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目送羅威爾前往汀巴爾城協商事情後,她在凡克萊福特宅邸的庭院裏,跟凡靠在一起。


    艾倫最近不太有精神,旁人都很擔心。


    羅威爾知道原因,希望大家暫時別去煩她,眾人盡管覺得心急,還是默默守候著。


    豐收祭結束後,所有人都沉浸在慶典餘韻中,但隻有艾倫彷佛已經回到現實,顯得非常安靜。


    她偶爾會思考事情,一臉心不在焉,而且常常仰望天空。


    現在是上午,拉菲莉亞在訓練場。艾倫跟她約好下午一起玩耍,但艾倫這段時間什麽都沒做,隻是埋在獸化的凡的毛皮中,仰望天空打發時間。


    天空的雲朵緩慢流動,完完全全感受不到這個國家距離戰爭隻有一步之遙。


    「……艾倫小姐。」


    一旁的凱出聲呼喚,艾倫於是抬頭麵對他。


    艾倫疑惑地問他怎麽了,凱卻是一臉擔憂地開口。


    盡管羅威爾吩咐先別煩她,但光是平常笑口常開的艾倫少了一點笑容,就讓人痛心疾首,凱實在無法放著不管。


    「您最近沒什麽精神。」


    「……我有嗎?」


    「您有什麽煩惱嗎?如果不嫌棄,我可以聽您訴苦喔。」


    「…………」


    「那個……我不會勉強您說。」


    「……沒關係。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該告訴你嗎……我明明都知道……我不能憑自己的任性決定這件事。」


    「……是。」


    「你知道爸爸去王城的理由嗎?」


    「知道。是為了艾米爾公主吧。」


    「那你有聽說爸爸跟我或許被盯上的事嗎?」


    「有。當家大人嚴格命令我,絕不能離開您身邊。」


    「嗯……謝謝你。」


    「哪裏……難道是我隨侍在側,讓您覺得煩悶……?」


    「咦!不、不是啦!」


    艾倫用力搖著頭否定。倒是凡大笑了三聲。


    「公主殿下,您要是覺得這小子很煩,請您告訴吾。吾會免了他的職。」


    「喂!」


    「慢、慢著!你不要這麽做!」


    艾倫慌張阻止,凡依舊笑著說艾倫隨時可以開口,這讓凱不服氣地說:「你說什麽鬼話?」同時捶了凡一拳。


    「你幹嘛啊!」


    「討厭~!不要吵架!」


    這兩個人明明很有默契,但有時回過神來,又會為了一點小事爭吵。


    艾倫整個人趴在凡的臉上,凡就這麽乖乖趴在地上,不再針鋒相對。


    艾倫看著彼此互瞪的凱和凡,不禁苦笑。


    「我跟你們說,我不是精靈嗎?」


    見艾倫突然開口,凱和凡也有所收斂。他們一臉認真地示意艾倫繼續說。


    「其實我不能跟人界有這麽多牽扯。」


    「咦……」


    凱啞口無言,凡卻說:「這是當然的。」


    「公主殿下是精靈界的下一任女王。人類與公主殿下交談本身就是一件不自量力的事。」


    這樣你懂了嗎──凡如此提醒凱,凱卻始終睜大雙眼,無言以對。


    之前他們拜托精靈們幫忙時,精靈們說了:


    『都是因為公主殿下長時間沉浸在人界之中。』


    『如果公主殿下老是幫助人類,未來令人擔憂。』


    艾倫從他人口中聽說這回事,不禁反省應該多加思考自己的立場。


    「……精靈的力量很強,帶給人界的影響也很深。我以為是為了大家好而做出來的東西也是,其實根本不該創造出來。所以才會造成混亂,讓國家動蕩。」


    雖說有獲得奧莉珍的許可,她卻不能就此大意。


    凱對艾倫所說的有頭緒,不禁皺起眉頭。為了爭奪艾倫的藥而掀起的騷動,凱至今記憶猶新。


    艾倫內疚地開口:


    「我們必須圓滑統治這個世界。明明不是為了發起爭端的存在,卻因為我亂了套。」


    「怎麽會……!」


    凱明白艾倫沒有明確說出口的事,因此一陣心慌。


    艾倫的煩惱是,自己成為紛爭的源頭。


    「艾倫小姐,您不能如此想不開!」


    「……我什麽都還沒說耶。」


    「不!您心地這麽善良,一定會決定離開人界!」


    凱猜得一點也沒錯,令艾倫感到胸口一陣悶痛。


    因為她正在煩惱應該不告而別,還是確實道別再離開。


    「自從您和羅威爾大人來到這塊土地,幸福就此降臨了。」


    「……怎麽會……」


    「您們斬斷侵蝕凡克萊福特家的元凶,拯救了我們。您的藥也拯救了不計其數的人。請您別說您要離開!」


    凱以急迫的表情牽起艾倫的手。


    「我想守護您。想待在您身邊!」


    「咦……?」


    「要是您走了,凡克萊福特家的所有人都會傷心!」


    艾倫想起笑著和她聊天的伊莎貝拉等人的臉。


    她的腦海裏不斷掠過許多人的臉,自己的麵容也隨之緊皺扭曲。


    「可是……嗚……再這樣下去,戰爭會開始……!」


    艾倫的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凱見狀,摟過她的肩膀。


    「我不會讓那些被您的恩惠利欲薰心的人為所欲為。我……我們會保護您。」


    被凡一瞪後,凱心不甘情不願地改口。但艾倫並未發現這點,因嗚咽而泣不成聲。


    「對不起……可是我也……」


    我也不想跟大家分開──她說出了真心話。


    艾倫始終很煩惱。身為精靈,身為女神。以及身為擁有人類靈魂的人。


    每當過往的記憶被新的記憶壓縮,漸趨朦朧時,她就會陷入一股寂寞的心境中。


    明明不想忘記,卻逐漸想不起那些重要之人的記憶。


    艾倫和轉生前的重要之人的聯係,隻剩下記憶了。她現在的狀況就跟這件事一樣。


    精靈和人類的時間流逝速度不同。活在人界的人,會迅速衰老。站在精靈的角度來看,人的存在稍縱即逝。


    艾倫覺醒為女神後,對自己的立場已有自覺,但因為時日尚淺,決心並不明確。


    羅威爾已經決定以精靈的身分活下去,所以對人界的劃分做得很清楚。


    這明明是最正確的選擇,卻因為艾倫單方麵任性,希望羅威爾能好好珍惜家人,才顛覆了他的選擇。


    她根本沒有想到戰爭會因為他們爆發,甚至出現想危害家人、想要了他們的命的人。


    如果真的重視人界的家人,艾倫和羅威爾就應該離開。艾倫明明有此自覺,卻無論如何都不想離開。


    「對不起……對不起……」


    艾倫在凱的懷裏邊哭泣邊道歉,凱卻笑著說她沒有必要道歉。


    「沒關係。您這樣就可以了。絕對不能離開喔。要是大家聽到您這麽說,一定會罵您。」


    凱溫柔地撫摸艾倫的頭,艾倫也靠著他撒嬌。


    多虧有凱,始終盤據在艾倫心中的罪惡感已經逐漸得到消化。


    她依靠著搓揉自己背部的凱,漸漸恢複冷靜。


    當她好不容易停止哭泣,原本停滯的思緒也開始轉動。她頂著紅潤的雙眼,總算發現此刻的狀況,有些心急地扭動身體。


    「……艾倫小姐?」


    「那、那個……對不起。凱,謝謝你……我……」


    艾倫總算注意到,現在從旁人的角度來看,應該隻像哥哥在安撫鬧脾氣的妹妹,然而一旦被熟人看到,凱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但凱卻緊緊抱著艾倫,彷佛不許她離開。艾倫隻能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


    不過這時候,就在旁邊的凡發出微詞:


    「你給吾適可而止,小子!」


    「……你少來礙事。」


    艾倫聽見凱這聲從頭頂傳來的呢喃,感覺就像個不認識的人。


    「那、那個……凱?」


    當艾倫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她的身後傳來腳踩在草地上的聲音,驚覺這點後,他們紛紛往後方看去。


    隻見渾身不斷顫抖的拉菲莉亞就站在那裏。


    「拉……拉菲莉亞?」


    「在幹嘛……這是在幹嘛啊……!」


    拉菲莉亞結束訓練,回到宅邸後,一定是馬上詢問了艾倫的所在地,然後跑來。


    但她在現場看到的光景,卻不禁讓她懷疑自己的眼睛。


    (啊……她一定是誤會了!)


    艾倫整張臉脹紅,急忙掙紮,想逃離凱的懷抱。


    拉菲莉亞看了,熟練地取下固定在雙腿皮套上的鐵棒,合二為一後,組成一支長棍。


    她接著靈活地旋轉甩動。


    那是艾倫替拉菲莉亞製作的警棍。


    「艾倫這麽不情願,你還逼她!」


    聽見這道壓迫人的聲音,他們三人的身子都顫抖了一回。仔細一看,拉菲莉亞的嘴角已經上揚。


    艾倫看她已經進入戰鬥模式,並以非比尋常的模樣慢慢靠近,不禁慌了手腳。


    「你、你誤會了,拉菲莉亞!」


    然而艾倫一走近,拉菲莉亞便發現她的眼角泛紅,針對凱的殺氣更是不斷膨脹。


    「你把艾倫弄哭了是吧!」


    「好啊,小姑娘。幹掉他!」


    凡化為人形,在第一時間奪回艾倫,離開現場的同時,還不忘煽風點火。


    「不、不是啦,我是找凱商量事情啦。隻是越說越激動,就哭了……」


    「……商量事情?」


    「嗯,就是……」


    拉菲莉亞聽了艾倫的話,瞬間收起殺氣,但凱卻拔出自己的劍,與拉菲莉亞對峙。


    「凱!」


    「艾倫小姐,您把這種一誤會就隻會橫衝直撞的家夥留在身邊太危險了。」


    「什麽──!你以為你是誰!而且要商量事情的話,還有我在啊!你不過是個護衛,竟敢強出頭,簡直不要臉!」


    「連艾倫小姐很沮喪都沒發現的人,怎麽有臉說這種話?算了,無所謂。反正我早就覺得總有一天必須跟你做個了斷。」


    「我就是發現了,才會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來啊!你真的讓人很火大耶!」


    拉菲莉亞和凱之間迸出激烈的火化,艾倫不禁一臉鐵青。都怪自己哭泣,拉菲莉亞才會誤會。


    這時凡阻止了慌張的艾倫,將她留在原地。


    「不管您說什麽,那種人就是會誤會,所以讓他們動手吧。」


    人在激動之際,不管說什麽都沒有用。


    據凡所說,他們兩人常常互爭高低,隻是艾倫沒有發現。


    這兩人的戰鬥就這麽突然展開,艾倫隻能在一旁不斷尖叫。


    後來,艾倫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大肆破壞庭院的拉菲莉亞和凱,則是雙雙被索沃爾教訓了一頓。


    *


    羅威爾在汀巴爾城收集情報,由於負責的工作是與大精靈聯係,他一待就再也走不開了。


    眾多的大精靈前往海格納後,就沒再回來。因為無法降落地麵,搜索因此窒礙難行。


    羅威爾吩咐艾倫,在有動靜之前,都要在精靈界等待。


    艾倫回到精靈城後,大概是哭累了,所以小睡了一會兒。


    醒來後,她發現臉有些浮腫,於是來到露台,想吹吹冷風。


    獸化的凡見艾倫在自己房間的露台上再度仰望著星空,放輕腳步,從外頭來到她的身旁。


    「公主殿下,您醒了嗎?」


    「凡……」


    艾倫首先就讓他擔心這件事道歉。她的聲音已經比白天還要開朗了。


    艾倫跟凱商量後哭了出來,後來凱和拉菲莉亞針鋒相對,又讓她嚎啕大哭。


    拉菲莉亞和凱都被索沃爾臭罵,說他知道他們是想替艾倫打氣,但怎麽能反而把她弄哭呢?被罵的兩個人都是一陣沮喪。


    當艾倫抬起滿是淚水的臉龐,發現拉菲莉亞他們一臉擔心地看著自己。索沃爾、伊莎貝拉、羅倫,還有宅邸的傭人們都很擔心她。


    大家這麽擔心她的心意,讓她很高興,結果又哭了。


    索沃爾等人後來從凱口中聽說了來龍去脈,這麽告訴艾倫:


    『艾倫,你不用想這麽多。鄰國一開始就打著隻要有一點可乘之機,便要發動戰爭的打算。如果大哥沒有回來,汀巴爾早已陷入戰火之中。』


    索沃爾這席話,讓艾倫婆娑的淚眼瞬間瞪大。


    『因為你叫大哥回來,他現在才會在這裏。以結果來說,確實延遲了開戰的時機喔。你做的還不隻這個,你療愈了受傷的領民。針對領地的作物和儲備,你給了我們智慧,豐富了人們的生活。這些怎麽會是麻煩呢。』


    艾倫覺得因為有她在,才會給人帶來麻煩。然而周遭的人卻不這麽想。


    伊莎貝拉說,艾倫替她帶來幸福;羅倫說,艾倫是個可愛的孫子。


    女仆們說,艾倫將所有人從有艾齊兒的地獄當中救出來了;凱也很感激艾倫救了他的父親。


    『艾倫!事到如今,我說什麽都不許你離開我們喔!』


    拉菲莉亞一邊哭,一邊緊緊抱住艾倫。


    麵對這些溫暖的言語,艾倫一邊道謝,一邊大哭。


    凡不發一語,像往常一樣靠近艾倫。


    「……您稍微冷靜一點了嗎?」


    「嗯。可是……」


    以精靈的立場而言,這是不允許發生的事。艾倫大概是想到這一點,麵容再度蒙上些許陰影。


    「公主殿下保持現在這樣就好了喔。」


    「凡?」


    「吾會掃光所有危害您的事物。請您照著自己的意思行動吧。」


    「凡……」


    「吾等的王可是守護一切的存在喔。」


    所謂的一切,不隻精靈,而是這個世界所有的生物。


    艾倫察覺凡這是在告訴她何謂女神後,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接著輕輕笑了。


    「謝謝你,凡。」


    「嗬嗬,您的表情就該如此。」


    艾倫依偎著凡的脖子磨蹭。


    所有人都告訴她「她可以撒嬌」,她才感覺到自己原本動搖的決心已經穩固。


    (我絕對……不會讓他們開戰。)


    艾倫在心中下了新的決定──一定要擊潰艾米爾他們的企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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