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四不以為意。 兩個月,小貂肯定不燒了,再吃點好的補補……到時候,炕一鑽,脖子一咬,齊活! 穆聞天美滋滋地杵在門前,抽完了煙,又細致地將衣擺上的雪沫子撣幹淨,這才推門,回到自己的臥房,打量蜷縮在床上的鬱聲。 南方來的小少爺就是不一樣,臉蛋有紅似白,眉眼精致漂亮,比那個五大三粗,渾身桂花味的彪形大漢,合穆老四的口味多了。 就是不知道,他汛期時散發的味道,是什麽樣兒的。 穆老四憂愁地歎了口氣。 他進屋的時候,醫生已經給鬱聲打了針,屋裏的味道也差不多散盡,他隻能聞到那絲陰魂不散的桂花香。 想來,小貂的味道也不會很衝。 大概率是那種淡淡的,聞起來很清新的味道。 要不然,他抱著人回來的路上,怎麽會什麽都沒聞到呢? 穆老四想出一腦門汗,再一低頭,發現鬱聲半個腦袋縮進被褥裏,像是怕冷。 穆聞天心裏一緊,當即脫了衣服,蹬了鞋,激動地爬上床,把鬱聲連人帶被,擁進懷裏。 昏昏沉沉的鬱聲做了個夢,夢到自己被一條長長的蛇纏住,怎麽都掙脫不開,滑膩的蛇身還不斷地收緊,要把他的腰勒斷了。 “啊!”鬱聲冷汗涔涔地驚醒。 窗外飄著幾點燈火。 他身上裹著厚厚的白色棉被,軟綿綿的,很暖和。 鬱聲費力地起身,納悶地望向四周。 他不在客棧裏了,好像……又回到了穆家。 “你醒啦?” 鬱聲還沒回神,房門就被人推開了。 門外晃進來一個文文弱弱的青年。 他笑嘻嘻地湊到了炕前:“你可把我嚇死了。” “……我是穆家的老七,穆博天。” 穆老七點亮了炕前的燈,鬱聲也就看清了他的臉和先前趕他出穆家的那位爺有些像,隻是棱角更稚嫩柔和些,像個讀書人。 穆老七坐在炕頭,稀奇地瞧鬱聲。 鬱聲抱著被子,不由自主向牆角縮。 “別怕。”穆博天察覺出他的畏懼,笑眯眯地揣起手,“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問問你……這話本該我四哥問,但是他臨時有事,連夜離開奉天了,所以我爹就把我踹過來問你……” 穆老七難為情地抓了抓頭發:“你在被拍花子拐賣以前,家裏可還剩什麽人?” “……我三媽媽就是太……,總之,我們穆家對不起你,若你想回家,我爹明天就派人護送你回家。” “回家?”鬱聲愣愣地重複著這個詞,“家”這個字從舌尖上蹦出來時,自嘲地笑笑,“我沒有家。” “沒有家?”穆老七猛地一拍大腿,喜氣洋洋地感慨,“那敢情好啊!” 鬱聲:“……?” “我不是那個意思。”穆博天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連忙解釋,“我爹是誰,你該知道吧?他聽說我和三媽媽把你當通房買進家門,氣了個半死,差點拿槍崩了我!還說,你若是不想回家,就留在穆家,當我們哥幾個的弟弟。” “……你放心,有我們在,沒人敢欺負你。” 穆老七沒有說大話。 整個東三省,就沒有敢和穆老爺子叫板的人。 他若要認鬱聲為義子,那麽,誰也不敢說鬱聲不是穆家人。 “我……”鬱聲咬住了下唇。 他不在乎穆家的權勢,也不在乎穆老七許下的什麽“沒人敢欺負你”的承諾。 他隻是想起了不久前,他娘還活著的時候,也是有人將他當家人來看待的。 “哎喲我去,你怎麽哭了?”穆老七說了一通,耐著性子等他回答時,撩起眼皮隨意往炕上掃了一眼,忽見昏黃的燭火下,鬱聲臉頰上滾下兩行清淚,登時慌了神,“我沒欺負你啊……你、你不願回家就留下,我們穆家真不差你這雙筷子!” 可惜,鬱聲的眼淚是為了去世的母親而流,穆老七怎麽安慰都沒用,還把病歪歪的三姨太也吸引了過來。 “老七,你要死啊!”三姨太一進門,就拍著心口衝到炕邊,把鬱聲摟在懷裏,“要不說你沒老四靠譜呢?好好一個人,一睡醒就被你弄哭……就你這個德行,還天天去玉春樓?” 穆博天一個頭有兩個大,總算體會到方才四哥在穆老爺子麵前百口莫辯的感覺了:“我真沒欺負他……三媽媽,我沒事欺負他做什麽啊?” “那他……” “他沒欺負我。”眼見穆老七要和三姨太吵起來,鬱聲吸著鼻子,含淚開口,“我……我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穆老七鬆了口氣。 三姨太聞言,又坐回炕上:“哎喲,好孩子,小小年紀有什麽傷心事呢?在穆家住下吧,等老四回來,我們辦個宴,熱鬧熱鬧,讓奉天城的人都瞧瞧,我們穆家又添新人了。” “是啊,等四哥回來就辦宴席。”穆博天站在一旁附和,“我早想有個弟弟了。” 尤其是歐米伽弟弟。 他可以保護他呀! 當了十多年老幺的穆博天心情激動,招呼下人給鬱聲騰院子。 一來二去,不等鬱聲點頭,穆老爺子認他做義子之事,竟就這麽定下了。 空的院子沒那麽容易騰,加上穆老四不在家,三姨太就自作主張,讓鬱聲繼續睡在穆聞天的屋子裏。 穆老七天天來找他,說些家裏的事,話裏話外,都離不開自己凶巴巴的四哥。 “你知道我四哥有多狠嗎?”穆博天嘖嘖稱奇,“都說他是最像我爹的兒子。” “!” “我爹你也知道吧?凶死了,年輕的時候,曾經單槍匹馬崩過一整個匪窩呢!” “!!” “我四哥和他差不多,那詩怎麽說的……十步殺一人啥的!” “!!!” 三姨太還沒進屋,就被穆老七的話逗得前仰後合,邁出去的腿也收了回來。 其實,十六七歲的歐米伽和阿爾法不能過長時間地單獨相處。 但是,現在情況特殊啊! 鬱聲剛打完針,推遲了汛期,穆博天又稀奇新得的弟弟,成日編瞎話講故事,連玉春樓都不去了,三姨太才不樂意打擾他們呢。 如今的鬱聲已經知道,趕自己出穆家的,是穆家的四爺。 他坐在炕上,一邊喝藥,一邊提心吊膽地聽穆老七講故事。 穆老七把四哥的光輝事跡說了個遍,剝著炒花生,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鬱聲,你知道我四哥在奉天城還有個外號嗎?” “什麽?”鬱聲上了鉤,好奇地問。 “炕見愁。”穆老七憋著笑,把剝好的花生米塞進鬱聲的掌心,“誰在炕上見了他,都犯愁!” 穆博天說完,先笑了個天昏地暗。 鬱聲捏著花生米,一顆一顆慢吞吞地吃,等穆老七笑完,才問:“為什麽會犯愁?” “來。”穆老七神秘兮兮地向他招手,等鬱聲從炕上爬下來,又跑去窗邊四處張望,確認沒人能聽見自己即將說出的話,才湊到鬱聲耳邊,悄聲道,“當然是因為我哥在炕上……讓人犯愁啊!” 話音剛落,穆老七再次笑倒。 鬱聲卻愣住了。 他想起了自己剛被抬進穆家時的猜測買通房的人家,不是有特殊愛好,就是那裏不行,買個通房,在外頭撐場麵。 沒想到……穆家的四爺,瞧著高大健碩,竟是第二種情況! 鬱聲的目光落在笑得前仰後合的穆老七身上,心中湧出一絲對穆四爺的同情。 穆四爺固然很凶,且不分青紅皂白把他趕出了穆家,可也給了他大氅和靴子。 沒有這些保暖的東西,他挨不到客棧就會凍死。 “啊。”鬱聲念及此,急急忙忙地叫住穆博天,“七哥,客棧裏還有四……四哥給我的東西呢。” 他同意留在穆家,便改了口,管穆家的幾個兄弟叫哥哥。 “四哥給你的東西?”穆博天擦著眼淚抬起頭,不以為意,“讓下人去拿便是,不是什麽大事……鬱聲,你不覺得好笑嗎?哈哈哈,全奉天沒人願意鑽他的被窩,所以他二十七了還沒討到媳婦兒!” 鬱聲勉強勾了勾唇角,愈發覺得穆家的四爺慘。 ……不行的事兒,全奉天都知道啊?第5章 在火車上打盹的穆老四沒由頭地打了個噴嚏。 他睜眼,見車窗外白茫茫一片,忍不住罵道:“媽了個巴子,這麽冷的天,山匪怎麽不怕凍死呢?” “四爺,茶水,熱乎的。”雙喜端著瓷水杯從車廂另一頭走來,“別凍著了。” “凍不著。”穆聞天接過水杯,喝了一大口,“就怕家裏那個……受不了。” 雙喜知道穆聞天提的是誰,笑著安慰:“家裏的炕暖和,四爺您就放心吧!” “……我從家裏出來時,還聽老爺子身邊的人說,等你回去,就辦什麽宴席呢。” “宴席?!”穆聞天差點將嘴裏的茶水噴出來,拿著帕子捂住嘴,輕咳片刻,耳根後知後覺地燒起來。 喜宴啊! 爹也忒心急了些……穆老四神情恍惚地想,怎麽一回去就辦喜宴呢? 他和小貂,也就剛認識! 穆聞天心跳如擂鼓,抱怨完老爺子心急,自己反而更急了。 小貂剛打了針,至多挺兩個月,不成婚,他倆怎麽上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