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聲垂下頭,淚眼婆娑地望著自己的掌心。  冰涼的淚宛若奉天的雪,在他的視野裏逐漸融化,最後居然變成了腥臭的血。  “娘……啊!”鬱聲驚慌失措地瞪大雙眼,再抬頭,身邊的一切化為泡影。  他置身於無邊的血海,舉步維艱。  “不……娘,您在哪裏?娘!”鬱聲發了瘋一般在血海中艱難地邁著步。  他的腳像是被劃破了,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可是他不敢停下來。  他不能沒有娘。  他要把他娘也從鬱家帶出來。  鬱聲不知道的是,他身後拖著一副枯骨。  這副枯骨正緩緩地紮入他纖細的身軀,血池中的血正是從他的後背上流出來的。  而晶瑩的淚,正從枯骨空洞的眼眶裏湧出來。  ***  “聲……聲?”穆老四喘著粗氣按住鬱聲的手腕,蹙眉喃喃,“怎麽摸到鳥就不動了?”  鬱聲的小手正埋在穆老四的雙腿之間,隨著呼吸,微微顫抖。  “聲,你要把四哥急死啊?”穆老四無可奈何之下,隻能帶著他揉,“都幾天了,你就算再難過,也要睜眼瞧瞧我啊?”  ***  “聲。”  “聲!”  不知道在血海中走了多久的鬱聲,忽地停下了腳步。  他仰起頭,慘白的小臉上露出了茫然的神情:“誰……誰在叫我?”  “鬱聲!”  熟悉的聲音震動著血海。  鬱聲猛地捂住臉,再放下手時,發覺自己回到了母親的房門前。  “聲,來。”看不清麵容的男人向他伸出了手。  “四……”有一個稱呼就要脫口而出,卻又如流沙逝於掌心,從他唇齒間溜走了。  鬱聲懵懵懂懂地將自己的手遞了過去,繼而在雙手觸碰到的瞬間,驚呼出聲。  無盡的暖意從那個人的指尖傾瀉而出。  “聲。”  “聲。”  “聲!”  數道聲音匯聚在一起,統統都在喚他。  “它們”溫柔如母親,疼惜如父親,跳脫如兄長,纏綿如情人。  “四哥!”鬱聲猛地撲向那個拉住自己的男人,身後的門也應聲而開。  “娘?”他顧不上哭,慌慌張張地向屋內望去  沒有麵色凝重的醫生,也沒有神情不安的下人,他娘背對著他侍弄一枝插在花瓶中的桂花。  “來了?”聽到了腳步聲,他娘徐徐回頭,“來了就坐下吧,抱著姑爺的腰,也不害臊。”  鬱聲麵頰微紅,臊臊地收回了手。  穆聞天見狀,把他的手拉回來,按在腰間:“沒事,想抱就抱。”  “四哥。”鬱聲愈發羞澀,不敢抬頭去看母親的神情。  他不去看母親,他的母親卻自己走來了。  “聲,去過好日子吧。”  “把你生在鬱家,是娘的不是。”  “以後……娘希望你幸福。”  “娘?!”躺在病床上的鬱聲兀地睜開了雙眼。  他急促地喘著氣,還未從逼真的夢境中回過神,就被手腕間的酸痛嚇到了。  鬱聲遲鈍地扭頭,映入眼簾的先是穆老四滿頭大汗的臉,緊接著是不斷聳動的被子。  他還是沒反應過來,隻覺得鼻翼間充斥著白樺樹的香氣,人也沒力氣得厲害。  “聲,四哥的好聲。”直到穆聞天情難自已,口無遮攔地叫喚起來,鬱聲才堪堪意識到穆四哥在做什麽。  他心裏瞬間燃起了小火苗,張了張幹澀的嘴唇,想要說話,卻沒想到,掌心嘩啦啦迎來了一大波涼意。  四哥泄在了他的手裏。  鬱聲差點氣暈過去。  他病成這樣,四哥還欺負他,真真是……真真是牲口!  閉著眼睛揉了半晌的穆聞天,脊背上沒由來地滾過一陣冷意。  他捏著鬱聲細細的手腕琢磨了半天,以為被子漏風,用另一隻手胡亂拉了半晌:“什麽玩意兒……回頭得給聲從家裏拿床被子。”  說著,就去看昏迷的鬱聲。  這一看,直直對上了一雙微微泛紅還盛滿了譴責的眸子。  穆聞天嗓子一緊,“嗷”地坐起身:“聲,你醒了?”  鬱聲眼角撲簌簌落下淚來。  他啞著嗓子控訴:“我……我都這樣了,四哥……四哥還……還弄!”  穆老四:“……”  穆老四大驚失色:“不是啊聲,你聽我解釋!”  穆聞天能怎麽解釋?  如果說鬱聲一動情,就不會再在夢裏哭哭啼啼地喊娘,會有人信嗎?第62章   甭管別人信不信,鬱聲頭一個不信。  他伸著沾滿白濁的手,哭唧唧地往被子外爬。  “聲,冷呢。”穆聞天見狀,趕忙把鬱聲攏在懷裏,“我拿帕子幫你擦。”  鬱聲氣得直哆嗦:“我要洗手!”  “好好好,洗手。”穆老四替他擦幹淨手,再用被子將人卷了抱到盥洗室,調出熱水,讓他洗手。  鬱聲認認真真地搓了每一根手指,還把不知道什麽時候趴到自己肩頭的貂拽下來,捧到水龍頭下衝了衝,確認貂洗得幹幹淨淨的,才矜持地說:“好了。”  穆老四忍笑將他抱回病床:“是不是很多?”  鬱聲輕哼著扭開頭,不與穆四哥說話。  他還氣著呢。  穆老四沒當回事,讓醫生來給鬱聲做了複查,確認隻是燒還沒退以後,將他帶回了穆府。  鬱聲發著熱,蔫歸蔫,脾氣不小,回屋後,居然不樂意和穆老四睡一張炕了。  “鬧什麽啊?”穆聞天幫鬱聲把肩頭的皮子拽下來,“快上炕暖和暖和,病還沒好呢,就知道瞎折騰。”  鬱聲慢吞吞地爬上炕,用棉被把自己裹緊,然後蹬著腿不讓穆四哥靠近。  穆老四被踹了兩腳,樂了:“真氣啊?”  鬱聲冷哼一聲,抱著貂,抿著唇不答話。  “還真氣著了。”穆聞天稀奇地湊過去,不顧他揮起的拳頭,捏了捏他的麵頰,“聲,四哥是幫你呢……你燒糊塗了,在夢裏也哭,不轉移轉移你的注意力,你得掉更多的眼淚。”  “我……哭了?”鬱聲微怔,片刻後,想起了夢裏的畫麵,驚慌地掀開被子,“娘……我娘的牌位呢?”  “已經放在祠堂裏了。”穆老四眼疾手快地將鬱聲抱在懷裏,順勢按住他瘦削的脊背,“聲,等你的燒退了,我就帶你去看你娘。”  “不,我現在就要去。”鬱聲一口拒絕,還把穆四哥的手拍了開來,“我要去看我娘!”  他說話間,眼角泛起了濕意。  夢中種種,如真如幻。  鬱聲曉得,若他娘泉下有知,必定也會說出夢裏說過的那一番話來。  因為他娘想讓他過好日子。  可他也想做有娘的孩子呀。  穆老四眼見攔不住鬱聲,眉心緊蹙,抬手拎起方才剛掛起的皮子,披在了他的肩頭:“罷了,你要看,我便帶你去看。”  “……隻一樣,你不許再哭了。”  鬱聲含糊地應了聲,算是答應。  可穆聞天將他帶去祠堂,他看著娘親的牌位,還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聞訊趕來的三姨太急得直跺腳。  “老四,我就去車站看了一眼老六,你怎麽就把聲惹哭了?”三姨太一邊用帕子替鬱聲擦淚,一邊焦急地安慰,“聲啊,三媽媽知道你難過,可……可人死不能複生,我也不求你將穆家當成自己的家,可日子總要過。高興是過,難過也是過,既然要過,為何不高興一點呢?”  鬱聲聞言,眼淚流得更凶了。  “聲……哎喲,聲啊!”三姨太嚇了一跳,將他摟在懷裏,語無倫次道,“你是不是不想把你娘的牌位放在穆家的祠堂裏?那三媽媽再……再幫你想辦法,你別哭,我們再想辦法嘛!”  “不……不是的。”鬱聲抽抽噎噎地搖頭,“三媽媽……”  他擦去眼角的淚:“三媽媽,我……我不是不願我娘的牌位放在這裏,我隻是做夢……夢到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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