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你這一身紅紅粉粉是老子梳妝台上的胭脂水粉?是額娘特地使人調的幾兩金子一盒的胭脂水粉?


    這還不止,喜寶說的是它砸了一地的東西……


    寧楚克努力回想自己房裏擺了些什麽,回想完畢之後,她氣得肝疼。


    要說此時此刻的心情,用一句話就能詮釋:


    ——我去你的!


    考慮到這鳥聰明,都快成精了,再考慮到往後它還大有用處,至少在換回去之前都得靠它交換情報。寧楚克沒擼了它的毛做紅燒八哥,非但如此還盡可能平心靜氣關懷了一番,才問它怎麽回事,好好去送信怎麽搞成這樣回來?到底誰造的孽?


    「鳥肥了一圈,沒找到人!」


    「鳥問丫鬟你主子呢?丫鬟說:春露嬌杏兒快來看鳥精!!!」


    它學得真像,寧楚克一下就聽出來是誰,她滿頭黑線問:「然後呢?」


    喜寶歪了歪頭,努力回憶一番,又說:「然後我讓她別嗶嗶,又問她人呢,她說啊啊啊啊鴝鵒成精了!」


    寧楚克已經在腦海裏還原了當時的場景,沒必要再問了。


    倒是有一點她沒想到,按理說這兩天九阿哥應該疼得要死要活躺在床上,他竟然還能出去?他去哪兒晃蕩了?


    心裏頭的想法一連幾轉,她手上動作沒停,輕輕替喜寶梳順一身的毛,把鳥安撫好了她才坐回書案前。今兒個信沒送到隻能等兩天再去一回,那兩茬事押後,趕明上書房複課,她瀟灑了這麽些天得趕緊把心收了。


    想到近段時間發生的事,寧楚克就是好一番感慨。


    以前隻覺得自個兒能耐,沒想到她連天潢貴胄也扮得活靈活現,起初那幾天是出了許多洋相,這才多久?才二十餘天,竟然已經非常習慣了。


    無論之走姿坐姿就是純爺們,別說沐浴解手,大兄弟起立她都能麵不改色給摁下去,聽兄弟們開黃腔也不帶紅臉的,隻差沒跟著上八大胡同嫖妓。


    人的潛力真他媽無窮無盡啊。


    複課那日,上書房先生果真逐頁檢查了寧楚克交上來的大字,她苦練狂草之餘還順便謄抄了好些詩詞文章,尤其謫仙人的名篇,到她手裏格外灑脫,筆勢大氣磅礴,通篇看來血脈噴湧狂放不羈。


    先生捧著紙張的手都在抖,那是激動的,他反複品讀之後,當著諸位皇子的麵又一次誇讚了寧楚克。說什麽看過九阿哥這筆狂草,感覺自己幾十年的字都白寫了,又說九阿哥天分甚高,這筆字狂不輸懷素,不說苦練三十載,筆耕不輟寫上八載十載定有所成。


    總結一下,他想表達的就是:我們之中出了個書法名家。


    胤禟改練狂草一事諸位皇子都聽說了,也聽說他挺有天分,有幸得見的人卻沒幾個。掰起手指頭算算,似乎也就五、十兩位知道他是個什麽水平,既然先生提到這茬,胤祥就說想觀摩觀摩也好跟她學習,胤禎也是一個意思,他單方麵記了寧楚克的仇,說出來的話就不那麽中聽——


    「我卻不信老九有這能耐,他的字兄弟們還見少了?」


    十四阿哥胤禎是康熙二十七年生的,年歲輕,心性不穩,寧楚克心情好的時候一般不和小豆丁計較,這話她聽見了,還是托著頭坐在原處,全程不發一語。胤禎再拿話刺她,上書房先生聽不下去了。


    被請來教導皇子的誰不是當世名儒?先生看著十四阿哥,想訓斥一番,有恐怕說得太重適得其反,半晌方道:「古人有言,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十四阿哥聽罷,麵紅耳赤,拱手解釋說:「先生誤會了……」


    因為羞惱,他言辭上難免有些磕絆,看他說得這麽費勁,寧楚克善心大發,決定幫他個忙:「十四弟就是覺得哥哥我天生草包。就算我是個草包,誰說草包就不能寫筆好字?要是請人代筆,寫成這樣也真病得不輕。」


    她一邊說,還斜過眼瞅過去:「心中有佛,所見皆佛,十四弟聽先生一言立刻想到代筆上去,這也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寧楚克一邊說,還取了支筆來,不疾不徐的浸上墨,而後提筆一蹴而就:


    人生照鏡須自知,無鹽何用妒西施。


    她剛撂筆,胤誐就隔著個巷道探過頭來,隻一眼他就看明白紙上寫了啥,又愣了片刻,他笑噴出來。


    損成這樣,九哥到底是缺心眼還是缺德?


    這麽大反應也把其他皇子引了過來,跟著就是大麵積的憋笑,也有笑點低實在憋不住的就破罐子破摔了,哈哈哈哈笑得肚子疼。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九哥,九哥你真幽默。」


    哪裏哪裏,你過獎了。


    「平心而論我也懷疑過,這回一定信了。」


    那這兩句也送給你。


    等兄弟們欣賞夠了,老十伸手捅捅她:「快,快題字,把印也蓋上,回頭裱起來送給十四弟。」


    胤誐這瞎主意一出,還有人撫掌附和:「十哥說得好,這既然是為十四寫的,那合該裱起來掛他房裏去,日日看著以便督促自己向九哥學習。」


    「十四你還傻坐那兒幹啥?過來看看啊,這可是誠心誠意為你寫的,字裏行間都是真誠。」


    「扯淡把你,統共隻一行,哪來的字裏行間?」


    「……」


    這天的早課比集市還熱鬧,要是平時,先生就該罰他們了,可先生這會兒還沉浸在那幅字裏,恨不得立刻宣布下學,趕緊拿回家去裝裱上。


    複學後頭一天早課就這麽喧鬧過去了。


    晚些時候,這動靜傳到康熙耳中,聽說老九和老十四又鬧起來,他腦仁生疼,又聽說老九當場為自己正名,順帶落了十四的臉,他跟著來了興趣。


    康熙八歲登基,登基之前在上書房待過兩年,哪怕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想起來還是曆曆在目。坐上這位置之前,他吃過很多苦,太明白皇子們的相處之道,本來想過這裏頭有傾軋有不公平,反複思量幾回,還是沒幹預過多。兒子多了互相比著是好事,這樣總能激出幾個能擔大任的,不至於養出一籠草包。


    至於有人會吃苦頭受委屈,權當人生曆練,也有益處。


    底下人活靈活現的給康熙學了一全套,等念到寧楚克寫的那句詩,康熙險些噴了茶水,緩過勁兒來才笑罵道:「這活寶!宜妃說他是混世魔王真說對了!朕還沒見過這麽皮的小子!」


    梁九功心想您瞧多了恭敬之中帶著畏懼的眼神,看九阿哥這樣不挺中意?


    比起那些一到禦前就緊張得不知該說什麽,連討好都顯得小心翼翼的,九阿哥難怪會合了皇上心意。


    人就是這樣,你討厭他,你看他渾身上下都是缺點,走近點就臭不可聞;你若喜歡他,那缺點也成了優點,魯莽可說成率性,任性可說成灑脫,沒規矩可說成不拘小節……在梁九功看來,皇上眼中的九阿哥便是如此,雖然有些小問題,都無傷大雅。


    他文章寫得不好,可人家有想法,思想比堆砌起來的辭藻要難得太多。


    他功課做得一般,可他寫得一手好字,須知人無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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