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任川這輩子都沒有把頭紮進水裏過,他覺得江桓不是在教遊泳,是在要他的命,"我不行!" “試試,沒事兒。”江桓安撫他,牽著他的手,“哥在這兒,你怕什麽?” 江桓就仿佛是在哄一隻樹袋熊下樹,拿出了十足十的耐心,才終於勸說動了任川。 任川捏住了自己的鼻子,深吸一口氣,而後一頭紮進了水裏。 三秒鍾不到,他就慌慌張張地破水而出,像隻落了水的流浪狗,渾身瑟瑟發抖,一把就摟住了江桓的脖子。 兩個人的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江桓看著任川,下意識地吞咽一口口水,水珠在他的唇瓣,鎖骨,胸膛上滾動,破碎迷離的城市燈火散落在他身上,肌膚都在閃著光。 江桓輕柔地抱著他,像是捧著一捧水,又像是對待什麽珍重的寶貝,“沒事兒,再來一次。” 任川緩了緩,攥緊了江桓的手,十指相扣著,而後又一次鑽入了水底。 這一次就遠沒有第一次那麽恐慌,任川嘴邊吐著氣泡,突然好奇起水底的世界,他試探了兩下,而後將眼睛給睜開了。 池水溫柔地將他包裹著,空蕩蕩的水底,很容易讓人恐懼,可任川不怕,因為江桓牢牢地牽著他。 任川在水底對江桓露出一個笑,波光粼粼下,像是陽光投入水麵,斑斕而動人。 他們隔著池水對視,相笑,江桓忍不住動手將任川給打撈上來,把他的腕子握在手裏,像是打撈上來了一捧珍珠。 江桓替任川抹掉了臉上的水,“還怕麽?” 任川搖搖頭,“不怕。” 江桓笑起來,帶著他往深水區去,踩了一會兒水,任川說自己口渴。 江桓於是就上岸去售賣機裏給他買礦泉水,為了以防萬一,把小黃鴨遊泳圈給他套上了。 這就好像是家長不放心孩子,真恨不得將他拴在自己褲腰帶上。 售賣機裏沒有礦泉水,江桓就買了果汁,擰開瓶蓋自己先偷喝一口,想借此偷偷接個吻。 他揣著果汁走回去,一到泳池邊人傻了,環顧了一圈泳池,任川人不見了。 小黃鴨遊泳圈孤零零地漂在泳池上,水麵上沒有半點漣漪,一切都安靜地詭異。 “川兒……”江桓慌了,大喊著,“川兒!” 無人回應。 江桓把手裏的果汁給丟掉了,健步飛到泳池邊,撲通一聲紮進去,看見任川沉在了水底,閉著眼,好像失去了意識。 不敢有片刻耽擱,江桓伸出手勒住他的腰,摟緊了遊上去,剛破開水麵,任川就朝他的臉上噴水,笑嘻嘻的,“好不好玩兒?” 江桓的胸膛劇烈起伏,心髒都要跳出來了,全他娘的是嚇的。 任川看他不笑,眨眨眼,“哥——” “你他娘的幾歲!”江桓對他咆哮著,像頭暴怒的雄獅,“誰告訴你這樣好玩兒的!” 任川吞咽一口口水,“我不是……” “任川!”江桓隻記得剛才的魂飛魄散,任川要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他要怎麽辦,眼圈都氣紅了,“你有沒有一點安全常識!” “我不是故意的。”任川想解釋,“我就是想嚇嚇你。” “好!你嚇到我了!”江桓的嗓門震得整個泳池都在顫抖,“你滿意了吧!” 他推開任川,朝岸邊去,五髒六腑都在痛,全他娘的是氣的。 這樣的場麵讓任川有點慌,他沒料到江桓會這樣生氣。 江桓把他的手給甩開,“別喊我哥!沒你這樣的弟弟!” “錯了!”任川從後將他摟抱住,“我認錯了!以後不嚇你了!” 兩個人的身上都是濕漉漉的,胳膊纏著胳膊,胸口抵著後背,肌膚滑膩膩地相蹭,體溫捂著捂著就開始升高。 任川在江桓嘴角啵唧一聲,親了一下,“我錯了。” 江桓的火氣頃刻間消散了。 看來親一親管用,任川又啵唧一聲,親上了他的嘴唇,“真的錯了,再也沒有下一次了。” 江桓捏緊了他的手掌,真不敢讓這個祖宗離開自己視線半步,語氣沒那麽凶狠地警告著,“沒有下一次!” 他瞥一眼任川,“再惹我生氣,火可就不是這麽好滅的了。” 江桓牽著任川去更衣室,生怕自己一個轉身,這祖宗就鬧出幺蛾子來,必須得自己好好看管著,這樣才放心。 他倆換好了衣服,互相幫忙幫忙吹幹頭發,又手牽手回家。 門口擺放著一個快遞盒子,江桓看不是自己的,拿起來問任川,“你買了什麽?” “拖鞋。”任川告訴他,“咱倆的,冬天穿。” 那一句“咱倆的”讓江桓的心熨帖了,就好像和任川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小窩,每天吭哧吭哧地往家裏搬吃的用的,屯好了物資,準備貓冬。 走進家門,任川去拆快遞,江桓去熱牛奶。 端著兩杯牛奶走出來,江桓看著任川腳上已經換上了新拖鞋,粉色的,軟綿綿的看著就暖和,還帶著兩個兔子耳朵。 任川把他的拖鞋遞給他,“穿上。” 江桓咕噥了一聲幼稚,卻還是老老實實地換上。 任川心滿意足地看著,心裏還美滋滋的。 管你是什麽身家百億的總裁,回到家還不是得老老實實穿我買的小兔子拖鞋? 江桓將生鮮包裹拆開,有牛肉,小蔥,一些時令蔬菜,還有一盒專門給任川買的指橙。 江桓去洗水果,任川擺弄著投影儀,兩個人各幹各的,互不打擾,卻又纏纏綿綿,那種氛圍針插不進水潑不來,儼然是個二人小世界。 這種氛圍讓人享受,本能地放鬆了神經,溫暖而舒適,就仿佛是家一樣。 江桓端著水果回來,大屏幕上正在播放影片,不是新片子,一部機器人總動員,任川看了幾百遍還是津津有味。 “吃點。”江桓在他身邊坐下,捏起一顆指橙送到他嘴邊,“張嘴。” 任川緊盯著屏幕,乖乖張嘴,江桓喂什麽,他就吃什麽,這要是換了別人,投毒他都不知道。 指橙口味偏酸,任川的眉頭一下子就皺起來了,臉色也發苦,“好酸——” 江桓起身去給他找蜜糖,“你等等,我去拿——” 話還沒說完,任川拽住他的領口就吻了上去,指橙的清新味道在口腔舌尖上蔓延開來,這一次卻沒有人嫌棄酸苦。 大屏幕上的動畫依舊在播放,沒有任何語言,那片世界死寂荒涼,生活枯燥疲憊而又肮髒,所有的期待與渴望隻不過是一場荒謬。 可瓦力卻在執著等候著一個能與他十指相扣的人。 任川伸出手去,將江桓的手握在掌心,手指分開,扣緊,不留半點空隙。 唇齒相依,一種宏大而猛烈的感情將他自內而外地貫穿,心髒為之動容,如此渴望,如此強烈。 “江桓……”任川的聲音很輕,像是說給自己聽,“我離不開你了,怎麽辦……” 江桓恨不得把他揉進自己懷裏化成自己的血肉,“那就……” “……一輩子。” 任川沒有倒下,他還有江桓陪著呢,他知道就算自己身無分文變成了窮光蛋,江桓也會一直在他背後。 隻要這麽想一想,他就有了無窮的勁兒向前衝。 他把這股勁去全放在了酒桌上,幾十瓶幾十瓶的喝,一個月的期限近在眼前,他要拉到投資,他要救活黑石。 那群老板們把他當成了猴來耍,一瓶一瓶接連不斷地灌,就喜歡看酒液順著他的下巴流淌下來的樣子,尖利刺耳的笑聲,如同魔咒一樣盤旋。 任川年輕,漂亮,在一群大腹便便,腦滿腸肥的中年人間顯得格外突兀。 人們就喜歡把漂亮的東西撕碎開來。 既享受著陽光也喜歡鮮血。 淩晨三點半,任川搖晃著醉步從燈火輝煌的會所裏走出來,眼前朦朧一片,胃部火燒火燎地絞痛著,他實在是忍不住,一彎腰,在牆根下嘔吐出來,嘴裏泛起了濃烈的血腥。 眼前黑斑點點什麽都看不清,任川踉蹌了兩下,便栽倒在地一動不動。 會所的員工陸陸續續下班,來來往往那麽多人,就沒有一個往這個角落投去一眼。 醉倒街邊的醉鬼實在數不勝數。 沒有一個人知道,倒在這裏的是被人捧在手心裏的寶貝。 任川在冰冷的地麵上蜷縮著身體,陷入昏迷,唇齒間發出囈語的聲音,仔細去聽,那是一聲模糊破碎的,“哥……” 寒風呼嘯,枯枝瑟瑟,會所裏的人幾乎要走光了,門童縮著脖子,想要關門。 這時候一輛豪車駛來,車門打開,一個四十多歲穿著西裝的男人從車上走下來。 經過門口的時候,他的腳步停頓了一下。 會所經理迎了出來,親熱/地喊上一聲,“常先生!歡迎光臨!” 常先生麵容肅穆,自帶一股威嚴,那是長期處於上位潛移默化出來的,他走到這個角落,彎下腰,將醉倒的任川給抱起來。 經理的臉色有點變,“是我們疏忽了!不知道這是常先生的朋友……” “不認識。”常先生隻是將任川抱進了大堂,放在了沙發上,“拿他手機,打電話給認識的朋友。” 經理連忙說是,從任川兜裏掏出手機,卻發現並不能指紋解鎖,錢包裏也沒有身份證等能說明身份的東西。 經理為難了,“這……” “開個房。”常先生把自己的卡遞出去,“讓他睡一晚。” 經理連忙說是,“好的!好的!” 任川夢見了媽媽。 他出生的時候媽媽就死了,為了給他生命,媽媽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雖然任東升從來都沒有責怪他,但是任川從來都不過生日。 小時候摔一跤都委屈,別的小孩兒都有媽媽哄著,任川就隻能自己爬起來吹一吹傷口上的沙子。 夢裏,他沿著樓梯向上,來到家裏的頂層閣樓,陽光從絢麗的花窗裏照射進來,仿佛聖光一樣。 頂層放著許多媽媽生前用過的東西,發夾,梳子,潔白的衣裙。 還有一張媽媽的照片,她在笑,天使一樣。 任川忍不住伸出手去,想碰一碰媽媽的臉,可是陽光之下他的手上滿是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