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半夜三點出現的無頭貴婦


    1


    暖洋洋的春天早晨。


    聖瑪格麗特學園


    平常校舍走廊總是擠滿從宿舍裏衝出來的學生,抱著教科書來回奔跑,但是在星期日的早晨則是空無一人,一片靜謐。


    一位嬌小的女性身影穿越暗紅地磚的大廳,迅速走過高聳天花板上有數根屋梁的走廊。


    大大的圓眼鏡,及肩的蓬鬆棕發。水靈靈的潤澤大眼睛,娃娃臉的女性塞西爾老師手上拿著大串鑰匙,嘴裏念念有詞:


    「記得閱覽室裏應該有那本課本的參考書才對真是的,都是久城同學害的,幹嘛問老師不知道的問題。一定以為老師無所不知吧才沒那回事。告訴你,久城同學」


    明明沒人,還是繼續大聲地自言自語:


    「老師還是這裏的學生的時候,成績可是比現在的久城同學差上很多懂了嗎?這實在不是值得誇耀的事。」


    獨自低下頭,在某個房間前麵停下腳步。把大大的鑰匙插入鎖孔旋轉:


    「哇啊,鑰匙生鏽了。就是說嘛,這裏可是人稱打不開的閱覽室,已經有好一陣子沒人進來」


    打開色澤漆黑有如月桂樹的巨大門扉。閱覽室裏有橢圓形矮桌與裝有玻璃門的書櫃,室內的塵埃與濕氣沿著走廊飄蕩而出。塞西爾老師急急忙忙走進去:


    「周一上課前沒錯沒錯,就是這個。我要靠這本參考書好好預習一下才行。呃」


    拿起一本薄薄的書,快步打算離開房間。突然抬起頭,仰望牆壁。


    大大的眼睛用力閉上。


    再度睜開。


    盯著牆壁,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膽戰心驚地閉上眼眸


    「出、出出出~現~了~!」


    一邊尖叫一邊摘下眼鏡,然後當場慌張地跺腳


    大約是在同一時刻。


    c字型廣闊校舍另一頭的走廊


    「呃那裏是有名的人麵獅身獸幽靈會提出問題的廁所吧?為了觀賞而帶到蘇瓦爾之後死掉的印度象幽靈,則是出現在哪裏呢?還有」


    有個星期日一大早就整齊穿好製服,邊看筆記本邊走路的少女。俏麗的金色短發搭配上精明的藍色眼珠,苗條修長的四肢令人聯想到年輕牝鹿,是個朝氣蓬勃的少女。


    少女留學生艾薇兒布萊德利停下腳步:


    「嗯果然隻靠地圖還是很困難,畢竟我對這個學園還不熟。下周才開始上課,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啊,有了!」


    「啪!」拍了一下手掌。


    「釘久城同學啊。那個把我救出廢棄倉庫的東方男孩。呃他在哪裏呢?希望他能帶我認識校園,可是我又不能進入男生宿舍嗚哇啊啊啊!」


    艾薇兒的腳下地板突然搖晃。艾薇兒就這麽一屁股坐在地上,「好痛啊!」邊發牢騷邊看往腳邊。


    地板有一個洞,一隻腳就陷入洞裏麵。滿臉懷疑的艾薇兒拔出腳,接著窺探洞內。


    裏麵有東西。


    發出淡紫色的光芒。


    明明搞不清楚狀況,不知該說是勇敢還是魯莽的艾薇兒,毫不猶豫將手伸入地板的洞裏,把那個紫色的東西拿出來。


    手上握著飾有亮晶晶的紫色寶石,可是又帶著莫名不祥的項鏈。那個項鏈雖然看起來不吉利又沉重,艾薇兒卻睜大眼眸,將它湊近眼前前後左右看了好一會兒。


    突然


    「啊!?」


    放聲大叫。


    「這這這、這是在我最喜歡的怪談裏出現的,阿申頓伯爵夫人的『毒花』!?」


    急忙翻閱筆記,終於找到想找的頁麵,開始比較頁麵與手上的項鏈


    「果然沒錯!可是這是怎麽回事?哇啊啊啊!不得了!怎麽辦!不過總之找到不得了的東西了!好棒啊!」


    艾薇兒開始手舞足蹈,忍不住開心地大叫:


    「太棒了!」


    然後也是同一時間。


    位於聖瑪格麗特學園校地一角的男生宿舍二樓某個房間


    「哇啊!幾點了!?睡過頭了?唉呀原來今天是星期日啊。」


    一個矮小的東方少年從飾有卷葉花紋的橡木床鋪跳起來。黑色短發,有如黑檀一般深邃的黑色眼眸。他一手拿著時鍾焦急地說:


    「不對不對,即便是星期日,帝國軍人的三男還是不可貪睡。立刻起床、洗臉、吃早餐、念書啊,好困。不對不對不對,光是在本周就因為被卷入殺人事件而遲到一次,還有一次進了教室之後從窗戶逃跑,所以算是缺席如此就是兩次的失態。好了,起床吧可是還是好困啊。」


    帶著惺忪睡意的臉上,浮現嚴肅的表情。少年久城一彌終於不甘願地起床了。將當作睡衣的深藍色浴衣前襟抓攏,起身打算洗臉的時候,傳來有人敲門的聲音。


    「是!」


    「是、我、啦~~」


    帶有女人味的甜美聲音。一彌嚇了一跳。昏昏沉沉的腦裏想著事到如今也沒辦法假裝不在,門就自己開了。


    「早、安。久城同學。」


    性感的紅發舍監站在那裏。


    「我說啊,剛才有個發型怪異的怪人」


    說到一半便上上下下打量一彌。


    「怎、怎麽了嗎?」


    「那個很不錯嘛很有東方風味又漂亮送我!」


    「送、送你?」


    舍監開始硬拉一彌的睡衣。一彌的抵抗無效,浴衣連著衣帶都被舍監搶走,一彌隻好一麵尖叫一麵跳到床上用棉被包裹自己,出聲抗議:


    「那是我的睡衣啊!」


    「我可以穿去村裏的舞會嗎?」


    「不行!請你還給我!我的睡衣」


    「下次再還你。」


    滿臉笑容的舍監揮揮手,迅速離開房間。就在她要關門的時候,一彌急忙問道:


    「你說有一個發型怪異的怪人,他怎麽了!?」


    「什麽?啊對了。」


    舍監探頭進來:


    「剛才有個像這樣金色的頭發梳成難以形容的尖銳發型,屈火不禁惋惜那張俊俏的外表。那名莫名奇妙的年輕男子跑來留話給你。呃是什麽呢?啊對不起,我忘了。」


    「」


    「好像說是要去哪裏。」


    「該不會是圖書館吧?」


    「啊、沒錯沒錯,一定就是那裏!」


    舍監點點頭,滿臉笑容揮手關門。


    一彌歎了口氣。


    看著窗外。溫暖春光透過法式落地窗灑在地毯,耀眼至極。這是寧靜的星期日早晨。


    「嗯圖書館嗎。」


    一彌再次不甘願地起床。沒辦法隻好開始換衣服。


    橡木桌上放著二哥昨天寄來的信。一彌把信摺起來放進胸前口袋,走出宿舍房間。


    2


    聖瑪格麗特大閡書飾


    刻畫悠久時光的石砌外牆。纏繞其上的灰色藤蔓與寂靜。這裏是歐洲屈指可數的巨大書庫,角柱狀的高塔即使是在這個星期日早晨也和平常沒什麽兩樣,為知性、時間與寂靜盤據,有著不可思議的外貌。


    推開上麵釘著柳釘,包覆皮革的大門,一彌才剛踏人大廳,就感覺到統治所有牆壁的巨大書架上麵,受不了他的古老書籍好像一起呻吟:「又來啦。」挑高的大廳裏有著巍巍顫顫的細窄木製樓梯,有如迷宮綿延不斷。莊嚴的宗教畫也從遙遠上方的天花板俯視下方。


    「又要爬這個樓梯還是不習慣。」


    一彌發了牢騷,像是下定決心點點頭,挺起胸膛。然後一步一步,規規矩矩沿著迷宮樓梯往上爬。


    一彌這是第七次爬上這個奇異樓梯。一開


    始是受到導師塞西爾老師的托囑,送講義刊圖書館給同班同學。那之後的五次、五次是


    「究竟是為了什麽?」


    一彌一邊爬樓梯一邊偏著頭思考。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像是每天的例行公事,一次又一次爬上這個迷宮樓梯與「她」見麵。一彌不禁板起臉。


    「因為發生了很多事,所以需要她幫忙」


    碎碎念好像是在找藉口。


    「我又不是特別想要和維多利加見麵」


    不斷爬樓梯的一彌總算來到最上方的開闊之處。那裏


    是一個植物園。


    從天窗溫和照耀的朝陽。南國的巨大葉片以及妖豔花朵盛開的溫室。還有一個上半身向前傾,被書堆包圍,無聊至極,怪異又難解的公主可是她今天不在那裏,取而代之的是角落的電梯前方有個奇怪的年輕男子,像是在要脾氣一樣蹲在那裏。


    剪裁合身的三件式西裝,配上閃亮眩目的銀製袖飾。雖然是個俊美的男子,隻是發型實在太過怪異。金發前端理成流線型,看來就像鑽子。男子古雷溫德布洛瓦警官蹲在那裏抱著膝蓋。


    嘴裏念念有詞:


    「20l、202、203」


    覺得怪異的一彌悄悄瞄了一眼,警官小聲數著地板的白色磁磚。注意到嚇了一跳往後退的一彌,抬起頭來的警官帶著哀怨又有點喜悅的模樣說道:


    「怎麽這麽慢啊,久城同學。」


    「釘何貴幹?還有你在幹嘛?」


    「這裏一個人也沒有,真無聊。」


    「一、一個人也沒有」


    往植物園的方向看去。心想維多利加應該也在的一彌往那邊走去她果然在。


    維多利加或許是在躲避警官,和警官一樣蹲在植物園深處,不知道在做什麽。


    蓬鬆雪紡紗的紅醋栗色可愛洋裝,配上綴有蕾絲的典雅鞋子。金色的美麗長發,有如解開的天鵝絨頭巾從背後披散在地沾滿泥土。


    「維多利加?」


    維多利加嚇了一跳,肩膀抖了一下。然後驚訝回過頭:


    「原來是你啊。怪異的東方人呃,好像叫久城是吧。」


    「沒錯。『怪異的』是多餘的。哇啊!你怎麽全身都是泥巴!到底在幹嘛?」


    一彌衝到維多利加的身邊,開始拍起她的頭發、雪紡紗洋裝裙擺以及小手。維多利加似乎是在玩泥巴,手上的珍珠色指甲也被泥土染成褐色。


    一彌不辭辛勞汲水過來,把不停掙紮的維多利加雙手放進水裏洗幹淨。在遠處繼續數磁磚的布洛瓦警官開口說道:


    「對了,久城同學。今天叫你來呢」


    「有什麽事?我現在手邊正在忙」


    沒辦法的布洛瓦警官隻得接近兩人,拿出一疊似乎是文件的東西給兩人看,但是維多利加裝作沒看到,把臉湊向植物園裏的鮮紅大花。


    「這就是那個家夥大盜奎亞那偷遍歐洲。據說藏在聖瑪格麗特學園各處的贓物清單。至今隻有找到不久前順利物歸原主布萊德利小姐,全世界最古老的郵票『黑便士』,其他東西以什麽方式藏在什麽地方,我們完全不知道。因此我接下來的工作就是找出奎亞那的寶物。」


    一彌抬頭看向布洛瓦警官。果然警官不是對著一彌,而是對著維多利加講話。維多利加繼續裝作沒聽到,把臉埋進花叢裏。


    布洛瓦警官隻要遇到問題,就來借用這位聰穎過人的謎樣少女維多利加的智慧解決事件,再將功勞占為已有。雖然如此,不知為何維多利加和警官的交情似乎很差,根本就是互不交談。警官每次想問維多利加事件的相關問題,就讓一彌坐在正中央,從頭到尾假裝是在和一彌說話,實在是個有著麻煩怪癖的家夥


    警官如同以往朝著一彌說:


    「你看,首先是這張畫。因為討厭歐洲畫壇而移居南大西洋某個島嶼的天才畫家最後作品『南大西洋』。這是在將近二十年前從某個皇族的宅邸裏麵偷來的。還有這個是阿申頓伯爵夫人的項鏈,一般稱之為『毒花』。這是從蘇瓦倫的國立博物館偷來的。還有」


    清單上麵畫著繪畫以及帶有紫色光芒的項鏈。警官滔滔不絕繼續說明。


    一彌則是專心幫維多利加清洗手指:


    「你告訴我這些事也沒用啊維多利加,你到底玩泥巴玩了多久?衣服和指甲髒成這樣。難道你小時候沒有惹過媽媽生氣嗎?真是的,一直洗不掉」


    「唔?」


    維多利加終於從花叢裏露臉,然後不悅地蹙著眉頭:


    「有兩個好吵的人。」


    「真抱歉。至少不會無聊吧?」


    「我難道沒說過吵鬧是排行第二的敵人嗎?」


    「你有說過嗎?」


    布洛瓦警官靜靜聽著兩個人鬥嘴。


    維多利加拾起頭來:


    「對了,久城。」


    「怎麽樣?好了,總算把指甲洗幹淨了。」


    「你對奎亞那留下的寶物有興趣嗎?想要我把它們找出來嗎?」


    一彌傻傻地凝視維多利加極為精致的小巧臉龐。偏著頭說道:


    「沒有,完全不想耶。」


    「唔。」


    維多利加點點頭:


    「我也沒興趣。」


    「就是說嘛?哇啊,警官!?為什麽勒住我的脖子!?沒興趣就是沒興趣!況且尋寶是你的工作,為了這種事星期日早晨把人叫出來,我才想要抱怨!嚴重抗議!啊、維多利加!」


    被布洛瓦警宮用力勒住脖子死命掙紮的一彌,看到維多利加有如怠惰的遠古生物般緩緩低吟,搖動有如尾巴的金色頭發再度蹲回植物園的地上,發出不滿的聲音:


    「我剛才好不容易才洗幹淨的!」


    維多利加回頭哼了一聲,根本不顧一彌的抗議,繼續玩泥巴。


    「不、不可以玩泥巴!維、維多利加~~!?」


    3


    垂頭喪氣的一彌離開圖書館,走在白色細石路上。


    (維多利加還是一樣令人捉摸個定啊我們的交情真的變好了嗎?她真的覺得我是她的朋友嗎?她那種行為根本讓人完個摸不著頭緒嘛!)


    今天早上也是好天氣,一大早就暖洋洋。校園裏大片的法式庭園,白色噴水池、樹籬、花壇整齊排列。穿著製服的學生交錯往來,笑鬧喧嘩的聲音以及輕輕的腳步聲四處回響。


    「啊、久城同學!」


    隨著一個開朗的聲音,有個人「噠噠噠!」氣勢驚人地接近。心裏猜想是誰的一彌回頭一看,是個麵熟的女孩子艾薇兒布萊德利手中抓著某個東西,一邊甩動一邊跑來。


    「原來是你啊。」


    「嘿嘿嘿,終於找到你了。我一直在找你呢。」


    艾薇兒滿心歡喜地這麽說,讓一彌也跟著高興起來。


    「已經沒事了嗎?」


    「嗯!明天開始就可以上課了。好期待啊!」


    艾薇兒不久前才被第二代大盜奎亞那抓住,直到一彌與布洛瓦警官在維多利加的幫助下趕到,才幸運地救回一命。當時似乎相當衰弱,看樣子現在已經恢複健康了。


    艾薇兒初次見麵之時就說要和一彌當朋友,彌心裏當然覺得很高興,但是再度和艾薇兒見麵,看到艾薇兒以不怕生的開朗個性說道:


    「我正在訪談學院裏麵各個怪談地點呢。久城同學一起來嘛!」


    「怪談!?我、我才不要!」


    一彌退縮不前。


    因為一彌被學園裏的怪談所害,一來到這裏留學就被人當成死神,直到現在還是一樣嚐盡苦頭但是艾薇兒完全沒注意一彌的反應,滿臉笑容繼續說:


    「為什麽?很有


    趣啊~~我剛才就找到一個不得了的東西呢!」


    艾薇兒揮動手裏抓著的那個紫色好像是項鏈


    「你知道這是什麽嗎?就是(半夜三點出現的無頭貴婦)啊!」


    「不知道!」


    艾薇兒指著校園裏到處都有的木製長椅。兩人坐在長椅上,玩弄著手裏的紫色項鏈:


    「校舍裏有打不開的閱覽室,那裏掛著一張貴婦的肖像畫。就是讓中世紀的蘇瓦爾社交界陷入恐慌,令人畏懼的下毒殺人魔阿申頓伯爵夫人的肖像畫。」


    「嗯」


    一彌突然遭到睡魔侵襲。連看都沒看艾薇兒手中的項鏈,隻是隨口應了一聲。


    「阿申頓們爵夫人總是帶著紫水晶項鏈。為什麽呢?因為她相信,水晶隻要接近毒物就會變色。為了得到國王的寵愛,不斷毒殺礙事的女子、有如惡魔的伯爵夫人,害怕自己也遭到毒殺。俗稱『毒花』的項鏈繞在她的脖子上,連扣環也焊死了,所以項鏈直拿不下來。直到伯爵夫人以毒殺罪名遭到斬首的瞬間,才第一次離開她的脖子。」


    (咦,這個故事好像在哪聽過?)


    一彌的內心開始思考。


    金色鑽子頭瞬間在腦裏複活。


    (是聽誰說的?)


    「從那之後,這個學園每天晚上都有人看到阿申頓伯爵夫人歪著脖子的亡魂到處走來走去。伯爵夫人從打不開的閱覽室裏的肖像畫裏跑出來,四處徘徊。因為沒有人知道那張肖像畫究竟是為什麽、從什麽時候開始掛在那裏。據說某天就突然出現在閱覽室的牆上。一定是伯爵夫人的亡魂為了尋找一個安身之處才跑來的!」


    「嗯」


    「啊!久城同學,你一定覺得很無聊吧?因為現在開始才要進入正題!鏘鏘鏘!你看、你看!看看這個!這就是伯爵夫人的項鏈『毒花』,讓我找到了喔!」


    一彌移動目光,看著她遞過來的紫色項鏈。


    瞼上逐漸浮現驚愕的表情。


    「艾薇兒,你、你在哪裏找到的!?」


    「走廊的地板開了,就藏在地板下麵。一定是伯爵夫人在徘徊的時候不小心掉的。畢竟她的脖子沒接好,所以」


    「呃如果是在地板下麵,應該不是掉了,而是故意藏在那裏吧?艾薇兒,那條項鏈就在布洛瓦警官剛才給我看的奎亞那贓物清單裏」


    「久城同學!」


    很有精神的艾薇兒站了起來。


    一彌也跟著從長椅起身。


    「什、什麽事?」


    「我們這就去打不開的閱覽室吧!」


    「閱覽室?不對,應該先找布洛瓦警官」


    「立刻去確認阿申頓伯爵夫人的肖像畫。如果徘徊的亡魂掉了項鏈,那麽項鏈應該會從肖像畫裏消失。這正是亡魂從肖像畫裏跑出來到處亂晃的證據。走吧!」


    「艾薇兒!不對吧」


    拖著想要說明警官、清單、奎亞那等等一切的一彌,充滿活力的艾薇兒往校舍的方向邁開腳步奔跑。


    4


    (打不開的閱覽室)的巨大黑門敞開,從裏頭傳出可愛的辯解聲:


    「所所所、所以那個,你們聽我說嘛。這,這裏是」


    塞西爾老師站在閱覽室的正中央,嬌小的身體左搖右晃。老師身前有兩個戴著兔皮獵帽的年輕男子總是感情融洽地手牽手一起出現。正是古雷溫德布洛瓦警官的部下。


    「這房間一向都是上鎖的,好一陣子沒有人進出了。剛才我進來的時候,地板上也是積了一層灰塵,沒有任何人的腳印。是、是個密室。可是這、這個卻」


    塞西爾老師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指著牆上的畫。


    就在這時候,艾薇兒拖著一彌來到閱覽室。


    「真是幸運!怎麽回事,門竟然沒鎖耶!」


    「這麽一來這裏就不是打不開的閱覽室了」


    「你看你看,久城同學。掛在這裏的肖、像、畫咦?」


    衝進閱覽室的艾薇兒,眼神發光、很有精神地指著牆壁上的畫。然後眼睛睜得圓滾滾,和相同姿勢指著牆壁的塞西爾老師麵麵相覷。


    「奇怪?」


    塞西爾老師的大眼睛裏積著淚水,回望艾薇兒。


    「嗯?」


    一彌抬頭看著牆壁。


    那兒掛著一張畫。分明應該是美麗禍水的下毒殺人魔伯爵夫人的肖像畫


    上麵是蔚藍海洋與耀眼太陽。


    描繪南大西洋美麗島嶼的風景畫。


    一彌、艾薇兒、塞西爾老師以及兩個部下都以傻傻的表情互望,呆站在原處。


    最後是艾薇兒揮動項鏈,發出怪聲:


    「阿申頓伯爵夫人的肖像畫呢?」


    塞西爾老師的雙手我在一起:


    「消、消失了!」


    「消失了?」


    「早上老師想要偷偷來拿參考書沒有沒有、沒事。總之因為有重要的事來到這裏,明明這個閱覽室已經有好一陣子沒人來過,但是牆上的阿申頓伯爵夫人肖像畫卻不見了,被人用這張怪異的海景畫掉包了。」


    彌目瞪口呆,仰望那張「怪異的海景畫」。似乎隻有一彌看過這張畫,警官的兩個部下則是在一旁開玩笑:


    「怪異的畫」


    「會不會是小孩的塗鴉啊」


    艾薇兒的表情突然變得一本正經:


    「可是,這張畫畫得很棒啊。」


    塞西爾老師雙手抱頭喃喃說道: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是什麽人、為什麽,還有是用什麽方式把畫掉包?況且伯爵夫人的肖像畫根本不值錢嘛?根本沒人知道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放在這裏」


    「這是詛咒!」


    「詛咒!?嚇死人了!」


    「被詛咒了!」


    看到受到艾薇兒影響而陷入慌亂的塞西爾老師,一彌雖然也很驚訝,還是戰戰兢兢詢問警官的部下。


    「請問兩位巡警先生」


    兩人手牽著手往右轉,正要離開閱覽室。似乎認為這件事與案件無關,打算撤退聽到一彌的聲音,兩人同時回頭,同時歪著頭:


    「什麽事啊?」


    「剛剛布洛瓦警官讓我看過奎亞那贓物清單,在那裏麵」


    指著掛在牆上的海景畫:


    「就有這張畫。是一位名畫家的最後作品,記得畫名就叫『南大西洋』」


    「咦!?」


    「我是不知道畫為什麽會在這裏。還有她找到的這條項鏈,也在清單上麵。這是名為『毒花』的項鏈」


    兩人互望。


    同時用力吸了一口氣:


    「警、警官~~~!」


    「啊~~~!」


    一麵大聲呼喊,一麵握緊彼此的手跑開。


    留在閱覽室裏的三人,好一會兒愣在當場。艾薇兒突然以喪氣的聲音說道:


    「這是南大西洋的海景畫啊」


    口中念念有詞,抬頭仰望風景畫。


    一向充滿朝氣的藍色眼眸,蒙上一層陰影。


    艾薇兒緩緩走出閱覽室,踏進走廊。回頭的一彌察覺她的背影帶著些許寂寞,不禁有點擔心,於是小心翼翼跟在艾薇兒身後。


    艾薇兒離開校舍,在校園的庭園裏毫無目的地走著,然後在噴水池邊坐下。發現因為擔心而追上的一彌,輕輕微笑。


    「怎麽啦,艾薇兒?」


    「嗯。那個」


    艾薇兒撥著噴水池的水:


    「上次你幫我找回來的那張明信片,是布萊德利爵士我爺爺寄出的最後一封信。他是個相當有名的冒險家。」


    「我知道,在我的國家的報紙上也曾經有


    過報導。」


    「真的嗎?」


    一彌點點頭。


    艾薇兒的祖父,布萊德利爵士是個有名的冒險家。艾薇兒之所以會被大盜奎亞那盯上,也是因為祖父遺產所造成的事件


    艾薇兒的表情閃閃發亮。


    「爺爺總是神采奕奕地追尋新冒險,全世界的男孩子都為爺爺的冒險故事著迷。可是在我們家族裏麵,他卻被當成怪胎。我爸爸和爺爺正好相反,天生體弱多病。不過在活蹦亂跳的我出生之後,我爸爸非常高興,直說艾薇兒像極了你的爺爺。就因為他一直要我長大以後像爺爺一樣成為帥氣的冒險家,讓奶奶累得快要折壽因為我奶奶一心一意隻想將我培養成循規蹈矩的淑女。」


    「唔」


    「到蘇瓦爾留學,也是因為爸爸讚成才能實現。他說你應該看看廣闊的世界,而且」


    艾薇兒的話似乎已經接近核心,一彌以認真的表情點頭,略為探出身子。因為這還是第一次聽到艾薇兒提起怪談以外的話題。而且一彌不知為何有種錯過這個機會,就再也聽不到這些話的感覺。


    不知何處傳來有人奔跑接近的腳步聲。兩個人都抬起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戴著兔皮獵帽的兩個部下,手牽著手往這邊衝來。


    「咦?」


    兩人放開握在一起的手,各自抓住一彌的左右手成為三手牽手姿勢。


    一彌的腳浮在半空中。


    「怎、怎麽回事?」


    「布洛瓦警宮找你」


    「吩咐我們立刻把你帶去」


    「去、去哪裏?」


    「圖書館」


    一彌的兩邊被人豐牢抓住,像個犯人一樣帶走。他連忙回過頭:


    「艾薇兒,等會兒再說!我立刻回、來」


    「哈哈哈哈怎麽可能立刻」


    一彌不斷回頭,還是被帶往圖書館的方向


    5


    聖瑪格麗特大圖書館


    染成灰色的石砌牆壁刻畫數百年的時光,屬於知識與寂靜的殿堂


    兩個部下一腳踢開包覆皮革的門,把一彌丟進圖書館大廳。一彌回頭出聲抗議:


    「又要我爬樓梯!?一天爬一次已經是我的極限了。喂!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


    「哈哈哈」


    「給我爬上去」


    一彌歎了口氣,仰望大廳高處下定決心。


    所有牆壁都被巨大書架取代,排滿皮革封麵的書。它們好像一麵俯視一彌一麵無奈地低吟:「怎麽又來了。」


    直通繪有莊嚴宗教畫的天花板,巍巍顫顫的狹窄木製樓梯。由樓梯組成的無趣迷宮,看來就像巨大的恐龍骸骨。


    一彌往上邁出一步。


    一步接著一步。


    (沒辦法算了,除了布洛瓦警官,維多利加一定也在上麵)


    一想到維多利加,就稍微加快腳步。


    (話說回來,維多利加真是個性怪異,反覆無常、壞心眼、小不隆咚的奇怪女孩她給人的感覺真的很差,而且對我的態度)


    想著想著,一彌不禁加快速度,最後則是跑上樓梯。


    迷宮樓梯最上方


    南國樹木蓊鬱生長,由天窗投人柔和陽光的植物園裏,頂著金色鑽子頭的男子再度迎接一彌。古雷溫德布洛瓦警宮無聊地東摸西摸、拉著樹葉焦急等待。一發現一彌的身影,立刻裝出瀟灑的姿勢大聲呼喊:


    「久城同學!打不開的閱覽室裏麵那張下毒殺人魔阿申頓柏爵夫人的拙劣肖像畫不見了,不知何時被換成名畫『南大西洋』了!」


    「是、是啊我知道啊,因為我就在現場」


    「而且伯爵夫人的項鏈『毒花』被人從地板底下發現!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一彌板起瞼,看著大聲喊叫,震耳欲聾的布洛瓦警官。


    從警官麵前快步走過,定進植物園深處一看,那個小女生維多利加果然在那裏。


    還是蹲在那裏縮成一團,繼續玩泥巴。


    「維多利加啊、又沾了整身泥巴!?真是的,你這個人怎麽講也講不聽啊?這麽漂亮的洋裝都」


    一彌一邊抱怨,一邊又拿水桶汲水過來,硬是抓住維多利加的小手開始嘩啦嘩啦洗了起來。維多利加雖然像小孩發脾氣般鼓著臉,還是乖乖讓一彌洗手。


    從嘮嘮叨叨不斷抱怨的一彌背後,布洛瓦警官以不悅的聲音說道:


    「久、久城同學,你不聽我說話嗎?」


    「咦?警宮說了什麽?」


    一彌和維多利加同時從水桶邊抬頭,仰望布洛瓦警官。


    被鮮豔的南國繁花圍繞,金色鑽子頭閃閃發光。


    張著小嘴仰望警官的維多利加,緩緩打開潤澤的櫻桃小嘴,說了一句:


    「獨角獸。」


    「咦?喔,原來如此。這麽說來,看起來的確像是長了一隻角。維多利加,你的觀察力真是敏銳啊!咦布洛瓦警官,你為什麽滿臉通紅,難不成生氣了?」


    布洛瓦警官的嘴唇顫抖,臉頰脹得通紅瞪著維多利加。怎麽會氣成這樣呢?覺得很不可思議的一彌交互看著兩人。布洛瓦警官小聲說道:


    「沒有你說話的份。你隻不過是個安排好的家夥!」


    「警官,你在說什麽啊?」


    「我、我什麽都沒說!」


    在一彌注意警官的時候,維多利加又跑回去玩泥巴,再次弄髒好不容易洗幹淨的手。一彌正想抗議,維多利加似乎是要堵住他的嘴,以老太婆的沙啞聲喃喃說道:


    「久城,你不用回信嗎?」


    正準備生氣的一彌閉上嘴,目瞪口呆盯著維多利加。


    「回、回信?」


    然後像是突然回過神,拍了一下手:


    「對了。這麽說來,昨天的確收到二哥寄來的信。可是維多利加怎麽會知道呢?」


    維多利加興趣缺缺,「呼~」打了一個嗬欠。雪紡紗紅醋栗色洋裝隨著動作搖晃,發出沙沙聲響。因為滿是泥巴的小手湊近嘴邊,薔薇色的臉頰也沾上泥土,一彌連忙掏出手帕幫她擦臉。維多利加卻像是趕走擾人的蒼蠅,雙手揮開一彌的手帕:


    「這種小事沒什麽,甚至不需要用到泉湧而出的『智慧之泉』。因為那封信就從你胸前的口袋露出來。」


    一彌連忙往胸前的口袋看去。今天早上離開宿舍房間時,的確把它放進口袋


    「你之所以特意放進口袋,要不是打算等一下看,就是猶豫不知該怎麽回信吧?混沌的碎片就這麽重新拚湊。也就是說久城,你正為了這封信感到困擾。」


    「喔!」一彌欽佩地說道:


    「維多利加,你雖然是個怪人,但是真的很聰明啊!」


    「唔?」


    「你說得沒錯。其實我正為二哥寄來的這封信感到煩惱。雖然是昨天晚上收到的,看過之後我就一直不知道該怎麽」


    「少說些有的沒的,拿來讓我瞧瞧。」


    一彌從胸前口袋拿出信攤開,躲在棕櫚葉陰影後麵的金色鑽子頭出聲抗議:


    「喂!我先來的!你這樣太狡滑了!」


    「獨角獸生氣了。」


    「別理他。好了,快拿來給我看。」


    「嗯,好」


    一彌攤開信紙交給維多利加。維多利加「唔?」了一聲,接過之後開始閱讀。


    以不太靈光的英語寫成的信。老是在家裏搞些最有興趣的發明,悠閑度日的二哥,出了門卻是在公家機關工作,在外麵就像是一個腳踏實地的人。這個二哥似乎為了學習,故意挑戰英文信。內容是簡單的近況報告,提到家人都好、院子裏有一棵樹枯掉、今年冬天非常寒冷等無關痛癢的內


    容。


    最後還以拙劣的水墨畫,畫了一朵像是薔薇的花,還在薔薇的下方畫了一名女孩子。


    畫旁以小字寫著『要保密喲』。


    一彌盯著維多利加的小臉,心想即便是維多利加,看到這幅莫名奇妙的畫和訊息也一定會舉手投降,沒想到維多利加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一彌嚇到跳起來。說話狠毒、總是不苟言笑的維多利加,竟然會麵露微笑。那個表情實在是可愛到令人訝異,讓一彌的胸口不由得怦怦亂跳。


    「你、你怎麽了?」


    「唔?這是你的二哥吧?讓我覺得有些好笑呢。」


    「有什麽好笑的?」


    一彌又看了一下信中內容。


    反覆看了好幾次,還是無法理解。一彌搖搖頭:


    「這是怎麽回事?這麽說來,是這張圖讓你發笑嗎?我完全搞不懂是什麽意思。究竟要保守什麽秘密?」


    維多利加嘟起潤澤的櫻桃雙唇,湊近一彌的耳邊,像要說什麽悄悄話。維多利加冷冽的氣息落在耳上,一彌不禁有點臉紅。維多利加毫不在意地以老太婆的沙啞聲音低聲說道:


    「你的二哥有個秘密情人!」


    「咦!?情人!?」


    一彌以尖銳的聲音大叫。


    「正是如此。而且他隻把這件事告訴人在遠方的弟弟。」


    「二哥有情人!?怎麽可能!?他可是隻會戴著眼鏡發明東西的人耶!雖然食量很大!」


    一彌急忙抓住信紙近看遠看,重複看了好幾遍。可是上麵根本沒寫這件事。


    一彌總算放棄,抬頭乖乖等待維多利加的說明。


    風從天窗吹入。


    搖曳的棕櫚葉發出聲音。


    維多利加早就忘記一彌,繼續專心玩泥巴。最後終於滿足了,在水桶裏嘩啦嘩啦洗淨小手,抬起頭來:


    「手帕拿來。」


    「可以是可以,可是你要說明喔,維多利加。」


    「說明?」


    維多利加訝異地看著一彌,一邊以一彌遞來的手帕擦手,一邊回問:


    「說明什麽?」


    「秘密情人!」


    「啊怎麽,你還沒搞懂啊。你的腦筋真是不靈光,每天都很辛苦吧。」


    「別管我!快點說明啦!」


    嫌麻煩的維多利加歎了口氣,隻好勉勉強強開始說明。


    「準備好了嗎?」


    「說吧!」


    「唔首先,這封信是以英語寫成的。然後在薔薇花下畫了一名女孩子。在英語裏麵,『薔薇花下』隱含『秘密』的意思。」


    「喔」


    「就是這樣。也就是說你哥哥有個秘密女性友人,這件事要『保密』。應該是覺得不好意思這樣你明白了嗎?」


    一彌佩服地點點頭。


    「明白了。不過你怎麽會注意到這種小地方?」


    「什」


    一彌原來是打算讚美她,不知為何維多利加卻像聽到什麽失禮的話,板起一張臉,然後突然鄭重抗議:


    「告訴你,久城,你以為我是誰啊?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這麽簡單的猜謎根本算不上什麽謎題!」


    「唔?」


    看到維多利加勃然大怒,一彌也嚇了一跳,盯著一片通紅的薔薇色臉頰。然後像是突然想到什麽:


    「這麽說來,二哥從以前就很喜歡猜謎。麵對女性十分靦腆,甚至被妹妹就是我的姊姊抱住也會昏倒,可是腦筋非常聰明,是個在大學裏獲得數學教授讚賞的好學生。他的興趣就是發明。對了,他還曾經誇口說道,工作另當別論,要說到猜謎他可不會輸給全世界的任何人。哈哈哈!」


    「你說什麽?」


    對於一彌隨口提及的話,維多利加形狀美麗的眉毛高高拾起,一彌不禁大吃一驚。


    「維、維多利加?你、你究竟怎麽了?」


    「不過隻是久城的哥哥,竟然也敢誇口世界第一!」


    「和、和我沒關係吧!喂、你」


    維多利加的拳頭因為憤怒而顫抖,最後「嗚呼!?」發出怪異的叫聲,便滾著離開植物園。層層荷葉邊交疊的襯裙與鼓脹的襯褲瞬間輕飄飄地從目瞪口呆的一彌眼前橫越。


    「你?啊、怎麽又回來了。」


    紅醋栗色的雪紡紗團又滾回一彌身旁,手中不知何時握著信紙、羽毛筆與墨水瓶。


    在旁邊觀望,搞不清楚狀況的一彌眼前,維多利加的臉脹得通紅,一攤開信紙開始畫起白馬的畫。


    「你要畫畫啊?」


    「」


    「搞什麽,你還真是反覆無常。你在畫馬嗎?哈哈哈,真是夠醜了好痛!不要捏我啦!哇啊,都瘀血了!?」


    「我才不是在畫圖。我是要向你在海洋另一頭的蠢哥哥挑戰!」


    「他才不蠢呢。我就算了,二哥他咦,挑戰?」


    一彌突然睜大眼睛,仔細端詳維多利加畫的畫。


    那是


    山頂的白馬。一彌記得曾經看過。那是位於英國伯克郡某座山上,很久以前畫上去的巨大白馬,也是相當有名的觀光勝地。


    「唔那這張圖呢?」


    維多利加在另一張紙上畫著某種圖案。一彌偷看了一下


    逗趣的驢子,而且是畫得很爛的驢子。


    「這張圖是怎麽回事?嗯?你又寫了什麽?」


    「吵死了。不要妨礙我。」


    維多利加對一彌的抗議充耳不聞,專心寫著什麽。在圖畫的下麵以流利的英語寫上幾句。一彌把它念了出來:


    「什麽什麽『重新拚湊這張笨拙的驢子畫,讓它變身成為美麗的白馬。五分鍾之內完成。這是命令。維多利加上。』你啊,這也算猜謎?這就算了,你寫『維多利加上』,二哥也不知道是誰啊為什麽瞪我?啐我知道了。」


    一彌拗不過維多利加,隻好接過她遞來的信紙,在角落加上幾個字:


    「這邊的狀況一切如舊,薔薇下的事情我也懂了。還有我在這裏和一個小女孩成為朋友,她非常聰明,出了一個謎題給你。雖然我也搞不太懂,還是寄回去給你」等等內容。


    維多利加滿意地點點頭,似乎總算心滿意足。一彌的內心想著:「真是孩子氣。怎麽這麽不服輸」不禁放棄地歎了一口氣。


    維多利加似乎終於冷靜下來,嬌小的身材以貴婦般的優雅儀態坐著。緩緩拿起白色陶製煙鬥,點火湊近小小的嘴唇,吸了一口。


    突然說道:


    「關於阿申頓伯爵夫人肖像畫那件事」


    「你還記得啊!」


    布洛瓦警官一邊呼喊,一邊把鑽子頭頂了過來。


    比剛才更為明亮的陽光照入植物園,把鮮綠的葉子照得耀眼眩目。春風從天窗輕柔吹入,樹木與花朵隨風搖曳。


    白色細煙從維多利加銜著的陶製煙鬥嫋嫋往天窗升去。


    一彌再度和布洛瓦警宮肩並著肩,摒息以待維多利加的下一句話。


    「久城,你懂拉丁文嗎?」


    「完全不懂。」


    布洛瓦警官也苦著臉左右搖晃鑽子頭。


    「拉丁文裏有『pe』這個字,直譯就是『後悔』。當然拉丁文現在已經不在日常生活當中使用,這個字也很少代表原本的意義。然而語言可以被賦子不同的意義而存活下來。即使薔薇花因為某種理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薔薇花下』這種用法也會繼續流傳下去吧。以薔薇的後代身分這是相同的道理。」


    「究、究竟是怎麽回事?」


    「『pe』這個拉了文,現在以美術用語的身分流傳下來。也是畫家後悔時所做的行為。


    聽好了,畫家在已經畫在畫布的畫上,再畫另一張畫蓋上去。這是發生在先前畫的畫是失敗作品的時候,也發生在想要隱藏先前的畫的時候。」


    維多利加將煙鬥拿開嘴邊,緩慢、傭懶地轉身朝向這邊。


    一彌像是入迷地盯著那對因為從沒見過的深深倦怠,顯得一片蒙朧的淡綠色眼眸。沒有任何表情,和方才孩子氣地為了一點小事發怒、通紅的臉龐判若兩人。簡直就像早巳滅絕的珍奇生物標本,令人想到玻璃珠的綠色眼眸一動也不動。可是裏麵蘊含令人戰栗的負麵力量。一彌好像是被巨大猙獰的生物盯上,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栘開。


    「畫家之後畫上去的畫,經過一段時間,顏料可能變得透明、甚至消失,於是原來的畫就會突然出現。這種現象就稱為『pe。」


    一彌訝異地與布洛瓦警官對望。


    「咦?那麽說來,究竟是怎麽回事?」


    「掛在打不開的閱覽室牆上的畫沒有被人掉包。過去有某人為了隱藏名畫『南大西洋』,在上麵畫上拙劣的肖像畫。因為顏料掉色,原本的名畫浮現出來,如此而已。」


    「是、是誰幹的?」


    維多利加不耐煩地看著一彌,小巧可愛的鼻子哼了一聲,以令人討厭的高傲態度繼續說:


    「那還用說,當然是奎亞那囉。偷走名畫『南太平洋』、偷走阿申頓伯爵夫人的項鏈『毒花』的人,都是奎亞那。他把名畫藏在學園裏時,想到可以在上麵畫上別的畫。然後就以藏在學園裏的項鏈之主作為主題,畫了一張肖像畫。告訴你,沒有人知道究竟是誰、何時掛上去的閱覽室繪畫裏麵,隱藏著這個秘密。」


    植物園中充滿寂靜。


    天窗射入眩目的陽光。


    和煦的春風吹得棕櫚葉發出沙沙聲響。


    維多利加口中的陶製煙鬥升起一縷細白的輕煙。


    有好一會兒沒有任何人說話。一彌隻是訝異盯著維多利加小巧可愛的臉,維多利加則是一臉不在乎,默默不發一語。


    「好了走吧。」


    一臉比任何人都要驚訝的表情,布洛瓦警官總算重振精神,然後慢慢背對植物園,加快腳步,簡直像是逃命一般往油壓式電梯走去。


    一彌回過神來,對著警官的背影抗議:


    「警官!你又在借用維多利加的智慧之後,佯裝不知就想走嗎?今天我非逼著你向維多利加道謝不可。警宮、警官」


    「你胡說什麽?久城同學,我隻是正好待在這裏。」


    布洛瓦警官嘴裏碎碎念著一彌早巳聽過好幾次的借口,衝進電梯裏麵,關上黑色鐵門。


    「古雷溫。」


    維多利加突然以老太婆的沙啞聲音開口。被叫住的布洛瓦警官肩膀抖了一下,翻翻白眼往維多利加的方向問道:


    「幹、幹什麽?我可是很忙的。因為我必須把奎亞那藏在學園裏的寶物全部找出來才行。好了,我得回去了。」


    「真是可惜,恐怕你再怎麽找也找不到這個吧,古雷溫。」


    維多利加把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的小布袋丟向布洛瓦警官。雖然她的動作很大,布袋卻在距離維多利加不到一公尺的地方落地。無可奈何的一彌隻好把它撿起來,走到布洛瓦警官麵前交給他。


    那是上麵繡著花朵圖樣的小袋子。布洛瓦警官驚訝地盯著它好一會兒,突然驚叫出聲,拿出奎亞那贓物清單,開始和袋子比對起來。一彌也從旁邊采頭過去。


    上麵有和維多利加丟來的袋子十分接近的畫。那是著名的植物獵人在南美內陸采集來的珍貴花種


    布洛瓦警官急忙打開袋子看了一眼,然後轉過來抖一抖沒有任何東西。


    「空的!」


    布洛瓦警官大叫。


    轉頭麵對在植物園裏,以一動也不動的綠色眼眸盯著這裏的謎之美少女。


    「種子呢!」


    「吃掉了。」


    「吃吃吃吃掉了?你、你是鬆鼠嗎?不要騙我!」


    「真的。相當美味。我最大的敵人就是無聊,吃些和平常不一樣的東西,挺驚奇的。」


    維多利加說完之後滿足地點頭,轉身背對這裏。可以看到她的煙鬥冒出的一縷白煙正在微微顫動。八成是在一邊發抖一邊忍住笑意吧


    喀噠、喀噠!


    鐵製電梯發出尖銳的聲音往下降。一彌戰戰兢兢地看著兩人,布洛瓦警官不甘心的臉隨著下降的鐵柵欄消失在一彌的視野裏。


    「那麽昂貴的種子,你真的吃掉了?沒有吃壞肚子嗎?」


    「」


    維多利加抬頭望著跑回植物園的一彌,小巧可愛的鼻子哼了一聲當作回答。滿臉訝異的一彌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說出一句:


    「從來沒看過布洛瓦警官那種表情呢!」


    「久城你喜歡漂亮的花吧?」


    「花?」


    一彌愣愣回問,稍微想了一下。


    「嗯,我喜歡花。在祖國的時候,媽媽都會整理庭院。各個季節都有不同的花盛開,非常美麗。不過這個植物園也很不簡單。你呢?」


    維多利加沒有回答,又哼了一聲。


    一彌無法了解這段對話的意義,充滿疑惑地看著維多利加。每當她沉默下來,就開始擔心自己待在這裏是不是顯得很礙事。


    (事件解決了,我也沒機會再來了吧)


    維多利加又開始裝作不知道,繼續看書。她同時閱讀奸幾本書,而且以驚人的速度不停翻頁。一彌不知為何對於這個怪異的嬌小少女感到依依不舍。


    (無論如何,我總不可能每天爬上那座不得了的樓梯。可能再也沒有機會遇到這名不可思議的少女似乎有點寂寞。可是)


    「久城。」


    埋頭在書堆的維多利加,頭抬也不抬叫了一聲。


    「大約十天吧。十天之後。」


    「嗯?咦你怎麽了?臉有點紅喔。」


    「才、才、才不紅!大約十天之後!」


    「明明就是紅的什麽?十天之後?」


    「那個再過來吧。」


    一彌嚇了一跳,但是過了一會兒,整個表情亮了起來。


    「可以嗎!?」


    「十天之後再來,看看那裏吧。」


    「那裏?」


    一彌詫異地看向維多利加指的方向那是植物園的泥土,今天一早維多利加一直在玩泥巴的位置


    維多利加油著煙鬥說道:


    「十天之後,那裏就會開出珍貴的南國花朵。你就過來看吧。」


    「啊!?維多利加,你把它種了!?」


    「不、那個,我沒有注意。因為裝有種子的袋子掉了,所以才會種下去。結果出現在那張清單上麵」


    維多利加的臉一片通紅,拚命揮舞自己的小手。一彌啞口無言,維多利加獨自慌慌張張說著借口,最後也閉上嘴巴,用手按住通紅的臉頰。


    棕櫚葉搖曳。


    春風溫柔吹過,吹動煙鬥的輕煙。


    心中有點高興的一彌對著維多利加說道:


    「那麽我還可以再來羅?你不會覺得我很吵,給你帶來困擾嗎?」


    「」


    維多利加沒回答,隻是哼了一聲。斜眼瞄了一下笑容滿麵的一彌,不悅地板起臉,像是有話想說張開嘴巴。


    可是潤澤的櫻桃小口說不出如同以往嚴苛、因為沙啞的聲音顯得粗暴的話。維多利加閉上嘴,又哼了一聲。


    有如解開的天鵝絨頭巾,維多利加的美麗金發隨著天窗吹來的風飄動。棕櫚葉也發出沙沙聲響不停搖晃。


    一彌轉身背對著她,打算離開植物園。扶著迷宮樓梯帶有卷葉裝飾的


    扶手,再次回頭,一彌瞬間看見幻影。


    灰色的圖書館塔。位於最上方的不可思議植物園裏,珍奇的異國花朵發芽開出鮮豔的花。天窗的風吹動那朵不可思議的花。而賞花的人,是本身就有如不可思議的異國花朵,嬌小怪異的少女維多利加,陪伴在她身邊的人則是自己


    有如守護不可思議花朵的秘密園丁,一彌隻能凝望披散荷葉邊有如各色花瓣,端坐在地上的維多利加


    當一彌因為瞬間的幻影發呆之時,在植物園深處裝作若無其事的維多利加略微拾起頭兩人的視線相交。


    一彌屏住呼吸,隻是望著維多利加。因為一彌一直保持沉默,讓維多利加詫異地看著他,最後才以老太婆的沙啞聲音,混著無聊至極的歎息聲說道:


    「告訴你,我一直都在這裏。有事的話,就沿著迷宮樓梯爬上來吧!」


    6


    和煦春風吹過校園,吹動花壇中恣意綻放的花朵,以及青翠的草地。


    離開圖書館,走在白色細石路上的一彌,在校舍前停下腳步。正好遇到布洛瓦警宮的兩個部下,一個拿著阿申頓伯爵夫人的項鏈「毒花」,另一個拿著名畫家的作品「南大西洋」,正打算把它們帶走。


    來自英國的留學生艾薇兒布萊德利惋惜地目送它們。從背後緩緩接近的一彌,注意到艾薇兒不是看著亮晶晶的項鏈,而是望向那幅繪畫,於是出聲問道:


    「我一直以為女孩子應該喜歡寶石勝過繪畫。』


    像是嚇了一跳回頭的艾薇兒,看到一彌便堆起滿麵笑容。然後她以修長的手指向繪畫:


    「那張畫是南大西洋的海對吧?好美的海!其實我的冒險家爺爺,已經去世了。」


    「嗯」


    和艾薇兒並肩走在一起的一彌點點頭。一彌還在國內時,也曾經在報紙上看過有關布萊德利爵士死亡的報導。


    知名的冒險家在六十歲生日之後的某一天,搭上熱氣球沒錯、的確定這樣


    「他搭乘熱氣球進行橫越大西洋的冒險旅行,就這麽消失在茫茫大海裏。雖然有很多人說他的行為魯莽、一定是傻了可是當我看到那張畫,就覺得那片海洋真是美麗」


    艾薇兒的笑容帶著悲傷。大大的藍色眼珠帶著眼淚,一彌急忙找出手帕遞給艾薇兒。艾薇兒拿來擦過眼淚之後,又嘶嘶擤了鼻涕,才還給一彌。


    「熱氣球雖然消失在海裏,但是爺爺死前一定是看著那麽美麗、有如樂園的蔚藍海洋我是這麽覺得。嘿嘿嘿」


    「艾薇兒」


    一彌一邊心想「待會兒再洗吧」一邊把手帕塞回屁股的口袋裏。


    花壇中恣意綻放的花朵,傳來甜美清爽的香氣。兩人的鞋子每踏上一腳,細石路就發出細小的聲音。


    艾薇兒以仿佛花朵盛開、毫無陰霾的爽朗笑容對著一彌說道:


    「我也想要像爺爺一樣,到遙遠的地方到處冒險。對了,久城同學生長的國家,一定也很棒吧?希望我有一天也可以去那裏!」


    「咦還是第一次有人對我這麽說。這個學園裏的學生,好像都認為海洋另一端的國家是恐怖的未開發地區。畢竟我的綽號就是『死神』。」


    「是這樣嗎?」


    「咦?你還不知道啊?慘了」


    看著一彌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艾薇兒嗤嗤笑了。


    「未知的東西總是讓人感到詭異,尤其是蘇瓦爾的貴族女孩都是這樣。可是我卻愛得不得了未知的國家、未知的文化。其中一定有令人興奮的發現。與歐洲相比,在地球另一頭的東西,我覺得一定非常不可思議!」


    走在她旁邊的一彌想著另一位少女。艾薇兒提到的「蘇瓦爾的貴族女孩」


    「久城同學,總有一天我」


    別說是蘇瓦爾,從來不曾踏出圖書館塔最上方的不可思議植物園,嬌小、怪異、輕鬆說出一一連串狠毒話語,有如神秘花朵的少女


    「總有一天我會到遙遠的地方」


    維多利加


    被有如花辦的豪華衣裳包圍,擁有令人驚異的聰明才智的維多利加


    「久城同學,你有沒有在聽啊?」


    「咦?啊、有啊。」


    一彌終於回過神來。艾薇兒對著發愣的一彌,板起臉來像是受不了他,最後還是笑了。


    稍微強勁的風吹過。


    仍然帶有些許寒意的春風


    柔和的陽光灑落在校園,溫柔照亮佇立其中的一彌烏黑的頭發


    特別喜愛怪談的留學生艾薇兒布萊德利在幾個星期之後,向久城一彌說起幽靈船queenberry號之謎。維多利加與一彌被卷入與這艘船有關的怪異事件,展開一段驚險的冒險旅程。


    第二件冒險則是與知悉維多利加出生的秘密,隱藏在深山裏的無名村相關事件。


    第三件冒險是一彌也涉入其中,發生在蘇瓦爾首都蘇瓦倫的大量失蹤事件消失在黑暗中的人們


    第四件冒險是關於在聖瑪格麗特學園曆史灑下陰影的鏈金術師利維坦的醜聞


    維多利加和一彌在往後的幾個月裏,經曆了一件又一件的冒險。


    各自的心緒乘風飛翔、兩人共度的季節也從春季進入夏季。


    學園即將迎接漫長的暑假。


    就在暑假的第一天,二哥寄來的回信送到一彌手上。上麵寫著維多利加所出的謎題小馬拚圖的答案,以及二哥向維多利加挑戰的新謎題。圍繞著這個謎題的維多利加與一彌,以及另一名少女的夏日回憶


    但是,那又是別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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