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爺子輕哼一聲,神情稍霽:“肩上的傷處理好了嗎?” 穆聞天微垂著眼簾,平靜道:“處理好了。” “讓我瞧瞧。” 穆老四走到炕邊。 穆老爺子伸手將他肩頭的衣服扯了,瞧見滲血的紗布,心頭火起:“這叫好了?” “哎呀,怎麽又流血了?”三姨太也嚇著了,用帕子捂住嘴,焦急道,“快,叫醫生來,實在不成直接送醫院……老四,你太不注意自己的身體了!” 穆老爺子到底還是心疼兒子。 他顧不上深究穆聞天奇怪的態度,將人扣在屋裏,等醫生來瞧了傷,得了的確無大礙的準話,才放心。 “既然受了傷,近日就不要出去亂跑。”穆枯山重新靠回炕頭,將煙槍端起,“正好看看我和你三媽媽給鬱聲挑出來的阿爾法。” 穆聞天緩和的神情再次僵住。 “你也讓他自己瞧瞧。”穆老爺子深吸一口氣,喃喃自語,“這是一輩子的事,我們可以幫他選,卻不能幫他做決定。” 三姨太還在心疼地瞧穆老四的傷口,聞言,點頭附和:“老四啊,你見識廣,去幫鬱聲拿拿主意。” 穆聞天聽得渾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膚都緊繃了起來,最後離開時,簡直算得上是落荒而逃。 家裏的每一個人,都對鬱聲很好。 他也應該對鬱聲好。 可他的好……是一輩子的好。 穆老四渾渾噩噩地回到臥房,卻發現,本該回屋的鬱聲還坐在炕上。 他脫了鞋和皮子,抱著白花花的棉被,逗弄團成一團的小貂。 這貂咬了穆聞天兩口後,不再胡鬧,隻要被鬱聲抱在懷裏,就乖得像一條貂皮圍脖。 鬱聲逗弄得專注,沒聽見開門聲。 他纖細白皙的腳踝露在被子外,宛若一抹透亮的月光。 穆聞天站在門前,專注地看了會兒,直到鬱聲回頭,才出聲:“喜歡?” 他點頭,笑出兩個淺淺的梨窩:“謝謝四哥。” “謝什麽?” “貂。”鬱聲把貂抱起來,遞到唇邊親了親,“四哥,你的傷怎麽樣了?” 穆聞天的頭又開始疼。 得,出去晃了一圈兒,鬱聲還惦記著他的傷呢。 鬱聲一瞧穆四哥的神情,就知道那傷不是小事。 但穆聞天不給他瞧,他也沒辦法,就團在炕上,晃著腿生悶氣。 鬱聲氣起來,和別人不太一樣。 他不擺臉色,也不皺眉,單單抿著嘴,且偏著頭,避開了穆聞天的視線。 穆聞天的心瞬間跟油煎似的,疼抽抽了,也顧不上文身不文身的事兒,快步走到炕頭,脫下了大氅。 “呀。”鬱聲立刻湊上來,“怎麽又滲血了?” 他急得跪在炕上,雙手扶著穆聞天的肩,湊近了細看。 隔著層層疊疊的紗布,鬱聲不曉得那道傷口惡化成了什麽模樣,但他記得,替四哥擦拭身子時,瞧見的畫麵猙獰的刀傷滲著血,從肩頭一直蔓延到手臂。 若是換個承受能力差點兒的,早就鬼哭狼嚎了,就穆聞天能忍,穿上衣服,愣是跟沒事人似的。 鬱聲瞧完了,收回手,一言不發地坐在炕頭,瞧模樣,又開始生悶氣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但是目光一落在穆聞天的肩頭,心裏就有一團說不清道不明的火氣在盤旋。 四哥怎麽就不把身體當回事呢? 生病了多難受啊。 鬱聲在炕上不說話,穆聞天則低垂著視線,目光落在他纖細的腰上,喉結不受控製地滾了滾。 穆老四當鬱聲是自己媳婦兒的時候,敢上手摟,現在卻是連碰都不敢碰了。 “四哥!”院外忽然傳來穆老七的聲音,“四哥,出事兒了,韓家上門提親了!” 穆聞天瞬間察覺到身前鬱聲的僵硬。 穆家就這麽一個歐米伽。 韓家提親為誰,不言而喻。 鬱聲驚慌地向窗外望去,穆老七已經跑了進來:“四哥,人都在門前呢,你快去看看吧。” 穆老四並不像穆老七一樣驚慌,隻是冷笑了一聲:“韓家?” “對啊,韓家。”穆博天撓了撓頭,坐在屋裏,給自己倒了杯水,“四哥,韓家是不是跟咱家定過娃娃親?” 穆老四頷首:“你那時候還沒出生,老爺子總覺得你是個歐米伽,就和韓家的老爺子說好,若當真生了個歐米伽,就把你嫁給他們家老五。” “可他們家老五是個歐米伽啊!” “那時候你倆都在肚子裏,誰知道你成了阿爾法,他家兒子成了歐米伽?”穆聞天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後來你先出生,是個阿爾法,這門娃娃親就作廢了。” “那他們今天來……”穆老七的目光落在了鬱聲身上。 鬱聲抖了抖。 穆聞天從懷裏摸出一根煙,塞到嘴裏,沒點,先俯身揉了揉他的頭:“別怕,四哥幫你把他們趕走。” “四哥。”鬱聲抱著貂,不安地抬起頭。 穆聞天的牙尖瞬間磕在了煙上:“怎麽,見過韓家的人了?” “見過。”鬱聲輕聲道,“認親宴上,看了一眼。” 穆聞天的心猛地提了起來:“瞧上了?” 要是鬱聲瞧上了韓家的小子,他可找不到理由拒絕。 韓家的老爺子和穆枯山關係不錯,家裏孩子的名字,也肯定在穆老爺子總結的名單上。 甚至可以說,要是讓穆老爺子在奉天城挑,韓家出來的阿爾法絕對排在頭幾個。 穆聞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終於等來一聲“沒有”。 他把怦怦亂跳的心髒塞回胸膛,長舒一口氣:“沒瞧上就是沒瞧上,別怕,四哥幫你把他們趕走。” 穆老七也在旁邊滋兒哇亂叫:“咱弟弟不喜歡,他們就算抬再多的聘禮來,也不成!” 鬱聲眼眶微紅,勾起唇角,甜絲絲地道了聲:“謝謝四哥七哥。” 穆老四擺了擺手,將穆博天拎起來:“走,去門口瞧瞧。” 穆博天看熱鬧不嫌事大,屁顛屁顛跑了幾步,又回頭對鬱聲道:“弟啊,等我們回來。” 穆老七想得挺簡單。 他哥往門前一杵,直言鬱聲不願意嫁,韓家人就會打道回府。 但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韓家來的是媳婦死了沒幾年,打算續弦的韓窮。 韓窮是韓老爺子的侄子,年紀和穆聞天一般大,算是個人物。 他早年娶了一個千金大小姐,說起來,也是門當戶對的婚事,隻是這韓窮什麽都好,就壞在一個脾氣上。 據說,他媳婦兒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他活生生打死的。 這回,連穆老七的神情都變了。 “四哥,韓家瞧不起誰呢?”穆博天氣咻咻地跺著腳,“咱家鬱聲瞧得上韓窮就有鬼了!” 穆聞天沒應聲,但是臉色肉眼可見地臭了。 韓窮帶著韓家人,站在穆府門前抽煙。 他沒聽見穆老四的腳步聲,正和身邊的人聊天:“穆老爺子認的這個義子,終究不是親生的,能疼到哪裏去?……咱們韓家也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他嫁進來,不虧。” “可穆老爺子席麵上講了,那雖然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但咱們都得當他是穆家人看待!” “都是扯淡。”韓窮不屑地吐了個煙圈,“不是親生的,誰能當親生的養?……就是個歐米伽,過不了幾個月就要到汛期了,穆老爺子現在認他,怕是指著用他聯姻呢!” “穆家還需要聯姻?” “誰知道呢?”韓窮眯起眼睛,意味深長道,“難不成,這兒子是老爺子留給自個兒享用……哎喲我去!” 韓窮話沒說完,穆老四的拳頭就招呼上去了。 這一拳,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帶了十成十的力氣,直接把韓窮打趴在了地上。 韓窮吐出一口血沫子,整個人都瘋了,蹦起來要還擊,一抬眼,瞧見穆老四似笑非笑的臉,又生生僵在了原地。 阿爾法和阿爾法之間,也是有區別的。 穆老爺子將老四當接班人看待,不僅僅是因為他身上的狠勁兒,還因為他是穆家幾個兒子裏,最凶的阿爾法。 凶到什麽程度呢? 凶到韓窮掄起拳頭後,想砸自己的臉。 “四爺。”韓窮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您這是……什麽意思?” 站在一旁看傻了眼的穆博天總算回過神,啐了聲:“呸!你自個兒說的話,不記得了?居然還有臉問我四哥?” “我說什麽……”韓窮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顯然想起了剛剛說出口的話,麵露尷尬,“就是句玩笑,四爺你怎麽當真了?” “嘴巴放幹淨點。”穆老七不等穆聞天開口,先跳出來,“韓窮,你死了這條心吧,我弟是不會嫁給你的。” 韓窮神情微變,用拇指蹭掉唇邊的血跡:“四爺,這不合規矩吧?起碼讓我見了老爺子,再談婚事。” “成啊,想見老爺子,先過我這一關。”穆聞天抱著胳膊,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你打算娶鬱聲?” “我聘禮都抬來了,還能有假?”韓窮指著身後幾十箱聘禮,麵露不豫,“四爺,咱們敞開天窗說亮話……您弟弟嫁進韓家,的確算是低嫁,可他也要到汛期了,若是連韓家你們都瞧不上,奉天城可沒什麽你們能瞧得上眼的阿爾法了!” 韓窮上前一步,勾住穆聞天的肩膀,自以為很了解內情地嘀咕:“四爺,您仔細想想,那個歐米伽若是嫁了人,再懷了孩子,穆老爺子偏心把家產給他肚子裏的種,您和七少爺……多虧啊?” 這話,韓窮隻說給了穆聞天一個人聽。 所以當他被穆老四再次揍趴在地上時,穆博天都驚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