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服不服寒食散她是不知道,但說起行散,有一回夫子盯眼看她看了足有半盞茶功夫,當時她唬得噤在那裏,不知是不是哪裏做得不稱他的意,縮著脖子等著挨罵,誰知他又若無其事的繞開了,現在回過頭想想大概也是藥後的行為失常吧。


    曬得久了有些昏昏欲睡,她撐著頭闔上眼,才要打盹旁邊腰門上有腳步聲傳來,梳著環髻的侍女福身行禮,「女郎怎麽一人在這裏,教婢子好找,夫人有請,籌備了笄禮時的冠服教女郎去看呢。」


    謝彌生忙應了起身跟著往園裏去,謝家家大業大,甬道兩腋栽了鬆樹,雪後初晴,鬆針上積了好些雪,風吹了一抖,簌簌落了滿頭,主仆兩個嬉笑著護住衣領奔進樓裏,站定了方撲撲雪沫子繞到廳堂後麵去。


    沛夫人站在衣架前裏外打量釵鈿禮衣,一寸一寸的撫摩過去,見謝彌生來了招招手,「快試試可合身。」和幾個嫂子搭手把那華美衣裳給她穿上,又蹲著給她束抱腰,腰封兩側配上玉雙螭壓裙,再上下審視,沛夫人臉上滿足的笑起來,「我兒成人了,阿娘心裏歡喜呢。」


    嫂子們一旁附和道:「阿家就盼著這刻,真真是是十幾年的心血,這身行頭三個月前就開始籌備了,日後妹妹大了要好好孝敬阿家才好。」


    謝彌生自小就懂得撒嬌邀寵,聽嫂子們這麽一說立時響亮快活的應了聲,撲進阿娘懷裏纏綿搖撼著,「阿娘疼我,我到哪裏都不能忘了阿娘。」


    「嘴上說得好聽。」沛夫人道,愛憐的捋捋她的鬢角,「阿娘不求別的,將來給你配個好郎子,一輩子豐衣足食的我也心安了。」


    謝彌生不像別的姑娘一提婚配就羞臊,反倒順承道:「兒最聽阿娘的話,阿娘就是給我指個癩痢我也照嫁不誤。」


    眾人皆笑,沛夫人道:「這點你比佛生強些,你那有氣性的阿姊這會兒不知怎麽恨我呢,也罷,終究不是自己養的,隔了肚皮隔座山,把心吐出來人家還嫌不夠熱呼。」


    沛夫人提起謝佛生來總是滔滔不絕一腔的不滿,謝彌生怕引她惱火,自己這頭又抵觸王潛,乾脆趁著這當口說:「今兒初一別提不快活的事,阿娘,兒有個不情之請你同阿爺說,拿我配癩痢不打緊,隻別配胖子。」她訕笑著,「兒怵肥肉,怕瞧久了要吐。」


    她這話一出,沛夫人知道她打什麽算盤了,王家公子體胖出名,她大約是嫌棄人家,先頭還百樣聽爺娘安排,霎眼間換了說詞挑肥揀瘦起來。


    沛夫人伸手點她腦門子,「你這個人精耍賴討巧是頭一等,你阿爺和王家郎君是至交,兩人同朝為官,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臨時變卦教你阿爺怎麽同他交代?除非你聘的是慕容氏,否則人家得說你阿爺毀約,背後要戳脊梁骨的。」


    謝彌生老大不願意的,「慕容家如今隻剩兩位王,一位是喪了妻的鰥夫、一位是我師尊,夫子在三綱五常內,嫁不得,阿娘說,莫非讓我給人續弦做填房去嗎?」


    沛夫人怪她口沒遮攔,啐道:「才剛還說你大了,你哪裏長大了?還是一副小孩心性,世上哪個做阿娘的願意眼看著孩子給人做小老婆去的?佛生再不濟好歹是康穆王爺的正頭王妃,你樣貌出身都在她之上,嫁得不如她豈不惹人笑話,我算來算去眼下隻有王家好作配,嫁庶子是不成的,若嫁庶子倒不如嫁旁係的王侯呢。」


    謝彌生轉過身來看幾位嫂子,「阿嫂快給我說說好話,自己家裏阿兄個個容貌魁偉,我配個癡肥的女婿,將來連娘家都不敢回了。」


    那些阿嫂都是大家出身,三從四德高高供在頭頂上,婆母的話沒有一個敢反駁,小姑那裏又央告,沒辦法隻得圓融道:「不知正月十五九王殿下來不來,且聽聽殿下的意思,若是殿下也覺嫁得,妹妹聽尊長的話日後絕不吃虧的。」


    這倒給她提了醒,她的婚事要經夫子首肯,如果夫子來不了,那麽事情暫且要擱置下來,但萬一來了,她計較著大約可以去那頭求求情,夫子心再冷總還看著三年的師徒情誼,不見得見死不救吧。


    舊時的習慣,出了元宵節才算完整的過完了年,隻是初二開始便不那麽隆重了,無非遵守些約定俗成的東西。


    今年立春落在初七日,一早府裏的女孩子們便忙起來,剪人形的五色綢貼在屏風上,又在金箔上雕刻人勝戴於鬢角,初七還有做煎餅的習慣,要在庭院裏親自動手,這就難煞養尊處優的娘子們了。


    謝彌生拿著火鐮的時候簡直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原本男人才會做的事,她辦起來也毫不費功夫,引火、支鍋駕輕就熟,姊妹們都感到驚愕,她站在那裏卻恍惚有了點格格不入的悲哀。


    「我不是深閨裏的嬌娘子,我是假男人。」她垂著嘴角盤弄手指頭。


    眾人大笑,「說渾話,哪個嬌娘子比得過你去?你是巾幗英雄,文武全才。」心裏喟歎著,到底在外求學苦,真真練得刀槍不入似的,這樣的女子不多見,也許將來有番作為也說不定。


    這兒談笑著,底下幾個侄子挑著掛了錢串的竹竿來,骨碌碌圍著火堆打轉,謝道生一看就驅趕,「去去,哪裏不好玩,跑到這裏來耍把戲,仔細告訴你們阿爺打你們。」


    孩子們攆走了,謝蓮生笑道:「真是晦氣,打糞堆的東西偏拿到鍋灶邊上來。」


    那些竹竿是年初一遺留下來的,關於打糞堆有個典故,說河間商人區明有一天經過彭澤湖,從河水裏出來個衣著華美的人自稱青洪君,請區明過府遊玩,有厚禮相待贈,青洪君問區明要什麽,邊上人教他說:「但乞如願。」


    如願本來是青洪君珍愛的婢女,最後不得已贈給了區明,自此以後區明的任何願望都能得到滿足,隻可惜那區明度量狹小,大年初一如願起得晚了些便棍棒相加,如願逃到了穢土堆裏,區明用錢杖敲打呼喚但如願再也不回來了,後世把這故事演變成了習俗,打糞堆乞如願,希望可以心想事成。


    謝彌生並沒有那些忌諱,忙著邊撈袖子燻餅子邊道:「孩子家有什麽可計較的,我先頭想問,一打岔忘了,上年我走的時候玄生姊姊的二嫂有了身子,怎麽如今不見孩子?」


    謝玄生哦了聲,「下雨天裏打簷下過滑了一跤,把孩子跌掉了,說起這個來嘔得慌,我阿娘不問情由就罵,二嫂子可憐的身子虛著呢,跪在床上打拱磕頭,真是驚著了,到現在總病歪歪的。」


    那位嫂子出身也不俗,前朝的遼東郡主,可惜娘家失勢了婆母要尋釁,隻有忍氣吞聲。


    幾個女孩子都是沒出閣的,推己及人免不了悲且傷,參差淚幾行。


    這頭感慨著,兩個大房的嫂子攜手過來,探身看看她們做的餅子笑道:「大人們登高去了,差我們來問可吃得,今日上新菜,廚裏供了薑煮貊炙和醋芹,隻等著你們的燻餅就菜呢。」


    再一打量那四個裹著袖子站乾岸,隻有謝彌生一個人忙活,嗬了聲道:「這倒好,一家子幾十口全指著細麽一個人,了得。」便叫下人拿縛帶來綁了廣袖,上來搭手,「常年不在家的,難得回來還要這樣勞累,可教咱們看不過眼。」


    大嫂子想起今早驛丞送來的手書抬頭道:「阿家同你說了嗎?九王回信說十五觀禮是一定要來的,這會子安排了手上事物,十三動身,第二天便到了。」


    謝彌生吃驚不小,「夫子要來陽夏?倒怪了,我隻當他忙得很,抽不出時間來觀我的成人禮。」


    「這話不對。」四嫂子說:「你是入室弟子,夫子到場見證本就是應該的,若推說忙不來反而失了禮數。」


    謝彌生聽了惘惘的,看來還要準備一套說詞同夫子求情,當真怕什麽來什麽,她和夫子除了課業上的問答,平常是不怎麽說話的,眼下冷不丁要論起她的婚事多少有些難為情,別的倒也罷了,萬一他和她爺娘統一口徑也認為她當嫁王潛,那她才是徹底的窮途末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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