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四忽然聞到了濃鬱的桂花香,銷魂蝕骨。  “不……”他變了神情,倉皇撒手,想把撕破的布料重新拚回去,可惜,事與願違,那個膀大腰圓,比穆老四寬了兩倍的壯漢已經轉身,向他撲來  “不!”穆聞天冷汗涔涔地驚醒。  “四爺?”  “四爺醒醒,到站了。”  穆聞天恍惚地扭頭,見雙喜站在自己床邊,暗暗咒罵一聲:“見了鬼了。”  他居然在夢見鬱聲的時候,又想起了桂花味的壯漢,這都是什麽破事兒!  雙喜也見了鬼般盯著穆聞天的被子那隻雪白的貂,不知什麽時候從籠子裏跑了出來,正窩在他家四爺胸口睡覺呢!  穆老四也瞧見了貂,但他並不在意,伸手將其提溜到懷裏,然後掀開被子,來不及為自己睡夢中撕壞,還露出棉絮的棉被哀悼,就被褲子上的水跡驚呆了。  “我去……”穆老四猛地按住被角,瞪著一臉茫然的雙喜,“給我拿條……”  他把後麵的話吞了回去。  “給我把行李箱拿過來!”第6章   穆老四在小貂的注視下,黑著臉換褲子。  這小貂也有意思得很,前一日,還將他的手指頭咬出兩個血點子,現下就能歪著腦袋,探頭瞧他鼓鼓囊囊的褲襠。  “看什麽看?”穆聞天捏著貂的後脖頸子,將它提溜起來,“鬱聲還沒瞧過呢!”  小貂蹬了兩下腿,躥到穆老四衣領裏不動了。  “四爺?”候在車廂外的雙喜耐不住,探頭問,“好了嗎?”  “好了好了,別催。”穆聞天跳下火車,吸了一口冰涼的風,滿心愉悅,“總算回來了。”  “是啊,總算回來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趕上老爺子辦的宴席。”  “能趕不上嗎?”穆老四不以為意,“我都沒回來,辦宴席有什麽用?”  誰家成親,新郎官不在場?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真的回不來,也不能讓鬱聲一個人拜堂啊!  穆老四想想鬱聲孤零零行禮的場景,就覺得自己不是個玩意兒。  “四爺說得有道理。”雙喜不知穆聞天心中所想,樂嗬嗬地附和,“老爺子辦宴席,您當然要到……”  “場”字噎在了雙喜的喉嚨裏。  他盯著四爺腿上新換的褲子,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都是阿爾法,雙喜一下子就猜到了四爺換褲子的原因。  可……可四爺想著誰,能激動到換褲子的地步?  要知道,他們家四爺在炕上,可是有“閻王”的凶名,身邊也未曾有過任何親近之人,雙喜甚至無法在腦海中搜尋出一個,能和穆聞天一起躺在炕上的身影。  “走吧,別耽擱了。”越是離穆府近,穆聞天越是控製不住激動的心情。  他伸手拍著恍惚的雙喜的肩膀:“明天讓兄弟們都來找我,天大的喜事,我給大夥兒包紅包!”  有紅包拿,雙喜瞬間將穆聞天的褲子拋在了腦後。  “爺,您可得包厚點!”雙喜欣喜地跟上穆聞天的步伐,翻身上馬,“哥們幾個拿了紅包,定要出去好好喝一頓!”  “出去喝什麽?”穆老四心情好,朗聲大笑,“地窖裏不是有先前繳來的酒嗎?等宴席擺完,你們想怎麽喝,就怎麽喝!”  雙喜樂得合不攏嘴,等穆聞天打馬離去,抽空問身邊同樣喜笑顏開的兵:“四爺怎麽樂得找不著北了?”  對方對他勾了勾手指。  雙喜忙不迭湊過去,洗耳恭聽。  “我聽說,穆老爺子要收一個歐米伽做義子。”  “義子?”雙喜腦海中跳出鬱聲的臉,沉默片刻,將最近發生的事在心裏串了一串,繼而恍然大悟,“老爺子早就想要個歐米伽兒子了。四爺肯定也是因為聽說了這個消息,才這麽高興。”  “可不嘛!……唉,你說各人的命,差距咋就這麽大呢?就拿這個穆家新認的小少爺來說吧,他成了穆老爺子的義子,甭管他之前是什麽身份,就算他是路邊的乞丐,以後也定然沒人敢惹他!”  雙喜也跟著附和兩句,揚起馬鞭的刹那,卻又覺出一絲異樣。  不對啊。  鬱聲小少爺是唯一一個鑽過四爺被窩,還沒被嚇死的人。  四爺睡覺時,說不準夢到的就是小少爺。  可鬱聲小少爺已經成了四爺的弟弟,四爺睡覺的時候再想他,豈不是……豈不是……哎喲我去啊!  雙喜忽地出了一身冷汗,北風一吹,整個人都清醒了,大叫著“四爺”,縱馬狂追而去。  天地蒼茫,白雪皚皚,穆老四的身影卻早已經消失在了鵝毛大雪裏。  穆聞天先回到了穆府。  隻見穆府門前車水馬龍,高高的牌匾上掛著紅綢,他的心瞬間被火氣點燃。  好家夥,他都不在家,就敢辦喜宴?  怎麽著啊,還真不準備等他回家,直接把事兒辦了?  這不是欺負人鬱聲嗎!  “四爺回來了?”  “喲,四爺,恭喜啊!”  受到邀請的客人們見到穆聞天,都停下腳步,樂嗬嗬地行禮。  穆聞天腳步微頓,念及今日是自個兒大喜的日子,硬生生將火氣壓下去,拱手道:“同喜。”  客人們齊齊愣住。  他們可沒指望穆四爺能給什麽回應。  這位的性子,可比穆老爺子年輕時還要暴,說翻臉就翻臉,凶得厲害。  尤其是在炕上……  好幾個家中子女尚未婚嫁的客人悄悄白了臉,不敢與穆聞天對視。  壞了,四爺不會是想趁著老爺子認親,給自己也尋一門親事吧?  穆聞天懶得去猜客人們在想什麽,他耐著性子客套一番,眼神在院中來回遊走,發覺奉天城大大小小、有頭有臉的人全來了,才滿意地收回視線。  他和鬱聲大婚,得辦得熱熱鬧鬧。  就目前而言,穆聞天還是很滿意自己所瞧見的排場的。  “老四,你回來了?”裹著貂皮,穿得花枝招展招呼客人的三姨太,揉了揉眼睛,見站在門前與人說話的,當真是穆聞天,當即吸了口涼氣,攥著帕子跑過來,“你……你怎麽回來了?”  穆老四哪裏知道,自己的形象在三姨太心中和魔鬼差不多,隻覺得三姨太的問題好笑:“三媽媽,這麽重要的日子,我能不回來嗎?”  他不回來,讓鬱聲和空氣拜堂啊?  三姨太麵色僵了僵,幹笑著點頭:“也是,今兒個是穆府的大日子,誰不在場都成,老四,你可必須在場。”  “可不是這麽個理兒?”穆聞天舔了舔幹澀的唇,急不可耐地問,“三媽媽,鬱聲擱哪兒呢?我想見見他。”  三姨太惦記著鬱聲怕穆聞天的事,瞬間拔高了嗓音:“你見他做什麽?!”  這一嗓子,把穆老七也引了過來。  他今日穿得喜慶,長衫馬褂外加一頂禮帽,大冷天跑出滿額的汗,瞧見穆聞天,腳下一個踉蹌:“四……四哥,你回來了啊?”  “你這一身……”穆聞天眯起眼睛,在穆老七不安的哆嗦裏,勉為其難地點頭,“還成。”  算是隆重,不會掉他的麵子。  穆老七快嚇哭了,喪著臉對三姨太說:“三媽媽,給六哥寫的信已經寄出去了。這麽大的喜事,六哥知道了,一定會提前回國的。”  穆老六留洋多年,亦知道穆老爺子的心願,如今家中終於有了個歐米伽弟弟,欣喜之下,定然會迫不及待地回奉天。  三姨太聞言,眼角微紅,用帕子按了按,由衷感慨:“鬱聲可真是咱們家的福星。”  他一來,穆家人就聚齊了!  穆聞天漆黑的眼裏也湧出零星的笑意。  他的媳婦兒,家裏人喜歡,他比誰都高興。  而他們口中的“福星”,正在穆老四的屋裏換旗袍。  鬱聲身子弱,這幾日一直在斷斷續續地發熱,三姨太也就不敢讓他搬去騰好的院子,想著老四不在奉天,便讓他安生住下。  鬱聲剛被拍花子賣進穆府的時候,就睡在穆聞天的炕上,自是習慣。  如今,他換上那身被拐時穿的淡藍色旗袍,瞧見裙擺上的珍珠完完整整地墜在裙擺上,連掉落的都補齊了,鼻子不由一酸。  穆家人待他,真的很上心。  隻是單穿旗袍,在北風裏哪裏站得住腳?  鬱聲手邊還有厚厚一摞,三姨太命人抱來的貂皮短襖。  他看來看去,挑了個顏色最淺的搭在肩頭。  空氣裏氤氳著燥燥的暖意,幾根絨毛落在鬱聲鼻尖,他沒忍住,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恍惚中,有人推開門,逆著光大步走來。  鬱聲以為是三媽媽,揉著眼睛道:“我穿這一件就夠了,剩下的,三媽媽都拿回去吧。”  “一件哪兒夠啊?”回答他的,卻是熟悉的低沉嗓音。  鬱聲驚駭地後退半步,背靠著玻璃鏡子,眨著水汽氤氳的眼睛,與俯身瞧自己的穆聞天對視,繼而止不住地哆嗦起來。  有些恐懼,刻在骨子裏。  鬱聲以為穆聞天還要再把他趕出去一回。  穆聞天卻隻是盯著他蹙眉瞧,搖頭:“太素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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