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個極端的比喻。


    是這樣,假設有個小偷要去一個獨居且不好對付的老爺爺家裏偷東西。當然,我認為小偷應該從這個世界上被消滅,但這不過是個比喻罷了。


    這個老爺爺有點糊塗,把小偷錯認成了他的孫子。因為種種情況,小偷也就裝作老爺爺的孫子開始和他一起生活。


    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好,甚至建立起相互信賴的關係,就在小偷也覺得自己可能有點留戀老爺爺的孫子這個身份的時候。本該被蒙在鼓裏的老人實際上——


    「老、老、老、老師! 請幫幫我! 老爺爺他,可能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他的孫子啊……!」


    「唉,你在說什麽啊? 不,雖然人家不是很清楚,但總之你不要為了求快就爬牆過來小菲爾蒂婭!掉下去的話可就是慘案一樁了喲!」


    幾乎可以說是泫然欲泣的菲爾,一邊吸溜吸溜地抽動著鼻子,一邊從外頭敲打著黑陽宮二樓窗戶,高文被她嚇得臉色發青,趕緊將她抱了進來。


    她戴著假發和眼鏡,是如同往常一般變裝後的樣子。自己是如何穿上傭人製服,又是怎麽出門的,菲爾都不太記得了。應該是拉娜幫自己蒙混了過去,這才瞞過了他人的耳目。


    「那個,請問菲爾回收工作成功了嗎!?」


    拉娜稍遲一步從入口處跑了進來。她似乎是提心吊膽地看著菲爾爬上牆壁,高文笑著對她說:「沒關係,現在人家已經確保她的安全了。」然後輕輕撫摸著撲進懷裏的菲爾的背。


    黑陽宮——黑龍城中最角落的一座小小的離宮。現在,作為高文的住所,因為嫌麻煩他拒絕了所有的傭人,所以可以不用擔心別人的耳目放心談論秘密。


    「……總之,好久不見了,小菲爾蒂婭。你冷靜下來了嗎?」


    「是的」


    看到菲爾點頭,高文最後又拍了拍她的肩膀。


    比任何人都要親近的紅色頭發和琥珀色雙眸就近在眼前。光是這樣,就能讓她覺得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能戰鬥下去,那是重要的老師的顏色。


    (冷、冷靜下來了……)


    菲爾的目光追隨著統一的黑白兩色的室內陳設,吸了吸鼻子。在她心情激震的時候,他還留在城堡裏,菲爾深切覺得這真是太好了。


    還有即使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還願意和自己做朋友的拉娜。菲爾一開始煩惱就停不下來,很快就迎來了大腦的極限,在事情變得無法收拾之前,她選擇來和他們商量。


    「——所以,發生了什麽?」


    「其實……」


    菲爾小聲說明了事情的原委。一開始高文還是一臉認真地聽著,不久便露出了複雜的神色,聽完之後用指尖捏了捏眉心。


    「哈啊啊,原來如此。人家早就就說過吧。那小子最壞了……但你卻偏偏把他比作不好對付的獨居老人,笑死人家了……」


    「?老師?」


    菲爾感到疑惑,和拉娜麵麵相覷。「是人家自說自話。」高文老師擺了擺手苦笑道。


    一旦沉默下來就越發感到不安,不待片刻,菲爾又喋喋不休地說起來:


    「怎麽辦,要是給席蕾妮殿下和斯坦特陛下帶去麻煩的話……! 現在需要立刻逃走嗎!? 說起來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呀!?我不是一直裝成公主殿下的樣子嗎! 喂,拉娜,你覺得我是在何時何地被殿下發現的!?」


    菲爾抓住近旁的拉娜的兩隻袖子上下搖晃,拉娜為難地豎起了食指:「這個嘛」。


    「殿下是什麽時候察覺到的呢?……那個,要不你試著回憶一下可能暴露的節點?」


    「明、明白了。從立冬開始到現在,可能被他懷疑的瞬間,對吧?」


    菲爾深吸了一口氣,試著整理自己的記憶。


    第一處,隻穿著襯裙闖進修羅場的時候。


    第二處,和埃爾蘭特最強的軍團黑龍師團每天進行激烈的追逐比賽的時候。


    第三處,用掌底把他的下巴劈開的時候。在小巷裏的攤位上招攬客人的時候。將連男性都望而卻步的大塊烤肉一下子就掃蕩幹淨,還仍然向夫君大人的餐盤投去出炙熱的視線的時候。以為沒人看見,就「噗憋庫啾」一聲打了個噴嚏,結果剛好被夫君大人撞見的時候。


    「嗯……」


    回想了一陣,菲爾一臉嚴肅,緩緩地點了點頭。


    「那個,拉娜。你覺得為什麽至今為止我都一直相信他沒有察覺呢?」


    「別問我。」


    得到的是冷漠無情的回答。也是哦,菲爾以半風化的狀態凝望著天空。


    「但是,如果他察覺到了的話就感覺處處都很可疑啊! 因為,那可是夫君大人啊!是毒龍公唉!怎麽可能不去利用替身新娘這個把柄啊,還是說他是想以溫水煮青蛙的方式讓對方放鬆警惕,然後以文火慢燉的方式將我慢慢煮死? 但是直接把肉放在水裏煮的話就會像噩夢一樣飄出腥味來的。標準的做法明明應該是將肉的筋切掉,對肉進行調味,然後在平底鍋裏稍微煎一下,把美味鎖住然後再煮的呀,可偏偏是那位夫君大人居然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


    「……那個啊,小菲爾蒂婭。總之你話說到一半就跑題了啊。為了逃避現實就一股腦都轉變成生活小妙招的習慣你能不能改一改?」


    「哈」


    就當菲爾想到將炒成焦糖色的洋蔥和切成大塊的菜根加進鍋裏的步驟的時候,終於清醒了過來,高文不由得苦笑不已。


    他露出稍微思考的表情,然後自言自語道:「嘛,這話似乎不該由人家來說。」在菲爾詢問是什麽事之前,高文歎了口氣,撥弄著自己的紅發。


    「話說在前麵,人家決對不是在庇護那個混蛋。」


    「?」


    「此前的冬至試煉的時候,人家曾說過毒龍公是個可怕的家夥,怎麽可能把女兒托付給他嘛,那時你對憤怒的人家說『他也有誠實的一麵,並不是毫無可取之處的人』。」


    「……是的」


    菲爾記得很清楚,那時她想告訴高文不必擔心,卻不知不覺地就拚命地列舉他的優點維護著他。


    「實際上,如何確認他是否知道你是替身新娘這事,人家沒法回答你。但是,在這三個月裏,你所見到的,接觸到的,感受到的『克洛維斯·科爾巴赫·埃爾蘭特』是什麽樣的人,會采取怎樣的行動,我想,你稍微思考一下也未嚐不可。」


    冷酷透徹,令人恐懼,為了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的毒龍公。


    一直守護著弟弟遺骸長眠之地的皇兄。


    總不能讓妻子的故鄉一直被稱為敵對國吧,如此說著的夫君大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努力推進著遠大的商路計劃。


    (即使知道了事實卻對此保持沉默。和他一同度過的這段時光不會改變。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所知道的,那個他……)


    菲爾低下頭,拉娜輕輕地把手放在她的頭上。菲爾抬起頭笑了一下,就看到拉娜對她點了點頭。


    (剛才那個,有點像夫君大人經常會做的動作……)


    「你要選擇什麽,相信什麽?回顧下至今為止的一切,考慮清楚之後再做決定吧。如果這之後你還是想要逃離科爾巴赫的話,——不論用何種方式人家也會幫你離開這裏的。」


    所以放心吧,他說道。


    高文用他那粗壯而指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包住了菲爾的小手。


    逐漸傳來的熱度很溫暖。盡管如此,菲爾卻還是想起了丈夫冰涼的指尖。


    ——稍微冷靜下來的菲爾,接下來要去的是黑龍城本邸角落的角落。那是背朝陽光、位於黑龍城北部的側塔。


    從底部仰望這座用來幽禁貴人的高塔,菲爾屏住了呼吸。


    (夫君大人的真正意圖……如果是知道我真實身份和姓名的『那個人』的話,說不定會知道什麽線索。必須要去問問她。但是,他所在的地方能出入的傭人都是有嚴格限製的。所以要從這裏!)


    菲爾勇猛地將傭人製服的裙子下擺卷到膝蓋上紮好,開始了今天第二次的爬牆,但還沒等她成功到達,就完完全全被房間的主人注意到了。


    「嗚哇哇哇!? 這、這是這麽一回事?話說回來,手!快把手給我。你這樣會死的喲!?」


    慌慌張張地打開窗戶,從露台探出身去將菲爾拉上來的少年,皮膚黝黑,有一頭帶著琉璃色的銀發和朝霞色的眼眸。雖說如此,他隻是外表看起很年幼,而實際年齡已經可以被稱為青年了。


    「新娘小姐!!為什麽要亂來啊!?掉下去的話就摔成絞肉了喲!?」


    「不,說摔成絞肉有點誇張了,也許可能變成四分五裂的西瓜吧……呃」


    這位鄉音濃重的用共用語訓斥她的人是邊境民族的族長——奇利亞·伊魯·迪卡路,菲爾咕咚一聲咽了咽口水。


    (剛剛,他看到我的時候喊我『新娘小姐』吧。我這身打扮,明明是戴著栗色假發和眼鏡的傭人模樣呀。)


    「您察覺到我是誰了吧。實際上,這還是我第一次被人一眼看破。」


    「是啊。如果是普通人的話,應該不會察覺。但是,我能憑借氣味來辨別。」


    「誒。氣味……?」


    菲爾歪著頭。緊接著,開始哼哧哼哧地試著聞了聞自己的衣袖。


    「對不起。我身上,沾上了什麽味道嗎?」


    「不是哦。因為出身的關係,我嗅覺天生就很敏銳。要比人類要靈敏許多。」


    (這話,說得好像自己不是個人類一樣……?)


    在昏暗的房間中央,暖爐中燃燒著的火焰爆出大顆的火星,搖曳著他們的影子。菲爾注意到,奇利亞的影子,突然被扭曲成奇妙的形狀,她慌忙揉了揉眼睛。


    「開場白就到此為止吧。您特意來到這裏,是有什麽事吧?『新娘小姐』……或者說菲爾蒂婭小姐?」


    是的,菲爾想起來了。以前在藏匿著要運到某處的咒毒的蟻塚時,他曾經叫出變裝成『席蕾妮公主』的菲爾的本名。


    (他到底是從哪兒得知我的名字的……自從我作為替身嫁過來之前,從來沒去過迪卡路,當然也並未和奇利亞大人見過麵呀。)


    盡管如此,不僅被他識破自己是個冒牌貨,甚至連名字都知道了——


    (果然這個人……)


    「您的真實身份,我沒和黑龍公說過喲。我也沒打算告訴其他人。」


    「!」


    菲爾轉動大腦思索著,正想著該從哪兒問起怎麽開口比較好,結果卻被他搶先回答了,他聳了聳肩。


    「因為前幾天席蕾妮公主的到來,在城裏引起了不小的騷動。我就算再火上澆油也得不到什麽好處。但如果是他自己發現的話,我也沒法阻止哦。」


    「那個……您也沒有告訴吉爾福特大人嗎?」


    「什麽……?白龍公他怎麽了?」菲爾姑且先確認了一下,但奇利亞一臉不可思議地歪著頭。一提到吉爾福特,他就露出為難的神情。


    「原來如此,發生了這種事……您一定,嚇了一跳吧。我能理解您的心情。」


    「謝謝您。……奇利亞大人,您怎麽看?」


    「啊—、呃。這個嘛,是哦……」


    對於這個提問,奇利亞表現得十分苦惱。然後,他有些猶豫地回答道:


    「若是白龍公並沒有連您的身世都一清二楚的話,那麽黑龍公應該也不知道您的真實姓名和出身吧。並且再怎麽說,您都偽裝到這個地步了,我想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不會察覺到扮作傭人的您和公主姿態的您是同一個人喲。」


    「就、就是說啊。夫君大人他,再怎麽樣也不會連我這副模樣都能看穿吧!他要是知道自己的新娘用如此悲哀而庸俗的模樣大喊著『我最愛金錢啦!』之類的話,應該會更加擔憂我是不是腦袋出問題了才對!」


    「……不、那個,也沒到……。就是說呢,那麽,就當是這樣吧……」


    顧不上不知為何視線有些飄忽的奇利亞,「唔嗯」菲爾沉吟起來。雖然暫時可以安心了,但是關於此事,好像也無法從奇利亞這裏問出更多的訊息了。


    菲爾思索著要不要結束這場談話,但轉念又想自己好不容易來這裏一趟。實際上,她想要向他確認的事還有很多。


    「我想問的不隻是這些,除此之外還有關於我自己的……」


    菲爾一直都認為自己隻是一個平淡無奇的普通人。當然,她現在也是這麽想的。


    (自己隻是一介大庶民,是戰災孤兒,隻是碰巧和席蕾妮大人容貌相似……我原本是這麽想的。)


    咒毒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自己應該從未見過,但不知為何,這雙眼睛似乎蘊藏著與之對抗的力量。


    自從來到這裏之後,接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然後還有您……您到底是什麽人? 為什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對曾形容自己是混入蝶群的毒蛾的奇利亞,菲爾如此問道。


    「我是『拂曉之子』的影子哦。不過,和身為『黃昏之子』的你不同,我的本體應該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


    奇利亞目光中透出複雜的色彩,笑了笑:


    「所以,我能回答您的也隻有這些了。雖然因為您稍稍解放了一些限製,但我身上還有餘毒殘存。」


    「……是一旦泄露秘密,身體就會分崩離析的詛咒嗎?」


    菲爾確認道。奇利亞頷首。接著,他稍微補充了一下:


    「所以新娘小姐,雖然我不能給您提供更多情報,這次請允許我給您一些建議。」


    「建議?」


    「是的,準確來說,和您的力量有關。比起探究理由或是自己的身世,您更應該考慮使用這股力量的方法。」


    用雙眼凝視著對方,將被施加的咒言以『顛倒』的方法,就可以解開詛咒。這就是菲爾的力量。


    「……使用方法?」


    「是的。既然力量本身的存在是客觀事實,您再怎麽思考也無濟於事,不如想想要怎麽與它共處。 在這個地處於東西交界處的科爾巴赫,雖說您是臨時的替身新娘,但站在黑龍公妻子的立場,您想要怎麽做呢——?」


    聽了奇利亞的話後,菲爾沉默了。


    (我想要怎麽做呢?)


    不論是吉爾福特還是奇利亞,最終都向菲爾拋出了同樣的問題。


    「您的顏色會讓妖精著迷。好了,快回去吧。看守那邊,我會想辦法幫您蒙混過去的。這裏是科爾巴赫,現在是黃昏。白晝和黑夜交替的淺淡間隙。……您可是寄宿著黃昏的『新娘小姐』啊。」


    我並不是因為認為您是黑龍公的妻子,才這麽稱呼您的喲。最後,他如此說道。


    (所以,眼下該怎麽辦呢?)


    一一和可以商討的對象見過麵後,菲爾發出一陣呻吟。


    如果是三個月前的話,即便要卷起厚重的禮服裙擺,她也一定會立刻逃跑吧。但現如今,和他共度的時光交疊在一起,使菲爾得出了『或許不用著急逃走也可以』的結論。


    問題就在這裏。


    (嗚嗚,我暫時不想見他。該說我還需要一點時間考慮一下嗎?現在我不論擺出怎樣的表情,都會變得很不自然啊。但是,這種不必要的警惕反而更會讓人覺得可疑。)


    翌日清晨,菲爾正悶悶不樂地想著該怎麽辦。


    隻能說,為什麽偏偏是這個時候?還沒等菲爾在心中作出決斷,就接到了夫君大人的傳喚。


    「夫君大人,打擾了。」


    在老舊的橡木辦公桌前,克勞正像往常一樣從堆疊如山的文件中取出一件,在聽到低調的敲門聲,他抬起了頭。


    門口,那個他所熟悉的、擁有一頭緋銀長發的少女,正無所事事地佇在那裏。麵對匆忙趕來應召的妻子,克勞的眼神立刻柔和下來。


    (……嗯。也不能就讓她這麽站著說話,畢竟談話內容會很長吧。)


    妻子的臉上帶著不安的陰影,雖然克勞有些在意,但還是起身,移動到了長椅邊,留下她也能坐下的寬度坐下來,視線回到手裏的文件上。


    「抱歉,一大早把你叫來。眼下,我想要重新考慮一下有關商路建設的構想,有幾處想要問問你的意見——」


    話說到一半,克勞便察覺到了一絲違和感。


    和前幾天一樣,應該馬上就湊到身邊的溫暖,克勞等了半天都沒有到來的跡象。


    他抬頭一看,隻見菲爾不知為何,依舊還站在門口。


    「……席蕾妮? 怎麽了」


    「沒、沒什麽。」


    菲爾擺了擺手。話雖如此,但她嘴角抽搐著,目光也遊移不定。


    (那絕對不是沒什麽的表情吧。)


    克勞眉頭一蹙。


    「……怎麽了?」


    「您不必在意。請把妾身當作空氣吧。」


    「這要是用你的話來說就是,如果身處這樣嘈雜的空氣裏,人類的肺在三秒內就會爆裂了吧。原本也是我把你叫來的。……發生什麽事了嗎?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真真真的一點事兒也沒有!!」


    她又吃壞肚子了?聽高文說,她小時候就是個不管三七二十一什麽都往嘴裏塞的孩子。到了現在她總不至於還會做那樣的事了吧。


    「? 那樣的話,就快點到我身邊來,你這樣沒法看估價表。」


    「好……好的。」


    但是,戰戰兢兢地走到身邊的她,不但沒有像前幾日那般緊緊地貼著自己,反而像新婚旅行歸來的時候那樣,坐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你……“妻子們的叛逆”這種坐法是流行,這是你瞎說的吧?你有什麽想和我說的嗎?」


    「想、想說的話……嗎?」


    菲爾的視線慌亂而飄忽。


    她真是太好懂了。現在,她有想問的話,卻沒有問出口的勇氣。她現在完全就是這副樣子。


    (……怎麽回事。她到底又從什麽地方獲得了哪些情報?)


    克勞暫且等待了一會兒,菲爾終於下定決心,開口說道:「那麽……」


    「個那,夫君大人」


    「怎麽了?你把『那個』說反了……」


    菲爾想一鼓作氣問出的問題,因為克勞反射性的吐槽,讓她一下子變得吞吞吐吐。


    「不,總而言之,夫君大人就是那個獨居的老爺爺,那個小偷孫子是……」


    「哈?」


    「不對。夫君大人,妾身的身——」


    「身?」


    「身、身、身上的肉飽滿而肥美的梭子蟹,今天半價!哎呀真是太劃算了!」


    她剛剛絕對轉移和話題了。


    克勞半眯著眼睛,「如果是有關凱的強行推銷事宜的話,恕我拒絕。」他立場堅定地回答道。


    「……所以到底是什麽?你剛剛轉移了話題,而真正想說的沒說出口對吧?」


    「這個嘛就是說……妾身聽說了,夫君大人您、吉爾福——……」


    「皇兄他怎麽了?」


    「妾身從心底裏敬愛著兄長大人,夢想著有一天能夠像他一般一絲不掛地徘徊於這世間。」


    「這樣啊,原來如此。……那個混蛋希望被剝皮後吊起來用火烤,那我現在就去實現他的願望。」


    「哇—、請等一下! 剛才是妾身胡扯的!」


    克勞從長椅起身,就準備去絞殺同父異母的皇兄(他有一半是認真的),菲爾忙拽住他的胳膊阻止他,一時間,她像是突然觸碰到了什麽滾燙的東西似的,又撒開了手。


    「抱歉……果然妾身還是有些不舒服!」


    「喂……!?」


    不久,克勞一臉茫然地目送著飛奔出辦公室大門的妻子。完全不知道是什麽情況。


    (……發生什麽事了?)


    心情變得非常不快。克勞本想去追她,但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原本就是如此嘛。被那家夥躲著,這不是常有的事嗎。倒不如說前幾日才是異常狀況。難道不是這樣嗎。)


    隻需要在意她不開心的表情就足矣。什麽都沒有改變。一切理應如此,但……


    沉悶的情緒鬱結在心底。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如此動搖,克勞有些困惑。


    ——吉爾福特。


    她留下的名字,是線索。


    「哎呀呀愚弟二號! 看你臉色都不對了,發生了什麽事呀?」


    吉爾福特優雅地舉起一隻手,迎接了立即步行突襲大哥所在客廳的克勞。


    他正坐在長椅上吃著點心。克勞大步流星地走到正哢哧哢哧啃著削好的蘋果的兄長跟前,腳步聲驚人。


    「……我有話要問你。你對我妻子說了什麽?」


    克勞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個看起來腦袋裏缺了個螺絲的長兄,謹慎地問道。事實上,這個看似輕浮的人,盤踞在他頭腦中瘋狂的狡詐心思其實遠勝於自己。


    「嗯?你為什麽會這麽想呢?」


    「因為她的樣子看起來很奇怪。而且,她在躲著我。」


    「哦呀,這樣啊! 哎呀呀,看來超乎我的預想啊。」


    「超乎你的預想……?」


    聽到這句話,克勞麵無表情地彎下腰,一把抓住哥哥的胸口。


    「……慶幸的是,米澤爾卡似乎並不在啊。正好,根據你造成的結果的不同,請做好我會朝你臉上來幾拳的覺悟。」


    「咕喲,哥哥好痛苦。對了對了,米澤現在替我辦事去了。她應該馬上就會回來……我還想你再遲點來呢。」


    對兄長忠誠到可怕的護衛,現在不在這裏。除此以外,她還是一名優秀的密探。


    他究竟派她探查什麽去了,有必要細細審問,眼下——


    「所以,你往我妻子耳朵裏吹了什麽妖風?即便是兄長,我也不允許你讓她受傷或是惹她心煩。」


    「這個嘛……我看你們倆進展實在是太墨跡了,一個沒忍住就……。但也許是我多管閑事了吧。」


    「?」


    「她對你很重要啊,這樣也好。我就是喜歡你這點喲。……這樣就好。你們倆,就這樣維持現狀吧。」


    吉爾福特露出帶有一絲落寞的微笑。


    這是平時絕對看不到的表情,讓克勞不由得吃了一驚。


    (……維持現狀就好?真的嗎?)


    ——“想要和她一同獲得幸福的話,還是好好麵對她比較好吧……”


    這和眼下的狀況,明明應該沒有任何關係。


    但不知為何,克勞就想起了高文的話。突如其來的迷茫,讓他放鬆了手臂的力量。


    也許正是瞄準了那個間隙,吉爾福特不經意地從被抓住的領子上取下了克勞的手,啪嗒啪嗒地拍著胸口。


    「真是的,這可是好不容易才定製的上等服裝,要是弄皺了不就麻煩了嗎?」


    「如果是你的話,應該能硬說這是嶄新的穿法之類的吧。比起這個,回答我的問題——」


    「我有慢悠悠地回答問題的時間嗎? 如果有在意這種事的閑暇的話那倒另當別論,但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麽?」


    在他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如同計算好的絕妙的時機內,門被咚咚地敲響了。


    隔了一拍之後,凱探頭進來。


    「那個——很抱歉在百忙之中打擾您,吾主也在? 外出的米澤爾卡·蒂亞榭女士好像回來了——」


    「……讓她進來。」


    「沒關係嗎? 不知為何她扛著一個有些可疑的,或者說看起來很不自然的大麻袋。因為門衛需要檢查其中的物品,她說要先向您和吉爾福特殿下轉達此事。」


    (是行李嗎?)


    克勞困惑地瞪著吉爾福特。「哦哦太好了,看來是成功啦。那麽,順便把弟媳婦也傳喚過來吧」說著,吉爾福特豎起了大拇指。


    奸猾的皇太子殿下,麵帶著令人讀不懂的微笑結束了話題。


    「這是我在這小小風波中,贈予你的禮物喲。」


    (想什麽呢,『你是不是知道我是替身了?』什麽的,就算想問也問不出口吧!)


    逃回自己的房間後菲爾悶悶不樂地蒙住臉,然後被突然的傳喚嚇了一跳。


    「現在立刻來城門一趟……?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不清楚……」


    克勞派來的傭人,似乎也不知道詳情,菲爾壓下混亂的思緒,衝向城門口。她總覺得,最近的麻煩事好像都是從這個地方開始的。


    吊橋好像已經降下來了。在石頭砌成的大門附近,不知何時聚集著穿著製服的黑龍兵們,就如同他們的名字那般,黑壓壓地形成一片人山人海。


    「夫君大人,這到底是……」


    麵對一邊在內心驚訝,一邊習慣性地走到克勞身邊的菲爾,站在人牆中心的米澤爾卡,代替克勞做了解答。


    「我回來了,吉爾福特殿下。勞駕黑龍公和席蕾妮大人來一趟。」


    不知為何,她肩上扛著個大麻袋。


    (……這是什麽呢? 是小麥嗎還是別的什麽東西? 不過,這又長又細的形狀……)


    菲爾目不轉睛地盯著看,在她麵前,米澤爾卡將麻袋格外慎重地放到了地上。


    「辛苦了,米澤。安全地收到貨了呢。不過,真不愧是埃爾連鎖sarita的急速配送。明明是一周前才下訂的,時間卻掐的剛剛好。」


    「啊,非常感謝您每次都來光顧。如果能投遞作為客人的評價的話,還能獲得超值的優惠哦。」


    對於吉爾福特的自言自語,大概是條件反射,凱一臉認真地回答道。


    (……是委托埃爾連鎖sarita運送來的東西?)


    埃爾連鎖sarita。


    那是凱在擔任管家的同時所經營的萬能快遞公司。不過問客人的詳細情況,不管是物件還是人,什麽都能夠配送。


    吉爾福特在麻袋前蹲下,邊哼著小曲邊把束著麻袋口的繩子解開。


    與此同時,菲爾注意到了一絲不同尋常。好像有什麽大塊頭的東西混雜在附近的人群中間。


    擁有黃金一般美麗毛色的、四足動物。那是——


    「獅子!?」


    而且還有兩頭。


    並且,它們的四肢都被捆住,就像烤乳豬一樣被綁在了棍子上。


    「怎、怎麽了這些孩子們……」


    菲爾十分同情這兩頭老實地縮成一團的毛茸茸的獅子,米澤直截了當地回答她:「在取貨時,由於它們發狂暴走了,因此在下對其施以了這樣的處置」。


    (誒,那就是說,這兩頭可憐的獅子,是米澤爾捆起來的。難道是徒手?……呃、咦?『雙頭的獅子』這個表達,最近好像在哪兒聽到過。)


    正當菲爾抓不住頭緒煩惱著的時候,眼前展開了的麻袋口裏,赫然顯露出一頭栗色的頭發來。


    (出現了人類!?)


    菲爾凝視著麻袋中的人物。


    大概是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年齡吧,那是一個栗色頭發男性。或許是昏過去了,他的雙眼緊閉著,看不見眼睛的顏色。


    高挺的鼻梁、總感覺野性十足的銳利眉毛。但是因為咬著一塊塞嘴布,看起來讓人痛心。


    現在不是直愣愣盯著看的場合,菲爾在中途回過神來。


    「這是怎麽回事啊?慢著,無論如何都絕不允許販賣人口!?快來人把巡邏兵從城裏叫來……」


    (呃、現在就是在城堡裏啊!)


    菲爾暗自苦惱著,而在她跟前的克勞失魂落魄地喃喃道:


    「為什麽……這家夥會在這裏?」


    「嗬嗬。這是兄長大人送你的禮物喲。流著淚向我道謝也行哦!」


    克勞無視了吉爾福特的話,想要扶起倒在地上的青年。菲爾慌忙跑到正麵準備搭把手,她一邊跪下一邊歪著頭:


    「請問,夫君大人? 您和這位先生相識嗎?」


    「與其說是熟人……他是尤安。」


    「哈?」


    「……就是最近一直處在話題中心的紫龍公——尤安·瓦澤塔·埃爾蘭特啦。」


    「……什麽?」


    ——在理解聽到的這個名字所代表的含義之前,菲爾大約消耗了三十秒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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