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誤會啊,隻是站在高處的人,他看不到罷了。我們從來都不是平視的,怎麽可能有真正的兄弟情義呢?」


    景玨聽聞此言,臉上不甚好看。他薄唇輕抿,似有些生氣,又似失望,「不管你怎麽說,怎麽看,我自始至終都是將你當做兄弟朋友的。今日來送你最後一程。隻盼你來世得到你想要的,不要看低了自己。」


    景瑢看著他親自遞過來的鳩酒,又順著他端著酒杯的手一直向上看去,看到了他的玉麵,看到他的眼。


    「就這樣?」景瑢問道。


    景玨回視他,「你想要怎樣?」


    「就隻是一杯毒酒而已?」景瑢又問。


    景玨笑了笑。「一杯不夠,還有一壺,你放心喝。」


    景瑢也咧了咧嘴,「哥哥真有心,還同我玩笑。我記得當初,哥哥不是說過。要我不得好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麽?這一壺毒酒下去,我可就真的死了,不能被你痛苦折磨了呀?」


    景玨垂了垂眼眸,扯了扯嘴角,不知為何,臉上的笑容一時間又苦又酸澀。


    原本的好兄弟,原本形影不離,一起逛花樓,一起喝花酒,一起騎馬,一起射獵的人……


    怎麽走著走著,就走到了今日呢?


    「景瑢,我不折磨你了,我放過了自己。」景玨語氣很輕,但在這靜謐淒冷的天牢之中,卻叫人聽得甚是清楚,甚至繚繞回蕩在人的心頭,揮之不去,「你也,放過自己吧。」


    說完,他放下了酒杯,反而將一壺酒都遞了進去。


    景瑢怔了一怔,從他手中接過酒壺。


    酒壺好冷,冷的讓他的手都不由瑟縮了一下,可他卻迫使自己握緊了那酒壺,沒有退縮。


    「哥哥……」他喃喃喚道,目光眷戀的落在景玨的身上,「我做了很多很多對不起你的事。我背叛了你……不,從一開始接近你,也許我就是不懷好意的……可誰讓你總是護在我前頭,你總是替我出頭……你太好騙了……」


    景玨笑著點了點頭,眼眶卻有些酸有些熱。


    景瑢吸了吸鼻子,「哥哥。我走了……若真有來生,叫我做你弟弟吧……」


    說完,他掀開酒壺蓋,張開嘴,仰臉,將鳩酒灌入喉中。


    景玨忽而有些不忍看,他轉過身,背過臉去。


    當年的好兄弟,他一直當做弟弟一般護著,笑著,鬧著一起長大的人……


    今日,一個牢中。一個牢外。


    一個手捧鳩酒,再無明日。一個成為朝中新貴,蒸蒸日上。


    景玨搖了搖頭長歎一聲。


    隻聽背後傳來酒壺落地碎裂之聲。


    這一聲碎裂,好似心,舊情,回憶,都跟著碎裂了。


    他想回頭,卻又克製這自己,沒有回頭。


    自然會有同來的宮人去檢查景瑢死了沒有,他來,隻是為了送他最後一程,隻是為了見他最後一麵。他已經送了。見過了,也該離開了。


    他大步離開牢獄,再無回頭。


    這是絕別,對過去,對曾經,是對景瑢,也是對過去的自己。


    景玨沉著臉回到承安郡王府上的時候,寧春草正在跟巫女對麵而坐。


    兩人不知在為何事爭執,都有些麵紅耳赤。


    見他回來,兩人更是不約而同的住了口,都抬頭瞪著他,不發一語。


    「怎麽又將她放出來了?」景玨指著巫女問道。


    寧春草輕咳了一聲。沒有說話。


    巫女冷笑道:「不將我放出來,就任由你欺負我們巫教聖女麽?」


    景玨聞言,不由蹙眉,「欺負?」


    巫女挑了挑眉梢,「沒錯,叫我們巫教聖女就這麽不明不白的住在你郡王府上。沒有身份,沒有名分,這不是欺負是什麽?」


    景玨哼了一聲,向寧春草看去。


    寧春草臉上又紅又尷尬,見他望來,連忙低頭,不與他視線接觸。


    「你別看我家聖女,我家聖女心底善良,又鍾情與你,自然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可你不能憑著我家聖女的喜歡,就這般毫無原則的欺負她!以前聖女身單力薄,不是你的對手。由著你欺負也就罷了,如今有我們巫教為聖女鞍前馬後,你再想這般欺負她,也得問過了我們同不同意!」巫女義正言辭,毫不示弱的看著景玨說道。


    景玨被她幾句話,弄得又好氣又好笑。就連送別景瑢的沉重心情都好似被衝淡了不少,「我沒有想要委屈她,更不敢欺負她!」


    巫女聞言,十分滿意的點頭,「這麽說來,你是要明媒正娶我家聖女了?」


    怎麽就成了她們家的了?


    景玨皺了皺眉,卻並未計較這稱呼,認真應承道:「是,我自然是要明媒正娶她的!」


    寧春草臉色更紅,臉頰幾乎要埋到胸前了。


    原來被喜歡之人,心中在意之人,這般談論,是如此讓人忐忑又竊喜的事啊?心裏猶如小鹿亂撞一般。


    「那好,承安郡王都如此說了,那我也就放心了。」巫女起身,拱手說道,「還請聖女隨小人離開郡王府吧!」


    景玨和寧春草聞言皆是一愣。


    寧春草連害羞都顧不上了,抬頭看著巫女。說錯了吧?都放心了還叫她走?哪有這樣的道理?


    巫女見她詫異,也瞪大眼睛看著她,好似比她還驚訝,「難道聖女不打算從娘家出嫁?而是就在承安郡王府裏出嫁?」


    「呸!」寧春草啐她道,「說的什麽話?」


    從承安郡王府出嫁算怎麽回事兒?她如今可連景玨的小妾都不是,哪有這般嫁人的?


    「自然是要從娘家出嫁的。」巫女說道,「而如今巫教就是聖女的娘家!請聖女同小人一道回娘家吧!」


    寧春草明白過來,側臉看向景玨。


    她眼神之中頗有些眷戀的意思。


    他們相識這麽久,也就隻有當初尚在睿王府,她尚為他的小妾之時,兩人才有朝夕相處過吧?不過那時候,她不明白自己的心,一心隻想要逃離,想要弄明白前世宿命之事。


    而他更不懂的愛人,不懂得關心人,隻會由著自己的性子欺負她,羞辱她。也算不得美好的相處。


    兩人都在磨練中,漸漸成長,漸漸看明白自己的心之後。卻有越來越多的困難橫在兩人之間,讓相知相守,變得越發困難。


    如今好容易可以安心相處了,卻又要分別麽?


    「就在郡王府住著吧,臨出嫁,再……」


    「那可不行。」景玨的話未說完,就被巫女打斷,「說到哪兒也沒有這樣的道理,成婚前,有六禮要遵循,郡王爺若是不想敷衍,不想慢待我家聖女,就當遵循這六禮,一樣不可荒廢!」


    巫女見景玨略略點頭,寧春草眼中卻有更多惋惜不舍之時,更開口下一劑重藥。


    「聖女,您如今身份尊貴。若是不尊著禮教,倒叫人看輕了去!」


    寧春草臉上一紅,再不開口。


    巫女兩麵說話,隻逼得景玨同意一切正式隆重而行,她方罷休。


    「小人這就去為聖女收拾娘家,待一切安排妥當,小人再來接聖女及蘇姨娘。」巫女行禮退下。


    她倒是懂得一張一弛的道理,逼得兩人答應之後,並沒有立時就叫寧春草離開,反倒一改先前態度的,主動留出空間來給兩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妾不為後 卷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薑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薑宛並收藏妾不為後 卷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