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墜落在世界的底部。


    這座城市有許多流浪兒童,我也是其中之一。我為何淪落至此並不重要,當我發現時,人已經在那裏了。


    其實像我們這樣的人是不應該存在的,但也無可奈何。


    比起過往,人數已經減少許多。


    聽說教我擦鞋秘訣的大叔,以前也是其中一員。


    「你這樣的孩子以前有一大群,我也是。成長的過程就是四處打人與被打。如果頭腦不夠好、力量不夠強,可是會出人命的。學校?去了又如何?」


    大叔的指甲總是因為沾到鞋油而黑黑的,雙眼和雙手也都發黃。


    「他們才不知道呢!那些去上學的家夥,一輩子都不會了解你的。義務教育?誰管它啊!就算去上學,腦袋裏能裝得了什麽?」


    大叔家的窗前放著幾瓶甲醇,他偶爾會發出含糊不清的嗓音,手、臉和皮膚都泛黃。


    經理有一次跟我說,大叔的年紀其實沒有那麽老。


    「他還很年輕。」


    經理當時的語氣非常冷淡,讓我有些害怕。


    難道年輕是不可以的嗎?


    不過,不管怎麽看大叔都像個老人,粗糙的皮膚、很深的黑眼圈,加上泛黃的白眼球,那不是人類的眼睛而是老虎的眼睛。


    老虎大叔。


    大叔日複一日在烏漆抹黑的房間裏負責煮飯。


    啊~那位大叔去哪裏了呢?


    最近都沒看到他。


    記得他曾是經理的朋友。


    失蹤的朋友好像附身在經理身上,經理這陣子也愈來愈像老虎,每天怒氣衝衝。


    大家都是老虎,我是老虎的夥伴。


    如果不成為老虎會被吃掉。不成為夥伴的話,像我這種人一定會是老虎的獵物。


    我最近也沒有和經理或是客人以外的大人見過麵。


    有時會與跟自己年齡相仿的流浪兒童見麵。他們生活在街頭,或是在熟識的人家裏輾轉來去。


    偶爾會有女孩代替人偶穿著和服被派到別間電影院去。女孩們都長得很相似,經理會付錢給這些女孩。


    流浪兒童常常來找經理,讓我有些害怕。如果有誰取代我住進這間電影院,導致我被拋棄的話怎麽辦?可以取代我的人很多。我雖然笨得恰到好處,但笨蛋終究是笨蛋。


    所以,隻要是我能辦到的事情,我都很努力。我對打掃這件事絕不懈怠,不僅拿拖把用力拖地,還用清潔劑、抹布、水桶和拖把將館內地毯上的髒汙清除得很幹淨。此外,我用布鋪在天鵝絨座椅上咚咚敲打,好去除上麵的黑色汙漬。


    為什麽觀眾席會在我不在的時候髒掉?


    經理會生氣,他會把我趕走,他會說沾到這麽多汙漬要怎麽處理?我必須要快速清理得一幹二淨,讓他無法察覺。我怎麽樣也睡不著,要在大家沒有發現之前清幹淨。沒有清……幹淨……的話……


    就是世界末日。


    ◆


    「化成鬼也好、附身妖怪也好,我從來不覺得那有什麽可怕。」


    從以前到現在,我害怕的一直都是人。


    天城妙子用指尖輕輕搔搔耳朵旁。


    「我們家的電影院沒有附身妖怪,就算有也不是使壞的那一種。不過,如果你是寫這類報導的人,應該很了解求神拜佛或是驅魔這檔事吧?能不能幫我介紹一下?我想請人幫忙看看我家的人偶。雖然我覺得人偶沒被附身,但最近感覺不太順啊。一直很健康的天城社長,不是突然因為心髒病發就走了嗎?之後因為繼承遺產的問題吵成一團。如果驅魔可以讓自己比較安心,我想是不錯的方法。」


    明明心裏半點也不這麽想,卻問記者:「到底要不要驅魔呢?記者先生你怎麽想?」


    天城妙子是個胖女人,體型和神經都很粗壯。雖然外表看起來不怎麽精明,但個性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可說是個不好惹的狠角色,所以才能讓舞者們團結在一起。身處動蕩的時代流落到「天城座」的女人們,非常依賴這個不與她們為敵,反而在重要時刻處變不驚地支持著她們的母性光輝。正因為同樣身為女性,可以通過擁抱彼此身上豐厚的脂肪來療愈內心的傷痛,盡情哭泣。這樣的情況也曾經發生過。


    這是妙子從經驗當中學到的。


    即使是丈夫的情婦也沒關係,對自己有利的對象就必須拉攏,不需要的則用笑容謹慎除掉。


    妙子和鳥口這位記者認識的契機,並非出於什麽好事。


    一開始是鳥口主動聯係,希望能針對電影院裏出現的女演員鬼魂和她們的小孩、八個小孩與八間電影院、天城社長死後的財產分配和遺囑為題,進行采訪。平常妙子會直接把記者趕走,鳥口卻用討喜的態度,巧妙地避開問題,而且緊抓著妙子不放。


    這樣說來,妙子會對鳥口敞開心胸談論自己的事,部分原因便是與對方的性格有關。但不隻是因為如此。


    人活著總有這樣的時期:獨自承受太多讓身心俱疲,想找個與自己關係很遠的人,向他傾訴也許稱不上是抱怨的話。


    與那群利害相關的人往來讓人心力交瘁,找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人,對他說「我沒做錯任何事」,說完再永遠藏在心裏——就是這麽一回事。


    剛好是這樣的時期,容易開口的瞬間。


    鳥口說他曾經幫過妙子的兒子悠紀夫的忙。說實話,悠紀夫對妙子而言是個「謎」。即使他是自己的小孩,但謎就是謎。在妙子需要人支持的時期,悠紀夫卻從妙子身邊逃離,對於這樣徬徨失措的兒子,妙子雖然認為他是個「謎」,卻不討厭。或許因為妙子是女性、悠紀夫是男性,因此母子到頭來也不過是兩個陌生人。若是追根究柢,不禁有了這樣的感受。


    不過,正因為有感情才會有怨言。


    為什麽——積壓在妙子內心的是感到可恥的心情。


    包括這些憤恨在內,如果隻能對記者傾訴,就算是抱怨也要說些對自己沒有壞處的內容——這點盤算妙子當然是有的。她的頭腦裏可是住了一個隻想賺錢的「商人」。


    鳥口回答:「您說驅魔師嗎?我有認識的陰陽師,但要介紹可能有些……」語尾刻意含糊帶過。


    「有些……?」


    「嗯……怎麽說呢?那人有些難搞。」


    「那你就介紹給我啊。像這種不太好介紹給別人、有什麽隱情或是難搞的人,我反倒更加感謝呢。」


    對著瞬間露出困擾表情的鳥口,妙子很快地笑著繼續說。


    「拜托你了,承蒙你的恩惠。」


    對妙子而言,恩惠是要強行推銷的。先從對方身上奪走,再把感謝之言強加在對方身上,以此請對方幫忙自己。


    「欸嘿。」


    鳥口以說不上是回答的聲音回應。


    「啊……你是來采訪的吧?采訪……雖說大家喜歡聽八卦,但我長得不好看也不華麗,寫成報導的話,應該是幽靈故事比較受歡迎?或是寫凶狠的老婆大鬧一場,把財產占為己有之類的,讀者說不定會很有興趣呢。」


    妙子笑著說完,鳥口又回了句「欸嘿」。


    「如果可以讓你寫出,這裏能看到幽靈而招徠客人這種精采的報導,我一定都告訴你,但是幽靈根本沒出現啊。我丈夫偷偷跟女演員見麵也是以前的事了,而且當時的女演員還活得好好的。再說,嬰靈作祟什麽的是不可能發生的。雖然他是個無可救藥的風流種,但是很愛小孩。如果情婦懷孕,肯定會很高興地讓女人生下來呢。」


    喪服包覆著壯碩身軀的妙子臉上浮現笑容。她深深奉行其貌不揚的女人,起碼要討人喜歡的準則。


    「大家常誤會的一點是,我丈夫不是隻愛女人的風流男人,而是喜歡與人親近,正好與討厭人群的個性相反。他同樣喜歡男人。」


    妙子的夫婦生活中,因為情愛糾葛產生的嫉妒、爭吵,都像夏天的冰塊般融化消失。新婚時雖然也曾焦躁、憤怒,但經過三年的時間,她對嫉妒這件事已感到厭煩。妙子很擅長將麻煩事遺忘。


    不隻是嫉妒,很多事情如果不忘記會活不下去,隻保留美好的回憶可以讓自己活得更容易。和生性樂觀的人不同,她甚至可以將過去不好的心情,改變成自己想要的記憶,並且對其深信不疑。


    說妙子神經很粗,就是這麽一回事。


    「他自己能解決的話,我是不在意。我們不是都說,男人隻要可靠上進就好嗎?而且,我們的工作是娛樂業,是不能對商品出手的,所以外遇對象都不能進門。或許其中也有動真感情的對象……但是,陪在他身邊一輩子的還是隻有我。」


    為這樣的男人奉獻一生,覺得幸福嗎?答案應該是肯定的吧。


    沒有學識、沒有外貌也沒有一技之長的妙子,嫁給天城後支撐著丈夫,兩人一起打拚,也因此過著開心的生活,無論內外都奉獻給丈夫,並沒有遭受折磨。而且,天城育夫清楚知道女人是推動他們的齒輪,這對妙子來說是件愉快的事。


    讓公司運轉的齒輪、讓家庭牢固的齒輪,不是推崇女人的母性,也不認為女人地位比男人低就可以隨意踐踏,而是將女人視為推動所有事情的齒輪——妙子認為這是天城育夫的才能。所以,天城能整頓脫衣舞劇場、發展電影院並成立演藝事務所。但不知為何,他遇不到優秀的男性部屬,以前,其中一間劇場倒閉了。那間劇場如果還在,加上現在景氣慢慢複蘇,營收一定很好。不過,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總之,無論男女對天城育夫來說都是齒輪,連天城育夫自己也是齒輪。在此前提下,每個人都是平等的。他絲毫不感情用事,生鏽的齒輪就直接換掉。


    天城育夫雖然是像小孩一樣沒有耐心的男人,妙子偶爾卻覺得他這種地方莫名可愛,也很有趣。


    「不管過去還是現在,那個人的周圍總有許多漂亮的女人。雖然現在年紀大又有點禿頭,年輕時可是個不錯的男人呢。不是有那種很有味道而令女人難以抗拒的男人嗎?他的風度和氣質都很好,黑道大哥們也對他疼愛有加。可能是年長男性喜歡的類型吧?雖然對年輕男性沒什麽吸引力。像這樣什麽也不缺的男人,為什麽會看上我這樣不起眼的女人呢?他說『因為美女不都長得一樣嗎』。嗬嗬,我的確是在炫耀我們的感情好。」


    點燃的煙管內塞滿煙草,雖然育夫生前曾要妙子不要抽煙,那樣看起來像娼妓、老鴇,但隨著妙子的工作量增加,煙草的分量也隨之增加,結果一直沒能戒掉。


    妙子心想,就原諒她這一點點的任性吧。


    最初會接觸煙草,是因為那有育夫的味道。等待丈夫回家的時間,想著育夫就拿起手邊的煙草點燃,看著嫋嫋白煙,一邊思念育夫一邊抽著。很苦、很嗆,明明很不喜歡,不知不覺卻開始享受煙進入肺部的感覺。


    等待育夫的每個夜晚,幾乎都在煙草化成灰的時間裏度過。


    鳥口「啊~」地回應一聲。


    「棧敷童子的人偶是丈夫為了蒙騙我,用心想出來的無稽之談。他會和愛人及私生子約在電影院,交付每個月的生活費。結果被我兒子看到,當下便編了一個謊,後來為了圓謊才刻意做出人偶說是吉祥物,在電影院和小劇場的座位各放了一個。讓不買票的人偶占位,真是愚蠢呢。聽說最近好像又開始流行,真是……」


    妙子在火盆邊緣敲了敲煙管,讓煙灰掉落。


    「這個題材對八卦雜誌來說也許一點都不有趣,大概是針對我而來的吧?現在為了誰繼承多少遺產的問題吵得不可開交,其中一個大聲嚷嚷金額跟他想的不一樣,要求應該得到更多,真是厚臉皮。我說這人既然自認是天城育夫的兒子,就不該搶人家的成果,應該自己打拚、把事業做大。他還氣衝衝地說,電影院應該全部交給他、女人哪懂得怎麽經營,結果被律師製止了。」


    這些事情,隻有知道內情的人才知道。


    「安川大吵說,我們的繼承人不適合做生意,應該乖乖把事業交給他,根本是不滿意財產分配故意找碴。咦?你不懂我的意思嗎?我很討厭那個人偶。那個人偶長得跟之前我丈夫找來的舞者很像。雖然製作的時候應該沒有那個意思,成品卻一模一樣。雖然我很幼稚,但現在還把那個人偶和做為吉祥物的棧敷童子這個老話題搬出來,真是卑鄙。」


    美女都長得很像啊。


    雖說美女看三天就膩了,但其實不然。真正美麗的人、事、物,永遠都看不膩。隻是,活在世上就有衰老的一天。


    「美女隻要梳妝打扮後都很像人偶。我丈夫既然說那是吉祥物,我也不能說什麽,但當時很多人在背後嘲笑我。我覺得很無奈,隻能任由他們笑。從以前就待在我們家而知情的員工,看到人偶開始流行,回想起過去應該又在笑吧。」


    但妙子有件事相當自傲。


    自己與育夫之間的牽絆,不會輸給任何一個女人。


    「不管他們在背後怎麽笑我,我和那個人之間都有著緊密的牽絆。家裏有兩人共同養育的重要寶貝。隻要有那個,那個人不管去哪裏都會回來。」


    「您有一個兒子吧?」


    鳥口接話。


    妙子又搔了搔耳朵邊。搭配和服綁起來的頭發紮得太緊,發根有些發癢。


    「是,我丈夫雖然有八個小孩,但別的女人跟我不一樣。」


    鳥口露出曖昧的表情聽著。


    「不知道我這些話會被寫成什麽樣的報導?如果是『淺草搖滾座』那樣的電影院,報導的版麵應該會比較大吧。但像我們這種小間的呢?」


    「您的事業不是做得很大嗎?」


    這個男人會把自己的話寫成什麽樣子呢?這樣無關緊要又非高潮迭起的無聊話題。


    「我不知道附身妖怪是什麽,但如果有東西被附身,安川才是被附身了。」


    「您說被附身是指……?」


    「這些話隻在這裏說——我丈夫在世時,讓安川擔任『星光劇場』的經理。但安川是個毫無能耐的男人,尤其是最近很亂來,導致員工受不了紛紛離職,甚至來請我幫他們的忙。我們可不是為了要讓電影院倒閉才交給他的,如果他可以擴展經營規模,我還能忍受;但如果就這樣結束,天城育夫也死不瞑目。」


    鏗,妙子好像打拍子般敲敲煙管,聲音很悅耳。


    「您是說,他本來就是容易發怒的人嗎?」


    「他以前比較明辨是非,但這幾年好像會突然生氣、突然大吼大叫。還有一點可能沒什麽關係……他似乎喜歡年紀小的女孩,會用錢買流浪女童……雖然這一點都不重要啦。不管他喜歡哪一種女性,隻要不造成我的困擾就好。」


    這應該不會被寫上去吧?請別寫喔。


    畢竟,這根本是怎樣都無所謂的瑣碎小事。


    「棧敷童子的人偶或許不隻是針對我而來的惡作劇,也可能是那個男人對幼女懷有特殊情感。這樣一想,若是那個執著的安川心懷類似詛咒的東西,那個東西便直接附在人偶身上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這麽說,記者先生也比較好寫報導吧?這是很符合八卦雜誌調性的邪惡題材。更重要的是,偶爾有員工說看到棧敷童子的人偶會動;或是看電影的時候感覺人偶在動、衣擺掀開,總覺得很不舒服,所以請我拿走人偶。我心想,你跟我說也很奇怪啊,但直接跟安川抱怨的話,或許是擔心他會有什麽反應吧。這種事情隻要發生過一次就會覺得不舒服,也會開始對其他事情心生厭惡。部下如果對安川這個經理不信任,他的所有行動都無法受人信賴。人偶其實沒有錯,但是連人偶也會讓人覺得不舒服啊。」


    如果實際請人來驅魔,員工會比較安心吧。


    至少目前是如此。


    即使隻是做做樣子,如果不能先讓員工們閉嘴,這種事很快會一傳十、十傳百,變成奇怪的謠言,電影院的營收因此下降的話就不好了。


    人偶還是請人驅魔比較好——所以,可以請你介紹嗎?


    那位難搞的陰陽師。


    「隻是表麵形式也好,我想表現出我有些擔心的樣子,向下麵那些人——尤其是對這種事特別迷信的女人們——表示,我跟我兒子和你們站在同一邊。」


    「嗯。」


    「請陰陽師看看。假如安川的生靈真的附在人偶上,因此形成詛咒的話——寫成報導也沒關係,但記得補充說詛咒已經驅除了。如果沒有講明詛咒已經驅除了、大家可以安心,我們會很困擾的。」


    鳥口說這有些困難。


    「明明是記者,卻說要報導有困難嗎?」


    「不是的,是那位陰陽師並不是這樣。該怎麽說呢?對了,他是使用話語的人。」


    「所有人都會使用話語啊,隻有人偶不會講話。我好像聽過那位陰陽師的傳言,說他板著一張臉,思緒非常清晰又聰明,連警察、偵探和財團都很買他的帳是吧?真想見他一麵呢,請安排我跟他見見麵吧。」


    鏗,妙子敲落煙管中的煙灰,悠悠吐出一口煙。


    ◆


    放下三味線的天城跟在榎木津身後。


    木場與關口也無可奈何地追隨其後。


    京極堂則像是事情已經辦完,說句「我回店裏了」就轉身離開。


    京極堂恐怕真的隻是想找榎木津,叫他「等等」才出門的吧。因為榎木津絲毫沒有乖乖聽命的特質,京極堂知道自己以外的人就算說跟他說「給我等等」,榎木津也絕不可能聽進去。


    「猴子加筍子加上木盒一起打倒惡鬼,筍子是狗、木盒是雉雞。狗有點像,但雉雞不太像。」


    麵對榎木津沒神經的發言,木場沉著臉回:


    「什麽桃太郎啊。」


    「是正義的夥伴。」


    偵探擡頭挺胸地說。


    ——榎木津無論何時都是正義的夥伴。


    「別一直叫我『猴子、猴子』的好嗎?」


    含在嘴裏的抗議聲直接被忽視,雖然關口也沒想過能被聽見。


    「猴子不叫猴子,那要叫什麽?」


    正義的夥伴充滿朝氣地回答後,像小孩子一樣跑走了。


    從天城家走路就能到「天城座」。


    一般來說,閑雜人等要進入案件調查現場並不容易,但榎木津總是光明正大地突破封鎖線闖進去。


    榎木津曾解決過不少困難案件,警方對他並不陌生;而且,因為他擁有算是一眼就能吸引人的美貌,看過榎木津的人都確實記得他。榎木津會利用「看」到對方記憶的能力,在現場說些「我記得你,啊啊,嗯。那個粗眉的人……」,用這種方式回應。如果是比較好騙的警官,就會被榎木津的態度唬得一愣一愣。


    而且,榎木津很擅長分辨哪位警官比較好騙。


    「嗯,辛苦了,他是這次案件的重要關係人。」


    「我是天城。」


    天城低頭行禮。


    榎木津讓天城跟在後麵進入電影院,木場露出厭煩的表情。


    但木場也沒有責備的意思,隻是跟在榎木津身後。


    正播放古典樂的大廳空無一人。


    榎木津環視四周,打開大廳通往館內的大門。


    亮晃晃的燈光映入眼簾,看起來像是連平常看電影時看不到的地方也被燈光照亮,一切顯得很扁平,感覺很奇妙。


    有幾位男性嚴肅地看著地板,不知道是不是警方的人。榎木津完全無視兩旁,直接穿越觀眾席。


    地板上鋪著暗色地毯,連跑帶走的榎木津腳步輕盈,沒有發出腳步聲。


    「榎木津老師!」


    關口急忙跟在追上前的天城背後。


    木場在途中轉向一旁正在調查的男性。也許兩人曾打過照麵,直接便進入話題。


    「屍體是在最後一排靠牆的位置被發現。穿著洋裝的女孩……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


    木場看向剛剛走過的地方,天城正像解說員般為關口說明。


    「妹妹她……」


    天城顫抖著。


    「你……」


    關口想不出該說些什麽,隻能沉默。木場則確認腳步後,往天城所指的座位移動,與另外一名男性彎腰看著椅子下方。


    穿越觀眾席的榎木津打開反方向的大門。


    外麵是一條走廊,牆邊放著長椅,一位女子抱著一位坐在椅子上痛哭的女子。痛哭的那一位身材苗條而美麗,抱著她的則是身材壯碩、穿著喪服的年長婦人。身旁站著一位關注著兩人的男子,表情沉痛。


    年長婦人看見關口一行人後站起身來。


    「你回來了,名偵探先生。」


    她對榎木津說。


    「我不知道悠紀夫是怎麽跟你說的,但我目前沒有雇用偵探的想法。如果是來看電影的客人當然非常歡迎,但今明兩天會休館,而且休館時間說不定會延長。」


    「母親。」


    聽到天城這樣稱呼,關口看了女性兩眼。


    天城說過自己和父母不像,但如此不像的母子也很少見。


    天城妙子像是在保護哭泣的女性,站到她前方和榎木津對峙。


    「如果你有話一定要說,我們到另一邊去。經理,幫我送玲子小姐回去。她一個人獨處會很難過的。」


    天城妙子似乎是考慮到哽咽著的女性心情,如此吩咐,被稱為經理的男人點頭說「是」。妙子帶關口一行人走在前頭,但榎木津可不是會聽別人指示的男人。


    「我沒有什麽一定要說的話!看起來犯人不在這裏,我很快就會離開。倒是妳該換音樂,古典樂太沉重,換成爵士樂或三味線都行,換開朗一點的音樂更好……啊啊,那個在哭的……那個女人是,嗯~屍體的母親。」


    榎木津半瞇著眼,可能是在看別人的記憶。


    「榎兄,你的說法稍微……」


    就算說的是事實,說法也很重要,可以說哭泣的女子是被害者的母親吧?應該稍微考慮別人的心情比較好。關口聽了榎木津的說法,有些不知所措。


    「妳們是舊識嗎?是舊識吧。半鬼半牛的妳,快把看到的事實一五一十說出來。那原本不是在這裏的,隱瞞事實不是好事。」


    對妙子說完這番話,榎木津低頭看著哭泣的女性說:


    「我會找出犯人嚴懲他,壞人會遭受天譴。」


    接著,他對旁邊驚慌的男性說:


    「哎呀,又是小孩。那個孩子嗎?」


    他說完馬上轉身,毫無停頓。


    「下一個。」


    聽到偵探的聲音,關口隻有反問的份。


    「下一個?」


    問的當下,榎木津已經快跑穿越過走廊,來到電影院外頭。他隻負責射出命令和聲明的箭,對周圍冒出的疑問一律不回應,逕自往前衝。榎木津就是這樣的男人。


    「關口,我要在這裏先脫隊。」


    木場對著關口背後說。


    「欸?大爺為什麽?」


    「我要查案,有些事情我想在這裏問清楚。垃圾偵探一如往常,他說的話我不聽懂,這樣隻是浪費我的時間。而且,我又不是雉雞。」


    「我也……」


    不——關口是猴子。話說到一半,他便開始否定自己。


    他不但經常被這樣叫,也有長得像猴子的自覺,隻要被叫猴子便會反射性地擡起頭來,所以關口就是猴子。


    「應該……不是……猴子……」


    本來就很小的聲音又更小,根本聽不見。


    木場丟下關口往前走,天城和榎木津則往不同方向前進。別無他法的關口隻好默默跟在榎木津他們後麵。


    榎木津所說的「下一個」在新宿,那是關口不曾去過的電影院。


    光是跟著腳步匆忙的榎木津就已疲累不堪的關口,籲籲喘著大氣。


    榎木津照例威風凜凜地走進館內。麵對製止的聲音,一律以「我是偵探」回應。


    他的表情看起來,像是這句話便能解釋一切。


    呆呆愣住的剪票婦人,在榎木津通過剪票口後才回過神來。


    「這樣我們很困擾,小老板你帶這麽多人,請買票。」


    婦人跟上天城,抓住他的手。


    「是,那就買三張。」


    乖乖從錢包掏錢的天城也真是的。


    「嗯。又出現新的小孩,把那個小孩交出來。」


    榎木津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毫不在意對方。


    「哪一個小孩?」


    好像搶錢一樣把錢收過來的婦人反問。


    「那後麵有房間吧?啊,原來如此,就是那裏。我們走。」


    榎木津看著呆愣的婦人斜上方,像是理解些什麽似地邁開腳步。仔細一看,剪票口後麵有一扇門,門後應該有一個房間。


    「請等等!小老板,這個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婦人大聲叫嚷,非常激動地上前想要阻止榎木津。


    這時,榎木津要進入的門後走出一名男子。


    「在吵什麽?」


    男子既然能和高挑的榎木津對視,表示他也很高。


    一看到男子,天城的表情變得畏懼。


    「天城先生,你來此有什麽事嗎?現在應該不是做這些事的時候吧?」


    「是的,安川先生,這是……」


    天城的話聽起來不像辯解,擠出來的字也像在找借口。關口看著天城,心情像是看著自己。


    這名叫做安川的男子,眼神凶惡但容貌端整,有著直挺的鼻梁和冷酷的薄唇。高亢的嗓音和充滿怒氣的神情雖然可怕,但對於看慣京極堂的關口而言,安川根本「遠遠不及」。至於是怎麽樣的「遠遠不及」,關口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我們也接到聯係說一號館出事了,為什麽你會來這裏?還是說,你終於看清自己的極限,想請我去一號館幫忙處理?我跟你去當然無所謂,但到時候,我要叫那個魔鬼老太婆給我離開。」


    安川帶著令人厭惡的笑容,用輕蔑的語氣說道。


    天城從安川身上移開視線,像喪家之犬垂著頭。


    不過榎木津不管麵對何人依舊是榎木津。


    「啊!」


    榎木津大叫一聲後,直直盯著安川說:


    「你喜歡小孩啊?我也是,小孩很好。」


    一如往常,他隻要開始「看」,口中便迸出話來,旁觀者隻覺得莫名其妙。對第一次見麵的人來說,榎木津就是個怪人。


    「原來你喜歡給小孩錢,也喜歡收集流浪兒童啊?還喜歡人偶,真下流。」


    「下、下流?」


    安川兩眼發直,全身僵硬。


    「下流的不是人偶,是你。不,與其說下流,應該是令人發指。我討厭你。」


    「什……」


    「不過那都不是重點。應該在房間衣櫥裏吧?我也搞不清楚。雖然我喜歡小孩,但這麽多小孩的話很難分辨。那是男生,那是女生。啊,這個小孩嗎?嗯~」


    榎木津推著安川試圖進入房間。


    「你要幹什麽!」


    這時安川總算回過神來。


    「看了不知道嗎?我是偵探。」


    在一問一答的兩人身後,關口與天城隻覺得驚慌。關口沒出息地心想,如果木場在場,至少還能斥喝一句。


    「是的,那個……榎木津老師是一位名偵探。」


    關口躲在天城背後,被關口推上前的天城補了一句,似乎已做好心理準備麵對安川。


    「名偵探?」


    聲音並非來自安川,而是從他後方傳來。


    小孩的臉突然出現在安川身後。


    「男孩!」


    榎木津的嗓音提高八度,氣勢也提升不少。他巧妙閃過安川抓來的手,走進房間。


    「是你!就是你!雖然臉有點髒。」


    清晰明亮的嗓音回蕩在室內,關口不知所措地站著不動。安川恰巧站在門邊,不知是不是因為怒氣衝天,雙手和嘴唇都微微顫抖。背對大家的榎木津已經走過半個房間。


    「喂!誰說可以進去!」


    安川朝榎木津的背後衝過去,但是榎木津就像背上長了眼睛,躲開安川阻撓的手往旁邊移動。


    「你、你這個……」


    分不清是罵人還是一時語塞所發出的怪聲,安川再次想撲向榎木津,但榎木津又頭也不回地成功躲開安川的手。榎木津仿佛是個默劇演員,配合安川的動作彎腰、移動、往前。安川的手每每撲空,徒然在空中揮舞。


    表麵上像是機關算盡的動作,但一定都是巧合吧。榎木津如果認真起來可不隻會閃躲,而會還手擊倒對方。榎木津不知為何打起架來也異常厲害。


    榎木津如此神情自若的模樣和絕妙的節奏感,讓兩人的動作顯得十分滑稽。


    剪票口的婦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因為婦人的笑,本來愣在原地的少年也綻放笑容。


    天城的臉頰由於抽動而扭曲,可能是不知該笑還是該正經。


    安川的臉龐泛紅,不隻是嘴唇和雙手,甚至渾身發抖。


    「榎兄……」


    關口低語。


    隻有關口——笑不出來,反而感到難過。


    在感受到安川的怒氣的同時,他的模樣看來也十分滑稽——關口想笑卻笑不出來,反而感到一股莫名的沉痛。認真做事卻做不好的人,以及不需還手的泰然自若、麵對任何困境都能脫身的神——兩者間的落差。明明不是在取悅別人卻換來笑聲,令關口感到心痛。湧上心頭的某種情感,促使關口走到房裏伸出手。


    他伸手不是為了榎木津,而是為了安川。


    「榎兄,太過分了。」


    「猴子,我什麽也沒做啊!」


    「嗯。」


    所以才過分。


    滲透到關口心中的悲傷痛苦,偵探一定都知道。不知道還好,偵探卻知道一切。知道、看到,再將其踐踏在腳下。


    「……你在笑什麽,啊?」


    安川不是對榎木津也不是對任何人,而是對著關口大吼。


    因為關口在這當中看起來最好欺負吧。


    「我、我沒有笑。」


    「吵死了!」


    「吵的是你!猴子和我都沒有笑。又沒有開心的事,誰笑得出來?」


    榎木津回答,轉身凝視著少年的頭部附近,眼睛半睜半閉,臉龐有些無力。


    「你,人偶和人類不一樣。人是人,人偶是人偶。是你搬的吧?」


    聽榎木津這麽一說,少年驚訝地睜大雙眼。


    「手伸出來。」


    榎木津把少年的手抓過來卷起袖子。


    「嗯~別再做了。你非常黑,再這樣下去會死。」


    榎木津說完便從少年身旁離開,快步走向衣櫥,打開對開式的衣櫥門板。


    「啊!」


    衣櫥裏被公開——關口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氣。


    兩扇門板都被打開的衣櫥深處,並排坐著兩個小孩。


    雙腳往前伸,頭和背靠著後方無力地坐著,無神的眼眸經光線反射閃耀著,仿佛暗夜中的猛獸直盯著關口。


    雪白的赤腳,圓圓的腳踝。和服衣角卷起,紅色襯衣非常鮮豔。


    ——小孩子的屍體。


    ——被封鎖在黑暗中,狠狠瞪著大人的女童。


    緊閉的紅唇什麽都不能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把衣櫥門板打開的人,上揚的嘴角微微笑著。


    像是在邀請。


    雙腳粗魯地張開。


    關口說不出話來。


    接著——


    「這是人偶。」


    榎木津像是打破詛咒一般斷言。


    「這是叫做棧敷童子的人偶吧。」


    ——人偶?


    聽他這麽一說,關口終於明白事情的全貌。因為被固定而毫無動作的雙眸,根本沒有生命力;完全敞開的坐姿,也是因為沒有生命。這是裝扮過、美麗的小孩人偶。


    「不是妖怪是人偶,而且也不是屍體,太好了。」


    太好了——這麽有人情味的說法讓人感覺不對勁。如果說這不是榎木津的風格雖有些奇怪,但依榎木津的個性,並不會對他人的情感或他人生死這麽執著。因為他是自稱獨一無二真神的男人。


    「人偶的頭發亂了、手腳斷了都不需要在意。即使換成是人,你沒有折斷對方的手腳就不是你的錯,所以不需要放在心上。」


    榎木津是在對誰說話?


    關口慢慢把臉往旁邊轉動,發現榎木津說話的對象是少年。


    「為什麽要搬?」


    「那是……」


    少年不時瞥向安川。


    關口對於這番對話感到一頭霧水,少年與榎木津之間卻溝通無礙,而且,可能連安川都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你說什麽!小老板,這個人到底是怎麽回事?看到我繼承電影院,你這麽不高興嗎?這樣是在幹擾我做生意。在同一家公司還因為家務事吵成這樣真是莫名奇妙,我要叫警察來了!」


    怒氣再度爆發。


    人會突然憤怒激動有幾種理由,好比說被碰觸到不想被碰觸的地方時。關口眼裏的安川就屬於這一種人。他從學生時代認識榎木津到現在,偶爾會遇到這種狀況。因為榎木津能看到的事情實在太多,有時會戳到人心裏柔軟的地方。


    一旁的天城,則因為安川的怒吼而顯得狼狽不堪。


    「吵死了!同樣的問題你要問幾遍?我是這世上唯一的偵探。你再這麽過分,我就不客氣囉。你把這些人偶的和服脫了又穿、穿了又脫,還常常撫摸它們!我對這件事沒有任何意見,這是你的自由!隨你便!」


    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抓住人偶。


    「如果你這麽愛護它們,不如一起生活就好,卻把照顧人偶的責任推給這孩子,不合你心意就打人。這也太奇怪了吧!下次你再出手打人,我就打你!聽到沒?小心點!」


    他邊說邊把人偶壓在安川胸前。


    「抱著它回家去吧,你要怎麽沉淪是你家的事。別囉唆,給我拿著!聽到沒?不拿的話我直接摔下去!」


    氣勢就是不一樣。


    咄咄逼人的聲調,眼神也不同。


    最重要的是,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榎木津是真的會把人偶摔壞。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人光說不練,另一種人則說到做到。至於榎木津這種人,甚至可能沒說完就先做,身上充滿不顧一切的自由氣息,散發出凡人無法理解的獨特能量。


    被驚人氣勢壓倒的安川接過人偶,榎木津目中無人地轉過身說:


    「下一個。」


    「下一個……榎兄下一個要去哪裏?」


    「還用說嗎?下一個去書店。就是因為書店不把一開始知道的事情說出來,才搞得這麽麻煩,而且還叫我『等等』。雖然每個人都說我會把事情弄得更複雜、把事情搞砸,但身為偵探的我隻會解決事情。讓事情有所進展的永遠是我!然後事態停擺時,都是因為書店每次都要等一切到齊才行動!真是的!」


    榎木津心情很差。


    「一群笨蛋!」


    見榎木津離去,關口和天城也追在他身後離開。


    這裏是京極堂家的客廳。


    榎木津板著一張冰塊般的麵孔。


    京極堂則是平常的閻王臉。


    天城與關口畏畏縮縮地交互看著榎木津與京極堂。


    「我從一開始就說,這是適合警察的工作。」


    在榎木津大步闖進來的瞬間,京極堂一副了然於心的表情這麽說。


    「榻榻米男好像都不知道啊!」


    盤腿坐下的榎木津大聲說。


    「我沒有說適合木場大爺,而是通過另一個管道告知。是厚生省的毒品取締員,應該是他去聯係警察的。而且,我一開始也說讓榎兄處理的話會很麻煩,叫你別管。」


    「幹嘛拐這麽多彎?黑道也好、藝人也好、流浪兒童也好,壞人當場抓住就好了。每次我不處理的話,事情就停擺。書店你什麽時候要驅魔?你要驅魔吧?我是不知道你要趨的是什麽魔啦!」


    「我不會驅魔,根本沒有被附身不是嗎?榎兄你到底還想攪和什麽?小關,想辦法阻止他啊。」


    京極堂露出厭煩的神情。


    「我……不擅長啊……」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關口顯得困惑,訝異得往後退。


    「話說回來,榎兄是在哪裏看到屍體?榎兄的話每次都很唐突,所以我也還無法掌握事情的全貌。你見過天城妙子了嗎?」


    「見到了。」


    「原來如此,果然是這樣。那我知道的隻有事件的其中一半,另一半隻有天城妙子知道。而且,那屬於警察的管轄範圍,不需要偵探和驅魔師。」


    「別囉唆,不要讓我一直重複說一樣的事。你既然拜托我『等等』,應該有合理的理由吧?」


    「我可曾用不合理的理由拜托過榎兄?」


    「沒有!」


    榎木津莫名回答得趾高氣昂。


    「所以我才等了,現在隻等你說的時機到來。快告訴我是什麽時候?無論如何我就是正義!我不給他們天譴,事情是不會結束的。時機一到,我會好好讓他們嚐嚐苦頭,那時書店也要來。」


    「……我不想去啊。」


    低聲回了一句之後,京極堂的視線看向關口。


    那是希望關口說點什麽的眼神。他到底是期待關口扮演什麽樣的角色?


    「榎兄隻有在自己想做的時候才會動手……天譴什麽的……」


    關口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後,榎木津瞪向他。


    被震懾住的關口倒抽一口氣。


    反正榎木津是神。所謂的神,恐怕是隻有在自己心血來潮時,看到剛好進入視線範圍內的壞人,才展現正義給予懲戒吧。


    「那筍子你委托書店,需要引薦信的話我可以寫一堆,名偵探、正義的化身榎木津禮二郎的介紹。書店,給我紙筆。」


    「不要,你要浪費幾張紙?我才不會給你,而且榎兄的引薦信根本隻是在畫貓。」


    「你別吵,京極堂。如果你不驅魔就讓魔附著吧。讓什麽童子不童子的惡心東西附在筍子身上,這樣就結束了!我來把它抓住!」


    榎木津擡起下巴,態度傲慢地命令京極堂。


    「咦?附在我身上?請等一下,我……」


    看到困窘的天城,關口也一樣不知所措,不發一語地交互看著京極堂與榎木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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