨活下去吧。
想想的話，那是一切的開端。
說實話，實習能夠獲得的儲存量根本就無所謂。
隻是她，讓她和那個尤·災厄量產機·裏一起用有機身體前往現實世界，實在是讓人放心不下。所以布朗立刻報名成為了候補。
結果——自己遇到了一個名為開拓者的存在，然後到達了一個l型市民絕對無法達到的高度。
「這樣的話——，她就是我的幸運女神啊。」
口中傳出的話語實在是太過庸俗，布朗自己都笑了起來。鏡子中的自己也笑了。
表情真冷淡，布朗自己也這麽想。
在樂園即使是下級市民也可以自由設定自己的容貌。但是，最終決定容貌的還是內在。所有人都時刻注意著自己作為樂園市民的評價，想要同伴和朋友都不在考慮範圍內，對自己有沒有益處就是唯一的標準。
這個就是那冷酷刻薄的麵孔。
在嘴邊塗上剃須膏，刮去了胡須。
精於計算，冷酷的人。
這既是他人給他的評價，也是他對自己的認知。
所以反而需要驚訝的是。
——戀愛感情，自己居然被這種東西所催動。
真是個單純的人——這麽想的契機大概就是那次公開匯報表演的電影製作。
沒有使用包括全自動影像機器在內的所有輔助製作係統。
這是何等拙劣，何等沒有生產性的行為。接下主演的工作也純粹是因為拒絕的話會因為欠缺協調性而被掃描，想省一樁麻煩事而已。
《百年之戀》
萊卡·阿裏斯特拉的『創作』與其說是和想象的一樣，不如說比想象的還要過分。
故事的開頭是建立樂園之前的混亂時期，想要移居到樂園的一名平凡少女，意外地——借用這個無比方便的方法，遇見了大企業的公子哥，很隨便地展開了命中注定的戀情，然後兩個人被卷進反樂園派的恐怖襲擊中。瀕死的兩個人將人格電子化延長了生命，但是又非常配合地因為傷勢過重失去了戀愛的記憶。
然後一百年後。通過豐富的資產獲得的初期儲存量，化身成為資本家的公子哥，卻總有種內心缺了什麽的想法。就這樣，這個公子哥某一天遇見了因為各種不幸變得隻持有最低限度儲存量的女主，以下略。
真是，這故事也太想當然了。
與其說是故事，不如說就是把自己天真的夢想給寫出來了罷了。
萊卡擔任尤裏這種問題兒童的監護者，看起來挺幹練的一個人居然也有這種平庸的灰姑娘夢想。布朗對此甚至感到了一些失望。
——所以實際上，自己到底在意她的哪一點，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拍攝電影——說實話，其中種種，挺有趣的。
說起來萊卡似乎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主演。
尤裏秉持著一如既往的迷之理論，說「作為創作者的萊卡應該最能體會到女主角的心情。而在多數表決中被選為女主角後的第一反應是「果然不行。一百年間一直等待著自己的王子大人。這女的，腦子有病吧。」這你問誰，這劇本不是你寫的嗎。
但是導演兼編劇兼女主演的意見是不可抗的。
公子哥命中注定的女性，從一個等待王子大人救助的灰姑娘形象，變成了一個貧窮但是自強——某種意義上就變成了和萊卡一模一樣的大姐頭形象。整個故事也從有錢人拯救可憐少女轉變成了少女幫助什麽事情都用儲存量解決的傲慢公子哥重獲新生。
就這樣布朗飾演的角色也從王子大人轉換成了一個廢物兒子。
到了結局，在以尤裏為首的一群喊著「電影怎麽可以沒有槍和爆炸」的男性的壓迫下，為了拯救被大規模暴力團夥——這種東西要怎麽在樂園活下去——風爐雪馱組擄走的女主角，「大徹大悟」的公子哥抱著一挺超電磁機關炮單刀赴會。布朗被逼無奈，不得已出演了這種意義不明的動作戲。——當然《~心愛的他與超電磁炮~》這種扯淡的副標題也是這個時候加上去的。
『如果有什麽東西想要傷害她的話，就算與世界為敵也在所不辭！！』
——這種台詞，真虧自己能一臉嚴肅地念出來啊。
不，實際上沒說好。從成片來看，說到一半就笑場了。
不管怎麽樣想都果然還是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被她身上的哪一點吸引了。
大姐頭部分和天真的少女心之間的反差嗎。
下半身感到了一些違和。布朗發現每次隻要一想到她，那裏就會充血。
十七歲，和布朗的心理年齡相匹配的這具身體本身就處於生殖器特別活躍的時候，如果不定期處理的話，就會產生諸如攻擊性上升之類的現象，會對判斷力造成非常深刻的影響——布朗想起了這些知識。
——就是因為這個才會做一些奇怪的夢嗎。
#
「那個——咖啡啊，不僅僅隻有苦味——還有一點點甜呢。」
士官室中，萊卡支支吾吾了一番後，憋出了這樣一句話。
「因為這是把植物的種子煎製得來的。和堅果一樣會有一些甜味吧。」
布朗並不擅長這樣為了對話而對話。
所以他說話總是給人感覺很生硬。
「嗯——但以前都不知道。多虧了有機身體呢。憑我們的基本味覺，是絕對體會不到這種味道的。」
萊卡和布朗現在正在喝的，不過是簡易餐食中附帶的速溶飲料罷了。僅僅是加上開水再怎麽都不能說是什麽好東西。但是現在卻令人感覺無比美味。
簡單地說，這就更加佐證了自己這些人的虛擬味覺有多麽劣質。
不僅僅是舌頭。耳朵鼻子皮膚，眼睛。和有機身體相比較的話，像布朗這種勞動者市民——即所謂的下級市民——的五感到底有多麽劣質，布朗對此有了更加深刻的認知。
通過電子信息化來擺脫身體的束縛，進化成為擁有無限可能性的新人類。
這些都是樂園政府告訴市民的話。實際上抓住那所謂無限可能性的人能有幾成？到頭來大多數的人都隻能獲得比地球上「舊世代」人類還要低下的身體感官，這才是樂園的現實。至少，萊卡他們的世代就是這樣。所以布朗才會——
「——都這樣了，你還對那種隻有一層皮的日子抱有什麽留戀嗎？」
布朗覺得再這樣下去等到了月球萊卡都不會進入正題，所以他決定由自己單刀直入。
「那是——嗯，我知道。我知道事到如今已經不可能停下來了。隻是，」
——你都知道了還有什麽問題，布朗怎麽都說不出這樣的話。
拋棄樂園，拋棄一切，移居到起源方舟號上。
她對這種太過突然也太過重大的決定感到不安。她現在想要從他人身上尋求共鳴——但是，那正是布朗所不會有的。
「其實我也很不安啊。」布朗實在是沒辦法說出這樣的台詞。
「萊卡的人生目標是不借助輔助程序來進行藝術創作對吧。但是樂園把你的成果——把我們拍攝的電影整個否定掉了。那豈不就是——把你的人生給否定掉了嗎。那就隻能去尋找一片新天地了。這有什麽不對。說實話我並不懂什麽藝術。但是尤裏不是說你寫的東西很有趣嗎？還有開拓者。那家夥不是會『哼小曲兒』嗎。好像是叫什麽搖滾的舊時代音樂。那家夥懂音樂。想必也會認為你的故事很有趣吧。雖然和創作有些不一樣，但是就像那個ai說的那樣，我認為記述起源方舟號這片新世界的曆史是一件非常有價值的事情——如果還有親人就另當別論，似乎也別無選擇了。」
所以到底還是說了一通滿是大道理的話。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是待在樂園說不定也有其他的辦法不是嗎。確實我們都沒有家人，但是，樂園是我們的故鄉，我們終歸都是樂園市民。我不明白。布朗，我一直認為你是樂園的模範市民。所以——所以，尤裏暫且不說，當你和開拓者進行交易的時候，我真的非常驚訝。為什麽——為什麽這麽簡單就拋棄了樂園？」
啊，原來如此——布朗如此想到。
她一直相信著我優等生的麵具啊。
很簡單。其他的辦法。萊卡所訴說的這些，希爾巴·布朗一個字都不相信。正因為不信，才會扮演政府期望的模範生，也正因為不信，才會想要欺騙樂園。在這裏沒有任何矛盾的地方。自己從生下來開始就對樂園絕望了。不，生下來以前就對樂園絕望了。希爾巴·布朗就誕生自這些絕望之中。
「接下來還要相處很久，就告訴你吧。」
以這句話為開場白，布朗開始講述。
「我是一個轉生者。真正誕生在建立樂園之前。是在樂園的計劃階段，舍棄掉肉身移居樂園的最初世代。我在前段時間，正好就是你出生的那段時間選擇了轉生——作為另外一個人出生，也就是現在的我。」
萊卡的臉上寫滿了疑惑。
——轉生者。
簡單地說就是被抹去所有記憶，重組基因信息，變成另外一個人重新活一遍的人。正常來考慮的話就是無限接近於自殺的選擇。
「為什麽要選擇轉生？」
「如果記得的話轉生就沒有意義了。」
以前的自己給布朗留下的信息，就隻有自己是轉生者這一個事實，以及自己在樂園創立之前曾生活在地表，是第一代樂園市民而已。
樂園市民選擇轉生的理由，雖然也有因為精神傷害過重無法治療的，但大部分都是因為儲存量的困窘。選擇轉生的人會被沒收所有持有的儲存量，然後重新分配「健全文明的生活所必須的儲存量」。因此，對於由於某種原因被削減儲存量，隻能在機動外骨骼工廠裏永遠進行重複機械工作的最下級市民來說，通過轉生反而能讓自己持有的儲存量增加。大概，自己以前也就是這樣的吧。
「現在擔任樂園要職的基本上——不可以說民間的財閥也是一樣——都是第一世代，最晚也不過第二世代，第三世代的人擔任，這事你知道吧。」
布朗繼續說道。
「這並不是因為第一世代很優秀。純粹是因為當時的樂園人口比現在少很多，計算資源非常富裕，儲存量很簡單就可以搞到。占了一個競爭對手很少的時代的便宜而已。但是過去的我，在那麽好的條件下，都無能到隻能去選擇轉生。那樣的我就算在現在的時代從零開始——也可以預見結果了。那麽，就算要冒一點險，我也要選擇新天地。僅此而已。」
——請住手啊，指揮官，她是，她是指揮官的！
說完的瞬間——耳邊想起了夢中的叫喊聲。
「——啊，這樣啊。」布朗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喃喃道。
那說不定是。
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本應被消除的記憶，成為了隱藏信息沉睡在布朗的記憶體中，隨著他的意識一同被注入有機身體——然後以夢的形式展現。
——這樣就全都對上了。
在納米危機的混亂中，在戰亂地帶除了扣動扳機什麽都不會的人，在某種奇遇中成為了樂園的居民。但是隻知道殺戮爭奪的人無法適應樂園中「文明的」生活——當然想要獲得儲存量就是白日做夢——完全沒有發揮第一世代的優越性，隻是不斷地墮落，最終選擇了轉生。
常有的事情。
——那樣的話。那樣的話，那個和萊卡很像的姑娘。
也是，真實存在的嗎？過去，自己的，戀人？
——這算什麽？
和失去的記憶中的戀人，再次相遇。怎麽可能。這簡直就是——那部電影。
「布朗？」
萊卡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他在不知不覺間，陷入了思考的漩渦之中。
「抱歉。」布朗晃了晃腦袋。
「總之，我不想再轉生第二次了。所以就在移居起源方舟號上麵賭一把。對萊卡來說也不是什麽不好的選擇吧。你的女主角不也是經曆了各種事情才得到幸福的家庭——萊卡你自己沒有組建一個家庭的想法嗎？」
「誒？」
「就和那個電影裏的女主角一樣，找個配偶，生個孩子。萊卡沒有這樣的想法嗎？」
「——雖，雖然，也，也不是沒有考，考慮過——」
麵對過於直接的問題，萊卡的臉變得通紅。
看樣子，這句話所言非虛啊，人在麵對意料之外的問題時臉頰真的會變紅。布朗如此想到。
「那麽，你應該也知道維持現狀是很難做到這件事的。」
就好像叮囑一般，布朗繼續說到。
在人類剛剛移居樂園的時候，生兒育女是樂園市民應盡的義務，也被認為是對社會最崇高的貢獻。當務之急是盡早恢複納米危機中驟減的人口和基因多樣性。
當然在沒有壽命問題的樂園，當初就想到了人口爆發的可能性，但是當時樂園的儲存總量還非常富裕，再加上人們認為技術的革新會讓樂園有更進一步的發展，就沒有重視這個問題。
然而，期望中的技術革新並沒有到訪，樂園的計算資源在穩步增加，但是與之相對的人口卻是指數級增長——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生兒育女就從市民的義務變成了非常奢侈的行為，成為了浪費儲存量的愛好。
對於新生市民的儲存量補貼政策早就被廢止，相反如果違反了人口抑製政策還要進行懲罰。如果兩名樂園市民用稀少的儲存量生出新的樂園市民的話，一經發現就會被沒收儲存量，剝奪監護人資格，強製帶走新生兒。這樣的事情一直相繼發生。並沒有人期望新世代的到來，所以給予的保障也十分稀少，特別是像萊卡他們這種「孤兒」，所給予的儲存量就僅僅能夠勉強維持人格而已。
「萊卡和尤裏也是這樣吧。我們所在的基礎訓練校裏全都是孤兒。你知道嗎，在我們的ob·og中，畢業後勉勉強強成為g型——也就是上級市民的人隻有一個。前提是那個人在信息處理和電腦戰上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似乎是僅僅兩個月就被高等教育校帶走了。所以萊卡，你——這樣下去一定會和你的父母同一個下場。」
樂園政府給與每一個人平等的機會，根據其能力每個人都能抓住機會。
政府是這樣說的。
但是——樂園市民的能力，最終還是和儲存量掛鉤。
「用有機身體體驗一下就明白了吧。上級市民坐擁多得離譜的儲存量，構築出比這種身體更加敏銳的虛擬體。哪怕是觸摸同一件東西，吃同樣的食物，看同一件東西，聽同樣的聲音，聞同樣的味道，他們都可以積累比我們更多的經驗來提升自己，並借此賺取新的儲存量。所以——新世代用一般的方法根本就贏不了舊世代。有非官方的數據表示，樂園上級1%的人占據了總儲存資源的九成。真是完全不令人驚訝啊。」
這是個死循環，想要獲得儲存量就必須擁有儲存量。
r>g——這是上個時代的經濟學家提出的，富人更富的構造，除了資產變成了儲存量，樂園和這個完全一樣。從樂園建立以前一直活到現在的超高齡人士永遠保持著年輕，用百年間積累的儲存量來獲得更多的儲存量，與之相對的，包括萊卡在內的新世代，僅靠年長世代吃肉剩下的一點湯維持自身的存在就已經非常困難了。
——這就是布朗眼中映照出的樂園現狀。
「我啊——不想讓萊卡落得和萊卡雙親一樣的下場。但是，就這樣待在樂園，下場也很明確。所以我希望萊卡也一起去起源方舟號。」
磨唧不是布朗的風格。
所以布朗決定幹脆就在這裏把內心所想告訴萊卡。
「我想和萊卡組成家庭，一起養育孩子。」
「啊，誒——」
所以，布朗正要繼續說的瞬間，
「萊卡！萊卡！萊卡和布朗！是月球，我們到了，安潔拉小姐的機動外骨骼開始下降了！怎麽可以錯過這個，這是搜查官的一小步，對我們的新世界來說，這就是開始的瞬間啊！而且這可是要讓萊卡寫下來的！」
在這個不能更糟糕的時間點，礙事的家夥闖進來了。
#
<sys>load… document name:diary/authorika alystra/
（注：尤裏說要寫手記就姑且寫一下，但是全自動著述機自動書寫的報告書要比這種東西詳細精確好幾倍，別太當回事）
·x day——月球表麵降落。
——第17次起源方舟號擊沉計劃，開始。
人本主義者建造的月麵戰略要塞炮大部分的構造都埋在地下。經過巧妙地偽裝，從上方來看幾乎和環形山一模一樣。
安潔拉搜查官的機動外骨骼作為先導機先行在月麵降落，崗哨——沒有確認到迎擊機構。
接下來是工作部隊——也就是我們——開始下降。月神號上增設的貨物區和居住區脫離飛船，在離月麵——地下設施預計位置的北方十公裏處降落。這些設施暫時就是我們居住的前線據點。另外月神號就停留在衛星軌道上，從上空進行觀測以及救援的工作。
不久第一批能源群就到了。
接下來超過數千個基數的發電模塊和大型蓄電池被陸續送達月麵。
要將飛往外太空的宇宙船擊沉需要這種級別的電力是理所應當的，但即便如此這數量還是令人歎為觀止。在那一瞬間，需要的電力幾乎可以再支撐起一個樂園。
在那之後，安潔拉搜查官為了構築電源，一直和我們分頭行動。
——搜查官和我們的接觸從開始航行到現在一直保持在最低限度。
冷淡的，令人捉摸不透在想什麽的態度。
吃飯也好休息也好全都是在機動外骨骼內部進行，所以一次都沒有直接見麵。
確實有聽說過上級市民都不想和我們這種下級市民交流——搜查官一般也是這樣嗎。
當然，因為我們這邊對搜查官是有隱瞞的，所以這樣正好。
順帶一提，我們都極力讓布朗擔任聯絡的任務。理由是「因為萊卡會把內心寫在臉上。尤裏不知道會說些什麽東西。」
·x+1day——降落第二天。
發電模塊和大型蓄電池源源不斷地到達月麵，搜查官的機動外骨骼和根據其指示行動的自律機械都在不斷地忙碌著。
通過偽裝成月神號計算中樞的開拓者，在上方利用紅外線之類的電磁波掃描的結果來看，和之前得到的情報一樣，設施的直徑大概五公裏。核心的戰略級激光激發增幅裝置周圍是一圈製動設施，更加深處的地下還有建造到一半就放棄的反應爐。
明明是如此巨大的設施——卻完全找不到像是入口的地方。
也有人（尤裏）提出從外部爆破或者挖掘的方案，但是激光炮的本體是非常精密的設備，隨便亂搞的話萬一出現什麽事態就完蛋了。
在地表進行了更進一步的探索。
與其說是這種巨大的設施一定會有入口，不如說假如沒有的話這種東西到底是怎麽建造出來的？雖然很不思議，但是根據開拓者的假說，這是為了防止樂園發現這邊的工程，最大限度地使用納米機械群技術，盡力將所有的零件生產轉移到地下，一點點地進行擴張。
將巨大激光炮的種子播種在月球上，就會在地下自己成長？
雖說作為納米危機的直接原因，並且由於納米機械群技術失去的東西更多，但這還是好厲害。
但是，就這樣建造——不如說是生成更貼切吧？生成巨大設施的中途出了非常嚴重的狀況——比如說不得不置換掉整個反應爐——，不得不放棄掉整個設施。
從剛才的例子來看就好像是已經生長起來才發現播下的種子搞錯了，完全無計可施。
總之，我們三個人就一邊聽著這樣的故事，一邊操縱著搭載了各種傳感器的自律機械，走啊，走啊，走了十個小時。
毫無進展。什麽都沒有。
剛開始的時候，還在隻有標準重力六分之一的月麵跑啊跳啊感覺很好玩，但很快就玩膩了。
有機身體一個令人困擾的地方就是，身體上的疲憊也會給心理造成不好的影響。漸漸地，大家的話語開始減少，尤裏和布朗因為一些瑣碎的事情吵了起來，但是，一直在其中調解的我也沒了那個力氣——我從這一天開始，真正理解了音樂這種東西的美妙之處。
就在他們兩個吵架的時候，終於醒過來的開拓者（因為強行將自己的本體轉移到月神號的計算中樞上，他為了自己的進化，不得不每天進行一段時間的「睡眠」）就好像看不過去一樣播放了一首叫做「alise」的搖滾樂。準確的說，那是自己和地表人類的創意相結合的產物。這個ai豈止是作曲甚至能和人類進行二重奏。好厲害。
總之音樂對於充滿疲憊的肉身效果拔群，從原理上說不過是連續的震動，卻讓我們獲得了比營養劑多好幾倍的活力，尤裏和布朗的吵架也被勸阻了。
「音樂是偉大的。它可以讓人類的判斷更加靈活，提升處理能力。歸根到底我獲得了自我這個概念的契機就是音樂。其韻律和旋律，連接了過去和未來而發生在現在，探索這種神奇現象的結果，就是我獲得了現在的『我』這個概念。」開拓者這樣說的，是真的嗎？
總之，在「alise」的幫助下，終於在第十二個小時的時候有了成果。
尤裏——準確的說是尤裏操縱的自律機械偶然發現了被精心偽裝的小通道。
班長布朗判斷這個緊閉著的厚重的門不管怎樣都要一天才能完成解析開鎖，於是宣布今天的作業結束。但就在他剛說完「咦，但是布朗，這門開了哦？」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似乎是應急電源還在工作，一下子就通過了虹膜辨識。
「就這麽簡單？！」
「但門已經開了啊。肯定是這麽一回事吧？因為他們是人本主義者，所以隻要是人類就暢通無阻？」
尤裏和布朗這樣說道。
如果尤裏說的是真的，那人本主義者那群家夥毫無疑問是白癡。
·x+2day——降落第三天
經曆了7個小時的睡眠後，起床。通過第一套月麵體操（作詞·作曲·編舞：開拓者）稍微清醒一下，吃早飯。
安潔拉搜查官已經開始作業。話說那個人都是什麽時候睡覺什麽時候吃飯啊。雖說光靠流食是可以保證營養供給，但是有機身體每天三次吃熱飯也是很重要的。
哪怕隻是非常簡單的簡易食品，隻要好好加熱之後和大家一起吃的話，那天工作的熱情就完全不一樣，這是我在宇宙清掃的實習中體會到的——現在想想感覺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那不過是一周以前的事情。
順帶一提開拓者的說法是「是的。進食是人類最為根本的需求，也是所有活動的基本。將其簡略化的話確實可以暫時地提升處理能力，但是長此以往必定會帶來惡果。與此同時和同類的同伴一起進食也是強化團隊合作最有效的方法之一，這也是人類作為一種群居動物從類人猿進化而來的依據——」
那麽，第三天的作業，當然就是調查昨天打開的設施內部。
話雖如此，一上來就讓活生生的人進入的話也著實太過危險，所以是采用遠程操縱自律機械的方法。
在一百多年以前就廢棄的設施，裏麵其實非常漂亮。
不知道是什麽用途的容器，和估計是內部工作人員留下的飲料垃圾到處散落，雖然時不時會有掉落下來的天花板，以及壞掉的地板，但是進入的自律機械還是單憑車輪模式就完全可以探索了。並不需要動用多腳模式。根據開拓者的分析，整備用的納米機械群是不是直到最近還在工作呢。
我們進入的地方似乎恰好是居住區。
雖說如此但是居住空間裏別說是床了，連有照明的地方都沒有多少，說是整潔，倒不如說是還沒來得及弄亂就放棄了。
總之，我們就好像將方格紙的格子挨個塗滿一樣不斷地探索。
但是——本來應該是三個人分開來探索，但是看著自律機械傳送回來的影像進行探索的話，就想嘔吐，最終實在是無法忍受了。
肉身真是太麻煩了。
——什麽三半規管，什麽暈3d，什麽男女的大腦構造不同等等，開拓者給我說明了很多，簡而言之，似乎是我的體質不適合遠距離操縱。
探索任務交給尤裏和布朗，我就先休息一下緩緩，但也不是無事可做——就這樣偷懶也有點不好所以就來寫日誌了，尤裏已經嚷嚷很久了。
——安潔拉搜查官那邊的作業——構築電源——似乎再過一周左右就完成了。
我不知道我們修複激光炮耗費了多少資源，但是快的話一周後，我們就會舍棄樂園移居到起源方舟號上
怎麽了？警告？
<sys> airser console : disconnected
<sys> …
<sys> direct brain input mode : on
怎麽辦
連布朗和尤裏都失聯了
正在作業的自律機械突然有一大半都失聯了
布朗和尤裏說去看看怎麽回事
因為設施內
有動力裝甲
我說應該向安潔拉搜查官求助但是被阻止
明明告訴他們至少要等到開拓者醒過來再說，
中途還在正常通信，但是突然就，斷掉了——和自律機械一樣
應該向搜查官求援嗎？
但如果計劃敗露的話
雖然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不行，聯係不上
#
希爾巴·布朗對於自己的輕率行為感到萬分的後悔。
投入到設施內的自律機械失聯了。
布朗認為這隻是物理上的阻攔——比如被自動迎擊裝置幹掉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麵臨的威脅就僅僅是被察覺了而已。
僅僅是為了排除入侵到設施內部的敵人是不可能部署足以破壞掉整個設施的防衛係統的，那麽防衛係統頂多就是機關槍級別。那種東西是構不成任何威脅的。他們已經準備了一些裝備專門應對這種情況。
——重型動力裝甲·羅護羅。
保安局將這東西親切地稱呼為和服，上麵裝備了可以抵擋30mm口徑子彈的複合裝甲，一對輔助腕，甚至還裝備了一對背負式機槍。應用範圍比單純的艙外活動服要廣泛，可以視作是縮小到人類大小的阿羅漢。這套裝甲的威力甚至可以匹敵上個時代的主力坦克和武裝直升機。
當然，在室內可以與這套裝甲比肩的東西根本就不可想象。
——七十二分鍾前，突入設施內部的調查用自律機械同時失去了聯係。
前往現場進行確認的增援也相繼失聯。
——裏麵似乎有什麽東西。
發生意外之後，布朗第一時間提出向安潔拉搜查官求援。但是這未免有些太小題大做。不過是自律機械產生了一些異常就要呼叫搜查官，有可能會得到一個無法應對突發情況的評價，接下來就可能每個行動都需要請示了。那樣會阻礙布朗他們達成真正的目的。這邊的裝備非常豪華。布朗判斷這些裝備足以讓一個人突入。尤裏表示自己要去。布朗跟著一起去是基於自己身為班長的責任感。
——不。不如說。
可能單純隻是想穿一下重型動力裝甲罷了。
畢竟，這和宇宙清掃任務中分配的老舊作業機體完全不一樣。
這是完全為戰鬥準備的裝備。
作為一個男人，身邊有這種東西不想擺弄才奇怪。裝備著電磁防護的鎧甲，用每分鍾6000發射速的電磁機關炮蹂躪上個時代的防衛係統——用來打發時間真是再好不過了。
敵人不過是對人的自動機槍——自己認為是這樣的。
應該更加慎重一點的。
已經什麽都來不及了。
為什麽大量的，並且相當分散的探查自律機械幾乎都在同一時間失去了聯係。如果是物理上的破壞——哪怕十分微小但是一定會有時間差。
但是布朗——想必尤裏也是，在遭受襲擊之前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即使是在沒有照明的黑暗走廊中，隻要有夜視模式的畫麵就完全不在意，完全沒有感覺到危險正在逼近。
設施的道路十分狹窄，兩台動力裝甲並排走就會撞到一起。
『通過這條路就到了。我先過去。』
『——別啊，等等，這種事情不應該是隊長殿後嗎』
兩個人甚至還在爭誰打頭陣。
所以完全沒有任何預案。
不僅沒有想到敵人有可能是移動單位，更沒有想到自己會遭受奇襲。
————！
——最初的攻擊，不是子彈不是激光也不是射線——
而是馬上激發了鼓膜保護限製器級別的，巨大聲音。
咆哮聲。
——並不是空氣的震動，那是通過電波直接傳送過來的，本來應該是更加棘手的東西，但實際上我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麽。
唯一，對其有反應的，是背負式機槍的自動射擊係統——在那個咆哮聲響起之前的一瞬間感應到有什麽東西靠近，有要切換到迎擊模式的跡象。如果那精確無比的射擊真的實行了的話，說不定敵人就被打成碎塊了。但是——響起的咆哮聲瞬間將羅護羅計算中樞的射擊程序抹殺掉了，於是。
「——！？」
突然，布朗的視野變得漆黑。
並不是夜視裝置出了什麽故障。而是顯示器的畫麵整個消失了。
發生什麽了嗎——被做了什麽了嗎，什麽都不知道。
如果沒有尤裏的話，恐怕布朗就會在這個棺材一樣的裝甲中，一無所知地被敵人——，被敵人，啃食殆盡了吧。
『emp!!布朗，脫離裝甲！！』
在失去了所有的信息後，勉強殘留下來的應急線路中傳來了聲音。
比起遵從指示，更像是在極度的混亂中下意識地按照聲音的指示去做了。用力咬下嘴裏保護口腔以及供給營養用的護齒——實行彈出指令，點燃安置在各關節部分的衝擊炸藥來強行脫下裝甲。布朗的身體被遠不如動力裝甲的僅僅一層宇宙作業服包裹著，摔在黑暗的設施地板上——，在站起來之前頭盔上的接收器就接收到了第二聲咆哮。
那是警告——不，應該說是宣告，你們都是我的獵物。
整個身體都變得無法動彈。
站起來——雙腳拒絕了腦部發來的指令，反而是在背後遊走的寒氣奪走了思考的能力。
肉身的人類就是腦子大一點的猴子。實在是脆弱至極的生物。
所以——在沒有掩體的地方被襲擊的話，就隻能等死——。
『站起來，布朗——快跑！跑起來！！』
——因為極度的恐懼而開始逃避的思緒，勉強被尤裏的嗬斥拉回了現實。布朗在轉身的一瞬間，看到了敵人的樣貌。
固定在頭盔上的燈，短暫地照射出了那個樣貌。黑色的，比黑夜還要黑的巨大身影。
絕對不能被追上。被追上就沒命了。
這點是可以確定的。不——
——早該想到的。
被那種東西襲擊是逃不掉的。
『布朗往右，我往左！』
什麽都不知道，隻能服從於尤裏的指示。
騙人的。
叉路。布朗在拚命地逃跑，但尤裏卻停下了腳步。大概，是想要把敵人引向自己這邊——為了確保布朗能夠逃掉，把自身作為誘餌。自己注意到了這一點——察覺到了，卻當做沒發現，拚命地逃跑了。
然後。
——藏在居住區的一間房間內，在黑暗中，布朗的身體止不住地發抖。
那到底是什麽。一瞬間看到的那個東西，怎麽想都不是機械。是黑色的什麽東西。身上覆蓋著漆黑的毛發，俊美敏捷，恐怕是貓科的猛獸。為什麽那種東西，會棲息在月球上的真空設施裏麵——
不——是那群自稱為人本主義者的家夥。在生命科學的領域毫無疑問超過了樂園。那恐怕是那些家夥製造的生物兵器。
看門犬——不，看門貓嗎？都這種時候了我在說什麽。總之就是百年間將新陳代謝壓縮到極限進行冬眠的東西被我們驚醒了。至於大氣——在體內電解水來獲得氧氣也是有可能的。那可是在月球活動的生物，還需要氧氣才奇怪。然後那個咆哮聲——自己似乎看到那個野獸有三條尾巴。那恐怕是產生強力電磁波——也就是emp的器官。在emp的攻擊下動力裝甲就變成了一坨廢鐵。樂園政府的一切都依托於電子設備。敵人當然會盯住這一點。但是樂園卻是在這百年間一直以殘留在地表的原始人作為對手，認為對手不會采取這種高級的手段，連一點對策都沒有準備。
如果不是尤裏早反應過來一瞬，恐怕就交代在那裏了。
尤裏。
「如果，沒事，就好了」
連自己都不相信的空話。赤手空拳的狀態下，被那樣的生物襲擊，怎麽可能沒事。即便如此布朗還是說給自己聽。沒事的。有機身體的損壞對樂園市民來說並不意味著死亡。隻要確認其生命活動已經停止，就會自動恢複預備的電腦人格。所以尤裏並沒有死。
——他自己也知道，這是他給自己見死不救找的借口。
操，用力錘向牆壁。
到底，要怎樣和萊卡交代。你的小弟尤裏已經不在了。隻能我們兩個人一起去起源方舟號了。這種話怎麽能說得出口？
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報聲，就是在那個瞬間響起的。
布朗的臉色變得蒼白。
剩餘的空氣含量已經變得十分危險。
為什麽。應該還不到一個小時——他突然想起來，自己完全沒有把動力裝甲的氧氣罐放在心上，也沒有確認太空服裏麵的氧氣含量就進來了。
太愚蠢了。
無法呼吸的話人就會死。我連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都——樂園市民隻知道「知識」。所以沒有養成出發前確認氧氣含量的習慣，根本就沒有想到還會有這種人為的誤差，連報錯的程序都沒有。
——即便是低功耗模式也撐不過一個小時。
——單是氧氣不足這一事實就會動搖人心，導致心率增加，消耗更多的氧氣。考慮到可能會有激烈運動的話，撐死也就三十分鍾。
原本是打算等待救援的。
事到如今就隻能寄希望於安潔拉搜查官了。或者開拓者醒過來也可以。兩名身著重型動力裝甲的人失聯的話，救援隊應該會提起十二萬分的警惕，而不會像我們一樣被一邊倒地幹掉。畢竟再怎麽說也不過是百年前製造的古董級生物兵器，隻要不被偷襲，驅逐它並不是什麽難事——原本是這樣想的。
——但是，已經沒辦法那麽從容了。
在那之前肯定是我的氧氣先耗盡。
——如果不靠自己逃出去的話。
布朗下定決心，抽出了防身用的手槍。別說是猛獸了，如果不瞄準要害的話哪怕是人類都很難殺掉。布朗甚至認為這種武器與其說為了和敵人戰鬥，不如說是為了在無計可施的時候給自己一個痛快而裝備的。但是布朗身上沒有其他可以算得上武器的東西，並且他也沒有「給自己一個痛快」的打算。
從那以後——從那以後曆盡千辛萬苦的布朗打開了胸前的照明燈。
在這種黑暗的走廊中不開燈是絕對無法移動的，而且對敵人來說有沒有燈光都一樣。反正肯定有紅外線之類的探知手段。雖然知道這一點，但還是身陷暴露自身位置的恐懼之中，手止不住地發抖。
身體這種東西完全不講道理，這讓自己吃盡了苦頭。
布朗用顫抖的雙腳走向出口——接下來就是碰運氣了。敵人發現自己了嗎。如果已經發現了，而在什麽地方埋伏的話，就完了。就算運氣好敵人把自己追丟了——如果發現了移動的聲音和亮光，那也完了。
自己能平安回去的概率有多少呢。
布朗一邊回憶到眼花，一邊將光亮調到最低尋找回去的道路。
說到底這條路到底對不對呢。地圖信息被那聲咆哮直接抹去了。現在隻記得大概的方向，但是那份記憶也因為當時拚命逃跑變得有些曖昧。會不會現在自己想要逃離反而越走越深呢。
不安和恐懼攥緊了心髒，心率上升導致本就不足的氧氣變得更加稀少。
明明是自己的身體卻連呼吸都控製不了的煩躁感。身體上的不適連精神都會被影響。簡直就是肉體的奴隸。
——！？
關閉照明。屏住呼吸。立刻將身體隱藏在旁邊集裝箱的陰影中。在思考之前身體就已經動起來了。頭盔上顯示發現了一些噪音。僅僅如此而已。但是布朗明白。是那家夥。那家夥就在附近。在附近尋找自己。不，那家夥一定已經找到自己了。會從哪邊過來。在哪。後麵。有一些氣息。
操。幹脆把自己的氣息隱藏起來在我沒有察覺的情況下直接取我的首級，那樣我還不會這麽恐懼，不，蠢貨，現在應該感謝這份幸運讓我可以先發奪人。數到三後點亮燈光然後打光所有子彈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可以擊中它的眼睛，然後自己就趁機全力逃跑——那麽就上吧，一，二——
『布朗！！布朗！？你在哪！？』
幾乎就在布朗數到三衝出去的同時他聽見了這個聲音，但是他已經沒辦法阻止自己的動作了。從隱蔽處衝出來，調到最亮的燈光照亮了那個東西的身影。
手槍指著的那個東西——這是什麽東西啊。
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野獸，看那輪廓就好像神話中的半人馬一樣——
『布朗，布朗你在哪！？等，慢著！！停下，誇爾，坐下！！』
——啥？
千鈞一發——真的在千鈞一發之際，布朗停下了扣在扳機上的手指。
那並不是上半身是人的野獸。
而是一個人跨坐在漆黑的野獸身上。
那個樣子——那個太空服好像在哪見過。
是尤裏。
尤裏坐在野獸身上。
大概有一輛摩托車大小的黑豹。肩膀的部位有兩根像觸手一樣的器官。
看成是三條尾巴的其中兩條其實是胡子。
無法理解。布朗心中充滿了茫然。
但是，更加令人驚訝的，是從那後方又走出了兩頭同樣的野獸。在布朗的驚愕中尤裏從野獸的背上下來——
『各位，這個人是我的朋友布朗。是我們的領隊。來，打個招呼。』
在尤裏的敦促下，三頭巨大的野獸就像狗一樣爬在了地上。
『嗯，布朗。這位是誇爾然後這位是誇爾然後這位也是誇爾。因為它們是共享意識的群體生命，所以沒有個體名字，這三頭其實是一位。』
簡直說不出話來。
想要說些什麽，但是喉嚨仿佛被堵住了。
『——不是，——這個——，你——，你是怎麽，馴服它們的？』
麵對布朗總算憋出來的問題，尤裏若無其事地回答道。
『嗯？並沒做什麽特別的事情哦。你看，握手。』
能把四五個人類一齊變成肉塊的野獸前肢，搭在了尤裏的手上。
『你想想，它們是人本主義者製造出來的生物，肯定是不會攻擊人類的對吧。所以不用擔心哦。如果一開始就由我們來探索的話估計就不用賠上這麽多東西了吧。』
怎麽可能，布朗感覺自己的思緒正在遠去。
喘不上氣。
氧氣，氧氣不夠了。
——就這樣布朗因為鬆了一口氣而倒下了，衝過來的尤裏注意到布朗的氧氣已經見底了，焦急之下命令一頭誇爾將自己等人送到月麵據點。在那裏等待的萊卡受到了相當大的——不如說差點被嚇死。
#
人本主義者在百年前建造又中途放棄的babel。將其修複並且完成是樂園為了擊沉起源方舟號的第17次計劃，此計劃大體分為三個課題。
修複並掌控炮台設施的製動裝置。
偏轉發射出的激光令其集中目標，為此需要布置反射衛星。
然後——確保動力單元。
修複並掌控設施由三名u-18——保安局實習生負責。反射衛星方麵，捕獲的火龍級裝甲巡洋艦經過改裝已經擁有了反射功能。
問題是——安潔拉被命令的，確保動力單元。
說到底人本主義者放棄bable的原因本來就推測是大型反應爐的建造失敗。
射程範圍可以延伸到外太空，反應爐需要能夠提供這種級別的電力。其運轉功率幾乎和樂園的能源係統是同一個級別。想要在地下秘密建造那種東西簡直是無謀至極，babel的失敗可以說是意料之中。
當然，憑借樂園的工業實力想要完成原本模樣的babel輕而易舉。隻是在等待反應爐完成的過程中，起源方舟號就會逃往更深的宇宙之中。
樂園政府的目標不是修複上個時代的古董，而是擊沉起源方舟號，為此隻要能發射出去一發就足矣。所以，電力就由在樂園中搜集的大型蓄電裝置和艦艇或者據點使用的中心能源係統來提供——原本預定是由樂園本體直接向babel提供電力，但是考慮到這有可能會將本計劃敗露給fs就沒有通過。
樂園誕生的戰亂時代建造的防衛機動艦有超過一百艘現在仍處於待命狀態，它們的主引擎都被拆了下來。另外在月球和地球上的軌道據點有三成也遭受了同樣的命運。另外因為n型阿羅漢的機體更新而等待解體的舊式機動外骨骼也迎來了最後的任務。
就這樣送往月球的機體大大小小加起來足有上千台。
問題是由誰來將這些東西組裝成需要的「電源」。
自動化組裝確實很容易。
但是，考慮到至今為止的起源方舟號擊沉計劃，大多數都在準備階段受到了fs的阻撓，這次毫無疑問也會存在同樣的風險。
於是——樂園中央保安局，做了一個決定。
「為什麽，我一定要做這種事情不可啊啊啊！！」
距離babel東南方向一百公裏左右。
一台最新型的機動外骨骼在月球表麵上刻下足跡。
「這絕對！不是搜查官的工作啊！」
兩隻手緊緊地抓住一根電纜，一步，一步。
那根電纜將另一端的球體就好像佛珠一樣連接在一起。
「絕對，絕對，饒不了你！！」
因為一些細微的差錯。舊式機動外骨骼有十二台降落到了距離降落點兩百公裏的地方。而操縱新型機體拉著這些舊機體的人，就是安潔拉。
——為了避免fs的阻礙，這次的計劃盡可能排除掉樂園方麵的遠距離操作，而全部交由派往現場的保安人員手動操作。
——但是，運往月球的器材有很多都需要保密，u-18的保安實習生並沒有接觸的權限。
——因此，構築動力單元群的任務就全部交給擁有四等官權限的安潔拉一人負責。
——到時候使用的自律機械群也都由安潔拉四等官來進行管製，原則上樂園對此不會進行任何援助。
這就是中央保安局的決定。
本來，預計一百七十個小時就能完成的計劃往後推了又推。
突然拿出的計劃中計算錯誤相繼出現，但即便如此，稍微有點偏差到現場再進行修正就可以了——但是在降落的第三天，集裝箱降落到了和預定地點幾乎完全相反的方向，為了回收差點就沒收到實習生的緊急通信。幸好那似乎是誤報。
「絕對！！絕對要幹掉你，開拓者！！」
總之，數百台自律機械的管製工作，以及用超過一千個電池單位構築動力單元的工作，全都壓在了安潔拉身上。
「這！全！都！是！你的錯啊啊啊！！」
安潔拉的尖叫聲沒有傳遞到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