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完美主義菁英的強勢求愛 作者：櫻川ヒロ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陽菜前輩，聽說長穀川先生搬到你住的公寓去了，真的嗎？」
這句話讓陽菜噴出才剛入口的茶水，狂咳幾下後，半眯著眼抬頭看聲音的主人。
芽依吃著飯後甜點的布丁，可愛地歪著頭。
她們兩人在公司裏的咖啡廳用午餐。溫暖的木紋地板搭配白色牆壁，整個空間充滿清潔感。寬敞的腹地、數麵並排的大窗戶營造出開放感，背景播放著流行音樂。因為使用員工人數眾多，也擺設了相當多座位，企劃部還會利用大桌子開午間會議。
幸好，陽菜兩人周遭沒有坐人，應該沒人聽到芽依剛剛那句話和接下來的對話。
雖然明白，陽菜還是降低和芽依說話的音量。
「你是從哪聽來的啊？」
長穀川搬家後隻經過一周餘，也太快就被人知道了吧。長穀川應該不會主動宣傳，應該是被誰看見他走回公寓的背影。
陽菜如此猜想著詢問消息來源，芽依接著回答：「總務部裏和我要好的人告訴我的。」語畢還加上一個愛心。
聽到消息出自總務部，陽菜大概了解狀況了。
總務部的哪個人看到長穀川提出地址變更的申請後，發現那和陽菜的地址相同，覺得有趣便告訴芽依了吧。
和藹又親切的芽依，似乎在公司裏的各個角落都布下自己的信息網。
陽菜稍微對後輩的信息搜集能力感到恐懼，故作平常地繼續吃飯。
「然後，是真的嗎？」
芽依探出上半身，好奇地追問，相反的，陽菜稍微拉開彼此距離。
「呃，對啦，是真的……」
「啊，果然是這麽一回事！然後是哪間房？陽菜前輩知道嗎？」
「……這個嘛……」
當然不可能回答就在隔壁。
陽菜咀嚼著口中食物，老實說，她不知道該怎麽說才正確。
她當然不想讓人知道長穀川就住她隔壁，但若是回答「不知道」，感覺之後被揭穿會帶來更大的危機。
「……你直接去問本人不就好了？」
好不容易擠出回應後，芽依也開朗地同意：「說的也是。」
芽依的回答讓陽菜鬆一口氣，眼看度過危機又回頭專心吃飯，可惜好景不常，芽依丟下另一個更震撼的炸彈。
「我猜，長穀川先生應該喜歡陽菜前輩，前輩怎麽想呢？」
這一次陽菜咳到驚天動地。
沒完全吞下的意大利麵哽在喉頭，想喝水衝下去時，開水又差一點誤入氣管。
陽菜咳到眼睛泛淚，芽依邊拍著她的背，邊擔心卻又試探地問：
「看你的反應……該不會已經被他告白了吧？啊，應該不可能吧～你們兩人根本沒有那種甜蜜氛圍啊，對吧？」
「你、你為什麽會那樣想……」
陽菜試圖隱藏變紅的雙頰，低聲詢問。芽依滿麵笑容拿起湯匙指著陽菜說：
「因為隻要這樣想，長穀川先生那射殺般的視線，以及每天午休前的對話全都能完美解釋了啊～而且，長穀川先生從很早之前就對陽菜前輩很偏心了喔。」
「欸？哪裏有啊？」
長穀川對陽菜來說，隻是個專拿麻煩又討厭案件來的同事，而且還不是交給業務助理們，看誰剛好負責他的案件，而是指名道姓要陽菜負責。這般徹底的態度讓陽菜在聽到他的告白前，還以為他討厭自己呢。
被長穀川告白的那天，也是在他的監視下製作他工作上要用的數據。
「因為啊，長穀川先生之所以指定陽菜前輩，似乎就是因為不放心交給其他人，才想要交給你喔。據說他本人親口說過你的工作內容最正確，很值得信賴！」
「你是哪聽來的啊……」
「課長啦！之前我們兩人一起去喝酒的時候，他對我說的～因為課長也很好奇長穀川先生為什麽總是指定陽菜前輩～」
芽依口齒不清地甜甜說出恐怖的消息來源。雖然對她和課長兩人一起去喝酒的事感到驚訝，但最恐怖的是，課長不僅已婚，小孩子年紀也頗大了。有種毫不期待卻被迫接過他人炸彈的感覺。
芽依為了消除陽菜的擔心，揮揮雙手大聲說：
「啊，不是那樣啦，我和課長什麽也沒有！而且比起課長，我和課長的老婆更要好喔！那天也是過不久，課長的老婆就來和我們會合了。」
據芽依所說，她剛好和課長的老婆在同一家健身房健身，因此和課長熟稔起來，現在感情甚至好到會和他們夫妻一起去吃飯。
不管是從總務部聽來的消息，還是從課長聽來的消息，她的人脈真是廣泛。隻要仔細推敲她的朋友圈，或許能和總理大臣連上線啊。
「先別說這個了，你怎麽想啊？長穀川先生沒有什麽示愛表現嗎？」
「怎麽可能有啦。長穀川先生之所以會指定我，也是因為我在工作上能派上用場吧？應該和戀愛無關啦。」
「但是……」
大概不同意這個回答，芽依相當不滿。此時，陽菜的手機鈴聲時機絕佳地響起。不想再被追問的陽菜，抓住這喜從天降的救命繩，沒確定是誰來電就接聽了。然後，聽到話筒傳來的聲音，她打從心底後悔。
『陽菜小姐，你現在方便嗎？』
「…………」
聽到電話那頭傳來長穀川聲音的瞬間，陽菜沉默地切斷通話，眼前的芽依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接著，手機鈴聲再度響起。陽菜歎著氣站起身，邊看著芽依邊拉開兩人的距離。要是現在讓芽依知道來電者是長穀川，她肯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陽菜努力讓聲音充滿厭煩感，接起電話：
「喂。」
『……剛剛為什麽掛斷？』
「沒有。話說回來，你為什麽知道我的手機號碼？我應該沒告訴你我的私人手機號碼吧？」
陽菜不悅的聲音一點也不輸給長穀川聲音中的不悅。
『我從同事那裏問來的。別說這個，你現在方便嗎？』
「幹嘛？我還沒吃完午餐，所以請你說快點。」
『好，那麽我長話短說……陽菜小姐，我們去約會吧。』
「……什麽？」
陽菜忍不住反問，換來長穀川一句挖苦：『你重聽了嗎？』接著繼續說：
『盡管搬到你住的公寓，我和你的關係卻毫無進展，我百般煩惱後才如此提議，如何呢？』
「就算你問『如何呢？』……約會……」
確實，自長穀川搬家的那個假日以來，他們的關係沒有明顯變化。
因為陽菜根本不願意，沒有變化說是當然也是理所當然，但長穀川似乎對此感到相當不服氣。
『我會規劃完美的約——』
「啊，這就免了。」
『什……』
陽菜毫不留情地立刻拒絕後，電話那頭傳來長穀川慌張的聲音，這讓陽菜輕笑出聲。
雖然長穀川說兩人關係毫無進展，但其實並非如此。至少，陽菜已不再像先前那樣覺得長穀川麻煩到受不了。
彼此距離已經拉近到陽菜覺得繼續聊下去也沒有關係。
即使如此，也還沒進展到覺得可以發展出戀愛關係，但對陽菜來說，已經是很大的感情變化。
『那麽，你想要去哪裏？別光抱怨，你也提出幾個意見如何？』
「不、不，我是接受邀約的人耶，更何況我根本還沒答應要去……」
『那麽，你不去嗎？』
「我假日喜歡待在家裏打滾啦。」
『…………』
感覺長穀川的情緒跌到穀底，陽菜抓抓臉。她沒有傷害對方的打算，但自從讓氛圍牽著鼻子走，和他接吻以來，她就努力和長穀川保持距離。雖然覺得彼此的心已經靠近了，還是對縮短物理距離躊躇不已。
簡單來說，她有點害怕兩人單獨相處。而且，那不是因為害怕長穀川會做什麽，而是害怕當他做出什麽時，自己又會被牽著鼻子走。
在陽菜不知如何是好時，突然發現有人站在自己身後，下一刻，來人迅速搶走她手上的手機。
搶走手機的人是芽依。
「是長穀川先生嗎？不好意思，我偷聽到你們的對話了！你們要去約會嗎？一起去、一起去吧！我們一起去雙重約會吧！」
「什麽？」
長穀川大概在電話那頭做出相同反應吧。芽依用著可愛，卻不容拒絕的聲音迅速說道，讓人暈頭轉向。
「兩人單獨相處會讓陽菜前輩感到不安吧，我帶我男友去，我們四個人一起雙重約會吧！這樣絕對比較好！我絕對會帶前輩過去！啊，好！好！了解了～我待會兒再把詳細的聯係信息給你！當然包括前輩的在內！」
陽菜根本無從阻止芽依。看著迅速和長穀川達成協議的芽依，她無法閉起自己張大的嘴。
華麗地決定好下周日要去雙重約會後，芽依掛斷電話，接著，帶著不由分說的笑容逼近陽菜。
「前輩！雖然我已經大致猜想到了，不過，你會告訴我你和長穀川先生之間的事情，對吧？」
「啊，沒……好啦……」
陽菜別開視線，點了點頭。
◆◇◆
挑高的白色天花板，溫暖的照明，掛在天花板下的水晶吊燈，照亮色彩繽紛的衣物。一張白臉的櫥窗模特兒仿佛在對她招手，這是錯覺嗎？
陽菜站在久未造訪的服飾店裏，小聲歎氣。她最近總是穿著快時尚衣物，已經好久沒有來這麽時髦的服飾店。
『陽菜前輩！我們一起去買雙重約會時要穿的決勝服裝吧！』
就這樣，芽依半強迫地拉著陽菜來這間店。店裏炫目閃耀的氛圍讓陽菜有點膽怯，而眼前開心挑選衣服的芽依，明明已上了一整天班，妝容卻依舊完美，梳整好的發型與早上無異，指甲塗著接近膚色的粉紅色，高跟包鞋也擦得亮晶晶，和早已脫妝、四處有頭發脫離束縛的陽菜完全不同。陽菜看著鏡中的自己，與極有女性魅力的芽依相比，感到有點失落。
芽依用著一如往常的開朗聲音對陽菜說：
「話說回來，和長穀川先生之間的事，為什麽一直不肯告訴我啦～？」
「為什麽？這不是值得到處說的事情吧？」
「欸～我絕對會到處炫耀耶～」
芽依邊說邊歪頭。
結果，在芽依糾纏下，陽菜隻好把長穀川的事情告訴她，說歸說，這也不是陽菜一個人的事，所以隻說了長穀川想要和她交往的事……當然完全沒提到被他壓在身下，還有在他家借住一宿的事。
芽依是從進公司起就相當要好的後輩，陽菜不認為她會到處講自己的事情，但也不能保證她絕對不會不小心說出口，所以不打算說出更多內情。
（我也不希望在公司裏傳出奇怪謠言啊……）
芽依眼角瞄著腦袋想著這些事情的陽菜，哼著歌拿起衣服。
「前輩！這類衣服如何？你的腳這麽漂亮，絕對很適合這類衣服～」
她遞來一件米白色毛衣連身裙，寬鬆的高領設計，裙擺長度大概在膝上。
芽依把衣服往站在鏡子前的陽菜身上比，平常不穿這類甜美風格衣服的陽菜有點皺起臉來。
「長穀川先生絕對喜歡這種啦～好不好？就買這個吧？」
「我先聲明，我沒有打算特別打扮。更何況，我壓根兒沒有想要配合長穀川先生的喜好……」
陽菜不耐煩地說完後，芽依責難般地嘟起嘴。
「怎麽這樣～太浪費了啦！長穀川先生可是個好男人耶～」
「那，你想要和長穀川先生交往嗎？」
「我的胃會因為壓力糾結成一團，所以不要！」
陽菜半眯起眼盯著嗬嗬笑著說出這句話的芽依。
「但是啊～要是我，一定會盡全力打扮一番耶。長穀川先生就隻有那張臉那麽帥，如果你打扮得很奇怪，不會顯得突兀嗎？那樣也沒關係嗎？」
「唔……」
聽她這麽一說，確實不太好。就算用嚴格標準查看，芽依仍在美人之列，雖然給人有點愛玩的感覺，但大多男人確實都會被她的外貌吸引。想像自己站在她和隻有外貌好看的長穀川之間，讓陽菜不自覺發抖。雖然不知道芽依的男友是怎樣的人，但如此漂亮的她選擇的男性，大致可以推想外表的水準如何。陽菜的打扮如果和平常相同，肯定很突兀又醒目。
「對不起，我還是不去……」
「真是的～都已經買好票了，事到如今不能取消了啦～」
「…………」
不知是何時買好的，芽依拿出超商取票的票券在陽菜麵前晃動。麵對她的高效率行動，陽菜隻能垂頭喪氣地放棄。
芽依拉著陽菜的手，開心地笑說：
「那麽，你就放棄，乖乖當我的洋娃娃吧，前輩。」
結果，在芽依慫恿下購買毛衣連身裙的陽菜，以無比憂鬱的心情迎接周日到來。
◆◇◆
「今天真是約會的好天氣呢，前輩！」
「……真的呢。」
陽菜心情有點灰暗，抬頭看著晴朗無雲的藍天。前方乘坐雲霄飛車的遊客尖叫聲竄入耳中。
好久沒來遊樂園了，和記憶中相同，依然充斥著熱鬧的音樂和人潮。
「你不舒服嗎？」
長穀川邊問邊探頭看陽菜，接著手粘貼她的額頭要探測溫度。長穀川的動作讓陽菜忍不住跳起來。
「沒有不舒服！話說回來，你別隨便碰我啦！」
「陽菜前輩害羞了嗎？好～可愛喔。」
芽依語尾加了個愛心還戳戳陽菜，陽菜對這個動作皺起眉頭。
「不是這樣……」
「少來了～」
「芽依，你不可以這樣一直鬧人家啦。」
如此告誡芽依的人，是她的男友優真。陽菜原本想像芽依的男友應該是個很花俏的男人，但優真是個溫和、低調的男生，聽說小芽依一歲。清爽的黑發搭配溫柔微笑的表情展現出他的個性，似乎和芽依從學生時期交往到現在。
「小優對不起～」
芽依甜甜回應，挽住優真的手臂。看他一瞬間染紅臉，真的是可愛的好青年。
「比起來……」
陽菜低語，看著身邊雙手環胸的長穀川。他頂著同樣一張正經表情，看著後輩情侶的交互。
「一點也不可愛……」
「怎麽了嗎？」
大概是聽見陽菜的抱怨，長穀川稍微低下頭，往陽菜的方向看。那股視線與冷淡的語氣，讓人想質問他：「這是對喜歡的人會有的態度嗎？」但還是算了，陽菜沒打算在這裏表演相聲。
「啊，你該不會也想要挽手吧？請。」
「不需要！」
陽菜一怒吼，身旁的長穀川頓時笑出聲，這副模樣讓陽菜知道自己被捉弄了，臉蛋染得通紅。
「——唔！」
「陽菜前輩、長穀川先生，我們不管你們了喔～」
芽依開心地從遠方呼喚，陽菜別過臉背對長穀川，朝揮手的芽依跑去。
◆◇◆
隨著「嘎噠嘎噠」聲逐漸升高的鐵盒子，終於抵達最高點。方才還在眼前的軌道，看似以垂直的角度斷裂。看見蔚藍天空和建築物變小的下一刻，失重感突然襲擊身體。打在臉頰上的強風，和身體左右劇烈晃動的動作，讓人忍不住睜大眼睛，隻見身邊總是一臉正經的長穀川，臉色已發白。
「…………」
「長穀川先生，你還好嗎？」
長穀川全身虛脫，癱坐在長椅上低著頭。陽菜靜靜遞上一杯飲料，他接過飲料後點點頭。
「……謝謝你。」
他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比平常虛弱，陽菜在他身邊坐下，往再次去排雲霄飛車隊伍的芽依和優真方向看去，那兩人早已跑得不見蹤影。
「真是的，太丟臉了……」
大概是終於冷靜下來，長穀川慢慢抬頭。看見他這樣，陽菜忍不住笑出聲。
「哎呀，每個人都有不擅長的事情嘛。對我來說，可以看見長穀川先生這一麵很有趣喔。」
「你真惡劣……」
「隨你怎麽說。」
像要報複到目前為止的事情，陽菜看著前方咧嘴而笑。長穀川看著陽菜這模樣，也稍微揚起嘴角。
「我一直覺得雲霄飛車隻是騙小孩的遊樂設施，沒想到竟有如此強大的破壞力。」
「這感想聽起來像是第一次搭雲霄飛車耶。」
「的確是我第一次搭乘。正確來說，連遊樂園都是第一次來。」
長穀川的告白讓陽菜睜大眼睛。平常總是一臉「什麽都懂」的他，原來也有沒經曆過和不知道的事情，這理所當然的事實讓她稍微感到訝異。
不知道有沒有看見陽菜的表情，長穀川虛軟無力地看著前方繼續說：
「我已經過世的父親是位嚴肅的人，光會說學生的本分就是讀書，帶我出去玩的次數少到可以數出來……其實就連老家附近的公園，我也幾乎沒去過。」
「這樣啊……」
從長穀川的話語和表情都感覺不到絲毫悲愴，反而像在懷念往事。他淡淡地繼續說：
「老實說，我一直覺得遊樂園是小孩子玩耍的地方。要是沒有這種機會，這場所大概和我一輩子無緣吧。一開始我還想說為什麽要來遊樂園這種孩子氣的地方，但今天給了我很棒的經驗，得要感謝桂木小姐的安排才行呢。」
他邊說邊喝手上的飲料，陽菜直盯著他的側臉問：
「遊樂園，玩得還開心嗎？」
「開心……似乎也沒有。剛剛去的鬼屋，我也不知道到底恐怖在哪裏。急流泛舟也是，為什麽明明是冬天，卻要淋水啊……最誇張的是，那個測試人體極限的遊樂設施到底是怎樣……最根本的問題是，這裏真的太吵了。」
聽著長穀川不停抱怨，陽菜露出苦笑。確實，進去鬼屋時、搭乘急流泛舟時，長穀川隻是一臉新奇，完全沒露出開心的表情。
雖然是芽依提議的，但長穀川這段話，讓陽菜湧上抱歉的心情。
「但是算了，有你在身邊一切都好。」
長穀川突然這樣說完後微微一笑，陽菜雙頰隨之染上淡紅，隻能努力擠出一句「這樣啊」，轉過頭去掩飾。
就這樣，兩人間再沒任何對話，隻是盯著人群瞧。
明明就在身邊，明明近到小指就要相觸，長穀川不隻沒握住她的手，也沒搭她的肩膀。這種距離，總讓人感到舒服。
接著又去玩了幾項遊樂設施，陽菜久違地在遊樂園裏玩得盡興後，芽依突然說出意想不到的話：
「那麽，兩位接下來請好好玩吧！我們自己也會去好好玩的！」
芽依微笑著拉住優真的手，優真手足無措地紅了臉，但是，感到驚慌失措的不隻有優真一人。
「喂，芽依！」
陽菜責備般地揚聲，芽依不懷好意地笑著湊在陽菜耳邊說：
「你們好好享受恩恩愛愛的約會吧，現在可是能盡情談情說愛喔！」
「才不會！」
用著脊髓反射的氣勢回應後，芽依的笑容更深了。
「要告訴我你們之後過得怎樣喔～啊，我絕對不會到處說，這點你放心！拜拜。」
芽依握住優真的手，腳步極度輕快地離開。直到他們的身影混入人群裏消失為止，陽菜隻能呆愣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完全被她捉弄了……」
長穀川雙手環胸，代替陽菜說出心聲，無奈地看著人群歎一口氣。
「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陽菜抬頭看著身邊的他詢問。長穀川稍加思索後，提出一個最安全的提議：「我們回家吧。」陽菜對這個提議感到些許失落，卻也露出安心的表情點點頭。
周遭已經被夕陽染紅，大概會在回家的路上完全日落吧。
兩人步出遊樂園的大門，仿佛逃離喧囂般，稍微快步地離開。走近遊步道時緩下腳步，兩人保持一定距離走著，保持著看起來不像情人，說朋友又太親密的距離感，沉默地移動雙腳。
快要抵達距離最近的車站時，長穀川突然拉過陽菜的手，唐突的舉動讓陽菜腳步一陣踉蹌。
長穀川的低語落在嚇得不停眨眼的陽菜頭上。
「……要不要再走一站的距離回家呢？」
「什麽？」
「如果不想就請拒絕，因為我沒有打算勉強你……」
看他皺著眉如此說，讓陽菜下意識點頭。
太陽往西邊山脈那側沉下，藍與紅如殘香般互相競爭著慢慢橫向延伸，看著右手邊染紅的天空，兩人悠閑地往前邁進。
『因為沒有做些像是約會的事情……』
這就是長穀川說要再走一站的理由，但沒有手牽著手走在回家路上，似乎也稱不上是約會。
即使如此，不需要多有顧慮的隨興雜談讓她感到舒心，彼此的手若即若離的距離感正剛好。
「啊，我可以順便去超商嗎？得去買個便當當晚餐才行……」
陽菜指著十幾公尺遠的光線如此說，長穀川就著雙手環胸的姿勢歪頭問：
「你不自己煮嗎？之前接受你款待時，感覺你看起來不像是不擅長做菜耶……」
他是指上次煮火鍋時的事情吧。那隻是把菜切一切丟進鍋裏煮而已，對完美主義者的他來說，真能稱得上是料理嗎？先把這個莫大疑問擺一邊去，他似乎是看過她的處理技巧後如此判斷。
「這個嘛，我從上大學開始就自己一個人住，說會煮是會煮啦，但煮一人份的料理挺麻煩的……而且啊，超商便當意外好吃喔。」
「是這樣嗎？因為我幾乎不吃那些東西……」
「那，長穀川先生今天也一起吃超商便當當晚餐吧～」
順口說出這句話後，長穀川表情蒙上一層陰霾，陽菜見狀慌忙圓場。
「啊，你果然還是不喜歡這樣嗎？對不起，我說了奇怪的話。」
「我沒有特別在意添加物和熱量喔。不，也不是真的不在意……」
長穀川蹙眉悶聲啐道，陽菜一臉訝異地抬頭看他。
「那，你為什麽那種表情啊……」
「說是超商便當，也有非常多不同種類對吧？老實說，我不知道該選什麽好。其實我連超市裏的熟食配菜也幾乎沒買過……」
「選你想吃的就好了吧？不然，我幫你選好嗎？」
不經意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讓長穀川眨眨眼，開心地說：
「麻煩你了。」
◆◇◆
「我選親子蓋飯之類的好了，長穀川先生有不吃的東西嗎？」
「沒有，我不怎麽挑食。」
「那你喜歡什麽？」
「喜歡什麽……」
身材高挑的男人站在超商的便當架前，手抵著下巴，像在思考什麽困難的問題似地陷入沉思。這幅光景相當超現實，讓陽菜在他身邊輕笑出聲。
提議幾個候補選項讓長穀川從中選擇後，陽菜獨自到稍遠的雜誌區去，翻了一會兒女性雜誌後，突然覺得有人站在背後，陽菜手上拿著雜誌轉過身去。
「啊，長穀川先生，你選好了嗎？」
「陽菜？哇！果然是陽菜！」
「欸？阿英……」
站在那裏的不是長穀川，而是陽菜半年前分手的前男友。原本的金發已染黑，服裝也不是龐克風的衣服，而是黑色西裝。
認識當時無法想像的裝扮，以及突然的再會，讓陽菜啞口無言。阿英不在意她的反應，靠近她說：
「好久不見了！你過得好嗎？我碰巧經過這條路，看見你站在超商裏看雜誌啊！讓我忍不住來找你了！欸欸，你現在還住在那間公寓嗎？」
「呃？嗯……」
「怎麽啦～那麽沒精神。」
他小力撞一下陽菜肩膀，令陽菜一個腳步不穩，阿英握住陽菜的肩膀，讓她麵對自己，接著燦爛一笑說：
「啊，你聽我說！我跟你分手後就去找工作，剛剛跑完業務要回家！和你分手之後我才終於發現，光是追夢太不正常了。」
「……這樣啊。」
「光是追夢的那時候，我對什麽事情都很煩躁，也把氣出在你身上對吧？結果，因為那樣講出違心之論，也和你分手了……我現在已經不太會那樣，工作當然很辛苦，但心情輕鬆多了。」
看著開朗說這些話的他，陽菜感覺心中漸漸變冷。
她喜歡那個比誰都認真，朝著夢想不斷挑戰的阿英。喜歡每天聽他說著出道後要怎樣的夢想，說著「不是這樣也不是那樣」，一起描繪著將來夢想的關係。雖然不希望他痛苦，但是，陽菜此時才發現，自己喜歡的是追求夢想的他。
曾經如疙瘩般梗在心頭的阿英，漸漸消失不見，這讓她感到些許寂寞。
「唉，前輩還有上司都很煩很討厭就是了～那些家夥們腦袋都不太好，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啦。結果，隻能由我多忍耐囉！」
看著阿英自說自話、喋喋不休地抱怨公司，陽菜露出全都看開的神清氣爽笑容。
「這樣啊。」
「陽菜？」
「嗯，變輕鬆真是太好了。工作加油囉！我也會努力！」
陽菜努力裝出開朗的樣子說完後，眼前阿英的臉稍微變得認真起來。
「關於這件事，不，說『這件事』也有點奇怪就是了……」
阿英握住陽菜肩膀的力道加大，痛到陽菜稍微扭曲表情。
「我啊，和你分手之後才知道你有多重要……」
「欸？」
「我也知道不該在這種地方說這種事……不，反過來想，這或許就是命中注定。再怎麽說，能偶然在這裏遇見就是很難得的事……」
「……你在說什麽啊？」
陽菜發出訝異的聲音問道，阿英緊盯著她點點頭說：
「……要不要複合？我們……」
「複合？」
陽菜不太能理解他的話中之意，鸚鵡學舌地複誦。阿英不知是怎麽解釋她的反應，又更用力握住她的肩膀。
「痛……」
「你也不是真心想和我分手不是嗎？現在的我不用依賴你也能生活，一起住的話房租還能省一半。而且，兩個人一起生活會比獨居時的生活費還要省，一人份的家事和兩人份的家事也沒差太多，對吧？如果你想聽歌，我也是可以偶爾唱給你聽啊！對吧？」
阿英突然尋求陽菜的同意讓她不知所措。不久前還會讓她萬分欣喜的話，現在一點也無法打動她。而且，從他口中吐出來的話，不管怎麽想，都聽不出來他是因為還喜歡陽菜才想要複合，甚至讓陽菜覺得他隻是在找寄生的地方。
並沒有討厭他，倒不如說他是個想忘也忘不掉的存在。但是現在的他，已經找不到當初的燦爛光芒。
「我……」
正當她想開口拒絕時，突然有人抓住她的手臂往後拉，強硬把她從阿英的手上拉開後，頭上傳來熟悉的歎息：
「陽菜，該回家囉。」
「啊？」
突然不帶稱謂直喊她的名字，讓陽菜岔了聲。抬頭一看，果然是長穀川。帶著些許怒氣的那張臉，讓陽菜一瞬間屏息，同時，胸口也湧上脫離阿英禁錮的安心感。
「你是誰？」
阿英低聲提問，陽菜頭上傳來不輸給阿英的低沉聲音。
「你也太遲鈍了吧，我可是能和她『一起回家』的關係呢。」
「你、你……才半年就忘了我，和這種家夥交往啊？」
阿英大喊，超商裏所有客人的視線齊聚而來。被那雙充血、滿是怒氣的眼睛狠瞪，陽菜忍不住躲到長穀川背後，這舉動更加重了阿英的怒氣。
「什麽啊！我說要分手的時候，你還一直求我別分手耶！到頭來，你隻是個對誰都能張開腿的輕浮女……」
「我們走吧，耳朵都要爛了。」
長穀川抓著陽菜的手，大步離開超商。被長穀川拉著走的陽菜，無法隱藏對這突發事件的震驚。
◆◇◆
阿英總是相當溫柔。
雖然交往不順時，彼此的關係曾變得緊張不已，但交往當時，他從來不曾大聲怒吼過。他追夢的背影總是閃閃發亮，在背後支持著這個人一直是陽菜的驕傲。
「他是你的前男友嗎？」
這句話，把在腦中轉個不停的意識撈上來。抬起頭確認周遭後，陽菜才發現這裏是公寓大廳，似乎是在不知不覺中回家了。
「是嗎？」
長穀川催促她回答，陽菜點點頭，晚了一步才開口說「對」。長穀川一聽，稍微皺起眉頭，解開大廳的自動鎖，接著搭上電梯。
「對不起，我自作主張了。」
「欸？什麽？」
「他不是想要和你複合嗎？」
交雜著歎息的沉悶音色，讓陽菜察覺長穀川想要說什麽。
「不會，我也正打算要拒絕，所以沒關係。」
「這樣啊……」
「對。」
就這樣，電梯在沉默中上升，機械聲充斥兩人間的空間，不知何時開始，牽著的手感到發疼。
走到房間前，長穀川放開陽菜的手。直到前一刻都還在的溫暖一口氣遠離，令陽菜不自覺盯著自己的手。
接著，她驚訝地睜大眼。
「啊！長穀川先生，我們沒有買便當！」
「啊……」
長穀川發出了「現在才發現啊」的聲音。
兩人逃難般離開超商，結果什麽也沒買。
「糟糕了！我家什麽食物也沒有耶！真是的～現在再出門去買也好麻煩！」
見陽菜抱著頭蹲下，長穀川露出微笑，前一秒的鬱悶氣息消失無蹤。
或許是多想，但陽菜的聲音也比方才更有精神。
「我家應該隻有馬鈴薯和洋蔥，就算要做菜也做不出什麽東西來……果然還是得出門買東西才行了……」
「我家有紅蘿卜和牛肉，湊一起煮咖喱如何呢？我記得我也有煮咖喱用的香辛料。」
長穀川的提議，讓陽菜表情瞬間開朗起來。
「這提議不錯耶！啊，但是現在煮飯也好麻煩喔……」
「別覺得這種事情麻煩——雖然我想這麽說，但我今天也累了，心情和你一樣。如果你不介意，我有分成一百五十公克冷凍的白飯……」
「啊，那就把那個解凍吧！」
陽菜拍手露出燦爛笑容，接著腳步輕快地打開自己的房門。
「那，二十分鍾後在你房間集合可以嗎？」
「反正都打掃幹淨了，在你房間也可以喔？」
「突襲檢查，絕、對、不、行！」
陽菜說著如意義不明的標語般的話，回到自己房間。長穀川看著她的背影，稍微露出了笑容。
◆◇◆
「你還換了衣服啊？」
陽菜在玄關處脫鞋時，聽到長穀川詢問，低頭看著自己已經換上居家服的打扮。穿著連帽休閑服搭配寬鬆長褲的陽菜，比出門時的打扮更容易親近。
「不行嗎？因為那件衣服不便宜，我想說弄髒就糟糕了……」
「不，沒有問題。隻不過，早知道你會換衣服，我應該要好好仔細看看才對。」
長穀川說著，已著手準備做菜，陽菜看到後也慌慌張張站到他身邊。
「看什麽？」
「你今天的打扮。和平常完全不一樣，你今天的打扮相當可愛，讓我嚇了一跳。」
長穀川故意強調「和平常完全不一樣」讓陽菜嘟起嘴來，從超市塑料袋裏拿出馬鈴薯和洋蔥。
「……你這是誇獎嗎？」
「是在誇獎喔，桂木小姐還真有品味呢。」
「那根本不是在誇獎我吧？算了，反正沒差……」
陽菜稍微噘著嘴，怒瞪站在一旁的長穀川。
居高臨下看著這樣的陽菜，長穀川眯起單眼，嘴角微微上揚。
「要是太誇獎你，你又要滿臉通紅了，不是嗎？」
「才、才不會咧！真要說起來，我是屬於越誇獎越長進的類型！」
忍不住反唇相譏後，隻見長穀川露出一個試探的笑容。
「這樣啊，那麽……陽菜小姐，你今天非常可愛喔。」
「——唔！」
長穀川的臉湊近，近到氣息幾乎吹在陽菜耳朵上，接著如此細語。陽菜嚇到跳起來，摀著耳朵瞪長穀川，她的臉果然紅成一片。
「你看，變紅了。」
「剛剛那個耍詐啦！」
「耍詐……話說回來，這是你自己要求的吧？」
冷靜說完後，長穀川要陽菜把冷凍庫裏的白飯拿出來解凍，陽菜邊不情不願地聽從他的指示邊嘟囔：
「那是、那是，讓你說場麵話真是太對不起了！」
「我基本上不擅長說謊，所以隻會說出真心話喔。你今天真的很可……」
「非常感謝你！」
要是讓他說出更多甜言蜜語，真的要招架不住了，所以陽菜打斷長穀川的話。
很早以前就覺得，長穀川似乎缺少羞恥心。陽菜邊看著微波爐中加熱的白飯，邊用雙手貼住自己有點發燙的雙頰。
咖喱一轉眼就完成了。
長穀川動作俐落，仿佛在料理節目上做菜，讓陽菜印象深刻。
陽菜幾乎隻在旁邊看，還有幫忙準備盤子而已。不用咖喱塊，隻用香辛料煮出來的咖喱，有著竄入鼻腔的香料香氣。
看著如那天早餐般擺在客廳矮桌上的菜肴，陽菜感歎地說：
「長穀川先生真的什麽都會耶。打掃、洗衣，連料理也是……真的可以當好老婆了！」
「……那，你要娶我嗎？」
「請你去找其他人。」
陽菜燦笑說完後，坐在對麵的長穀川雙手環胸，相當不服地撇嘴：
「真是的，我到底哪一點讓你這麽討厭？雖然我抱著長期奮戰的覺悟，一點也不在意這點小事，但是，我想要知道自己到底哪裏不行？」
拿著湯匙吃咖喱的手停下，陽菜露出思索的表情，大概沒想到長穀川竟會提到這種話題吧。稍微思考後，陽菜把湯匙放盤子上開口：
「要現在說嗎？這個話題……」
「是的，請務必現在說。老實說，我無法理解為什麽那個口出惡言的男人可以和你交往，而我卻不行。」
雖然一直沒有提及，但在超商發生的事似乎讓長穀川深感衝擊。不僅是陽菜偶然巧遇前男友一事，還有看見她前男友求複合的場麵，從長穀川的立場來說，當然感到不快。
陽菜沒對長穀川說出的話感到不悅，微微歪著頭。
「口出惡言的男人是指阿英嗎？」
「除了他以外還有誰？算了，我不想要聽你說你以前的男人。你的男人運似乎不太好呢。」
「是啊，現在正好有個奇怪的男人在追我。」
「那該不會是指我吧？」
陽菜沒肯定也沒否定，隻是聳聳肩。這個動作讓長穀川稍微不悅。
看到他的反應，陽菜忍不住笑出聲。
「你該不會是鬧別扭了吧？」
「沒鬧別扭，先別說這個了，為什麽我就不行？」
用著明顯在鬧別扭的聲音，長穀川將對話拉回正題。
他認真的視線讓陽菜邊揉著眉間皺紋邊低喃「唔……」，接著小聲擠出答案：
「……就這樣覺得？」
「啊？」
帶有怒氣的聲音讓陽菜臉頰一抽。
「請你好好說明理由。如果真的是因為『就這樣覺得』而甩了我，我真的會生氣喔……」
「好、好啦！」
長穀川直直盯著陽菜，盯到她發冷。
看起來，似乎無法隨便找什麽借口蒙混過去。
陽菜看著天花板，努力思考該怎麽說。
「這個嘛……你對女性的理想太高讓人跟不上，我完全辦不到。」
「沒問題，這我會想辦法，所謂有誌者事竟成，無心者一事無成。」
長穀川「萬事包在我身上」的說法讓陽菜拚命搖頭。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對你來說，現在的我就不行嗎？」
長穀川聽到這句話後睜大眼，呆愣一段時間。
「……我從沒這樣想過……」
「什麽……」
努力壓抑想要吐嘈「為什麽」的自己，陽菜露出極為疲憊的表情。
為什麽沒最先思考這件事情呢？她果然無法理解長穀川的思考邏輯。
「說到底，那本筆記本到底是怎樣？你一開始給我看的那本。老實說，那挺嚇人的……」
「啊，那是我的人生計劃表，雖然相當粗略……我從小學開始寫到現在。」
「人生計劃表？」
陽菜驚叫出聲，對此長穀川隻是雙手環胸微微歪頭，一臉「我不懂你為什麽要這麽驚訝」的表情。
「總之，就是行動指南之類的東西，上麵寫著希望幾歲時可以怎樣、想拿哪些證照、希望自己成為怎樣的人之類的事情。」
「感、感覺很厲害耶……」
看見陽菜對他過分誇張的完美主義倒退三尺，長穀川稍微探出身體，他的表情透露著不滿。
「你剛剛是不是想疏遠我？」
「……看得出來啊？」
「雖然別人常說我對他人的感情遲鈍，但這點小事我還看得出來。正確來說，看到筆記本的人大多會有這種反應……」
長穀川用「深感意外」的口吻說道。
「而且說起來，毫無計劃活著不是太浪費了嗎？人生隻有一次，我從來沒打算要浪費自己的人生。」
「所以才會出現那種理想的女性啊……」
他大概是想和理想中最棒的伴侶成為情侶、結為夫妻吧，但沒想到喜歡上的人竟是個連家事也做不好的魚幹女……
所以，長穀川才會想盡辦法想讓陽菜接近自己的理想。雖然無法苟同，但大致能了解長穀川的思考邏輯是怎麽一回事了。
陽菜帶著些許無言的視線看向長穀川，他歎了一口氣，有點苦澀地皺起眉頭。
「因為啊，這樣一來，當你不再喜歡對方時，也不會有負麵影響吧……」
「不再喜歡對方？」
陽菜不太能理解地反問，長穀川稍微移開視線回答：
「你知道戀愛的感情可以持續多久嗎？」
「不知道……」
「……正確答案是四年。聽說隻要四年過後，人就不再對伴侶有特別的感情。」
「是喔……原來如此。」
陽菜點點頭，長穀川眉頭皺得更深了。
「你不覺得恐怖嗎？將來有一天，你會對結婚對象沒有任何感覺耶？雙方或許覺得分手就好了，但如果有小孩，小孩子不是太可憐了嗎……」
說這段話的他，感覺有點痛苦，陽菜想進一步詢問前，長穀川又繼續說：
「如果選擇接近理想的女性，就算對她沒有任何感覺，一起生活也不會痛苦，不是嗎？我也有自信能扮演對方理想中的丈夫，隻是小外遇我也能當作沒看到。」
他平淡說著，陽菜看著他輕輕歪頭。
「媽媽外遇、爸爸隻是扮演理想丈夫的家庭，我覺得就算不離婚，小孩也不會開心喔。」
「……是這樣嗎？」
「對啊。而且，雖然你說戀愛的感情四年就會消失，但這世上的夫妻也不全是四年就離婚啦，對吧？我爸媽到現在還很恩愛耶，我常常覺得『都結婚幾年了在幹嘛啦』。所以我覺得，你不用想得那麽複雜也沒關係吧。」
陽菜用著開朗的聲音想要鼓舞帶有陰沉氛圍的長穀川。
「而且，就算沒有戀愛感情了，也會想要一直當家人啊。不覺得戀愛感情消失之後還能這樣想，反而很棒嗎？就是那種超越了戀愛的感覺！如果我要結婚，我會希望和能這樣想的人結婚！」
「…………」
「啊，你該不會覺得我很天真吧？哎呀，就你來看，我肯定是個毫無計劃的大笨蛋啦，但我也很享受人生喔。你多少放鬆一下肩膀如何？就算發生突發狀況，當下或許很辛苦，但幾年後多半都會變成笑話啦！」
陽菜笑著如是說，長穀川的表情也漸漸放鬆。
「你真厲害。」
「欸？什麽？笨得很厲害嗎？」
「不是……陽菜小姐，非常感謝你。」
不解他突然道謝的意思，陽菜疑惑地歪頭。長穀川頂著心情稍微變好的表情，舀起微涼的咖喱。
「話說回來，如果我把那本筆記燒掉，你就願意和我交往嗎？」
快吃完飯時，長穀川突然開口問道。
「什麽？」
咽下最後一口飯後，這句話讓陽菜愣住不動，她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長穀川到底說了什麽。
長穀川不理會陽菜，繼續說道：
「我剛剛思考了一會兒，如果那本筆記本和寫在上麵的內容是你不想要和我交往的理由，那把筆記本燒了，你是不是就願意和我交往了呢？」
見他一臉若無其事地說著，陽菜半眯起眼，露出呆愣的表情。
「不，就算把筆記本燒了，隻要還記得上麵的內容，那還不是一樣嗎？更何況，問題根本不在筆記本上。」
「那麽問題在哪？」
陽菜手肘撐在矮桌上，直直盯著歪著頭的長穀川。
「我不是說了嗎？我無法變成你理想中的對象，正確來說，是不想。當然啦，我也覺得要好好整理房間才行，但我完全不想要改變自己的個性。所以……」
「所以，我別這樣要求你就好了嗎？」
「什麽？」
出乎意料的發言嚇了陽菜一跳，長穀川沒特別在意她的反應，又繼續說：
「你剛剛不是才問我：『現在的我就不行嗎？』」
「我的確說過啦……」
隻把這句話抽出來，聽起來像陽菜在告白一樣，這點讓陽菜微微蹙眉。
「到目前為止，我都被『伴侶得要是理想女性才行』的刻板印象束縛住了。也覺得如果喜歡的對象不是自己的理想，雖然有點麻煩，但改變對方就好了。我一直覺得不這樣做，不管是我還是對方都不會幸福……」
「什麽……」
「所以，當我發現自己在意你的時候也相當訝異。會在意每天都一身男性化打扮，雖然工作量比其他人都大，但下班時間一到就轉著脖子發出『喀啦』聲回家的你，是脫離我人生計劃的事態發展……老實說，你和我的理想伴侶相差太遠，不隻驚訝，我都絕望了。」
「呃，是怎樣？要吵架嗎？好啊，怕你不成？」
長穀川突然開始說起陽菜壞話，讓她直冒青筋，看見她這樣，他依舊冷靜地繼續說道：
「但是，這也是想要你迎合我的理想才會出現的想法。聽你剛剛一說我才發現，就算你維持現狀，我還是喜歡你。當然，我描繪的理想仍是理想，原本應該喜歡那樣的女性。即使如此，我還是喜歡你……」
「stop！」
陽菜邊喊邊探出身子，雙手掩住長穀川的嘴，她的臉頰染上一層淡紅。
「長穀川先生，你從剛剛起一直說這種話，都不覺得害羞嗎？」
「我不認為坦率說出自己的心情有哪裏害羞。」
長穀川拿開陽菜的手，還是一臉若無其事地說道。他的表情讓陽菜感到不爽，雙手包住他的臉頰，用力往中間揉。
「那麽，我覺得很害羞，請你別再說了！」
「窩樸要（我不要）！」
兩頰任由陽菜搓揉，長穀川如是回答。陽菜臉上浮現放棄的神情，放開手坐回原來位置後，緊緊皺眉瞪著長穀川，她的臉頰果然微微泛紅。
「聽完你方才一席話，我更想要和你交往了。如果是你，似乎連那方麵也能放心和你交往。而且，總覺得我無法想像自己會有厭倦你的那一天……」
「這樣喔。」
陽菜已然全盤放棄，頂著染紅的臉別開視線。
「請讓我再問一次……陽菜小姐，如果我答應你，今後不再強迫你貼近我的理想，你願意和我交往嗎？」
雖然語氣一如往常平淡，但他的臉似乎比平常還緊繃，陽菜忍不住把已到喉頭的「no」吞回去。
這不是能借著一股氣勢回答的氣氛，既然對方如此認真地提問，自己也得認真回答才行。
因為這樣想著，陽菜稍微提高音量。
「那、那個，我之所以拒絕你，還有其他理由……」
「是什麽理由？如果能改，我會改。」
長穀川迅速反問讓陽菜腦袋混亂。他的視線相當炙熱，讓她完全無法抬頭。
「就、就是……很愛說教……」
「我隻覺得是稍微提醒你一下，但如果你這麽在意，我會改善。」
長穀川手抵著下巴，泰然自若地回答，他冷靜的聲音卻讓陽菜著急。
「然後，還有，你總是板著一張臉……」
「這常有人對我說。今後，隻有在你麵前時，我會努力改變。」
冷汗滑過後背。長穀川的聲音仿佛要將獵物一口吞下的蛇，緊緊纏住陽菜不願離開。
「還、還有，不管什麽事情都想要追求完美，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是我的個性，所以我自己不太能判斷。我也會多加注意，如果可以，希望你發現時能提醒我。」
「…………」
「其他呢？」
「…………」
把想到的缺點說出來後，陽菜視線四處飄移，已想不到其他拒絕的理由。
而且說起來，既然是要不要交往的話題，隻要拿出「我不喜歡你」這類感情上的理由就能迅速解決，陽菜心中卻有點猶豫。
陽菜雖然沒特別喜歡長穀川，但也不討厭他，處於尷尬的位置。一開始，他那無法理解、居高臨下的告白，以及他舉出的理想女性形象，的確讓陽菜覺得「這家夥是怎樣」，現在卻覺得他就是個笨拙的人。
如果，她對前男友毫無留戀，長穀川也再正常一點告白，她肯定會接受了吧。至少不會當場拒絕，會請他給自己一點時間考慮。她原本對長穀川就有最起碼的好感，隻是在告白那天一瞬間暴跌而已……
在陽菜坐立不安時，另一側的長穀川瞬間放鬆肩膀力量，接著用想讓陽菜安心的聲音說：
「陽菜小姐，你拒絕也沒有關係。」
「欸？」
沒想到總是步步逼近的長穀川會這樣說，陽菜發出鬆一口氣的聲音。長穀川有點傷腦筋地揚起嘴角說：
「我說你可以拒絕。但一開始也說過，我根本沒打算放棄。我原本就抱著長期作戰的打算，這點小事我完全不在意。」
「噢……」
真是這樣嗎？被喜歡的人甩了之後，真有人會完全不在意嗎？
想到這裏，陽菜輕輕搖頭。就算長穀川有著強化玻璃般，不，是防彈玻璃等級的心，被喜歡的人甩了之後也不可能毫發無傷。
既然如此，剛剛那段話真正的意思是……
（……該不會是體貼我吧？）
仿佛證實陽菜所想無誤，長穀川開口：
「我很開心你為我煩惱，但我不想要讓你露出那種表情。所以這個話題就……」
「長穀川先生！」
陽菜伸出雙手阻止長穀川繼續說，接著蹙眉低下頭遮掩紅透的臉。
「……可以請你等一下嗎？」
「啊？等什麽？」
「告白的回應啦！我把你當異性看才沒多久啊！再、再給我一點時間！」
連珠炮地快速說完後，陽菜站起身，手上拿著吃完的咖喱盤和湯匙走到流理台，連同長穀川的餐具一起洗。
仿佛想連自己的害羞也一起洗淨，陽菜發出巨大聲響開始洗碗盤。此時，聽慣的低沉聲音近在身邊鼓動她的耳膜。
「好，那我就抱著期待等著。」
長穀川不知何時緊貼著站在陽菜背後，他雙手擺在流理槽邊，把她圈在懷中。雖然完全沒有碰觸，也不至於令陽菜無法洗碗，卻讓她無比害羞。長穀川的氣息從背後傳來，總覺得帶著一股熱氣，把陽菜的臉染得更紅。
「走、走開啦！」
「不要。」
耳邊傳來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好心情，陽菜遮掩著自己熱燙的臉，開始對剛剛的選擇感到後悔。
◆◇◆
與長穀川約會的周末過去，陽菜也找回一如往常的日常生活。毫無變化，往返公司與住家的日常。容易活動的褲裝套裝，迅速處理完多於其他人工作量的職場女強人形象，這就是陽菜平常的樣貌。大概是忌妒她的工作能力，一部分人還在暗地裏稱她為「女帝」。
但是，在這一成不變的日常生活中，其實也出現了一點改變。
「總覺得長穀川先生的氛圍不太一樣了耶。」
「沒錯、沒錯！之前總是板著一張臉，讓人懷疑他根本沒有表情肌吧，現在好像柔和了一點呢～不隻會笑，連說教時也有選擇用詞！」
「就在剛剛，他笑著對我說『謝謝你，總是幫大忙了』耶！真的嚇到我了！用那張臉微笑耶！我還以為我的心髒要停了！」
開心又興奮討論這些事的，是與陽菜同為業務助理的女性們。陽菜側眼看著她們，一如往常努力工作。但和她若無其事的表情不同，她的心情總有點靜不下來。
（不，那是因為我提醒他了才會這樣！話說回來，他幹嘛對每個人都擺好臉色，不會太過頭嗎？不，算了，這樣也好啦！）
仿佛將心聲顯露在外，陽菜用力地敲著鍵盤。
長穀川和陽菜約會完的隔周開始出現改變，一開始是表情變柔和，後來連音色也改變，隔天接著減少說教次數，兩、三天後會笑著道謝，這明顯是意識到陽菜說過的話產生的結果。
但是，陽菜對此感到不是滋味。周遭誇獎長穀川的聲音也讓她不悅，總有種「隻有自己知道的長穀川的一麵攤開在眾人麵前」的感覺。
結果，長穀川開始受女性歡迎。雖然以前也有許多女性對他有好感，但現在大概是有話題性了，有種所有女性員工都關注著長穀川的感覺。因為外貌端正且工作能力強的他把唯一缺點改過來了，要說是理所當然也是理所當然。
「怎麽好像是在忌妒啦……才沒這回事。」
「你在忌妒什麽？」
「呀！」
聽慣的聲音近在耳邊響起，讓陽菜驚聲尖叫。抬頭一看，長穀川一臉理所當然地站在她桌旁。
他的嘴角浮現以往沒有的淡淡笑容。
「……怎麽了嗎？」
他的表情讓陽菜的聲音蘊藏怒氣。雖然沒有生氣，但那張表情真的讓人太不悅了，這也沒有辦法。
不知道陽菜心境的長穀川，一如往常拿來看來很麻煩的案件給她。
「陽菜小姐，可以麻煩你製作charmant股份有限公司二十周年紀念活動的活動流程腳本和營運手冊嗎？手冊套用格式也沒有問題，但客戶對活動流程腳本有要求。沒有要你今晚前做完，但希望可以盡快。」
聽到長穀川的請求，陽菜接下數據，語帶怒氣回問：
「……具體來說，最晚什麽時候要？」
「後天早上要去客戶公司，在那之前。」
「對不起，辦不到。可以請你找別人嗎？我也常跟你說，我光自己的工作就做不完了！你去拜托那邊那群女生不就得了嗎？現在的你去拜托，她們肯定立刻說好喔。」
「不，她們的工作速度和品質有點問題……陽菜小姐，如果我沒有誤會，你是否在生氣呢？」
聽到長穀川這句話，陽菜肩頭明顯抖動一下，但和她的肢體反應相反，她「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我才沒有生氣。」
「你在生氣吧？」
「就說了沒有生氣！」
陽菜大聲反駁後才回過神，四處張望，發現周遭同事聽到她的聲音，都以為發生什麽事而看著他們兩人。陽菜清清喉嚨後端正姿勢，盯著屏幕佯裝冷靜說：
「我沒有生氣，隻是對你說我工作很滿了，請你找其他人。」
「陽菜小姐，請你看著我。」
「不管你說什麽，不行就是不行。」
「陽菜小姐。」
語帶責備喊完後，長穀川雙手包住陽菜的臉，強迫她麵對自己，歎了一口氣說：
「工作的事我明白了，但你生氣的理由和公事無關吧？你到底在氣什麽？」
「所以我說了我沒生氣……」
鬧別扭般說完後，長穀川困惑地皺眉。
「我自認沒做什麽讓你生氣的事，如果原因出在我身上請你直說。我最近根據你的意見，做了許多不同嚐試……」
「這我很清楚。說起來，倒不如說那就是原因……」
「嗯？你說什麽？」
大概是沒聽見陽菜的聲音，長穀川彎下脖子湊近她。陽菜從他臉上移開視線，嘟起嘴說：
「連對其他人都那麽溫柔，不覺得很過分嗎？明明是我提醒的，卻是其他人享受好處，不覺得有點不公平嗎……」
長穀川聽到這句話後一瞬間僵住，接著露出真誠喜悅的笑容。
「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如果是這樣，我會很開心……」
「完——全——沒——這——回——事！我怎麽可能吃醋！我隻是……」
「喂，你們兩個！」
兩人同時往聲音來源轉過去，隻見一個高大男人雙手扠腰，一臉無奈地站在視線前方，是課長。
說是美式足球隊員也不奇怪的身軀，大大歎了一口氣。課長交互看著兩人，接著搔著下巴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你們想打情罵俏是沒關係，但現在可是上班時間。要談情說愛等下班再說，到時候沒人會阻止你們！」
「什！」
「說的也是，陽菜小姐，這件事晚一點再說吧。」
「呃！」
兩人的話終於讓陽菜想起現在人在公司，而且陽菜的臉頰現在還包在長穀川的雙掌中，而同事們也充滿好奇地看著這一幕。
陽菜雙頰瞬間爆紅，把長穀川的手拉離臉頰。
「才、才沒有！課長！你誤會了！我和長穀川先生什麽都沒有！」
「是『現在還沒有』才對吧？」
「你給我閉嘴啦！」
「我明白了。」
長穀川聽從陽菜閉上嘴，但為時已晚。
隻見同事們從辦公室的各個角落朝長穀川和陽菜的方向看，竊竊私語。這一幕讓陽菜白了一張臉。
「真年輕啊！」
「課長！」
陽菜對著瀟灑離去的背影怒吼，課長邊笑邊走遠。
◆◇◆
那場意料外的失態後，長穀川和陽菜在交往的謠言，煞有介事地在公司內傳開已過了一周。
陽菜自公寓的樓梯狂奔下樓。公寓裏當然有電梯，但認真跑起來，走樓梯比搭電梯快。陽菜氣喘籲籲跑下樓後，用嘴上叼著的發圈迅速綁好淩亂的頭發。
「啊啊，討厭，糟糕！睡過頭了！」
陽菜慌亂地在走廊上狂奔，低頭看表。時間是七點半，一般來說，現在出門上班，時間也相當充裕，但她打算早上處理昨晚沒有完成的工作，所以相當焦急。
穿過走廊、走進公寓大廳的陽菜，焦躁地原地踏步等自動鎖大門打開。
然後，自動門那端的光景嚇了她一跳。
那邊是公寓住戶的信箱，隻有一個明顯不對勁。正常應該要關上的長方形信箱門開著，裏麵塞滿非常多紙團垃圾。大概是塞不下，連地板也滿是垃圾。
「怎麽會這樣……」
不自覺低語的那一瞬間，陽菜遲了一步才發現那是自家的信箱。她臉色鐵青地跑近一看，原本應該在信箱裏的郵件被擠在最深處，且每一封都被打開過。
其中，隻有一個完全沒印象的黑色信封，完美無缺地擺在信箱裏。
陽菜戰戰兢兢拿起信封，慢慢拆開。
「什麽都沒有——痛！」
指尖竄過的痛楚讓信封落地，隻見陽菜指尖慢慢浮現紅色血珠，接著，閃著銀色光芒的刀片從落地的信封中掉出來。
◆◇◆
「陽菜前輩，你好像沒精神耶～」
早會結束後，芽依語尾拉長地關心一如平時要開始工作的陽菜。陽菜在那之後努力整理好垃圾，到公司上班，好不容易把預定要處理的數據做完，但總覺得心裏有根刺，大概是因為今天早上看到信箱那副模樣吧。
想到仿佛找碴般塞滿垃圾的信箱，又讓陽菜白了一張臉。低頭看當時割傷的手指，從ok繃上也能看見暈開的紅。
陽菜頂著鬱悶心情抓頭。她昨天回家時還沒有異狀，所以犯罪時間是從她回家之後到今天早上之間。
（隻是單純的惡作劇吧……該不會不要整理直接報警比較好吧？但是，我又不想要鬧大……）
見陽菜憂鬱地歎氣，芽依湊到陽菜身邊。和陽菜相反，她似乎相當樂在其中。
「前輩該不會是和長穀川先生發生什麽事了吧？雖然謠言比較平息了，但其實大家都很在意耶！如果有最新消息請告訴我！」
「什麽？」
聽到芽依在耳邊小聲說出的話，陽菜忍不住生氣地回應。
「咦？不是嗎？前輩一大早臉色就很差，好像在煩惱什麽，我還以為一定是這件事耶……」
「才不是。」
陽菜深深吐了一口氣說完後，芽依可愛地歪頭問：
「那是為什麽……」
「沒有什麽！你快點回去工作！之前要你做的報價單，你還沒交出來對不對？那個今天中午前要交喔！」
「什麽！是今天中午嗎？芽依現在開始會超迅速努力！」
模仿警察敬禮後，芽依小跑步回到自己座位。陽菜看著她的背影，拍拍雙頰鼓舞自己。
◆◇◆
好不容易做完工作，終於能步上歸途時，已經過了晚上八點。從公司回公寓，搭電車加上步行時間，總共要花三十分鍾左右。她手上除了包包以外，還有裝著超商便當的塑料袋。
陽菜低著頭，啪噠啪噠走在昏暗、沒有行人的回家路上。腦海浮現今天早上的嚇人光景，她的腳步也跟著沉重起來。
（要是回家又看到那種慘況該怎麽辦，真的得報警才行了吧……）
等距離佇立的路燈照亮昏暗道路，除此之外沒有照亮道路的光源，陽菜不斷發顫。每天必經的上下班路線，今天卻讓她覺得無比恐怖。
（今天真的不行了……快點回家吧。）
這樣一想，陽菜比平常快步走著。此時背後響起另一個腳步聲，她忍不住屏息。
陽菜改變步行速度，確認那果然是和自己不同頻率的腳步聲，仿佛追著她身後而來。
被跟蹤了。
理解這件事的瞬間，陽菜頭也不回往前奔跑。恐懼蔓延全身，冷汗流過臉頰、後背，雙手不受控地發抖。雖然希望隻是自己的錯覺，卻聽見背後的腳步聲也跟著奔跑，陽菜很想哭，但仍拚命擺動雙腳。
跑回家不用花五分鍾，但是對現在的陽菜來說，五分鍾仿佛無止盡一般漫長。
幾分鍾後，陽菜安全抵達公寓。走進建築物後，陽菜全身無力癱軟在地。額頭冒著汗珠，雙腳也抖個不停。
「陽菜小姐？」
「欸？」
從天而降的聲音讓她下意識抬頭，隻見長穀川不可思議地低頭看她，從他的表情讀出一點擔心她的情緒。
「怎麽了嗎？怎麽突然跑進來呢……你滿頭大汗耶。」
長穀川取出平整的手帕，蹲在陽菜麵前擦拭她的額頭。這溫柔的手勁，讓陽菜鼻頭一酸。
「長穀川先生……」
「嗯？」
「好、好恐怖喔……」
大概是放心了，大粒淚珠成串從她的雙眼滾落，這副模樣嚇了長穀川一大跳，接著環視四周發出僵硬聲音：
「怎麽了？該不會是遇到可疑人物了吧？」
「我不、知……」
視線模糊，嗚咽聲卡在喉頭，陽菜拚命揉眼睛想止住淚水，但淚水不斷湧出，仿佛不知停止。
「回房間再說吧。站得起來嗎？」
長穀川邊替她拭淚邊溫柔問道。陽菜點點頭，試圖用力，但完全站不起來。她甚至不覺得自己能站起來，不管多用力，雙腳隻是抖個不停。
「咦、咦？那個，不好意思……」
「恕我失禮了。」
「欸？呀！」
長穀川先說抱歉後，輕輕鬆鬆抱起陽菜。她穿著褲裝，不用擔心會走光，但這讓人無比害羞的姿勢令陽菜羞紅了臉。
「請、請放我下去！」
「放你下去後，你可以自己走回家嗎？不行對吧？別在意，乖乖讓我抱你回去。」
長穀川說完，解開自動門鎖，搭上電梯。陽菜雙手環住長穀川的脖子，像個不安的孩子緊緊抱著他。
◆◇◆
長穀川不是回自己房間，而是抱著陽菜回她房間。把陽菜放在沙發上後，接著把裝有咖啡的馬克杯放在她麵前。
「冷靜下來了嗎？」
「對不起，我失態了……」
陽菜盯著加了糖也加了牛奶的褐色液體點點頭，雖然眼睛還紅著，但眼淚已經止住，嘴角甚至浮現有點傷腦筋的笑容。
長穀川在陽菜身邊坐下，相當擔心地看著她的臉。
「你能說說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什麽大不了的啦……」
「陽菜小姐。」
長穀川語帶責備地喊著陽菜名字，看著她的眼神相當溫柔，但能隱約看見深處藏著擔心。
陽菜放棄地歎一口氣。
「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的，也可能是我的錯覺……這樣也沒關係嗎？」
先說了前提之後，陽菜才說起從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
◆◇◆
「這樣啊……」
長穀川手抵著下巴深思，陽菜抬頭看他後歎了一口氣。
「信箱塞滿垃圾可能是小孩子的惡作劇，說有人追我也可能隻是我的錯覺而已……」
「當然不排除這些可能性……但你很害怕對吧？」
聽到他這樣安慰，陽菜的眼頭又熱了起來，她努力忍住快要泛出眼眶的淚水，一隻大手輕柔地摸摸陽菜的頭。
熱度仿佛從大手移到身上，臉頰也隨之熱起來。陽菜慌張用衣袖拭去不小心滴落的淚珠，長穀川的氛圍變得更加溫柔了。
「你可以哭沒關係。」
「已經不哭了！」
有點自暴自棄說完後，長穀川微笑說著：
「這樣啊。」
看到他的表情，陽菜的臉不同於剛才的意義發熱。
「話說回來，如果不是錯覺，那就有問題了……」
「欸？」
「就算垃圾還能勉強當成惡作劇，刀片就做過頭了。也得考慮你遇到跟蹤狂的可能性……」
「欸？」
聽到「跟蹤狂」這個詞，陽菜不禁全身僵硬。
接著，盯著倒映在窗戶上的自己歪過頭。
（跟蹤狂……跟蹤這女人？）
因為拚命奔跑的關係，倒映在窗戶上的陽菜，模樣相當狼狽。
不僅頭發鬆脫，綁不起來的部分也亂七八糟，而且套裝皺巴巴的。大概因為哭了一場，妝已掉了大半；明明塗的是水藍色睫毛膏，眼睛周圍卻和貓熊一樣黑。
如果像後輩芽依那樣可愛、出色的女孩也就算了，老實說，陽菜根本無法想像有人會追著這樣的自己跑，甚至變成跟蹤狂。
「不……不不不！那不可能！受歡迎的人才會遇到跟蹤狂吧？我又不受歡迎。如果不把你算在內，大學畢業後就沒人向我告白了耶。」
仿佛不勝惶恐般，陽菜搖頭否定這個可能性。
但是，長穀川稍微強硬地警告她：
「就算如此，可能性也不是零，對吧？如果是這樣，應該要有最起碼的戒備。」
「……最起碼的戒備是指……？」
「找到真的是跟蹤狂的證據後，就要借助警方的力量，也要增加房間的門鎖等等，盡己所能防備，這會是最好的做法。但在這之前，你應該盡量別獨處。先不論在公司裏和在房間裏時，短時間內，通勤和假日外出時都盡量找人一起比較好。」
陽菜也對這再合理不過的建議點點頭，但通勤時間總是和誰一起行動有點困難。而且，「我似乎遇到跟蹤狂了，請陪我上下班」也是個難以啟齒的理由。隻要一個不小心，可能會被粘貼自我感覺良好的標簽。
「通勤時間就讓我陪你吧。假日外出時，得請你忍耐一下，別自己單獨出門就是了……」
仿佛看穿陽菜的擔憂，長穀川理所當然地提議。陽菜眨眨眼，瘋狂擺動雙手。
「不行、不行，這不好意思啦！長穀川先生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我會去拜托住附近的人啦！也會盡量走大馬路回來！」
「論遠近，住處離你最近的人就是我了，不是嗎？而且就算走大馬路，還是得經過你剛剛覺得被跟蹤的那條路，對吧？」
「這樣說是沒錯……」
確實，不管怎樣繞遠路走大馬路，最後還是得經過那條昏暗的道路。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有人陪她一起回家，確實是個令人感激的提議。而且，長穀川還是男性，更讓人安心。
大概因為陽菜頂著一臉思考困難問題的表情沉思，看起來像是對長穀川的提議感到為難。
「怎麽了嗎？我陪你讓你不滿嗎？」
失去耐性的長穀川問道。陽菜皺著眉抬起頭，微微搖頭說：
「不是這樣，隻是覺得很不好意思……業務這段時間特別忙碌，對吧？你負責的案子也多，老實說，就助理的立場，我不想要增加你額外的工作……」
「你為什麽會在這種時候想公事啊……而且，想要幫你的心情也是我的心願，所以……」
「那、那其實隻是其中一個理由！」
陽菜音量大到蓋過長穀川的聲音，令長穀川疑惑地歪頭。陽菜眼角偷瞄長穀川繼續說：
「沒有啦，就覺得，我都還沒有回複你告白的答案，卻依賴著你的心意，這樣真的好嗎……」
幾乎不成聲的語尾，表現出陽菜的猶豫和害羞。看來，陽菜似乎覺得讓長穀川陪著她一起上下班，是在利用他的好意。
「那麽，這樣吧，我陪你回家那天，你必須和我一起吃晚餐。你可以安心回家，我也有了追求你的借口。如何呢？這樣對彼此來說都有好處了，對吧？」
「欸？但是，那樣……」
「……怎樣？還有哪裏不滿？還是……」
在長穀川脫口問出「還是你不想和我一起吃晚餐」前，陽菜的回答讓他驚訝地睜大眼。
「我、我又不討厭和你一起吃飯，所以對我來說，完全沒有壞處啊……這樣也沒有關係嗎？」
「…………」
「……長穀川先生？」
陽菜試探地喊他，他稍微沉默一會兒後，用陽菜幾乎聽不到的音量說：
「……看來我的好感度稍有提升，真是太好了。」
「什麽？」
「我自言自語……當然沒關係。如果你覺得沒有壞處，對我來說也是件開心的事情。那麽，接下來這段時間就請這樣做吧。」
「好，我也要請你多多幫忙。」
聽到陽菜的回答，長穀川微微一笑。
「那麽，就從今天開始吧。」
「欸？但我今天有買便當……咦？」
陽菜在回家途中，順道去超商買了便當。她想起這件事才如此說道，卻看不到便當的蹤影。
陽菜在包包旁四處尋找，長穀川拿起陽菜身邊的塑料袋說：
「你要吃這個亂成一團的便當嗎？你的喜好還真特別呢。」
「啊……」
便當在塑料袋裏亂成一團不成樣。跑步的衝擊掀開便當蓋子，配菜和白飯都跑到袋子裏。
接過塑料袋，陽菜沮喪地垂下頭。
「……因為很浪費，我把能吃的部分吃掉吧。」
「那麽，我也來幫忙，所以你也要來幫我吃晚餐。你喜歡牛肉蔬菜燉湯嗎？」
陽菜下意識點點頭。
就這樣，從這天起，陽菜就和長穀川一起上下班。
◆◇◆
陽菜和長穀川一起上下班幾天後，那個謠言又開始在公司內流傳。
「我說你啊，聽說你和鐵麵人在交往，是真的嗎？」
今天第五次聽到這個問題，陽菜邊歎氣，邊眯起眼瞪著提問的男人。
高井周平正在已經變成吸煙室的茶水間裏吞雲吐霧，陽菜在他身旁泡咖啡。
高井周平和陽菜同一年進公司，是業務部的一員，留著一頭短發，身材苗條、長相英俊，個性卻相當輕率。雖然基本上是個不錯的家夥，但總有老追著女人屁股跑的輕佻感。
因為他讓人討厭不起來，所以在公司裏還頗受歡迎，但陽菜不太擅長應付總是愛裝熟的高井。
這個輕浮男看到陽菜銳利的視線後，不由得身體一顫，鐵青一張臉。
「啊，沒有啦，前一陣子才發生『公司內調情事件』啊，而且你們最近總是一起來公司，下班時也一起離開對吧？上班時間一起出現還能理解，連下班也一起回家太奇怪了吧！老實說，要人別懷疑才比較難。」
「我說了，那隻是剛好而已吧？而且那什麽啊？什麽『公司內調情事件』？你們私底下都這樣說嗎？」
「沒錯，命名者是我！那時真的嚇死人！我先前都因為很害怕，不敢找長穀川先生講話，那時可是忍不住跑去問了他許多事呢！」
陽菜一臉無言地看著不知為何相當驕傲的同事。
但是，她也相當在意長穀川對那個謠言有什麽反應。大概是主角完全不在意，當時的謠言沒一會兒就平息，但長穀川心中實際上是怎麽想呢？和陽菜一樣，每天都如坐針氈，又有點不好意思的心情嗎？
陽菜不露聲色、泰然自若地看著高井問：
「長穀川先生怎麽說？」
「隻說『請去工作』。還有滿多人去問他相同問題，但他都用同一句話回應，對話就這樣結束了。該怎麽說呢？明明是自己的桃色新聞，好酷喔～」
聽到這真有長穀川風格的反應後，陽菜含糊地回了一聲「嗯」。雖然不到失望，心裏卻想著「多少有點反應吧」。
側眼看著陽菜，高井又繼續說：
「然後啊，因為那時你和他都毫無異狀地繼續工作，謠言也慢慢平息了。接著就是這次！哎呀～真是的～大家都開始說你們果然很可疑！」
「很可疑……隻是剛好同時間上班、同時間下班而已吧？」
「no！no！就算是剛好也連續太多天了吧！而且有很多人看見，你們兩個很要好地一起回家！」
高井手夾著香煙直指陽菜，令陽菜皺起眉頭。她不喜歡煙味，也希望他別做出這種危險舉動，但知道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切換自己的思緒反駁：
「……那是因為我們剛好同方向回家……」
「好～～可～～疑～～喔！實際上到底是怎樣啊？」
「什麽實際上啊……」
「你們在交往對吧？」
同事一句話讓陽菜無話可說。
她這陣子都和長穀川同進同出，旁人會如此認為也是當然。
但就算如此，陽菜也無法承認不存在的事實。額頭微微冒出冷汗，她驚慌地說：
「……真的是誤會！別說這個了，你負責的公司剛剛打電話過來喔。你大聲吵著『那邊的公關超可愛啦！』的公司。你不用回電嗎？」
慌亂岔開話題後，高井匆忙熄掉煙。
「真假？你幹嘛不早說啊！謝啦！」
他說完後快步離去。聽著茶水間房門關上的聲音，陽菜籲了一口氣。
刺鼻的煙味和如蒼蠅般在耳邊擾動的謠言讓她心情煩躁，話說回來，拿著已點火的煙指著人，也太缺乏常識了吧。喝了一口剛泡好的咖啡，陽菜搖搖頭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再不冷靜下來，就沒辦法專注工作。
過一陣子，陽菜終於冷靜下來時，茶水間的房門再度被打開，一位女性後輩探頭進來。她發現陽菜後，發出「啊！」一聲。
「前輩，終於找到你了！我有件事情想問你，現在方便嗎？」
「什麽事？」
陽菜有種不好的預感，額頭抽搐一下，但是這位女性後輩沒發現這件事，頂著充滿好奇心的表情問陽菜：
「前輩和長穀川先生是什麽關係……」
「去工作！」
毫不留情打斷今天第六次相同的問題後，陽菜走出茶水間。
◆◇◆
「因為發生了這些事，長穀川先生！我們早上可以分開走了吧？」
「想說的人就任他們去說，我一點也不覺得困擾。」
長穀川邊吃晚餐邊不在意地回答，令陽菜不滿地嘟嘴。
下班後回到同一棟公寓的兩人，習以為常地共進晚餐。
雖然這種關係從幾天前才開始，兩人間卻有著仿佛早已持續好幾個月的安定感。
老實說，每天輪流到其中一人家裏吃飯，而且要輪流煮晚餐很麻煩，但享用他人做的菜的難為情，和有人吃自己做的菜的喜悅，似乎也不是件壞事。陽菜覺得這種關係很不錯。
順帶一提，今天是在長穀川的房間裏享用他親手做的菜。
長穀川總是做些功夫菜，而且好吃到廚師都要慚愧了。據他所言：「再怎麽說，既然邀請了，就要拿出好吃的東西來。」似乎是為了陽菜而努力做菜。
為了不輸給積極的他，陽菜也算是努力做菜了，但做出來的成品，全是不知哪天才會贏過他的東西。陽菜的料理能力絕對不差，隻是長穀川太厲害了。
今天擺在陽菜麵前的，依舊全是相當費工的菜肴，溫蔬菜沙拉、配料豐富的湯品、煮得軟嫩的紅酒燉牛肉和似乎是親手做的麵包擺滿整個桌麵。
這張桌子不是先前使用的沙發前的客廳矮桌，而是雙人用的餐桌。是長穀川搬到這裏時購買的，前幾天終於送到了。
陽菜坐在全新的餐桌旁，擺動著雙腳吃晚餐。
「喔，這個燉牛肉好好吃喔！好像在餐廳吃的一樣！」
「隻要前一天先處理好，再來隻需燉煮就好了，很簡單。我把食譜告訴你，下次一起做吧？」
「哇！我做得出來嗎？但我會努力看看……不是啦！」
陽菜收起不自覺綻放的笑容，正麵看著長穀川，接著噘起嘴，像是抗議般開口：
「早上沒關係啦！我擔心的是晚上！所以我們早上分開走吧？這樣一來謠言應該也會稍微……」
「早上確實很明亮，兩人分開走也沒有關係，但既然會搭同一班電車，結果還是一樣喔。」
「唔……這樣說也對。」
陽菜閉上嘴，長穀川看著她微微一笑。
「我剛剛也說了，想說的人就任他們去說，放著不管，他們遲早會膩的。」
「……也不能這樣說……」
「那麽，要把謠言變成事實嗎？」
長穀川眯起眼，手伸向陽菜，巨大掌心碰上她的臉頰，手指輕輕撫摸她的下唇，陽菜的身子因此縮了一下。
「沾到了喔。」
長穀川邊舔收回的大拇指邊說，那舉止讓陽菜背脊寒毛直豎，臉頰變得熱燙，急速上升的體溫慢慢染紅全身。看著她這副模樣，長穀川微微歪頭。
「咦？你今天不怒吼啊？我還以為你要大喊：『誰要變成事實啦！』然後大鬧一場呢……」
「那、那是……」
「你該不會想著，真的交往也可以吧？」
他從容不迫地說著，這表情讓陽菜有點不悅。明明告白的人是長穀川，手足無措的卻總是陽菜。
長穀川那張「心意不被理解」的表情，緊緊揪住陽菜的心髒。
「我才沒這麽想！」
「真的？」
長穀川用看透一切的視線注視著陽菜，她避開他的視線，用比平常低沉許多的聲音說：
「真的。」
「真的嗎？」
第三次問話讓陽菜感到不自在，她忍不住站起身，長穀川訝異地抬頭看她。
「我要回去了。」
這句話不經大腦脫口而出，聽到這句話，長穀川的表情也沒有變化，不知為何，這讓陽菜心中湧起不甘心。
謠言剛出現時也是這樣，與臉紅、慌亂的陽菜相比，他隻是用公事公辦的語調說著「並非如此」，雖然表情和語調柔和許多，這部分的態度依舊不變。
她並不是希望他臉紅、慌張，隻是覺得這也太不公平了。
陽菜準備要回家，伸手要拿自己的餐盤，但她的手被緊緊握住。
陽菜嚇得眨眨眼，順著手臂看過去，隻見長穀川緊蹙眉心。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長穀川抓著她的手起身，站到她麵前。陽菜對他的手、他的表情、他的話語感到困惑。緊握著不讓陽菜掙脫的手，雖然不痛卻有點熱。
「……沒有，就這樣覺得……」
「不是就這樣覺得，我做了什麽嗎？纏著你問同一個問題錯了嗎？」
陽菜稍微思考後搖搖頭。
「不是這樣……隻不過，就覺得你的表情很討厭……」
「……表情？」
「隻有你一個人遊刃有餘，讓我不太高興。」
鬧脾氣般地坦白後，長穀川驚訝地睜大眼。
陽菜嘟起嘴移開視線。
「隻有我一個人手足無措太不公平了，你也再更那樣一點就好了……」
「你想要看我滿臉通紅、不知所措嗎？」
「也不是那樣啦……就覺得不公平。」
陽菜說完後沉默不語。
長穀川聽完她的話之後，表情瞬間放鬆。
「我也不是什麽感覺都沒有。別看我這樣，我姑且是裝模作樣了。」
「……根本看不出來……」
「那麽，」長穀川走到陽菜身邊，「陽菜小姐，我們久違來接個吻吧？」
「什麽？」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陽菜驚叫出聲。
看見陽菜的反應，長穀川的嘴角揚得更高。與其說是喜悅，更該說是樂在其中的表情。
「你不是想要看我臉紅嗎？而我隻是單純想和你接吻。這對我們兩人都有好處，不是嗎？所以……」
長穀川瞬間逼近的臉龐讓陽菜往後仰，她的腰不知何時已落入長穀川手中，完全無處可逃。
「不、不要！那種事情要等交往之後！」
「交往之後啊……也就是說，隻要讓你點頭接受我的告白就好了對吧？」
長穀川說著，臉也靠得更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時，陽菜忍不住緊緊閉上眼。
「最近，我覺得有了很大的進步耶，是我的錯覺嗎？」
在她耳邊低語的這句話，讓她大腦沸騰。吐在耳邊的熱氣，從耳朵傳遍全身，膨脹了數倍。不知為何，喉嚨一瞬間變得幹渴，她忍不住咽了咽唾液後，長穀川震動著喉嚨發笑。
接著，緊緊抱住她。
「請你快一點喜歡上我。」
這句話又讓她全身起雞皮疙瘩。
「打、打擾了！」
「啊！」
陽菜到達極限般掙脫長穀川的手臂，抓起要拿回家的物品，走出他的房間，在走廊邊調整氣息，邊拍拍自己紅透的臉。
「啊～～討厭啦！不行！又要被他牽著走了！」
熱氣一而再、再而三冒出來，陽菜抓住房間門把，試圖冷靜下來。
下一刻，她發現應該上鎖的房門竟然沒有鎖上。
「欸？為什麽開著啊……」
仔細一看可發現鑰匙孔被破壞的痕跡，剛剛掌控全身的熱氣一瞬間降到冰點。
戰戰兢兢往房裏一看，眼前景象讓陽菜忍不住驚聲尖叫。
◆◇◆
陽菜的房間仿佛被闖空門，一片狼藉。所有抽屜都被拉出來，裏麵的東西散亂，床單和窗簾都被小刀亂劃一通。
長穀川聽見陽菜的尖叫後衝過來，接著幫她報警，她白著一張臉到警察局做筆錄。
因為事態嚴重，警方也到陽菜房間裏調查是否有鎖定嫌犯的線索。因為銀行存折不見了，警方研判應該是強盜案件。
「你今天要住在我房間嗎？」
在警局做完筆錄、寫完其他繁瑣文檔後，長穀川環抱著陽菜肩膀，溫柔問道。
陽菜聽到他的聲音隻是微微抬頭，卻沒任何反應。
「要住商務旅館也可以，那就讓我送你去旅館，我很擔心……」
「……好。」
大概是受到太大驚嚇，陽菜的聲音微弱到幾乎聽不見，完全看不到剛剛的活力。
長穀川為了讓她安心，聲音低沉溫柔地說：
「總之，得先去拿行李才行。我們先回去公寓一趟吧，你可以嗎？」
陽菜微微點頭。
時間已經超過半夜兩點了。
◆◇◆
警方離開後，陽菜的房間依舊一片淩亂。不管是拉開的抽屜，還是隨意丟在地上的衣服、小東西都維持原狀。一看忘在房間裏的手機，全是接到通知的房東的來電。
今天已經很晚了，陽菜決定明天再回電，接著把衣服和化妝品等必需品收進旅行袋中。收好基本必需品之後，陽菜背起包包。
站起身環視房間，淚腺跟著慢慢鬆弛，爬上背脊的惡寒讓她不停發顫，連從耳側掉落的頭發都讓她害怕。
陽菜一秒也不想待在這樣的房間裏，急忙轉過身。長穀川應該在門外等她，這讓她感到無比安心。
就在此時，口袋中傳出尖銳的電輔音，在理解那是手機鈴聲之前，陽菜先小聲尖叫跌坐在地。她忍不住環抱身體保護自己，長穀川慌慌張張從門外跑進來。
「還好嗎！啊……手機？」
「啊、對，我嚇了一跳……對不起……」
陽菜跌坐在地道歉，長穀川摸摸她的頭，放心地鬆一口氣。陽菜拿出口袋中的手機，看見來電者的名字後眨眨眼。
「……阿英？」
屏幕上確實顯示他的名字，這還是兩人分手後他第一次打電話來。
陽菜回想起超商的不歡而別，戰戰兢兢按下接聽鍵，接著，耳旁響起與交往時無異，他總是相當開朗的聲音：
『喔，接通了，你沒換號碼真是太好了！哈囉！陽菜，你還好嗎？這麽晚了真不好意思，我一個人在喝酒，突然很想聽你的聲音。還有，也想要為先前的事情道歉……』
陽菜隻回了一聲「嗯」，接著，電話那頭的他試探地問：
『嗯？怎麽好像沒精神？沒事吧？』
「沒有，就發生了一點事……」
『什麽事……怎麽了嗎？我能幫上忙嗎？』
電話那頭很拚命的聲音讓陽菜困擾地抓抓臉。
「沒事，隻是有點忙而已。謝謝你擔心……今天就這樣，我先掛了。」
『我現在馬上趕過去！我正好就在附近喝酒！』
不肯罷休的前男友讓陽菜歎一口氣。
老實說，陽菜現在不隻不想見他，甚至有種煩躁感。她現在根本沒心力顧及他人，隻希望他別管自己。這是陽菜的真心話。
「真的沒事，那我掛了。」
『啊！等等、等等！』
「……幹嘛？」
有點不耐煩地回應後，手機從她掌心中消失。眼睛追著消失的手機看過去，隻見長穀川按下掛斷鍵。
「這種時間還打電話來，這男的也太沒常識了吧。」
帶著不耐煩的語氣讓陽菜點點頭，長穀川扶起陽菜，搶過她肩膀上的旅行袋。
「我剛剛確認了一下，站前的商務旅館還有一間空房，好像可以電話預約，你要怎麽辦？」
「……可以麻煩你幫忙嗎？」
說完，長穀川迅速打電話預約，接著兩人搭上出租車前往旅館。
◆◇◆
抵達的飯店雖然是商務旅館，卻很寬敞、讓人平靜。大概因為是最近蓋好的，連房間角落也打掃得一塵不染，給人幹淨、整潔的印象。
長穀川送陽菜進房間後，把她的行李放在房內的雙人床上。
「那麽，接下來的事情慢慢再想吧。我也會幫你整理房間、處理相關手續，你別一個人全攬在身上。」
長穀川的大掌摸著陽菜的頭，手上的溫暖慢慢滲入心中，讓陽菜突然好想哭。
大概是離開一片狼藉的房間後，終於能放鬆了，如鉛般沉重的疲憊瞬間壓在她身上。
「總之，你今天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接你。」
說完，長穀川慢慢走向房門，接著打開門看著陽菜。
「有什麽事就打給我，我會馬上過來。那麽，我就先……」
「好，謝謝你。」
陽菜說完，對他一鞠躬。但是，眼前的長穀川卻沒有離開的跡象，反而有點傷腦筋地垂眉。
「你還是很害怕嗎？」
「欸？」
「你這樣，我沒有辦法回去……」
順著長穀川垂下的視線看去，看到陽菜的手，她的手正緊緊揪住長穀川的大衣。
陽菜因自己無意識的舉動羞紅了臉跳開，慌張放開手。
「對不起！」
「不，沒有關係。」
長穀川說完，又再次回到房間，反手關上門。
「我今天陪你到你睡著為止，對不起，原本還想要把這樣的你單獨留在這邊。」
長穀川用手背輕撫陽菜臉頰，關節明顯的大手，凹凸不平的觸感讓她稍微安心。
她平常不是會向男人撒嬌的可愛女孩，不過，今天應該可以被原諒吧，陽菜握住撫摸臉頰的大手。
「……可以嗎？」
「我無所謂，甚至和你在這邊住一晚也沒關係喔？」
「欸！」
「……但是，這樣會讓你無法放鬆吧。都發生這種事了，起碼今天依賴我一下。我會等到你睡著之後再回家。」
長穀川的溫柔，讓陽菜紅著臉點點頭。
陽菜衝完澡走出浴室時，看到長穀川坐在床邊靠牆閉著眼，她輕輕走近長穀川身邊，偷看他的臉。
他似乎睡著了，頻頻點頭，反複著深長的呼吸。
（也是，當然會累啊，就算不情願，這段時期本來就忙……）
陽菜過意不去地直直觀察他。時間已過三點，再過一、兩個小時，就要從深夜時段變成清晨時段。
「……啊，你洗好了啊。不好意思，我打瞌睡了。」
陽菜還沒觀察幾分鍾，長穀川就醒來了。他邊轉動脖子，邊離開牆邊，他的臉果然帶著一絲疲憊。
「不會，我沒事。倒是你還好嗎？今天本來工作就很忙了，我還把你卷進這種事情中……」
「你不需要在意，那快點睡吧。」
長穀川讓陽菜躺下後，坐在床緣，接著梳整她的瀏海、摸著她的額頭。
仿佛回到孩提時代的感覺，讓陽菜的睡意從腳底往上竄，正當她打算任由睡意左右時，眼角餘光一瞬間捕捉到長穀川忍住哈欠的動作。
「要一起睡嗎？」
當她回過神時，已經握住長穀川的手，問出這句話。
——時間瞬間凍結。
讓人產生如此誤會也不奇怪，兩人啞口無言、呆愣原地。
長穀川撫摸她額頭的手停止動作，陽菜也紅了一張臉撇開視線。
接著，整整僵住十秒過後，陽菜從床上跳起身。
「對不起！我說了奇怪的話真的很不好意思！請你忘記！」
陽菜紅著雙眼，仿佛要將身體折成兩半般用力彎下身道歉。
「因為我看你也很累，不小心就……而且覺得給你添麻煩了，有罪惡感……」
「……陽菜小姐。」
長穀川輕輕阻止慌慌張張找借口的陽菜，露出營業用微笑，緊緊貼近她的身體。
「現在這種狀況，我要是侵犯你，你也不能抱怨喔，你明白嗎？」
「……明白。」
無比低沉的恐怖聲音，讓陽菜顫抖著點頭。
「如果你想要我侵犯就直說，別看我這樣，我也是各方麵都相當忍耐……」
「……各、各方麵？」
「是的，各方麵……」
陽菜重複後，長穀川又再次強調，眯細的眼睛深處沒有絲毫笑意。他在生氣，任誰都看得出他在生氣。
陽菜因為與幾小時前不同的恐懼身體僵硬，白了一張臉。
大概是注意到她的表情，長穀川重重吐出一口氣後，單手遮住臉。
「我也不想要在你受傷的時候強迫你，所以，請你別再說那種挑逗我的話了。」
「對不起……但是，我真的覺得你也要休息一下比較好。你還好嗎？」
陽菜看著長穀川的臉，手碰觸他的臉頰。長穀川抓起她的手往棉被裏塞。
「你！要是再胡來，我真的要侵犯你了！聽好！現在不要隨便和我說話！不要隨便碰我！拜托你好好遵守！至少現在乖一點！」
「可是你就能碰我？」
「囉嗦！」
長穀川不高興地說完，硬要陽菜躺好。
陽菜拉起棉被蓋到鼻下，看著長穀川。
平常總是整齊梳好的瀏海已經淩亂，比平常看起來還年輕的臉上掛著黑眼圈，桌邊燈明明是橘光，他的臉卻顯得青白。
（這才想到，昨天業務員們似乎也都很忙耶……）
雖然才剛進入十二月，但工作量會隨著年底逼近而大增，公司上上下下都忙成一團，身為業務助理的陽菜也很忙，所以身為業務員的長穀川應該更忙吧。
在這種狀況下，他還是每天陪著陽菜上下班，負責煮晚餐的那天也會準備費工的料理。不僅如此，原本明天開始可以好好休息的周末，他也打算全部貢獻給陽菜。
「你為什麽要為我做到這種地步？」
忍不住脫口而出的心聲嚇了她一大跳。長穀川停止撫摸她額頭的動作，溫柔一笑。
「不明說你不懂嗎？」
「不，我懂，對不起……」
他之所以對自己溫柔，是因為喜歡自己，陽菜很明白這一點。明明還沒確定自己有能回報的心情，為什麽會說出這種話呢？陽菜羞愧地拉過棉被蓋住頭。
（而且，我到底對他有什麽想法啊……）
突然，這個疑問浮上心頭。
告白之前，她對長穀川的印象隻是「工作能力很強的同事」，告白之後的印象則變成「態度居高臨下的奇怪家夥」。
（那麽現在是……）
思考至此，她的臉頰溫度慢慢上升。
（好像是……喜歡……）
隻要有所自覺，接下來心情隻會如滾雪球般越變越大。就算想阻止，也沒有任何踩刹車的空間，不斷膨脹的心情，仿佛掉落無底洞一般。
染得通紅的眼睛偷偷探出棉被窺視，隻見溫柔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接著，長穀川像是對待孩子般撫摸她的臉頰。
「你的臉好紅，發燒了嗎？」
他邊說邊把手伸向她的耳朵，用指腹撫過她的耳後。
「呀！」
陽菜伸手摀住不小心發出的驚叫聲，長穀川的手也從陽菜身上抽離，摀住自己的嘴巴，露出手掌外的臉頰微微染紅。
「對不起……」
「不，我才是……」
無法壓抑的害羞不斷湧上，陽菜用力閉上眼。
長穀川慢慢站起身，穿上大衣。那明顯是準備要離開的人會有的舉動。
「那個……」
「對不起，我已經快到極限了，得先回家。我明天絕對會來接你，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長穀川看也不看陽菜一眼，拿起自己的東西，打算走出房間，但陽菜急忙拉住他的大衣衣擺。
「等、等一下！」
「…………」
長穀川雖然因陽菜的舉止停下動作，卻沒有轉頭看陽菜。
經過一段幾乎要讓人停止呼吸的沉重時間後，長穀川重重歎了一口氣。
「不好意思，雖然答應你了，但現在請讓我回去。」
「……為什麽……」
「為什麽……你也算是大人了，這點小事可以想像吧？」
長穀川煩躁地抓頭說。陽菜揪著他的大衣，低下紅透的臉。
「那個……是因為你對我有很多遐想，所以才說要回家嗎？」
「……就是這樣。」
長穀川完全不轉過臉地點點頭說道。
陽菜順著大衣衣擺往上找到他的手，緊緊握住。
「……就算是這樣，我也希望你陪我。」
「——唔！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長穀川轉過來的臉上帶著些許怒氣，但紅透的臉龐超越了怒氣，陽菜的臉也變得更紅，但仍點點頭。
下一秒，她的腳步不穩，被壓倒在床上，雙手被固定在頭頂，陽菜目瞪口呆地看著長穀川。
雖然先前也曾像這樣被他推倒，但他當時的氛圍和現在完全不同，毫無共同點，簡直是不同人。
長穀川慢慢拿下眼鏡，有點粗暴地擺在床邊桌上，接著，長穀川的唇毫無預兆地粘貼陽菜的唇。
那是個啃咬式的親吻。他輪流吸吮她的上、下唇，舌頭強硬闖入她的口中，劃過齒列的舌尖，糾纏住她的舌頭，小心翼翼地搓揉。
幾分鍾後，他才終於放過她的唇，兩人雙唇間拉出一條銀色絲線。長穀川用拇指強硬撫去的動作，看來無比性感。
「長、穀……川、先生？」
陽菜邊調整不穩的氣息邊開口喊他，長穀川表情痛苦地低喃：
「你要是這種表情，我就要隨我解釋了喔。你不想這樣對吧？拜托你，快一點反抗，要不然……」
「……一定得反抗才行嗎？」
這答案讓長穀川屏息。陽菜臉頰貼近他的手臂磨蹭，長穀川紅著一張臉皺眉。
「……你會後悔的。」
「才、才不會！應該……」
「隻是因為今天發生那種事，你才無法冷靜判斷而已吧？」
「就算是這樣……就算是這樣，我也希望你今天可以陪在我身邊……」
陽菜竭盡全力說出心聲後，長穀川放開她的手，就著跨在她身上的姿勢脫下大衣丟到床下，接著開始解開襯衫鈕扣。
「你啊，是笨蛋嗎……」
「……幹嘛罵人……」
「就算你說不要，我也沒辦法停止了。」
長穀川平淡告知的語氣真的和平常沒有兩樣，但是，可以感受到他全身傳來熊熊燃燒的熱氣。
「我不會說不要，所以不用擔心。」
「……你真的是……我原本打算一開始要溫柔一點……」
說完最後一句話後，他貪婪地舔舐、親吻、啃咬她的全身……
最後幾乎要無法呼吸，他無數次索求著，度過這一個夜晚。
◆◇◆
「再回頭來看，果然是一片慘況啊……」
激情一夜過後，兩人回到陽菜的房間。原以為陽菜的床隻有床單被割壞，但仔細一看，連床墊也被割壞了，根本沒辦法換個床單繼續睡，廚房地板也散落著玻璃餐具的碎片。幸好房東一大早就趕過來處理，已經換了全新門鎖，但依這種狀況根本不能住人。
「把需要補買的東西放到一邊去，先動手整理吧。」
長穀川說完，他們著手整理。先把地板上的東西放到一邊去，清出可供行走的空間。散落玻璃碎片的廚房地板，則穿著鞋子清理。
一開始看起來一片狼藉的房間，兩人一起動手後，意外地進展迅速。
「你的身體還好嗎？」
整理到差不多可以預測何時結束時，長穀川如此問她。陽菜轉過頭去看著長穀川歎了一口氣。
「身體很好，但我的心很痛！我很喜歡那個破掉的餐具耶……」
「我不是指那個，不，我當然也很擔心那個……但我是問你這邊還好嗎？」
長穀川走近陽菜，輕輕撫上她的腰。瞬間，陽菜想起昨晚的事，雙頰立刻染紅，幾乎不成聲地驚喊：
「——噢！」
「因為我昨天一反常態，有點過火了……你還好嗎？」
長穀川探頭看著陽菜，她因此弄掉手中的抹布。看她這樣，長穀川不知想到什麽，拉她在沙發上坐下。
「果然該一次就好。剩下的我來就好，你在這裏休息吧。」
「不、不行這樣，我沒事啦！而且這是我的房間！我可不能一個人坐著休息，讓你幫我打掃啊！」
「但是，你身體不舒服吧？感覺你已經很久沒有……」
這句話讓陽菜的臉一瞬間漲紅。
確實，從前男友阿英提分手的半年前，他們就幾乎沒有親密行為了，而和他分手後到昨天為止的半年內，她也沒和任何人有肉體關係。
雖然已經睽違大約一年，但她又沒對他說過這件事。陽菜嘴巴不斷開闔，眼角也開始染紅。
「你、你為什麽知道那種事！」
「這當然是因為昨天還滿緊……」
「哇啊啊啊啊啊！」
陽菜邊大聲喊叫邊遮住長穀川的嘴巴，接著眼帶怒氣拚命擠出一句話：
「你真的該去好好學習什麽叫做貼心！」
「但是，我沒說錯吧？」
「就算是真的，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
陽菜眼角泛淚拚命說著，長穀川有點使壞地笑著說「對不起」。
接著繼續打掃，回過神時已是傍晚。夕陽從割壞的窗簾灑落室內，在變幹淨的地板染上一層紅。
「今天就到此為止……今晚要怎麽辦？」
長穀川意指今晚要住哪裏，陽菜小聲沉吟著歪過頭。
今晚也可以繼續住商旅，但是那家旅館距離公寓有點遠，考慮到明天，或許另外找近一點的旅館會比較好。
在陽菜思考著這些事情時，身邊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
「讓我換個問法吧……你今晚要不要睡我家？」
「欸？」
沒想過這個方案的陽菜驚呼出聲。
「我的房間就在隔壁，你不需要特地去住別的地方吧。就算是商旅，接連投宿的住宿費也很驚人，而且那間旅館距離公寓有點遠。」
仿佛看穿陽菜心思的一番話讓她點點頭。的確，她不隻對他的房間熟悉，也不需要多有顧忌。
陽菜回想先前借宿時的事情，又進一步思考。
（隻要帶棉被去，也足夠在那張沙發上窩一晚，距離我的房間又近……仔細想想確實是絕佳選擇……晚一點再想該怎麽答謝他，今天先借宿一晚比較輕鬆……）
「……那……」
正當陽菜準備接受長穀川的提議時，他突然在她耳邊說出意料之外的話語：
「雖然不到雙人床，但也是加大的單人床，夠兩個人一起睡了喔。」
「欸？」
陽菜因為「兩個人一起睡」的強大破壞力僵住，但是，長穀川卻理所當然地挑起單眉，露出戲弄她的表情。
「別擔心，我今天會收斂一點……還是說，你不想和我一起睡？」
聽完這句話，陽菜不敢看長穀川，搖頭否定。
（平常明明給人冷靜認真的印象，隻有晚上這麽激情，太讓人意外了……）
陽菜虛軟癱在床上，紅著一張臉用力呼一口氣。長穀川從後麵抱住她，兩人一絲不掛的身體，毫無隔閡地緊密貼合，彼此的氣息都還相當紊亂。
「陽菜小姐，如果我說再一次，你會生氣嗎？」
「……會生氣。」
陽菜搖頭表示已經到極限了，長穀川加大力道，從後麵抱得更緊。雖然緊到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卻反而覺得舒適。
「雖然有點晚了，但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聽長穀川一問，陽菜轉過頭看他，他鬆開手臂，讓她可以整個人轉過去麵對他。
「你沒想過搬家嗎？」
「搬家……」
「雖然房東說幫你換了特別訂製的門鎖，但你應該不敢繼續住下去了吧？」
這句話讓陽菜瞪大眼，接著眨了幾次眼，稍微深思後再抬起視線。
「老實說，我完全沒有想過這件事……」
「……真是的，都遇到那種事了，你還是一點危機感也沒有。」
長穀川一臉傻眼的表情讓陽菜深感遺憾地嘟起嘴，接著稍微想了一下，頂著微微染紅的臉說：
「……我應該不會搬家。」
「為什麽？」
「因、因為搬家了，不就和你分開了嗎……」
陽菜努力忍著害羞說完後，換成長穀川睜大雙眼，接著開心地抱緊陽菜，貼近她的耳邊。
「……再一次。」
不容拒絕的一句話，陽菜甚至連反抗也辦不到。
◆◇◆
闖空門事件兩周後。
那間一片混亂的房間已變回原樣，陽菜也一如往常住回自己房間。
在房東的處理下，不隻門鎖換成特製品，也幫她把大廳自動門的密碼改過了。此外，警方也加強公寓周邊的巡邏。闖空門那天之後，陽菜身邊就沒發生怪事。
她仍舊繼續和長穀川一起上下班、一起吃晚餐。雖然發生過那種事情，但陽菜還算是安心地繼續住在那間公寓。
就在接近年底的某一天……
「喔，卯月，今天穿裙子啊！偶爾看你女性化的打扮也不錯呢！」
「課長……」
明明是來提交課長交代的文檔，沒想到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課長邊「嗯、嗯」點頭，邊從頭到腳打量了站在桌前的陽菜。那道視線不帶任何猥褻大概是唯一的救贖。麵對課長這戲弄她的態度，陽菜幾乎要把肺中空氣吐出般，重重歎了一口氣。
如他所言，今天的陽菜不是平時常見的男性化褲裝打扮，上半身雖然和平常一樣是襯衫搭配外套，下半身卻穿著裙子。頭發也不像平常一樣紮成一束，而是放下來。
「課長，你這是性騷擾喔。」
聽見課長粗神經的發言，直言警告他的是站在陽菜身後的芽依。聽見芽依的話，課長放聲大笑，絲毫不介意。
陽菜一臉無奈地把課長交代的文檔遞上前。
「這是你昨天交代的契約書。還有，這是主要的企業客戶名單。因為是發表新作品的活動，我想應該會邀請這些公司的人來參加。其中也有海外企業，所以請確認是否有口譯員。那些企業我已經用螢光筆標記了，提供你參考。」
「你的工作能力真的超強啊！」
課長邊道謝，邊像對待孩子般用力亂揉她的頭。陽菜不耐煩地揮開他的手，用銳利的眼神瞪他。
「哎呀，戀愛真的會改變一個女人呢。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穿裙子！和長穀川還順利嗎？」
「沒有什麽順不順利，我和長穀川先生什麽關係也沒有，今天也隻是剛好穿裙子而已！」
「這樣喔～真的嗎？之前明明還那樣恩恩愛愛的耶。」
「沒有恩恩愛愛的！課長，你再不收斂，我真的要告你性騷擾喔！」
陽菜額頭微微抽搐，如此大喊，課長環抱自己的身體，故意發抖地說：
「不要這樣啦～陽菜妹妹～」
「就算你撒嬌也完全不可愛。請工作！工、作！」
「這次換你對我說了啊。好啦好啦，那我出門去了！」
陽菜看著課長離開辦公桌走遠的身影，輕輕歎一口氣。芽依在陽菜背後嘟著嘴小聲抱怨：「真是的。」
「話說回來，雖然我不是課長，但也覺得今天的你很不錯喔！」
仿佛算準時機，同事高井朝著陽菜這樣說，陽菜繃著一張臉轉過身。
「……什麽？」
「什麽……你的打扮啦！沒想到我竟然有幸能看見女帝穿裙子的樣子！你今天還把頭發放下來，業務部也在討論你變得好有女人味呢！」
「今天隻是剛好褲子送洗而已……」
陽菜視線飄移、吞吞吐吐說著，高井湊到她身邊揶揄道：
「少來了～你就隻有腳漂亮嘛，養眼、養眼！」
「喂，你別盯著看啦！」
陽菜邊說邊把湊近她的高井推回去，但他又靠得更近，令陽菜忍不住皺眉。老實說，高井比剛剛的課長還麻煩。
高井目不轉睛盯著陽菜的腳看，接著露出色鬼劣根性表露無遺的猥褻笑容。
「原來長穀川先生喜歡這款啊？」
「所以說，我跟他沒有關係……」
陽菜對現在依舊盤旋不去的謠言感到厭煩。真希望他們別管別人的戀愛情事，但身邊的人似乎不想善罷甘休。
就在此時，芽依像要保護陽菜般，擋在陽菜和高井之間。
「就是說啊～比起別人的戀情，前輩應該要多擔心自己的戀愛。前輩看上的櫃台小姐香奈，最近似乎交男朋友了喔。」
「什麽？真假？」
「真的。」
芽依微微一笑。高井頓時臉色鐵青，落寞地垂下肩膀。
沒放過這個好機會，陽菜和芽依立刻離開。陽菜回到自己座位上喘一口氣後，發現有新郵件。
長穀川薰。
光看到寄件者名稱，心中就騷動不已。
陽菜戰戰兢兢地點開郵件，文中隻寫著一句話。
『午休時，我在老地方等你。』
背脊一陣發涼，陽菜抬起頭看向長穀川的座位，隻見他臉上貼著營業用笑容。
（又不是我的錯……）
一眼就能看出他心情不好。
陽菜隻在回信中寫一句「了解」，按下寄出鍵。
◆◇◆
沒在使用的數據室裏，陽菜被長穀川逼進角落。平常無人進出的數據室，不隻已經上鎖，數據室兩側還是倉庫，隔音相當完美。對於想遮掩辦公室戀情的兩人來說，是再好不過的地點。
陽菜被逼到牆邊，右邊是數據架，左邊是長穀川的手臂，陷入走投無路的狀態，隻能怯生生地抬起頭。眼前是頂著一張營業用笑容的長穀川。看見他這模樣，陽菜嘟起嘴。
「幹、幹嘛啦？」
「我今天早上也在想，你為什麽穿裙子？說褲子送洗是謊言吧？」
陽菜在心裏歎氣，心想果然是這件事。
當然，說褲子送洗的確是謊言。
陽菜沒有抬頭，隻有視線往上看著長穀川，歪頭問：
「……不行嗎？」
「沒有說不行，這身打扮非常適合你……我隻是單純想知道理由。」
「那是因為……」
陽菜難以啟齒地轉過頭去，接著，長穀川的手指撫上陽菜的膝頭，像畫圓般摸著她的膝蓋，陽菜因此繃緊身體。
「喂，別在這裏這樣啦！」
「理由呢？該不會是想要讓我以外的人看你的肌膚吧？還是桂木小姐的指點？」
不理陽菜的責難，長穀川的手指一點一點往上爬，陽菜壓著長穀川的手，不讓他的手繼續往上，紅著一張臉，眼泛淚光。
「住手啦！我說真的！」
「業務部裏也傳開了，甚至有人看見女性化打扮的你，開始思考要怎麽追你。」
掌心粘貼她的大腿，陽菜差點驚叫出聲。他的摸法讓她想到激情的夜晚，但他沒有再更進一步，這讓陽菜感到焦躁不已。
「你為什麽突然這樣打扮？」
距離近到嘴唇就要碰上耳朵，長穀川再次確認地問道，陽菜努力把他推回去，用力瞪著他說：
「還、還不是你最先說，你喜歡這樣的女性嘛！」
「什麽？」
「你明明說過，喜歡做女性化打扮的人……」
見她紅著眼角這樣說，長穀川停下動作，拉開一點距離。
「是因為我這樣說過嗎？」
聽到長穀川確認，陽菜點點頭。
長穀川向陽菜告白時，曾說過他喜歡「做女性化的打扮」的女性。對陽菜來說，她隻是想做些喜歡的人會喜歡的事，但長穀川似乎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理由。
得知陽菜的回答，長穀川卸下營業用笑容，睜大眼呆愣原地。
「我隻是想，你可能會很開心啊……」
陽菜鼓起腮幫子恨恨地說，長穀川困窘地垂下眉毛。
「對不起，我隻是有點不安。」
「……不安？」
陽菜歪頭，長穀川放開貼在她大腿上的手，輕輕撫摸她的頭。
「你突然變得這麽有女人味，是不是有其他喜歡的人了……就算不是這樣，你要是變得更有魅力，追求你的男人也會增加啊。要是這樣，我好不容易才離你這麽近，你會不會就被追走了，讓我很不安……所以才想要問出理由阻止你……」
「喜歡的人……」
對陽菜來說，「喜歡的人」就是長穀川，但他似乎沒把陽菜「喜歡的人」和自己畫上等號。
（欸？他覺得我們沒有在交往嗎？）
這樣一想，陽菜回顧起自己的所作所為，突然發現一件事。
（我好像沒對他說過「我喜歡你」耶……）
陽菜的臉龐一瞬間血色全無。該不會她在公司裏堅稱自己和長穀川「沒關係」，也是他不認為「自己和陽菜在交往」的原因之一吧？
（得、得老實說才行啊！要是他繼續誤會下去，覺得我是可以和沒關係的男人上床的女人就糟透了！）
「長穀川先生！那、那個，我……」
陽菜擠出所有勇氣開口，此時，數據室外傳來喧嘩聲。
兩個人探頭出去看發生什麽事，隻見一群身穿套裝的人們走過另一側的走廊。
其中有一位非常漂亮的女性，年紀應該小陽菜一點，但是臉蛋成熟、身材姣好。明明還有其他女性，卻隻有她仿佛散發著光芒，誇示自己的存在感。
說是模特兒也有人相信的女性，令陽菜忍不住發出驚歎。
陽菜接著看向長穀川，隻見他屏息呆愣原地，用陽菜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喊著：
「凜？」
這句話讓陽菜噴出才剛入口的茶水，狂咳幾下後，半眯著眼抬頭看聲音的主人。
芽依吃著飯後甜點的布丁，可愛地歪著頭。
她們兩人在公司裏的咖啡廳用午餐。溫暖的木紋地板搭配白色牆壁，整個空間充滿清潔感。寬敞的腹地、數麵並排的大窗戶營造出開放感，背景播放著流行音樂。因為使用員工人數眾多，也擺設了相當多座位，企劃部還會利用大桌子開午間會議。
幸好，陽菜兩人周遭沒有坐人，應該沒人聽到芽依剛剛那句話和接下來的對話。
雖然明白，陽菜還是降低和芽依說話的音量。
「你是從哪聽來的啊？」
長穀川搬家後隻經過一周餘，也太快就被人知道了吧。長穀川應該不會主動宣傳，應該是被誰看見他走回公寓的背影。
陽菜如此猜想著詢問消息來源，芽依接著回答：「總務部裏和我要好的人告訴我的。」語畢還加上一個愛心。
聽到消息出自總務部，陽菜大概了解狀況了。
總務部的哪個人看到長穀川提出地址變更的申請後，發現那和陽菜的地址相同，覺得有趣便告訴芽依了吧。
和藹又親切的芽依，似乎在公司裏的各個角落都布下自己的信息網。
陽菜稍微對後輩的信息搜集能力感到恐懼，故作平常地繼續吃飯。
「然後，是真的嗎？」
芽依探出上半身，好奇地追問，相反的，陽菜稍微拉開彼此距離。
「呃，對啦，是真的……」
「啊，果然是這麽一回事！然後是哪間房？陽菜前輩知道嗎？」
「……這個嘛……」
當然不可能回答就在隔壁。
陽菜咀嚼著口中食物，老實說，她不知道該怎麽說才正確。
她當然不想讓人知道長穀川就住她隔壁，但若是回答「不知道」，感覺之後被揭穿會帶來更大的危機。
「……你直接去問本人不就好了？」
好不容易擠出回應後，芽依也開朗地同意：「說的也是。」
芽依的回答讓陽菜鬆一口氣，眼看度過危機又回頭專心吃飯，可惜好景不常，芽依丟下另一個更震撼的炸彈。
「我猜，長穀川先生應該喜歡陽菜前輩，前輩怎麽想呢？」
這一次陽菜咳到驚天動地。
沒完全吞下的意大利麵哽在喉頭，想喝水衝下去時，開水又差一點誤入氣管。
陽菜咳到眼睛泛淚，芽依邊拍著她的背，邊擔心卻又試探地問：
「看你的反應……該不會已經被他告白了吧？啊，應該不可能吧～你們兩人根本沒有那種甜蜜氛圍啊，對吧？」
「你、你為什麽會那樣想……」
陽菜試圖隱藏變紅的雙頰，低聲詢問。芽依滿麵笑容拿起湯匙指著陽菜說：
「因為隻要這樣想，長穀川先生那射殺般的視線，以及每天午休前的對話全都能完美解釋了啊～而且，長穀川先生從很早之前就對陽菜前輩很偏心了喔。」
「欸？哪裏有啊？」
長穀川對陽菜來說，隻是個專拿麻煩又討厭案件來的同事，而且還不是交給業務助理們，看誰剛好負責他的案件，而是指名道姓要陽菜負責。這般徹底的態度讓陽菜在聽到他的告白前，還以為他討厭自己呢。
被長穀川告白的那天，也是在他的監視下製作他工作上要用的數據。
「因為啊，長穀川先生之所以指定陽菜前輩，似乎就是因為不放心交給其他人，才想要交給你喔。據說他本人親口說過你的工作內容最正確，很值得信賴！」
「你是哪聽來的啊……」
「課長啦！之前我們兩人一起去喝酒的時候，他對我說的～因為課長也很好奇長穀川先生為什麽總是指定陽菜前輩～」
芽依口齒不清地甜甜說出恐怖的消息來源。雖然對她和課長兩人一起去喝酒的事感到驚訝，但最恐怖的是，課長不僅已婚，小孩子年紀也頗大了。有種毫不期待卻被迫接過他人炸彈的感覺。
芽依為了消除陽菜的擔心，揮揮雙手大聲說：
「啊，不是那樣啦，我和課長什麽也沒有！而且比起課長，我和課長的老婆更要好喔！那天也是過不久，課長的老婆就來和我們會合了。」
據芽依所說，她剛好和課長的老婆在同一家健身房健身，因此和課長熟稔起來，現在感情甚至好到會和他們夫妻一起去吃飯。
不管是從總務部聽來的消息，還是從課長聽來的消息，她的人脈真是廣泛。隻要仔細推敲她的朋友圈，或許能和總理大臣連上線啊。
「先別說這個了，你怎麽想啊？長穀川先生沒有什麽示愛表現嗎？」
「怎麽可能有啦。長穀川先生之所以會指定我，也是因為我在工作上能派上用場吧？應該和戀愛無關啦。」
「但是……」
大概不同意這個回答，芽依相當不滿。此時，陽菜的手機鈴聲時機絕佳地響起。不想再被追問的陽菜，抓住這喜從天降的救命繩，沒確定是誰來電就接聽了。然後，聽到話筒傳來的聲音，她打從心底後悔。
『陽菜小姐，你現在方便嗎？』
「…………」
聽到電話那頭傳來長穀川聲音的瞬間，陽菜沉默地切斷通話，眼前的芽依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接著，手機鈴聲再度響起。陽菜歎著氣站起身，邊看著芽依邊拉開兩人的距離。要是現在讓芽依知道來電者是長穀川，她肯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陽菜努力讓聲音充滿厭煩感，接起電話：
「喂。」
『……剛剛為什麽掛斷？』
「沒有。話說回來，你為什麽知道我的手機號碼？我應該沒告訴你我的私人手機號碼吧？」
陽菜不悅的聲音一點也不輸給長穀川聲音中的不悅。
『我從同事那裏問來的。別說這個，你現在方便嗎？』
「幹嘛？我還沒吃完午餐，所以請你說快點。」
『好，那麽我長話短說……陽菜小姐，我們去約會吧。』
「……什麽？」
陽菜忍不住反問，換來長穀川一句挖苦：『你重聽了嗎？』接著繼續說：
『盡管搬到你住的公寓，我和你的關係卻毫無進展，我百般煩惱後才如此提議，如何呢？』
「就算你問『如何呢？』……約會……」
確實，自長穀川搬家的那個假日以來，他們的關係沒有明顯變化。
因為陽菜根本不願意，沒有變化說是當然也是理所當然，但長穀川似乎對此感到相當不服氣。
『我會規劃完美的約——』
「啊，這就免了。」
『什……』
陽菜毫不留情地立刻拒絕後，電話那頭傳來長穀川慌張的聲音，這讓陽菜輕笑出聲。
雖然長穀川說兩人關係毫無進展，但其實並非如此。至少，陽菜已不再像先前那樣覺得長穀川麻煩到受不了。
彼此距離已經拉近到陽菜覺得繼續聊下去也沒有關係。
即使如此，也還沒進展到覺得可以發展出戀愛關係，但對陽菜來說，已經是很大的感情變化。
『那麽，你想要去哪裏？別光抱怨，你也提出幾個意見如何？』
「不、不，我是接受邀約的人耶，更何況我根本還沒答應要去……」
『那麽，你不去嗎？』
「我假日喜歡待在家裏打滾啦。」
『…………』
感覺長穀川的情緒跌到穀底，陽菜抓抓臉。她沒有傷害對方的打算，但自從讓氛圍牽著鼻子走，和他接吻以來，她就努力和長穀川保持距離。雖然覺得彼此的心已經靠近了，還是對縮短物理距離躊躇不已。
簡單來說，她有點害怕兩人單獨相處。而且，那不是因為害怕長穀川會做什麽，而是害怕當他做出什麽時，自己又會被牽著鼻子走。
在陽菜不知如何是好時，突然發現有人站在自己身後，下一刻，來人迅速搶走她手上的手機。
搶走手機的人是芽依。
「是長穀川先生嗎？不好意思，我偷聽到你們的對話了！你們要去約會嗎？一起去、一起去吧！我們一起去雙重約會吧！」
「什麽？」
長穀川大概在電話那頭做出相同反應吧。芽依用著可愛，卻不容拒絕的聲音迅速說道，讓人暈頭轉向。
「兩人單獨相處會讓陽菜前輩感到不安吧，我帶我男友去，我們四個人一起雙重約會吧！這樣絕對比較好！我絕對會帶前輩過去！啊，好！好！了解了～我待會兒再把詳細的聯係信息給你！當然包括前輩的在內！」
陽菜根本無從阻止芽依。看著迅速和長穀川達成協議的芽依，她無法閉起自己張大的嘴。
華麗地決定好下周日要去雙重約會後，芽依掛斷電話，接著，帶著不由分說的笑容逼近陽菜。
「前輩！雖然我已經大致猜想到了，不過，你會告訴我你和長穀川先生之間的事情，對吧？」
「啊，沒……好啦……」
陽菜別開視線，點了點頭。
◆◇◆
挑高的白色天花板，溫暖的照明，掛在天花板下的水晶吊燈，照亮色彩繽紛的衣物。一張白臉的櫥窗模特兒仿佛在對她招手，這是錯覺嗎？
陽菜站在久未造訪的服飾店裏，小聲歎氣。她最近總是穿著快時尚衣物，已經好久沒有來這麽時髦的服飾店。
『陽菜前輩！我們一起去買雙重約會時要穿的決勝服裝吧！』
就這樣，芽依半強迫地拉著陽菜來這間店。店裏炫目閃耀的氛圍讓陽菜有點膽怯，而眼前開心挑選衣服的芽依，明明已上了一整天班，妝容卻依舊完美，梳整好的發型與早上無異，指甲塗著接近膚色的粉紅色，高跟包鞋也擦得亮晶晶，和早已脫妝、四處有頭發脫離束縛的陽菜完全不同。陽菜看著鏡中的自己，與極有女性魅力的芽依相比，感到有點失落。
芽依用著一如往常的開朗聲音對陽菜說：
「話說回來，和長穀川先生之間的事，為什麽一直不肯告訴我啦～？」
「為什麽？這不是值得到處說的事情吧？」
「欸～我絕對會到處炫耀耶～」
芽依邊說邊歪頭。
結果，在芽依糾纏下，陽菜隻好把長穀川的事情告訴她，說歸說，這也不是陽菜一個人的事，所以隻說了長穀川想要和她交往的事……當然完全沒提到被他壓在身下，還有在他家借住一宿的事。
芽依是從進公司起就相當要好的後輩，陽菜不認為她會到處講自己的事情，但也不能保證她絕對不會不小心說出口，所以不打算說出更多內情。
（我也不希望在公司裏傳出奇怪謠言啊……）
芽依眼角瞄著腦袋想著這些事情的陽菜，哼著歌拿起衣服。
「前輩！這類衣服如何？你的腳這麽漂亮，絕對很適合這類衣服～」
她遞來一件米白色毛衣連身裙，寬鬆的高領設計，裙擺長度大概在膝上。
芽依把衣服往站在鏡子前的陽菜身上比，平常不穿這類甜美風格衣服的陽菜有點皺起臉來。
「長穀川先生絕對喜歡這種啦～好不好？就買這個吧？」
「我先聲明，我沒有打算特別打扮。更何況，我壓根兒沒有想要配合長穀川先生的喜好……」
陽菜不耐煩地說完後，芽依責難般地嘟起嘴。
「怎麽這樣～太浪費了啦！長穀川先生可是個好男人耶～」
「那，你想要和長穀川先生交往嗎？」
「我的胃會因為壓力糾結成一團，所以不要！」
陽菜半眯起眼盯著嗬嗬笑著說出這句話的芽依。
「但是啊～要是我，一定會盡全力打扮一番耶。長穀川先生就隻有那張臉那麽帥，如果你打扮得很奇怪，不會顯得突兀嗎？那樣也沒關係嗎？」
「唔……」
聽她這麽一說，確實不太好。就算用嚴格標準查看，芽依仍在美人之列，雖然給人有點愛玩的感覺，但大多男人確實都會被她的外貌吸引。想像自己站在她和隻有外貌好看的長穀川之間，讓陽菜不自覺發抖。雖然不知道芽依的男友是怎樣的人，但如此漂亮的她選擇的男性，大致可以推想外表的水準如何。陽菜的打扮如果和平常相同，肯定很突兀又醒目。
「對不起，我還是不去……」
「真是的～都已經買好票了，事到如今不能取消了啦～」
「…………」
不知是何時買好的，芽依拿出超商取票的票券在陽菜麵前晃動。麵對她的高效率行動，陽菜隻能垂頭喪氣地放棄。
芽依拉著陽菜的手，開心地笑說：
「那麽，你就放棄，乖乖當我的洋娃娃吧，前輩。」
結果，在芽依慫恿下購買毛衣連身裙的陽菜，以無比憂鬱的心情迎接周日到來。
◆◇◆
「今天真是約會的好天氣呢，前輩！」
「……真的呢。」
陽菜心情有點灰暗，抬頭看著晴朗無雲的藍天。前方乘坐雲霄飛車的遊客尖叫聲竄入耳中。
好久沒來遊樂園了，和記憶中相同，依然充斥著熱鬧的音樂和人潮。
「你不舒服嗎？」
長穀川邊問邊探頭看陽菜，接著手粘貼她的額頭要探測溫度。長穀川的動作讓陽菜忍不住跳起來。
「沒有不舒服！話說回來，你別隨便碰我啦！」
「陽菜前輩害羞了嗎？好～可愛喔。」
芽依語尾加了個愛心還戳戳陽菜，陽菜對這個動作皺起眉頭。
「不是這樣……」
「少來了～」
「芽依，你不可以這樣一直鬧人家啦。」
如此告誡芽依的人，是她的男友優真。陽菜原本想像芽依的男友應該是個很花俏的男人，但優真是個溫和、低調的男生，聽說小芽依一歲。清爽的黑發搭配溫柔微笑的表情展現出他的個性，似乎和芽依從學生時期交往到現在。
「小優對不起～」
芽依甜甜回應，挽住優真的手臂。看他一瞬間染紅臉，真的是可愛的好青年。
「比起來……」
陽菜低語，看著身邊雙手環胸的長穀川。他頂著同樣一張正經表情，看著後輩情侶的交互。
「一點也不可愛……」
「怎麽了嗎？」
大概是聽見陽菜的抱怨，長穀川稍微低下頭，往陽菜的方向看。那股視線與冷淡的語氣，讓人想質問他：「這是對喜歡的人會有的態度嗎？」但還是算了，陽菜沒打算在這裏表演相聲。
「啊，你該不會也想要挽手吧？請。」
「不需要！」
陽菜一怒吼，身旁的長穀川頓時笑出聲，這副模樣讓陽菜知道自己被捉弄了，臉蛋染得通紅。
「——唔！」
「陽菜前輩、長穀川先生，我們不管你們了喔～」
芽依開心地從遠方呼喚，陽菜別過臉背對長穀川，朝揮手的芽依跑去。
◆◇◆
隨著「嘎噠嘎噠」聲逐漸升高的鐵盒子，終於抵達最高點。方才還在眼前的軌道，看似以垂直的角度斷裂。看見蔚藍天空和建築物變小的下一刻，失重感突然襲擊身體。打在臉頰上的強風，和身體左右劇烈晃動的動作，讓人忍不住睜大眼睛，隻見身邊總是一臉正經的長穀川，臉色已發白。
「…………」
「長穀川先生，你還好嗎？」
長穀川全身虛脫，癱坐在長椅上低著頭。陽菜靜靜遞上一杯飲料，他接過飲料後點點頭。
「……謝謝你。」
他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比平常虛弱，陽菜在他身邊坐下，往再次去排雲霄飛車隊伍的芽依和優真方向看去，那兩人早已跑得不見蹤影。
「真是的，太丟臉了……」
大概是終於冷靜下來，長穀川慢慢抬頭。看見他這樣，陽菜忍不住笑出聲。
「哎呀，每個人都有不擅長的事情嘛。對我來說，可以看見長穀川先生這一麵很有趣喔。」
「你真惡劣……」
「隨你怎麽說。」
像要報複到目前為止的事情，陽菜看著前方咧嘴而笑。長穀川看著陽菜這模樣，也稍微揚起嘴角。
「我一直覺得雲霄飛車隻是騙小孩的遊樂設施，沒想到竟有如此強大的破壞力。」
「這感想聽起來像是第一次搭雲霄飛車耶。」
「的確是我第一次搭乘。正確來說，連遊樂園都是第一次來。」
長穀川的告白讓陽菜睜大眼睛。平常總是一臉「什麽都懂」的他，原來也有沒經曆過和不知道的事情，這理所當然的事實讓她稍微感到訝異。
不知道有沒有看見陽菜的表情，長穀川虛軟無力地看著前方繼續說：
「我已經過世的父親是位嚴肅的人，光會說學生的本分就是讀書，帶我出去玩的次數少到可以數出來……其實就連老家附近的公園，我也幾乎沒去過。」
「這樣啊……」
從長穀川的話語和表情都感覺不到絲毫悲愴，反而像在懷念往事。他淡淡地繼續說：
「老實說，我一直覺得遊樂園是小孩子玩耍的地方。要是沒有這種機會，這場所大概和我一輩子無緣吧。一開始我還想說為什麽要來遊樂園這種孩子氣的地方，但今天給了我很棒的經驗，得要感謝桂木小姐的安排才行呢。」
他邊說邊喝手上的飲料，陽菜直盯著他的側臉問：
「遊樂園，玩得還開心嗎？」
「開心……似乎也沒有。剛剛去的鬼屋，我也不知道到底恐怖在哪裏。急流泛舟也是，為什麽明明是冬天，卻要淋水啊……最誇張的是，那個測試人體極限的遊樂設施到底是怎樣……最根本的問題是，這裏真的太吵了。」
聽著長穀川不停抱怨，陽菜露出苦笑。確實，進去鬼屋時、搭乘急流泛舟時，長穀川隻是一臉新奇，完全沒露出開心的表情。
雖然是芽依提議的，但長穀川這段話，讓陽菜湧上抱歉的心情。
「但是算了，有你在身邊一切都好。」
長穀川突然這樣說完後微微一笑，陽菜雙頰隨之染上淡紅，隻能努力擠出一句「這樣啊」，轉過頭去掩飾。
就這樣，兩人間再沒任何對話，隻是盯著人群瞧。
明明就在身邊，明明近到小指就要相觸，長穀川不隻沒握住她的手，也沒搭她的肩膀。這種距離，總讓人感到舒服。
接著又去玩了幾項遊樂設施，陽菜久違地在遊樂園裏玩得盡興後，芽依突然說出意想不到的話：
「那麽，兩位接下來請好好玩吧！我們自己也會去好好玩的！」
芽依微笑著拉住優真的手，優真手足無措地紅了臉，但是，感到驚慌失措的不隻有優真一人。
「喂，芽依！」
陽菜責備般地揚聲，芽依不懷好意地笑著湊在陽菜耳邊說：
「你們好好享受恩恩愛愛的約會吧，現在可是能盡情談情說愛喔！」
「才不會！」
用著脊髓反射的氣勢回應後，芽依的笑容更深了。
「要告訴我你們之後過得怎樣喔～啊，我絕對不會到處說，這點你放心！拜拜。」
芽依握住優真的手，腳步極度輕快地離開。直到他們的身影混入人群裏消失為止，陽菜隻能呆愣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完全被她捉弄了……」
長穀川雙手環胸，代替陽菜說出心聲，無奈地看著人群歎一口氣。
「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陽菜抬頭看著身邊的他詢問。長穀川稍加思索後，提出一個最安全的提議：「我們回家吧。」陽菜對這個提議感到些許失落，卻也露出安心的表情點點頭。
周遭已經被夕陽染紅，大概會在回家的路上完全日落吧。
兩人步出遊樂園的大門，仿佛逃離喧囂般，稍微快步地離開。走近遊步道時緩下腳步，兩人保持一定距離走著，保持著看起來不像情人，說朋友又太親密的距離感，沉默地移動雙腳。
快要抵達距離最近的車站時，長穀川突然拉過陽菜的手，唐突的舉動讓陽菜腳步一陣踉蹌。
長穀川的低語落在嚇得不停眨眼的陽菜頭上。
「……要不要再走一站的距離回家呢？」
「什麽？」
「如果不想就請拒絕，因為我沒有打算勉強你……」
看他皺著眉如此說，讓陽菜下意識點頭。
太陽往西邊山脈那側沉下，藍與紅如殘香般互相競爭著慢慢橫向延伸，看著右手邊染紅的天空，兩人悠閑地往前邁進。
『因為沒有做些像是約會的事情……』
這就是長穀川說要再走一站的理由，但沒有手牽著手走在回家路上，似乎也稱不上是約會。
即使如此，不需要多有顧慮的隨興雜談讓她感到舒心，彼此的手若即若離的距離感正剛好。
「啊，我可以順便去超商嗎？得去買個便當當晚餐才行……」
陽菜指著十幾公尺遠的光線如此說，長穀川就著雙手環胸的姿勢歪頭問：
「你不自己煮嗎？之前接受你款待時，感覺你看起來不像是不擅長做菜耶……」
他是指上次煮火鍋時的事情吧。那隻是把菜切一切丟進鍋裏煮而已，對完美主義者的他來說，真能稱得上是料理嗎？先把這個莫大疑問擺一邊去，他似乎是看過她的處理技巧後如此判斷。
「這個嘛，我從上大學開始就自己一個人住，說會煮是會煮啦，但煮一人份的料理挺麻煩的……而且啊，超商便當意外好吃喔。」
「是這樣嗎？因為我幾乎不吃那些東西……」
「那，長穀川先生今天也一起吃超商便當當晚餐吧～」
順口說出這句話後，長穀川表情蒙上一層陰霾，陽菜見狀慌忙圓場。
「啊，你果然還是不喜歡這樣嗎？對不起，我說了奇怪的話。」
「我沒有特別在意添加物和熱量喔。不，也不是真的不在意……」
長穀川蹙眉悶聲啐道，陽菜一臉訝異地抬頭看他。
「那，你為什麽那種表情啊……」
「說是超商便當，也有非常多不同種類對吧？老實說，我不知道該選什麽好。其實我連超市裏的熟食配菜也幾乎沒買過……」
「選你想吃的就好了吧？不然，我幫你選好嗎？」
不經意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讓長穀川眨眨眼，開心地說：
「麻煩你了。」
◆◇◆
「我選親子蓋飯之類的好了，長穀川先生有不吃的東西嗎？」
「沒有，我不怎麽挑食。」
「那你喜歡什麽？」
「喜歡什麽……」
身材高挑的男人站在超商的便當架前，手抵著下巴，像在思考什麽困難的問題似地陷入沉思。這幅光景相當超現實，讓陽菜在他身邊輕笑出聲。
提議幾個候補選項讓長穀川從中選擇後，陽菜獨自到稍遠的雜誌區去，翻了一會兒女性雜誌後，突然覺得有人站在背後，陽菜手上拿著雜誌轉過身去。
「啊，長穀川先生，你選好了嗎？」
「陽菜？哇！果然是陽菜！」
「欸？阿英……」
站在那裏的不是長穀川，而是陽菜半年前分手的前男友。原本的金發已染黑，服裝也不是龐克風的衣服，而是黑色西裝。
認識當時無法想像的裝扮，以及突然的再會，讓陽菜啞口無言。阿英不在意她的反應，靠近她說：
「好久不見了！你過得好嗎？我碰巧經過這條路，看見你站在超商裏看雜誌啊！讓我忍不住來找你了！欸欸，你現在還住在那間公寓嗎？」
「呃？嗯……」
「怎麽啦～那麽沒精神。」
他小力撞一下陽菜肩膀，令陽菜一個腳步不穩，阿英握住陽菜的肩膀，讓她麵對自己，接著燦爛一笑說：
「啊，你聽我說！我跟你分手後就去找工作，剛剛跑完業務要回家！和你分手之後我才終於發現，光是追夢太不正常了。」
「……這樣啊。」
「光是追夢的那時候，我對什麽事情都很煩躁，也把氣出在你身上對吧？結果，因為那樣講出違心之論，也和你分手了……我現在已經不太會那樣，工作當然很辛苦，但心情輕鬆多了。」
看著開朗說這些話的他，陽菜感覺心中漸漸變冷。
她喜歡那個比誰都認真，朝著夢想不斷挑戰的阿英。喜歡每天聽他說著出道後要怎樣的夢想，說著「不是這樣也不是那樣」，一起描繪著將來夢想的關係。雖然不希望他痛苦，但是，陽菜此時才發現，自己喜歡的是追求夢想的他。
曾經如疙瘩般梗在心頭的阿英，漸漸消失不見，這讓她感到些許寂寞。
「唉，前輩還有上司都很煩很討厭就是了～那些家夥們腦袋都不太好，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啦。結果，隻能由我多忍耐囉！」
看著阿英自說自話、喋喋不休地抱怨公司，陽菜露出全都看開的神清氣爽笑容。
「這樣啊。」
「陽菜？」
「嗯，變輕鬆真是太好了。工作加油囉！我也會努力！」
陽菜努力裝出開朗的樣子說完後，眼前阿英的臉稍微變得認真起來。
「關於這件事，不，說『這件事』也有點奇怪就是了……」
阿英握住陽菜肩膀的力道加大，痛到陽菜稍微扭曲表情。
「我啊，和你分手之後才知道你有多重要……」
「欸？」
「我也知道不該在這種地方說這種事……不，反過來想，這或許就是命中注定。再怎麽說，能偶然在這裏遇見就是很難得的事……」
「……你在說什麽啊？」
陽菜發出訝異的聲音問道，阿英緊盯著她點點頭說：
「……要不要複合？我們……」
「複合？」
陽菜不太能理解他的話中之意，鸚鵡學舌地複誦。阿英不知是怎麽解釋她的反應，又更用力握住她的肩膀。
「痛……」
「你也不是真心想和我分手不是嗎？現在的我不用依賴你也能生活，一起住的話房租還能省一半。而且，兩個人一起生活會比獨居時的生活費還要省，一人份的家事和兩人份的家事也沒差太多，對吧？如果你想聽歌，我也是可以偶爾唱給你聽啊！對吧？」
阿英突然尋求陽菜的同意讓她不知所措。不久前還會讓她萬分欣喜的話，現在一點也無法打動她。而且，從他口中吐出來的話，不管怎麽想，都聽不出來他是因為還喜歡陽菜才想要複合，甚至讓陽菜覺得他隻是在找寄生的地方。
並沒有討厭他，倒不如說他是個想忘也忘不掉的存在。但是現在的他，已經找不到當初的燦爛光芒。
「我……」
正當她想開口拒絕時，突然有人抓住她的手臂往後拉，強硬把她從阿英的手上拉開後，頭上傳來熟悉的歎息：
「陽菜，該回家囉。」
「啊？」
突然不帶稱謂直喊她的名字，讓陽菜岔了聲。抬頭一看，果然是長穀川。帶著些許怒氣的那張臉，讓陽菜一瞬間屏息，同時，胸口也湧上脫離阿英禁錮的安心感。
「你是誰？」
阿英低聲提問，陽菜頭上傳來不輸給阿英的低沉聲音。
「你也太遲鈍了吧，我可是能和她『一起回家』的關係呢。」
「你、你……才半年就忘了我，和這種家夥交往啊？」
阿英大喊，超商裏所有客人的視線齊聚而來。被那雙充血、滿是怒氣的眼睛狠瞪，陽菜忍不住躲到長穀川背後，這舉動更加重了阿英的怒氣。
「什麽啊！我說要分手的時候，你還一直求我別分手耶！到頭來，你隻是個對誰都能張開腿的輕浮女……」
「我們走吧，耳朵都要爛了。」
長穀川抓著陽菜的手，大步離開超商。被長穀川拉著走的陽菜，無法隱藏對這突發事件的震驚。
◆◇◆
阿英總是相當溫柔。
雖然交往不順時，彼此的關係曾變得緊張不已，但交往當時，他從來不曾大聲怒吼過。他追夢的背影總是閃閃發亮，在背後支持著這個人一直是陽菜的驕傲。
「他是你的前男友嗎？」
這句話，把在腦中轉個不停的意識撈上來。抬起頭確認周遭後，陽菜才發現這裏是公寓大廳，似乎是在不知不覺中回家了。
「是嗎？」
長穀川催促她回答，陽菜點點頭，晚了一步才開口說「對」。長穀川一聽，稍微皺起眉頭，解開大廳的自動鎖，接著搭上電梯。
「對不起，我自作主張了。」
「欸？什麽？」
「他不是想要和你複合嗎？」
交雜著歎息的沉悶音色，讓陽菜察覺長穀川想要說什麽。
「不會，我也正打算要拒絕，所以沒關係。」
「這樣啊……」
「對。」
就這樣，電梯在沉默中上升，機械聲充斥兩人間的空間，不知何時開始，牽著的手感到發疼。
走到房間前，長穀川放開陽菜的手。直到前一刻都還在的溫暖一口氣遠離，令陽菜不自覺盯著自己的手。
接著，她驚訝地睜大眼。
「啊！長穀川先生，我們沒有買便當！」
「啊……」
長穀川發出了「現在才發現啊」的聲音。
兩人逃難般離開超商，結果什麽也沒買。
「糟糕了！我家什麽食物也沒有耶！真是的～現在再出門去買也好麻煩！」
見陽菜抱著頭蹲下，長穀川露出微笑，前一秒的鬱悶氣息消失無蹤。
或許是多想，但陽菜的聲音也比方才更有精神。
「我家應該隻有馬鈴薯和洋蔥，就算要做菜也做不出什麽東西來……果然還是得出門買東西才行了……」
「我家有紅蘿卜和牛肉，湊一起煮咖喱如何呢？我記得我也有煮咖喱用的香辛料。」
長穀川的提議，讓陽菜表情瞬間開朗起來。
「這提議不錯耶！啊，但是現在煮飯也好麻煩喔……」
「別覺得這種事情麻煩——雖然我想這麽說，但我今天也累了，心情和你一樣。如果你不介意，我有分成一百五十公克冷凍的白飯……」
「啊，那就把那個解凍吧！」
陽菜拍手露出燦爛笑容，接著腳步輕快地打開自己的房門。
「那，二十分鍾後在你房間集合可以嗎？」
「反正都打掃幹淨了，在你房間也可以喔？」
「突襲檢查，絕、對、不、行！」
陽菜說著如意義不明的標語般的話，回到自己房間。長穀川看著她的背影，稍微露出了笑容。
◆◇◆
「你還換了衣服啊？」
陽菜在玄關處脫鞋時，聽到長穀川詢問，低頭看著自己已經換上居家服的打扮。穿著連帽休閑服搭配寬鬆長褲的陽菜，比出門時的打扮更容易親近。
「不行嗎？因為那件衣服不便宜，我想說弄髒就糟糕了……」
「不，沒有問題。隻不過，早知道你會換衣服，我應該要好好仔細看看才對。」
長穀川說著，已著手準備做菜，陽菜看到後也慌慌張張站到他身邊。
「看什麽？」
「你今天的打扮。和平常完全不一樣，你今天的打扮相當可愛，讓我嚇了一跳。」
長穀川故意強調「和平常完全不一樣」讓陽菜嘟起嘴來，從超市塑料袋裏拿出馬鈴薯和洋蔥。
「……你這是誇獎嗎？」
「是在誇獎喔，桂木小姐還真有品味呢。」
「那根本不是在誇獎我吧？算了，反正沒差……」
陽菜稍微噘著嘴，怒瞪站在一旁的長穀川。
居高臨下看著這樣的陽菜，長穀川眯起單眼，嘴角微微上揚。
「要是太誇獎你，你又要滿臉通紅了，不是嗎？」
「才、才不會咧！真要說起來，我是屬於越誇獎越長進的類型！」
忍不住反唇相譏後，隻見長穀川露出一個試探的笑容。
「這樣啊，那麽……陽菜小姐，你今天非常可愛喔。」
「——唔！」
長穀川的臉湊近，近到氣息幾乎吹在陽菜耳朵上，接著如此細語。陽菜嚇到跳起來，摀著耳朵瞪長穀川，她的臉果然紅成一片。
「你看，變紅了。」
「剛剛那個耍詐啦！」
「耍詐……話說回來，這是你自己要求的吧？」
冷靜說完後，長穀川要陽菜把冷凍庫裏的白飯拿出來解凍，陽菜邊不情不願地聽從他的指示邊嘟囔：
「那是、那是，讓你說場麵話真是太對不起了！」
「我基本上不擅長說謊，所以隻會說出真心話喔。你今天真的很可……」
「非常感謝你！」
要是讓他說出更多甜言蜜語，真的要招架不住了，所以陽菜打斷長穀川的話。
很早以前就覺得，長穀川似乎缺少羞恥心。陽菜邊看著微波爐中加熱的白飯，邊用雙手貼住自己有點發燙的雙頰。
咖喱一轉眼就完成了。
長穀川動作俐落，仿佛在料理節目上做菜，讓陽菜印象深刻。
陽菜幾乎隻在旁邊看，還有幫忙準備盤子而已。不用咖喱塊，隻用香辛料煮出來的咖喱，有著竄入鼻腔的香料香氣。
看著如那天早餐般擺在客廳矮桌上的菜肴，陽菜感歎地說：
「長穀川先生真的什麽都會耶。打掃、洗衣，連料理也是……真的可以當好老婆了！」
「……那，你要娶我嗎？」
「請你去找其他人。」
陽菜燦笑說完後，坐在對麵的長穀川雙手環胸，相當不服地撇嘴：
「真是的，我到底哪一點讓你這麽討厭？雖然我抱著長期奮戰的覺悟，一點也不在意這點小事，但是，我想要知道自己到底哪裏不行？」
拿著湯匙吃咖喱的手停下，陽菜露出思索的表情，大概沒想到長穀川竟會提到這種話題吧。稍微思考後，陽菜把湯匙放盤子上開口：
「要現在說嗎？這個話題……」
「是的，請務必現在說。老實說，我無法理解為什麽那個口出惡言的男人可以和你交往，而我卻不行。」
雖然一直沒有提及，但在超商發生的事似乎讓長穀川深感衝擊。不僅是陽菜偶然巧遇前男友一事，還有看見她前男友求複合的場麵，從長穀川的立場來說，當然感到不快。
陽菜沒對長穀川說出的話感到不悅，微微歪著頭。
「口出惡言的男人是指阿英嗎？」
「除了他以外還有誰？算了，我不想要聽你說你以前的男人。你的男人運似乎不太好呢。」
「是啊，現在正好有個奇怪的男人在追我。」
「那該不會是指我吧？」
陽菜沒肯定也沒否定，隻是聳聳肩。這個動作讓長穀川稍微不悅。
看到他的反應，陽菜忍不住笑出聲。
「你該不會是鬧別扭了吧？」
「沒鬧別扭，先別說這個了，為什麽我就不行？」
用著明顯在鬧別扭的聲音，長穀川將對話拉回正題。
他認真的視線讓陽菜邊揉著眉間皺紋邊低喃「唔……」，接著小聲擠出答案：
「……就這樣覺得？」
「啊？」
帶有怒氣的聲音讓陽菜臉頰一抽。
「請你好好說明理由。如果真的是因為『就這樣覺得』而甩了我，我真的會生氣喔……」
「好、好啦！」
長穀川直直盯著陽菜，盯到她發冷。
看起來，似乎無法隨便找什麽借口蒙混過去。
陽菜看著天花板，努力思考該怎麽說。
「這個嘛……你對女性的理想太高讓人跟不上，我完全辦不到。」
「沒問題，這我會想辦法，所謂有誌者事竟成，無心者一事無成。」
長穀川「萬事包在我身上」的說法讓陽菜拚命搖頭。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對你來說，現在的我就不行嗎？」
長穀川聽到這句話後睜大眼，呆愣一段時間。
「……我從沒這樣想過……」
「什麽……」
努力壓抑想要吐嘈「為什麽」的自己，陽菜露出極為疲憊的表情。
為什麽沒最先思考這件事情呢？她果然無法理解長穀川的思考邏輯。
「說到底，那本筆記本到底是怎樣？你一開始給我看的那本。老實說，那挺嚇人的……」
「啊，那是我的人生計劃表，雖然相當粗略……我從小學開始寫到現在。」
「人生計劃表？」
陽菜驚叫出聲，對此長穀川隻是雙手環胸微微歪頭，一臉「我不懂你為什麽要這麽驚訝」的表情。
「總之，就是行動指南之類的東西，上麵寫著希望幾歲時可以怎樣、想拿哪些證照、希望自己成為怎樣的人之類的事情。」
「感、感覺很厲害耶……」
看見陽菜對他過分誇張的完美主義倒退三尺，長穀川稍微探出身體，他的表情透露著不滿。
「你剛剛是不是想疏遠我？」
「……看得出來啊？」
「雖然別人常說我對他人的感情遲鈍，但這點小事我還看得出來。正確來說，看到筆記本的人大多會有這種反應……」
長穀川用「深感意外」的口吻說道。
「而且說起來，毫無計劃活著不是太浪費了嗎？人生隻有一次，我從來沒打算要浪費自己的人生。」
「所以才會出現那種理想的女性啊……」
他大概是想和理想中最棒的伴侶成為情侶、結為夫妻吧，但沒想到喜歡上的人竟是個連家事也做不好的魚幹女……
所以，長穀川才會想盡辦法想讓陽菜接近自己的理想。雖然無法苟同，但大致能了解長穀川的思考邏輯是怎麽一回事了。
陽菜帶著些許無言的視線看向長穀川，他歎了一口氣，有點苦澀地皺起眉頭。
「因為啊，這樣一來，當你不再喜歡對方時，也不會有負麵影響吧……」
「不再喜歡對方？」
陽菜不太能理解地反問，長穀川稍微移開視線回答：
「你知道戀愛的感情可以持續多久嗎？」
「不知道……」
「……正確答案是四年。聽說隻要四年過後，人就不再對伴侶有特別的感情。」
「是喔……原來如此。」
陽菜點點頭，長穀川眉頭皺得更深了。
「你不覺得恐怖嗎？將來有一天，你會對結婚對象沒有任何感覺耶？雙方或許覺得分手就好了，但如果有小孩，小孩子不是太可憐了嗎……」
說這段話的他，感覺有點痛苦，陽菜想進一步詢問前，長穀川又繼續說：
「如果選擇接近理想的女性，就算對她沒有任何感覺，一起生活也不會痛苦，不是嗎？我也有自信能扮演對方理想中的丈夫，隻是小外遇我也能當作沒看到。」
他平淡說著，陽菜看著他輕輕歪頭。
「媽媽外遇、爸爸隻是扮演理想丈夫的家庭，我覺得就算不離婚，小孩也不會開心喔。」
「……是這樣嗎？」
「對啊。而且，雖然你說戀愛的感情四年就會消失，但這世上的夫妻也不全是四年就離婚啦，對吧？我爸媽到現在還很恩愛耶，我常常覺得『都結婚幾年了在幹嘛啦』。所以我覺得，你不用想得那麽複雜也沒關係吧。」
陽菜用著開朗的聲音想要鼓舞帶有陰沉氛圍的長穀川。
「而且，就算沒有戀愛感情了，也會想要一直當家人啊。不覺得戀愛感情消失之後還能這樣想，反而很棒嗎？就是那種超越了戀愛的感覺！如果我要結婚，我會希望和能這樣想的人結婚！」
「…………」
「啊，你該不會覺得我很天真吧？哎呀，就你來看，我肯定是個毫無計劃的大笨蛋啦，但我也很享受人生喔。你多少放鬆一下肩膀如何？就算發生突發狀況，當下或許很辛苦，但幾年後多半都會變成笑話啦！」
陽菜笑著如是說，長穀川的表情也漸漸放鬆。
「你真厲害。」
「欸？什麽？笨得很厲害嗎？」
「不是……陽菜小姐，非常感謝你。」
不解他突然道謝的意思，陽菜疑惑地歪頭。長穀川頂著心情稍微變好的表情，舀起微涼的咖喱。
「話說回來，如果我把那本筆記燒掉，你就願意和我交往嗎？」
快吃完飯時，長穀川突然開口問道。
「什麽？」
咽下最後一口飯後，這句話讓陽菜愣住不動，她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長穀川到底說了什麽。
長穀川不理會陽菜，繼續說道：
「我剛剛思考了一會兒，如果那本筆記本和寫在上麵的內容是你不想要和我交往的理由，那把筆記本燒了，你是不是就願意和我交往了呢？」
見他一臉若無其事地說著，陽菜半眯起眼，露出呆愣的表情。
「不，就算把筆記本燒了，隻要還記得上麵的內容，那還不是一樣嗎？更何況，問題根本不在筆記本上。」
「那麽問題在哪？」
陽菜手肘撐在矮桌上，直直盯著歪著頭的長穀川。
「我不是說了嗎？我無法變成你理想中的對象，正確來說，是不想。當然啦，我也覺得要好好整理房間才行，但我完全不想要改變自己的個性。所以……」
「所以，我別這樣要求你就好了嗎？」
「什麽？」
出乎意料的發言嚇了陽菜一跳，長穀川沒特別在意她的反應，又繼續說：
「你剛剛不是才問我：『現在的我就不行嗎？』」
「我的確說過啦……」
隻把這句話抽出來，聽起來像陽菜在告白一樣，這點讓陽菜微微蹙眉。
「到目前為止，我都被『伴侶得要是理想女性才行』的刻板印象束縛住了。也覺得如果喜歡的對象不是自己的理想，雖然有點麻煩，但改變對方就好了。我一直覺得不這樣做，不管是我還是對方都不會幸福……」
「什麽……」
「所以，當我發現自己在意你的時候也相當訝異。會在意每天都一身男性化打扮，雖然工作量比其他人都大，但下班時間一到就轉著脖子發出『喀啦』聲回家的你，是脫離我人生計劃的事態發展……老實說，你和我的理想伴侶相差太遠，不隻驚訝，我都絕望了。」
「呃，是怎樣？要吵架嗎？好啊，怕你不成？」
長穀川突然開始說起陽菜壞話，讓她直冒青筋，看見她這樣，他依舊冷靜地繼續說道：
「但是，這也是想要你迎合我的理想才會出現的想法。聽你剛剛一說我才發現，就算你維持現狀，我還是喜歡你。當然，我描繪的理想仍是理想，原本應該喜歡那樣的女性。即使如此，我還是喜歡你……」
「stop！」
陽菜邊喊邊探出身子，雙手掩住長穀川的嘴，她的臉頰染上一層淡紅。
「長穀川先生，你從剛剛起一直說這種話，都不覺得害羞嗎？」
「我不認為坦率說出自己的心情有哪裏害羞。」
長穀川拿開陽菜的手，還是一臉若無其事地說道。他的表情讓陽菜感到不爽，雙手包住他的臉頰，用力往中間揉。
「那麽，我覺得很害羞，請你別再說了！」
「窩樸要（我不要）！」
兩頰任由陽菜搓揉，長穀川如是回答。陽菜臉上浮現放棄的神情，放開手坐回原來位置後，緊緊皺眉瞪著長穀川，她的臉頰果然微微泛紅。
「聽完你方才一席話，我更想要和你交往了。如果是你，似乎連那方麵也能放心和你交往。而且，總覺得我無法想像自己會有厭倦你的那一天……」
「這樣喔。」
陽菜已然全盤放棄，頂著染紅的臉別開視線。
「請讓我再問一次……陽菜小姐，如果我答應你，今後不再強迫你貼近我的理想，你願意和我交往嗎？」
雖然語氣一如往常平淡，但他的臉似乎比平常還緊繃，陽菜忍不住把已到喉頭的「no」吞回去。
這不是能借著一股氣勢回答的氣氛，既然對方如此認真地提問，自己也得認真回答才行。
因為這樣想著，陽菜稍微提高音量。
「那、那個，我之所以拒絕你，還有其他理由……」
「是什麽理由？如果能改，我會改。」
長穀川迅速反問讓陽菜腦袋混亂。他的視線相當炙熱，讓她完全無法抬頭。
「就、就是……很愛說教……」
「我隻覺得是稍微提醒你一下，但如果你這麽在意，我會改善。」
長穀川手抵著下巴，泰然自若地回答，他冷靜的聲音卻讓陽菜著急。
「然後，還有，你總是板著一張臉……」
「這常有人對我說。今後，隻有在你麵前時，我會努力改變。」
冷汗滑過後背。長穀川的聲音仿佛要將獵物一口吞下的蛇，緊緊纏住陽菜不願離開。
「還、還有，不管什麽事情都想要追求完美，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是我的個性，所以我自己不太能判斷。我也會多加注意，如果可以，希望你發現時能提醒我。」
「…………」
「其他呢？」
「…………」
把想到的缺點說出來後，陽菜視線四處飄移，已想不到其他拒絕的理由。
而且說起來，既然是要不要交往的話題，隻要拿出「我不喜歡你」這類感情上的理由就能迅速解決，陽菜心中卻有點猶豫。
陽菜雖然沒特別喜歡長穀川，但也不討厭他，處於尷尬的位置。一開始，他那無法理解、居高臨下的告白，以及他舉出的理想女性形象，的確讓陽菜覺得「這家夥是怎樣」，現在卻覺得他就是個笨拙的人。
如果，她對前男友毫無留戀，長穀川也再正常一點告白，她肯定會接受了吧。至少不會當場拒絕，會請他給自己一點時間考慮。她原本對長穀川就有最起碼的好感，隻是在告白那天一瞬間暴跌而已……
在陽菜坐立不安時，另一側的長穀川瞬間放鬆肩膀力量，接著用想讓陽菜安心的聲音說：
「陽菜小姐，你拒絕也沒有關係。」
「欸？」
沒想到總是步步逼近的長穀川會這樣說，陽菜發出鬆一口氣的聲音。長穀川有點傷腦筋地揚起嘴角說：
「我說你可以拒絕。但一開始也說過，我根本沒打算放棄。我原本就抱著長期作戰的打算，這點小事我完全不在意。」
「噢……」
真是這樣嗎？被喜歡的人甩了之後，真有人會完全不在意嗎？
想到這裏，陽菜輕輕搖頭。就算長穀川有著強化玻璃般，不，是防彈玻璃等級的心，被喜歡的人甩了之後也不可能毫發無傷。
既然如此，剛剛那段話真正的意思是……
（……該不會是體貼我吧？）
仿佛證實陽菜所想無誤，長穀川開口：
「我很開心你為我煩惱，但我不想要讓你露出那種表情。所以這個話題就……」
「長穀川先生！」
陽菜伸出雙手阻止長穀川繼續說，接著蹙眉低下頭遮掩紅透的臉。
「……可以請你等一下嗎？」
「啊？等什麽？」
「告白的回應啦！我把你當異性看才沒多久啊！再、再給我一點時間！」
連珠炮地快速說完後，陽菜站起身，手上拿著吃完的咖喱盤和湯匙走到流理台，連同長穀川的餐具一起洗。
仿佛想連自己的害羞也一起洗淨，陽菜發出巨大聲響開始洗碗盤。此時，聽慣的低沉聲音近在身邊鼓動她的耳膜。
「好，那我就抱著期待等著。」
長穀川不知何時緊貼著站在陽菜背後，他雙手擺在流理槽邊，把她圈在懷中。雖然完全沒有碰觸，也不至於令陽菜無法洗碗，卻讓她無比害羞。長穀川的氣息從背後傳來，總覺得帶著一股熱氣，把陽菜的臉染得更紅。
「走、走開啦！」
「不要。」
耳邊傳來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好心情，陽菜遮掩著自己熱燙的臉，開始對剛剛的選擇感到後悔。
◆◇◆
與長穀川約會的周末過去，陽菜也找回一如往常的日常生活。毫無變化，往返公司與住家的日常。容易活動的褲裝套裝，迅速處理完多於其他人工作量的職場女強人形象，這就是陽菜平常的樣貌。大概是忌妒她的工作能力，一部分人還在暗地裏稱她為「女帝」。
但是，在這一成不變的日常生活中，其實也出現了一點改變。
「總覺得長穀川先生的氛圍不太一樣了耶。」
「沒錯、沒錯！之前總是板著一張臉，讓人懷疑他根本沒有表情肌吧，現在好像柔和了一點呢～不隻會笑，連說教時也有選擇用詞！」
「就在剛剛，他笑著對我說『謝謝你，總是幫大忙了』耶！真的嚇到我了！用那張臉微笑耶！我還以為我的心髒要停了！」
開心又興奮討論這些事的，是與陽菜同為業務助理的女性們。陽菜側眼看著她們，一如往常努力工作。但和她若無其事的表情不同，她的心情總有點靜不下來。
（不，那是因為我提醒他了才會這樣！話說回來，他幹嘛對每個人都擺好臉色，不會太過頭嗎？不，算了，這樣也好啦！）
仿佛將心聲顯露在外，陽菜用力地敲著鍵盤。
長穀川和陽菜約會完的隔周開始出現改變，一開始是表情變柔和，後來連音色也改變，隔天接著減少說教次數，兩、三天後會笑著道謝，這明顯是意識到陽菜說過的話產生的結果。
但是，陽菜對此感到不是滋味。周遭誇獎長穀川的聲音也讓她不悅，總有種「隻有自己知道的長穀川的一麵攤開在眾人麵前」的感覺。
結果，長穀川開始受女性歡迎。雖然以前也有許多女性對他有好感，但現在大概是有話題性了，有種所有女性員工都關注著長穀川的感覺。因為外貌端正且工作能力強的他把唯一缺點改過來了，要說是理所當然也是理所當然。
「怎麽好像是在忌妒啦……才沒這回事。」
「你在忌妒什麽？」
「呀！」
聽慣的聲音近在耳邊響起，讓陽菜驚聲尖叫。抬頭一看，長穀川一臉理所當然地站在她桌旁。
他的嘴角浮現以往沒有的淡淡笑容。
「……怎麽了嗎？」
他的表情讓陽菜的聲音蘊藏怒氣。雖然沒有生氣，但那張表情真的讓人太不悅了，這也沒有辦法。
不知道陽菜心境的長穀川，一如往常拿來看來很麻煩的案件給她。
「陽菜小姐，可以麻煩你製作charmant股份有限公司二十周年紀念活動的活動流程腳本和營運手冊嗎？手冊套用格式也沒有問題，但客戶對活動流程腳本有要求。沒有要你今晚前做完，但希望可以盡快。」
聽到長穀川的請求，陽菜接下數據，語帶怒氣回問：
「……具體來說，最晚什麽時候要？」
「後天早上要去客戶公司，在那之前。」
「對不起，辦不到。可以請你找別人嗎？我也常跟你說，我光自己的工作就做不完了！你去拜托那邊那群女生不就得了嗎？現在的你去拜托，她們肯定立刻說好喔。」
「不，她們的工作速度和品質有點問題……陽菜小姐，如果我沒有誤會，你是否在生氣呢？」
聽到長穀川這句話，陽菜肩頭明顯抖動一下，但和她的肢體反應相反，她「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我才沒有生氣。」
「你在生氣吧？」
「就說了沒有生氣！」
陽菜大聲反駁後才回過神，四處張望，發現周遭同事聽到她的聲音，都以為發生什麽事而看著他們兩人。陽菜清清喉嚨後端正姿勢，盯著屏幕佯裝冷靜說：
「我沒有生氣，隻是對你說我工作很滿了，請你找其他人。」
「陽菜小姐，請你看著我。」
「不管你說什麽，不行就是不行。」
「陽菜小姐。」
語帶責備喊完後，長穀川雙手包住陽菜的臉，強迫她麵對自己，歎了一口氣說：
「工作的事我明白了，但你生氣的理由和公事無關吧？你到底在氣什麽？」
「所以我說了我沒生氣……」
鬧別扭般說完後，長穀川困惑地皺眉。
「我自認沒做什麽讓你生氣的事，如果原因出在我身上請你直說。我最近根據你的意見，做了許多不同嚐試……」
「這我很清楚。說起來，倒不如說那就是原因……」
「嗯？你說什麽？」
大概是沒聽見陽菜的聲音，長穀川彎下脖子湊近她。陽菜從他臉上移開視線，嘟起嘴說：
「連對其他人都那麽溫柔，不覺得很過分嗎？明明是我提醒的，卻是其他人享受好處，不覺得有點不公平嗎……」
長穀川聽到這句話後一瞬間僵住，接著露出真誠喜悅的笑容。
「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如果是這樣，我會很開心……」
「完——全——沒——這——回——事！我怎麽可能吃醋！我隻是……」
「喂，你們兩個！」
兩人同時往聲音來源轉過去，隻見一個高大男人雙手扠腰，一臉無奈地站在視線前方，是課長。
說是美式足球隊員也不奇怪的身軀，大大歎了一口氣。課長交互看著兩人，接著搔著下巴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你們想打情罵俏是沒關係，但現在可是上班時間。要談情說愛等下班再說，到時候沒人會阻止你們！」
「什！」
「說的也是，陽菜小姐，這件事晚一點再說吧。」
「呃！」
兩人的話終於讓陽菜想起現在人在公司，而且陽菜的臉頰現在還包在長穀川的雙掌中，而同事們也充滿好奇地看著這一幕。
陽菜雙頰瞬間爆紅，把長穀川的手拉離臉頰。
「才、才沒有！課長！你誤會了！我和長穀川先生什麽都沒有！」
「是『現在還沒有』才對吧？」
「你給我閉嘴啦！」
「我明白了。」
長穀川聽從陽菜閉上嘴，但為時已晚。
隻見同事們從辦公室的各個角落朝長穀川和陽菜的方向看，竊竊私語。這一幕讓陽菜白了一張臉。
「真年輕啊！」
「課長！」
陽菜對著瀟灑離去的背影怒吼，課長邊笑邊走遠。
◆◇◆
那場意料外的失態後，長穀川和陽菜在交往的謠言，煞有介事地在公司內傳開已過了一周。
陽菜自公寓的樓梯狂奔下樓。公寓裏當然有電梯，但認真跑起來，走樓梯比搭電梯快。陽菜氣喘籲籲跑下樓後，用嘴上叼著的發圈迅速綁好淩亂的頭發。
「啊啊，討厭，糟糕！睡過頭了！」
陽菜慌亂地在走廊上狂奔，低頭看表。時間是七點半，一般來說，現在出門上班，時間也相當充裕，但她打算早上處理昨晚沒有完成的工作，所以相當焦急。
穿過走廊、走進公寓大廳的陽菜，焦躁地原地踏步等自動鎖大門打開。
然後，自動門那端的光景嚇了她一跳。
那邊是公寓住戶的信箱，隻有一個明顯不對勁。正常應該要關上的長方形信箱門開著，裏麵塞滿非常多紙團垃圾。大概是塞不下，連地板也滿是垃圾。
「怎麽會這樣……」
不自覺低語的那一瞬間，陽菜遲了一步才發現那是自家的信箱。她臉色鐵青地跑近一看，原本應該在信箱裏的郵件被擠在最深處，且每一封都被打開過。
其中，隻有一個完全沒印象的黑色信封，完美無缺地擺在信箱裏。
陽菜戰戰兢兢拿起信封，慢慢拆開。
「什麽都沒有——痛！」
指尖竄過的痛楚讓信封落地，隻見陽菜指尖慢慢浮現紅色血珠，接著，閃著銀色光芒的刀片從落地的信封中掉出來。
◆◇◆
「陽菜前輩，你好像沒精神耶～」
早會結束後，芽依語尾拉長地關心一如平時要開始工作的陽菜。陽菜在那之後努力整理好垃圾，到公司上班，好不容易把預定要處理的數據做完，但總覺得心裏有根刺，大概是因為今天早上看到信箱那副模樣吧。
想到仿佛找碴般塞滿垃圾的信箱，又讓陽菜白了一張臉。低頭看當時割傷的手指，從ok繃上也能看見暈開的紅。
陽菜頂著鬱悶心情抓頭。她昨天回家時還沒有異狀，所以犯罪時間是從她回家之後到今天早上之間。
（隻是單純的惡作劇吧……該不會不要整理直接報警比較好吧？但是，我又不想要鬧大……）
見陽菜憂鬱地歎氣，芽依湊到陽菜身邊。和陽菜相反，她似乎相當樂在其中。
「前輩該不會是和長穀川先生發生什麽事了吧？雖然謠言比較平息了，但其實大家都很在意耶！如果有最新消息請告訴我！」
「什麽？」
聽到芽依在耳邊小聲說出的話，陽菜忍不住生氣地回應。
「咦？不是嗎？前輩一大早臉色就很差，好像在煩惱什麽，我還以為一定是這件事耶……」
「才不是。」
陽菜深深吐了一口氣說完後，芽依可愛地歪頭問：
「那是為什麽……」
「沒有什麽！你快點回去工作！之前要你做的報價單，你還沒交出來對不對？那個今天中午前要交喔！」
「什麽！是今天中午嗎？芽依現在開始會超迅速努力！」
模仿警察敬禮後，芽依小跑步回到自己座位。陽菜看著她的背影，拍拍雙頰鼓舞自己。
◆◇◆
好不容易做完工作，終於能步上歸途時，已經過了晚上八點。從公司回公寓，搭電車加上步行時間，總共要花三十分鍾左右。她手上除了包包以外，還有裝著超商便當的塑料袋。
陽菜低著頭，啪噠啪噠走在昏暗、沒有行人的回家路上。腦海浮現今天早上的嚇人光景，她的腳步也跟著沉重起來。
（要是回家又看到那種慘況該怎麽辦，真的得報警才行了吧……）
等距離佇立的路燈照亮昏暗道路，除此之外沒有照亮道路的光源，陽菜不斷發顫。每天必經的上下班路線，今天卻讓她覺得無比恐怖。
（今天真的不行了……快點回家吧。）
這樣一想，陽菜比平常快步走著。此時背後響起另一個腳步聲，她忍不住屏息。
陽菜改變步行速度，確認那果然是和自己不同頻率的腳步聲，仿佛追著她身後而來。
被跟蹤了。
理解這件事的瞬間，陽菜頭也不回往前奔跑。恐懼蔓延全身，冷汗流過臉頰、後背，雙手不受控地發抖。雖然希望隻是自己的錯覺，卻聽見背後的腳步聲也跟著奔跑，陽菜很想哭，但仍拚命擺動雙腳。
跑回家不用花五分鍾，但是對現在的陽菜來說，五分鍾仿佛無止盡一般漫長。
幾分鍾後，陽菜安全抵達公寓。走進建築物後，陽菜全身無力癱軟在地。額頭冒著汗珠，雙腳也抖個不停。
「陽菜小姐？」
「欸？」
從天而降的聲音讓她下意識抬頭，隻見長穀川不可思議地低頭看她，從他的表情讀出一點擔心她的情緒。
「怎麽了嗎？怎麽突然跑進來呢……你滿頭大汗耶。」
長穀川取出平整的手帕，蹲在陽菜麵前擦拭她的額頭。這溫柔的手勁，讓陽菜鼻頭一酸。
「長穀川先生……」
「嗯？」
「好、好恐怖喔……」
大概是放心了，大粒淚珠成串從她的雙眼滾落，這副模樣嚇了長穀川一大跳，接著環視四周發出僵硬聲音：
「怎麽了？該不會是遇到可疑人物了吧？」
「我不、知……」
視線模糊，嗚咽聲卡在喉頭，陽菜拚命揉眼睛想止住淚水，但淚水不斷湧出，仿佛不知停止。
「回房間再說吧。站得起來嗎？」
長穀川邊替她拭淚邊溫柔問道。陽菜點點頭，試圖用力，但完全站不起來。她甚至不覺得自己能站起來，不管多用力，雙腳隻是抖個不停。
「咦、咦？那個，不好意思……」
「恕我失禮了。」
「欸？呀！」
長穀川先說抱歉後，輕輕鬆鬆抱起陽菜。她穿著褲裝，不用擔心會走光，但這讓人無比害羞的姿勢令陽菜羞紅了臉。
「請、請放我下去！」
「放你下去後，你可以自己走回家嗎？不行對吧？別在意，乖乖讓我抱你回去。」
長穀川說完，解開自動門鎖，搭上電梯。陽菜雙手環住長穀川的脖子，像個不安的孩子緊緊抱著他。
◆◇◆
長穀川不是回自己房間，而是抱著陽菜回她房間。把陽菜放在沙發上後，接著把裝有咖啡的馬克杯放在她麵前。
「冷靜下來了嗎？」
「對不起，我失態了……」
陽菜盯著加了糖也加了牛奶的褐色液體點點頭，雖然眼睛還紅著，但眼淚已經止住，嘴角甚至浮現有點傷腦筋的笑容。
長穀川在陽菜身邊坐下，相當擔心地看著她的臉。
「你能說說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什麽大不了的啦……」
「陽菜小姐。」
長穀川語帶責備地喊著陽菜名字，看著她的眼神相當溫柔，但能隱約看見深處藏著擔心。
陽菜放棄地歎一口氣。
「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的，也可能是我的錯覺……這樣也沒關係嗎？」
先說了前提之後，陽菜才說起從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
◆◇◆
「這樣啊……」
長穀川手抵著下巴深思，陽菜抬頭看他後歎了一口氣。
「信箱塞滿垃圾可能是小孩子的惡作劇，說有人追我也可能隻是我的錯覺而已……」
「當然不排除這些可能性……但你很害怕對吧？」
聽到他這樣安慰，陽菜的眼頭又熱了起來，她努力忍住快要泛出眼眶的淚水，一隻大手輕柔地摸摸陽菜的頭。
熱度仿佛從大手移到身上，臉頰也隨之熱起來。陽菜慌張用衣袖拭去不小心滴落的淚珠，長穀川的氛圍變得更加溫柔了。
「你可以哭沒關係。」
「已經不哭了！」
有點自暴自棄說完後，長穀川微笑說著：
「這樣啊。」
看到他的表情，陽菜的臉不同於剛才的意義發熱。
「話說回來，如果不是錯覺，那就有問題了……」
「欸？」
「就算垃圾還能勉強當成惡作劇，刀片就做過頭了。也得考慮你遇到跟蹤狂的可能性……」
「欸？」
聽到「跟蹤狂」這個詞，陽菜不禁全身僵硬。
接著，盯著倒映在窗戶上的自己歪過頭。
（跟蹤狂……跟蹤這女人？）
因為拚命奔跑的關係，倒映在窗戶上的陽菜，模樣相當狼狽。
不僅頭發鬆脫，綁不起來的部分也亂七八糟，而且套裝皺巴巴的。大概因為哭了一場，妝已掉了大半；明明塗的是水藍色睫毛膏，眼睛周圍卻和貓熊一樣黑。
如果像後輩芽依那樣可愛、出色的女孩也就算了，老實說，陽菜根本無法想像有人會追著這樣的自己跑，甚至變成跟蹤狂。
「不……不不不！那不可能！受歡迎的人才會遇到跟蹤狂吧？我又不受歡迎。如果不把你算在內，大學畢業後就沒人向我告白了耶。」
仿佛不勝惶恐般，陽菜搖頭否定這個可能性。
但是，長穀川稍微強硬地警告她：
「就算如此，可能性也不是零，對吧？如果是這樣，應該要有最起碼的戒備。」
「……最起碼的戒備是指……？」
「找到真的是跟蹤狂的證據後，就要借助警方的力量，也要增加房間的門鎖等等，盡己所能防備，這會是最好的做法。但在這之前，你應該盡量別獨處。先不論在公司裏和在房間裏時，短時間內，通勤和假日外出時都盡量找人一起比較好。」
陽菜也對這再合理不過的建議點點頭，但通勤時間總是和誰一起行動有點困難。而且，「我似乎遇到跟蹤狂了，請陪我上下班」也是個難以啟齒的理由。隻要一個不小心，可能會被粘貼自我感覺良好的標簽。
「通勤時間就讓我陪你吧。假日外出時，得請你忍耐一下，別自己單獨出門就是了……」
仿佛看穿陽菜的擔憂，長穀川理所當然地提議。陽菜眨眨眼，瘋狂擺動雙手。
「不行、不行，這不好意思啦！長穀川先生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我會去拜托住附近的人啦！也會盡量走大馬路回來！」
「論遠近，住處離你最近的人就是我了，不是嗎？而且就算走大馬路，還是得經過你剛剛覺得被跟蹤的那條路，對吧？」
「這樣說是沒錯……」
確實，不管怎樣繞遠路走大馬路，最後還是得經過那條昏暗的道路。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有人陪她一起回家，確實是個令人感激的提議。而且，長穀川還是男性，更讓人安心。
大概因為陽菜頂著一臉思考困難問題的表情沉思，看起來像是對長穀川的提議感到為難。
「怎麽了嗎？我陪你讓你不滿嗎？」
失去耐性的長穀川問道。陽菜皺著眉抬起頭，微微搖頭說：
「不是這樣，隻是覺得很不好意思……業務這段時間特別忙碌，對吧？你負責的案子也多，老實說，就助理的立場，我不想要增加你額外的工作……」
「你為什麽會在這種時候想公事啊……而且，想要幫你的心情也是我的心願，所以……」
「那、那其實隻是其中一個理由！」
陽菜音量大到蓋過長穀川的聲音，令長穀川疑惑地歪頭。陽菜眼角偷瞄長穀川繼續說：
「沒有啦，就覺得，我都還沒有回複你告白的答案，卻依賴著你的心意，這樣真的好嗎……」
幾乎不成聲的語尾，表現出陽菜的猶豫和害羞。看來，陽菜似乎覺得讓長穀川陪著她一起上下班，是在利用他的好意。
「那麽，這樣吧，我陪你回家那天，你必須和我一起吃晚餐。你可以安心回家，我也有了追求你的借口。如何呢？這樣對彼此來說都有好處了，對吧？」
「欸？但是，那樣……」
「……怎樣？還有哪裏不滿？還是……」
在長穀川脫口問出「還是你不想和我一起吃晚餐」前，陽菜的回答讓他驚訝地睜大眼。
「我、我又不討厭和你一起吃飯，所以對我來說，完全沒有壞處啊……這樣也沒有關係嗎？」
「…………」
「……長穀川先生？」
陽菜試探地喊他，他稍微沉默一會兒後，用陽菜幾乎聽不到的音量說：
「……看來我的好感度稍有提升，真是太好了。」
「什麽？」
「我自言自語……當然沒關係。如果你覺得沒有壞處，對我來說也是件開心的事情。那麽，接下來這段時間就請這樣做吧。」
「好，我也要請你多多幫忙。」
聽到陽菜的回答，長穀川微微一笑。
「那麽，就從今天開始吧。」
「欸？但我今天有買便當……咦？」
陽菜在回家途中，順道去超商買了便當。她想起這件事才如此說道，卻看不到便當的蹤影。
陽菜在包包旁四處尋找，長穀川拿起陽菜身邊的塑料袋說：
「你要吃這個亂成一團的便當嗎？你的喜好還真特別呢。」
「啊……」
便當在塑料袋裏亂成一團不成樣。跑步的衝擊掀開便當蓋子，配菜和白飯都跑到袋子裏。
接過塑料袋，陽菜沮喪地垂下頭。
「……因為很浪費，我把能吃的部分吃掉吧。」
「那麽，我也來幫忙，所以你也要來幫我吃晚餐。你喜歡牛肉蔬菜燉湯嗎？」
陽菜下意識點點頭。
就這樣，從這天起，陽菜就和長穀川一起上下班。
◆◇◆
陽菜和長穀川一起上下班幾天後，那個謠言又開始在公司內流傳。
「我說你啊，聽說你和鐵麵人在交往，是真的嗎？」
今天第五次聽到這個問題，陽菜邊歎氣，邊眯起眼瞪著提問的男人。
高井周平正在已經變成吸煙室的茶水間裏吞雲吐霧，陽菜在他身旁泡咖啡。
高井周平和陽菜同一年進公司，是業務部的一員，留著一頭短發，身材苗條、長相英俊，個性卻相當輕率。雖然基本上是個不錯的家夥，但總有老追著女人屁股跑的輕佻感。
因為他讓人討厭不起來，所以在公司裏還頗受歡迎，但陽菜不太擅長應付總是愛裝熟的高井。
這個輕浮男看到陽菜銳利的視線後，不由得身體一顫，鐵青一張臉。
「啊，沒有啦，前一陣子才發生『公司內調情事件』啊，而且你們最近總是一起來公司，下班時也一起離開對吧？上班時間一起出現還能理解，連下班也一起回家太奇怪了吧！老實說，要人別懷疑才比較難。」
「我說了，那隻是剛好而已吧？而且那什麽啊？什麽『公司內調情事件』？你們私底下都這樣說嗎？」
「沒錯，命名者是我！那時真的嚇死人！我先前都因為很害怕，不敢找長穀川先生講話，那時可是忍不住跑去問了他許多事呢！」
陽菜一臉無言地看著不知為何相當驕傲的同事。
但是，她也相當在意長穀川對那個謠言有什麽反應。大概是主角完全不在意，當時的謠言沒一會兒就平息，但長穀川心中實際上是怎麽想呢？和陽菜一樣，每天都如坐針氈，又有點不好意思的心情嗎？
陽菜不露聲色、泰然自若地看著高井問：
「長穀川先生怎麽說？」
「隻說『請去工作』。還有滿多人去問他相同問題，但他都用同一句話回應，對話就這樣結束了。該怎麽說呢？明明是自己的桃色新聞，好酷喔～」
聽到這真有長穀川風格的反應後，陽菜含糊地回了一聲「嗯」。雖然不到失望，心裏卻想著「多少有點反應吧」。
側眼看著陽菜，高井又繼續說：
「然後啊，因為那時你和他都毫無異狀地繼續工作，謠言也慢慢平息了。接著就是這次！哎呀～真是的～大家都開始說你們果然很可疑！」
「很可疑……隻是剛好同時間上班、同時間下班而已吧？」
「no！no！就算是剛好也連續太多天了吧！而且有很多人看見，你們兩個很要好地一起回家！」
高井手夾著香煙直指陽菜，令陽菜皺起眉頭。她不喜歡煙味，也希望他別做出這種危險舉動，但知道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切換自己的思緒反駁：
「……那是因為我們剛好同方向回家……」
「好～～可～～疑～～喔！實際上到底是怎樣啊？」
「什麽實際上啊……」
「你們在交往對吧？」
同事一句話讓陽菜無話可說。
她這陣子都和長穀川同進同出，旁人會如此認為也是當然。
但就算如此，陽菜也無法承認不存在的事實。額頭微微冒出冷汗，她驚慌地說：
「……真的是誤會！別說這個了，你負責的公司剛剛打電話過來喔。你大聲吵著『那邊的公關超可愛啦！』的公司。你不用回電嗎？」
慌亂岔開話題後，高井匆忙熄掉煙。
「真假？你幹嘛不早說啊！謝啦！」
他說完後快步離去。聽著茶水間房門關上的聲音，陽菜籲了一口氣。
刺鼻的煙味和如蒼蠅般在耳邊擾動的謠言讓她心情煩躁，話說回來，拿著已點火的煙指著人，也太缺乏常識了吧。喝了一口剛泡好的咖啡，陽菜搖搖頭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再不冷靜下來，就沒辦法專注工作。
過一陣子，陽菜終於冷靜下來時，茶水間的房門再度被打開，一位女性後輩探頭進來。她發現陽菜後，發出「啊！」一聲。
「前輩，終於找到你了！我有件事情想問你，現在方便嗎？」
「什麽事？」
陽菜有種不好的預感，額頭抽搐一下，但是這位女性後輩沒發現這件事，頂著充滿好奇心的表情問陽菜：
「前輩和長穀川先生是什麽關係……」
「去工作！」
毫不留情打斷今天第六次相同的問題後，陽菜走出茶水間。
◆◇◆
「因為發生了這些事，長穀川先生！我們早上可以分開走了吧？」
「想說的人就任他們去說，我一點也不覺得困擾。」
長穀川邊吃晚餐邊不在意地回答，令陽菜不滿地嘟嘴。
下班後回到同一棟公寓的兩人，習以為常地共進晚餐。
雖然這種關係從幾天前才開始，兩人間卻有著仿佛早已持續好幾個月的安定感。
老實說，每天輪流到其中一人家裏吃飯，而且要輪流煮晚餐很麻煩，但享用他人做的菜的難為情，和有人吃自己做的菜的喜悅，似乎也不是件壞事。陽菜覺得這種關係很不錯。
順帶一提，今天是在長穀川的房間裏享用他親手做的菜。
長穀川總是做些功夫菜，而且好吃到廚師都要慚愧了。據他所言：「再怎麽說，既然邀請了，就要拿出好吃的東西來。」似乎是為了陽菜而努力做菜。
為了不輸給積極的他，陽菜也算是努力做菜了，但做出來的成品，全是不知哪天才會贏過他的東西。陽菜的料理能力絕對不差，隻是長穀川太厲害了。
今天擺在陽菜麵前的，依舊全是相當費工的菜肴，溫蔬菜沙拉、配料豐富的湯品、煮得軟嫩的紅酒燉牛肉和似乎是親手做的麵包擺滿整個桌麵。
這張桌子不是先前使用的沙發前的客廳矮桌，而是雙人用的餐桌。是長穀川搬到這裏時購買的，前幾天終於送到了。
陽菜坐在全新的餐桌旁，擺動著雙腳吃晚餐。
「喔，這個燉牛肉好好吃喔！好像在餐廳吃的一樣！」
「隻要前一天先處理好，再來隻需燉煮就好了，很簡單。我把食譜告訴你，下次一起做吧？」
「哇！我做得出來嗎？但我會努力看看……不是啦！」
陽菜收起不自覺綻放的笑容，正麵看著長穀川，接著噘起嘴，像是抗議般開口：
「早上沒關係啦！我擔心的是晚上！所以我們早上分開走吧？這樣一來謠言應該也會稍微……」
「早上確實很明亮，兩人分開走也沒有關係，但既然會搭同一班電車，結果還是一樣喔。」
「唔……這樣說也對。」
陽菜閉上嘴，長穀川看著她微微一笑。
「我剛剛也說了，想說的人就任他們去說，放著不管，他們遲早會膩的。」
「……也不能這樣說……」
「那麽，要把謠言變成事實嗎？」
長穀川眯起眼，手伸向陽菜，巨大掌心碰上她的臉頰，手指輕輕撫摸她的下唇，陽菜的身子因此縮了一下。
「沾到了喔。」
長穀川邊舔收回的大拇指邊說，那舉止讓陽菜背脊寒毛直豎，臉頰變得熱燙，急速上升的體溫慢慢染紅全身。看著她這副模樣，長穀川微微歪頭。
「咦？你今天不怒吼啊？我還以為你要大喊：『誰要變成事實啦！』然後大鬧一場呢……」
「那、那是……」
「你該不會想著，真的交往也可以吧？」
他從容不迫地說著，這表情讓陽菜有點不悅。明明告白的人是長穀川，手足無措的卻總是陽菜。
長穀川那張「心意不被理解」的表情，緊緊揪住陽菜的心髒。
「我才沒這麽想！」
「真的？」
長穀川用看透一切的視線注視著陽菜，她避開他的視線，用比平常低沉許多的聲音說：
「真的。」
「真的嗎？」
第三次問話讓陽菜感到不自在，她忍不住站起身，長穀川訝異地抬頭看她。
「我要回去了。」
這句話不經大腦脫口而出，聽到這句話，長穀川的表情也沒有變化，不知為何，這讓陽菜心中湧起不甘心。
謠言剛出現時也是這樣，與臉紅、慌亂的陽菜相比，他隻是用公事公辦的語調說著「並非如此」，雖然表情和語調柔和許多，這部分的態度依舊不變。
她並不是希望他臉紅、慌張，隻是覺得這也太不公平了。
陽菜準備要回家，伸手要拿自己的餐盤，但她的手被緊緊握住。
陽菜嚇得眨眨眼，順著手臂看過去，隻見長穀川緊蹙眉心。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長穀川抓著她的手起身，站到她麵前。陽菜對他的手、他的表情、他的話語感到困惑。緊握著不讓陽菜掙脫的手，雖然不痛卻有點熱。
「……沒有，就這樣覺得……」
「不是就這樣覺得，我做了什麽嗎？纏著你問同一個問題錯了嗎？」
陽菜稍微思考後搖搖頭。
「不是這樣……隻不過，就覺得你的表情很討厭……」
「……表情？」
「隻有你一個人遊刃有餘，讓我不太高興。」
鬧脾氣般地坦白後，長穀川驚訝地睜大眼。
陽菜嘟起嘴移開視線。
「隻有我一個人手足無措太不公平了，你也再更那樣一點就好了……」
「你想要看我滿臉通紅、不知所措嗎？」
「也不是那樣啦……就覺得不公平。」
陽菜說完後沉默不語。
長穀川聽完她的話之後，表情瞬間放鬆。
「我也不是什麽感覺都沒有。別看我這樣，我姑且是裝模作樣了。」
「……根本看不出來……」
「那麽，」長穀川走到陽菜身邊，「陽菜小姐，我們久違來接個吻吧？」
「什麽？」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陽菜驚叫出聲。
看見陽菜的反應，長穀川的嘴角揚得更高。與其說是喜悅，更該說是樂在其中的表情。
「你不是想要看我臉紅嗎？而我隻是單純想和你接吻。這對我們兩人都有好處，不是嗎？所以……」
長穀川瞬間逼近的臉龐讓陽菜往後仰，她的腰不知何時已落入長穀川手中，完全無處可逃。
「不、不要！那種事情要等交往之後！」
「交往之後啊……也就是說，隻要讓你點頭接受我的告白就好了對吧？」
長穀川說著，臉也靠得更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時，陽菜忍不住緊緊閉上眼。
「最近，我覺得有了很大的進步耶，是我的錯覺嗎？」
在她耳邊低語的這句話，讓她大腦沸騰。吐在耳邊的熱氣，從耳朵傳遍全身，膨脹了數倍。不知為何，喉嚨一瞬間變得幹渴，她忍不住咽了咽唾液後，長穀川震動著喉嚨發笑。
接著，緊緊抱住她。
「請你快一點喜歡上我。」
這句話又讓她全身起雞皮疙瘩。
「打、打擾了！」
「啊！」
陽菜到達極限般掙脫長穀川的手臂，抓起要拿回家的物品，走出他的房間，在走廊邊調整氣息，邊拍拍自己紅透的臉。
「啊～～討厭啦！不行！又要被他牽著走了！」
熱氣一而再、再而三冒出來，陽菜抓住房間門把，試圖冷靜下來。
下一刻，她發現應該上鎖的房門竟然沒有鎖上。
「欸？為什麽開著啊……」
仔細一看可發現鑰匙孔被破壞的痕跡，剛剛掌控全身的熱氣一瞬間降到冰點。
戰戰兢兢往房裏一看，眼前景象讓陽菜忍不住驚聲尖叫。
◆◇◆
陽菜的房間仿佛被闖空門，一片狼藉。所有抽屜都被拉出來，裏麵的東西散亂，床單和窗簾都被小刀亂劃一通。
長穀川聽見陽菜的尖叫後衝過來，接著幫她報警，她白著一張臉到警察局做筆錄。
因為事態嚴重，警方也到陽菜房間裏調查是否有鎖定嫌犯的線索。因為銀行存折不見了，警方研判應該是強盜案件。
「你今天要住在我房間嗎？」
在警局做完筆錄、寫完其他繁瑣文檔後，長穀川環抱著陽菜肩膀，溫柔問道。
陽菜聽到他的聲音隻是微微抬頭，卻沒任何反應。
「要住商務旅館也可以，那就讓我送你去旅館，我很擔心……」
「……好。」
大概是受到太大驚嚇，陽菜的聲音微弱到幾乎聽不見，完全看不到剛剛的活力。
長穀川為了讓她安心，聲音低沉溫柔地說：
「總之，得先去拿行李才行。我們先回去公寓一趟吧，你可以嗎？」
陽菜微微點頭。
時間已經超過半夜兩點了。
◆◇◆
警方離開後，陽菜的房間依舊一片淩亂。不管是拉開的抽屜，還是隨意丟在地上的衣服、小東西都維持原狀。一看忘在房間裏的手機，全是接到通知的房東的來電。
今天已經很晚了，陽菜決定明天再回電，接著把衣服和化妝品等必需品收進旅行袋中。收好基本必需品之後，陽菜背起包包。
站起身環視房間，淚腺跟著慢慢鬆弛，爬上背脊的惡寒讓她不停發顫，連從耳側掉落的頭發都讓她害怕。
陽菜一秒也不想待在這樣的房間裏，急忙轉過身。長穀川應該在門外等她，這讓她感到無比安心。
就在此時，口袋中傳出尖銳的電輔音，在理解那是手機鈴聲之前，陽菜先小聲尖叫跌坐在地。她忍不住環抱身體保護自己，長穀川慌慌張張從門外跑進來。
「還好嗎！啊……手機？」
「啊、對，我嚇了一跳……對不起……」
陽菜跌坐在地道歉，長穀川摸摸她的頭，放心地鬆一口氣。陽菜拿出口袋中的手機，看見來電者的名字後眨眨眼。
「……阿英？」
屏幕上確實顯示他的名字，這還是兩人分手後他第一次打電話來。
陽菜回想起超商的不歡而別，戰戰兢兢按下接聽鍵，接著，耳旁響起與交往時無異，他總是相當開朗的聲音：
『喔，接通了，你沒換號碼真是太好了！哈囉！陽菜，你還好嗎？這麽晚了真不好意思，我一個人在喝酒，突然很想聽你的聲音。還有，也想要為先前的事情道歉……』
陽菜隻回了一聲「嗯」，接著，電話那頭的他試探地問：
『嗯？怎麽好像沒精神？沒事吧？』
「沒有，就發生了一點事……」
『什麽事……怎麽了嗎？我能幫上忙嗎？』
電話那頭很拚命的聲音讓陽菜困擾地抓抓臉。
「沒事，隻是有點忙而已。謝謝你擔心……今天就這樣，我先掛了。」
『我現在馬上趕過去！我正好就在附近喝酒！』
不肯罷休的前男友讓陽菜歎一口氣。
老實說，陽菜現在不隻不想見他，甚至有種煩躁感。她現在根本沒心力顧及他人，隻希望他別管自己。這是陽菜的真心話。
「真的沒事，那我掛了。」
『啊！等等、等等！』
「……幹嘛？」
有點不耐煩地回應後，手機從她掌心中消失。眼睛追著消失的手機看過去，隻見長穀川按下掛斷鍵。
「這種時間還打電話來，這男的也太沒常識了吧。」
帶著不耐煩的語氣讓陽菜點點頭，長穀川扶起陽菜，搶過她肩膀上的旅行袋。
「我剛剛確認了一下，站前的商務旅館還有一間空房，好像可以電話預約，你要怎麽辦？」
「……可以麻煩你幫忙嗎？」
說完，長穀川迅速打電話預約，接著兩人搭上出租車前往旅館。
◆◇◆
抵達的飯店雖然是商務旅館，卻很寬敞、讓人平靜。大概因為是最近蓋好的，連房間角落也打掃得一塵不染，給人幹淨、整潔的印象。
長穀川送陽菜進房間後，把她的行李放在房內的雙人床上。
「那麽，接下來的事情慢慢再想吧。我也會幫你整理房間、處理相關手續，你別一個人全攬在身上。」
長穀川的大掌摸著陽菜的頭，手上的溫暖慢慢滲入心中，讓陽菜突然好想哭。
大概是離開一片狼藉的房間後，終於能放鬆了，如鉛般沉重的疲憊瞬間壓在她身上。
「總之，你今天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接你。」
說完，長穀川慢慢走向房門，接著打開門看著陽菜。
「有什麽事就打給我，我會馬上過來。那麽，我就先……」
「好，謝謝你。」
陽菜說完，對他一鞠躬。但是，眼前的長穀川卻沒有離開的跡象，反而有點傷腦筋地垂眉。
「你還是很害怕嗎？」
「欸？」
「你這樣，我沒有辦法回去……」
順著長穀川垂下的視線看去，看到陽菜的手，她的手正緊緊揪住長穀川的大衣。
陽菜因自己無意識的舉動羞紅了臉跳開，慌張放開手。
「對不起！」
「不，沒有關係。」
長穀川說完，又再次回到房間，反手關上門。
「我今天陪你到你睡著為止，對不起，原本還想要把這樣的你單獨留在這邊。」
長穀川用手背輕撫陽菜臉頰，關節明顯的大手，凹凸不平的觸感讓她稍微安心。
她平常不是會向男人撒嬌的可愛女孩，不過，今天應該可以被原諒吧，陽菜握住撫摸臉頰的大手。
「……可以嗎？」
「我無所謂，甚至和你在這邊住一晚也沒關係喔？」
「欸！」
「……但是，這樣會讓你無法放鬆吧。都發生這種事了，起碼今天依賴我一下。我會等到你睡著之後再回家。」
長穀川的溫柔，讓陽菜紅著臉點點頭。
陽菜衝完澡走出浴室時，看到長穀川坐在床邊靠牆閉著眼，她輕輕走近長穀川身邊，偷看他的臉。
他似乎睡著了，頻頻點頭，反複著深長的呼吸。
（也是，當然會累啊，就算不情願，這段時期本來就忙……）
陽菜過意不去地直直觀察他。時間已過三點，再過一、兩個小時，就要從深夜時段變成清晨時段。
「……啊，你洗好了啊。不好意思，我打瞌睡了。」
陽菜還沒觀察幾分鍾，長穀川就醒來了。他邊轉動脖子，邊離開牆邊，他的臉果然帶著一絲疲憊。
「不會，我沒事。倒是你還好嗎？今天本來工作就很忙了，我還把你卷進這種事情中……」
「你不需要在意，那快點睡吧。」
長穀川讓陽菜躺下後，坐在床緣，接著梳整她的瀏海、摸著她的額頭。
仿佛回到孩提時代的感覺，讓陽菜的睡意從腳底往上竄，正當她打算任由睡意左右時，眼角餘光一瞬間捕捉到長穀川忍住哈欠的動作。
「要一起睡嗎？」
當她回過神時，已經握住長穀川的手，問出這句話。
——時間瞬間凍結。
讓人產生如此誤會也不奇怪，兩人啞口無言、呆愣原地。
長穀川撫摸她額頭的手停止動作，陽菜也紅了一張臉撇開視線。
接著，整整僵住十秒過後，陽菜從床上跳起身。
「對不起！我說了奇怪的話真的很不好意思！請你忘記！」
陽菜紅著雙眼，仿佛要將身體折成兩半般用力彎下身道歉。
「因為我看你也很累，不小心就……而且覺得給你添麻煩了，有罪惡感……」
「……陽菜小姐。」
長穀川輕輕阻止慌慌張張找借口的陽菜，露出營業用微笑，緊緊貼近她的身體。
「現在這種狀況，我要是侵犯你，你也不能抱怨喔，你明白嗎？」
「……明白。」
無比低沉的恐怖聲音，讓陽菜顫抖著點頭。
「如果你想要我侵犯就直說，別看我這樣，我也是各方麵都相當忍耐……」
「……各、各方麵？」
「是的，各方麵……」
陽菜重複後，長穀川又再次強調，眯細的眼睛深處沒有絲毫笑意。他在生氣，任誰都看得出他在生氣。
陽菜因為與幾小時前不同的恐懼身體僵硬，白了一張臉。
大概是注意到她的表情，長穀川重重吐出一口氣後，單手遮住臉。
「我也不想要在你受傷的時候強迫你，所以，請你別再說那種挑逗我的話了。」
「對不起……但是，我真的覺得你也要休息一下比較好。你還好嗎？」
陽菜看著長穀川的臉，手碰觸他的臉頰。長穀川抓起她的手往棉被裏塞。
「你！要是再胡來，我真的要侵犯你了！聽好！現在不要隨便和我說話！不要隨便碰我！拜托你好好遵守！至少現在乖一點！」
「可是你就能碰我？」
「囉嗦！」
長穀川不高興地說完，硬要陽菜躺好。
陽菜拉起棉被蓋到鼻下，看著長穀川。
平常總是整齊梳好的瀏海已經淩亂，比平常看起來還年輕的臉上掛著黑眼圈，桌邊燈明明是橘光，他的臉卻顯得青白。
（這才想到，昨天業務員們似乎也都很忙耶……）
雖然才剛進入十二月，但工作量會隨著年底逼近而大增，公司上上下下都忙成一團，身為業務助理的陽菜也很忙，所以身為業務員的長穀川應該更忙吧。
在這種狀況下，他還是每天陪著陽菜上下班，負責煮晚餐的那天也會準備費工的料理。不僅如此，原本明天開始可以好好休息的周末，他也打算全部貢獻給陽菜。
「你為什麽要為我做到這種地步？」
忍不住脫口而出的心聲嚇了她一大跳。長穀川停止撫摸她額頭的動作，溫柔一笑。
「不明說你不懂嗎？」
「不，我懂，對不起……」
他之所以對自己溫柔，是因為喜歡自己，陽菜很明白這一點。明明還沒確定自己有能回報的心情，為什麽會說出這種話呢？陽菜羞愧地拉過棉被蓋住頭。
（而且，我到底對他有什麽想法啊……）
突然，這個疑問浮上心頭。
告白之前，她對長穀川的印象隻是「工作能力很強的同事」，告白之後的印象則變成「態度居高臨下的奇怪家夥」。
（那麽現在是……）
思考至此，她的臉頰溫度慢慢上升。
（好像是……喜歡……）
隻要有所自覺，接下來心情隻會如滾雪球般越變越大。就算想阻止，也沒有任何踩刹車的空間，不斷膨脹的心情，仿佛掉落無底洞一般。
染得通紅的眼睛偷偷探出棉被窺視，隻見溫柔的視線落在她身上。接著，長穀川像是對待孩子般撫摸她的臉頰。
「你的臉好紅，發燒了嗎？」
他邊說邊把手伸向她的耳朵，用指腹撫過她的耳後。
「呀！」
陽菜伸手摀住不小心發出的驚叫聲，長穀川的手也從陽菜身上抽離，摀住自己的嘴巴，露出手掌外的臉頰微微染紅。
「對不起……」
「不，我才是……」
無法壓抑的害羞不斷湧上，陽菜用力閉上眼。
長穀川慢慢站起身，穿上大衣。那明顯是準備要離開的人會有的舉動。
「那個……」
「對不起，我已經快到極限了，得先回家。我明天絕對會來接你，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長穀川看也不看陽菜一眼，拿起自己的東西，打算走出房間，但陽菜急忙拉住他的大衣衣擺。
「等、等一下！」
「…………」
長穀川雖然因陽菜的舉止停下動作，卻沒有轉頭看陽菜。
經過一段幾乎要讓人停止呼吸的沉重時間後，長穀川重重歎了一口氣。
「不好意思，雖然答應你了，但現在請讓我回去。」
「……為什麽……」
「為什麽……你也算是大人了，這點小事可以想像吧？」
長穀川煩躁地抓頭說。陽菜揪著他的大衣，低下紅透的臉。
「那個……是因為你對我有很多遐想，所以才說要回家嗎？」
「……就是這樣。」
長穀川完全不轉過臉地點點頭說道。
陽菜順著大衣衣擺往上找到他的手，緊緊握住。
「……就算是這樣，我也希望你陪我。」
「——唔！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長穀川轉過來的臉上帶著些許怒氣，但紅透的臉龐超越了怒氣，陽菜的臉也變得更紅，但仍點點頭。
下一秒，她的腳步不穩，被壓倒在床上，雙手被固定在頭頂，陽菜目瞪口呆地看著長穀川。
雖然先前也曾像這樣被他推倒，但他當時的氛圍和現在完全不同，毫無共同點，簡直是不同人。
長穀川慢慢拿下眼鏡，有點粗暴地擺在床邊桌上，接著，長穀川的唇毫無預兆地粘貼陽菜的唇。
那是個啃咬式的親吻。他輪流吸吮她的上、下唇，舌頭強硬闖入她的口中，劃過齒列的舌尖，糾纏住她的舌頭，小心翼翼地搓揉。
幾分鍾後，他才終於放過她的唇，兩人雙唇間拉出一條銀色絲線。長穀川用拇指強硬撫去的動作，看來無比性感。
「長、穀……川、先生？」
陽菜邊調整不穩的氣息邊開口喊他，長穀川表情痛苦地低喃：
「你要是這種表情，我就要隨我解釋了喔。你不想這樣對吧？拜托你，快一點反抗，要不然……」
「……一定得反抗才行嗎？」
這答案讓長穀川屏息。陽菜臉頰貼近他的手臂磨蹭，長穀川紅著一張臉皺眉。
「……你會後悔的。」
「才、才不會！應該……」
「隻是因為今天發生那種事，你才無法冷靜判斷而已吧？」
「就算是這樣……就算是這樣，我也希望你今天可以陪在我身邊……」
陽菜竭盡全力說出心聲後，長穀川放開她的手，就著跨在她身上的姿勢脫下大衣丟到床下，接著開始解開襯衫鈕扣。
「你啊，是笨蛋嗎……」
「……幹嘛罵人……」
「就算你說不要，我也沒辦法停止了。」
長穀川平淡告知的語氣真的和平常沒有兩樣，但是，可以感受到他全身傳來熊熊燃燒的熱氣。
「我不會說不要，所以不用擔心。」
「……你真的是……我原本打算一開始要溫柔一點……」
說完最後一句話後，他貪婪地舔舐、親吻、啃咬她的全身……
最後幾乎要無法呼吸，他無數次索求著，度過這一個夜晚。
◆◇◆
「再回頭來看，果然是一片慘況啊……」
激情一夜過後，兩人回到陽菜的房間。原以為陽菜的床隻有床單被割壞，但仔細一看，連床墊也被割壞了，根本沒辦法換個床單繼續睡，廚房地板也散落著玻璃餐具的碎片。幸好房東一大早就趕過來處理，已經換了全新門鎖，但依這種狀況根本不能住人。
「把需要補買的東西放到一邊去，先動手整理吧。」
長穀川說完，他們著手整理。先把地板上的東西放到一邊去，清出可供行走的空間。散落玻璃碎片的廚房地板，則穿著鞋子清理。
一開始看起來一片狼藉的房間，兩人一起動手後，意外地進展迅速。
「你的身體還好嗎？」
整理到差不多可以預測何時結束時，長穀川如此問她。陽菜轉過頭去看著長穀川歎了一口氣。
「身體很好，但我的心很痛！我很喜歡那個破掉的餐具耶……」
「我不是指那個，不，我當然也很擔心那個……但我是問你這邊還好嗎？」
長穀川走近陽菜，輕輕撫上她的腰。瞬間，陽菜想起昨晚的事，雙頰立刻染紅，幾乎不成聲地驚喊：
「——噢！」
「因為我昨天一反常態，有點過火了……你還好嗎？」
長穀川探頭看著陽菜，她因此弄掉手中的抹布。看她這樣，長穀川不知想到什麽，拉她在沙發上坐下。
「果然該一次就好。剩下的我來就好，你在這裏休息吧。」
「不、不行這樣，我沒事啦！而且這是我的房間！我可不能一個人坐著休息，讓你幫我打掃啊！」
「但是，你身體不舒服吧？感覺你已經很久沒有……」
這句話讓陽菜的臉一瞬間漲紅。
確實，從前男友阿英提分手的半年前，他們就幾乎沒有親密行為了，而和他分手後到昨天為止的半年內，她也沒和任何人有肉體關係。
雖然已經睽違大約一年，但她又沒對他說過這件事。陽菜嘴巴不斷開闔，眼角也開始染紅。
「你、你為什麽知道那種事！」
「這當然是因為昨天還滿緊……」
「哇啊啊啊啊啊！」
陽菜邊大聲喊叫邊遮住長穀川的嘴巴，接著眼帶怒氣拚命擠出一句話：
「你真的該去好好學習什麽叫做貼心！」
「但是，我沒說錯吧？」
「就算是真的，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
陽菜眼角泛淚拚命說著，長穀川有點使壞地笑著說「對不起」。
接著繼續打掃，回過神時已是傍晚。夕陽從割壞的窗簾灑落室內，在變幹淨的地板染上一層紅。
「今天就到此為止……今晚要怎麽辦？」
長穀川意指今晚要住哪裏，陽菜小聲沉吟著歪過頭。
今晚也可以繼續住商旅，但是那家旅館距離公寓有點遠，考慮到明天，或許另外找近一點的旅館會比較好。
在陽菜思考著這些事情時，身邊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
「讓我換個問法吧……你今晚要不要睡我家？」
「欸？」
沒想過這個方案的陽菜驚呼出聲。
「我的房間就在隔壁，你不需要特地去住別的地方吧。就算是商旅，接連投宿的住宿費也很驚人，而且那間旅館距離公寓有點遠。」
仿佛看穿陽菜心思的一番話讓她點點頭。的確，她不隻對他的房間熟悉，也不需要多有顧忌。
陽菜回想先前借宿時的事情，又進一步思考。
（隻要帶棉被去，也足夠在那張沙發上窩一晚，距離我的房間又近……仔細想想確實是絕佳選擇……晚一點再想該怎麽答謝他，今天先借宿一晚比較輕鬆……）
「……那……」
正當陽菜準備接受長穀川的提議時，他突然在她耳邊說出意料之外的話語：
「雖然不到雙人床，但也是加大的單人床，夠兩個人一起睡了喔。」
「欸？」
陽菜因為「兩個人一起睡」的強大破壞力僵住，但是，長穀川卻理所當然地挑起單眉，露出戲弄她的表情。
「別擔心，我今天會收斂一點……還是說，你不想和我一起睡？」
聽完這句話，陽菜不敢看長穀川，搖頭否定。
（平常明明給人冷靜認真的印象，隻有晚上這麽激情，太讓人意外了……）
陽菜虛軟癱在床上，紅著一張臉用力呼一口氣。長穀川從後麵抱住她，兩人一絲不掛的身體，毫無隔閡地緊密貼合，彼此的氣息都還相當紊亂。
「陽菜小姐，如果我說再一次，你會生氣嗎？」
「……會生氣。」
陽菜搖頭表示已經到極限了，長穀川加大力道，從後麵抱得更緊。雖然緊到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卻反而覺得舒適。
「雖然有點晚了，但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聽長穀川一問，陽菜轉過頭看他，他鬆開手臂，讓她可以整個人轉過去麵對他。
「你沒想過搬家嗎？」
「搬家……」
「雖然房東說幫你換了特別訂製的門鎖，但你應該不敢繼續住下去了吧？」
這句話讓陽菜瞪大眼，接著眨了幾次眼，稍微深思後再抬起視線。
「老實說，我完全沒有想過這件事……」
「……真是的，都遇到那種事了，你還是一點危機感也沒有。」
長穀川一臉傻眼的表情讓陽菜深感遺憾地嘟起嘴，接著稍微想了一下，頂著微微染紅的臉說：
「……我應該不會搬家。」
「為什麽？」
「因、因為搬家了，不就和你分開了嗎……」
陽菜努力忍著害羞說完後，換成長穀川睜大雙眼，接著開心地抱緊陽菜，貼近她的耳邊。
「……再一次。」
不容拒絕的一句話，陽菜甚至連反抗也辦不到。
◆◇◆
闖空門事件兩周後。
那間一片混亂的房間已變回原樣，陽菜也一如往常住回自己房間。
在房東的處理下，不隻門鎖換成特製品，也幫她把大廳自動門的密碼改過了。此外，警方也加強公寓周邊的巡邏。闖空門那天之後，陽菜身邊就沒發生怪事。
她仍舊繼續和長穀川一起上下班、一起吃晚餐。雖然發生過那種事情，但陽菜還算是安心地繼續住在那間公寓。
就在接近年底的某一天……
「喔，卯月，今天穿裙子啊！偶爾看你女性化的打扮也不錯呢！」
「課長……」
明明是來提交課長交代的文檔，沒想到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課長邊「嗯、嗯」點頭，邊從頭到腳打量了站在桌前的陽菜。那道視線不帶任何猥褻大概是唯一的救贖。麵對課長這戲弄她的態度，陽菜幾乎要把肺中空氣吐出般，重重歎了一口氣。
如他所言，今天的陽菜不是平時常見的男性化褲裝打扮，上半身雖然和平常一樣是襯衫搭配外套，下半身卻穿著裙子。頭發也不像平常一樣紮成一束，而是放下來。
「課長，你這是性騷擾喔。」
聽見課長粗神經的發言，直言警告他的是站在陽菜身後的芽依。聽見芽依的話，課長放聲大笑，絲毫不介意。
陽菜一臉無奈地把課長交代的文檔遞上前。
「這是你昨天交代的契約書。還有，這是主要的企業客戶名單。因為是發表新作品的活動，我想應該會邀請這些公司的人來參加。其中也有海外企業，所以請確認是否有口譯員。那些企業我已經用螢光筆標記了，提供你參考。」
「你的工作能力真的超強啊！」
課長邊道謝，邊像對待孩子般用力亂揉她的頭。陽菜不耐煩地揮開他的手，用銳利的眼神瞪他。
「哎呀，戀愛真的會改變一個女人呢。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穿裙子！和長穀川還順利嗎？」
「沒有什麽順不順利，我和長穀川先生什麽關係也沒有，今天也隻是剛好穿裙子而已！」
「這樣喔～真的嗎？之前明明還那樣恩恩愛愛的耶。」
「沒有恩恩愛愛的！課長，你再不收斂，我真的要告你性騷擾喔！」
陽菜額頭微微抽搐，如此大喊，課長環抱自己的身體，故意發抖地說：
「不要這樣啦～陽菜妹妹～」
「就算你撒嬌也完全不可愛。請工作！工、作！」
「這次換你對我說了啊。好啦好啦，那我出門去了！」
陽菜看著課長離開辦公桌走遠的身影，輕輕歎一口氣。芽依在陽菜背後嘟著嘴小聲抱怨：「真是的。」
「話說回來，雖然我不是課長，但也覺得今天的你很不錯喔！」
仿佛算準時機，同事高井朝著陽菜這樣說，陽菜繃著一張臉轉過身。
「……什麽？」
「什麽……你的打扮啦！沒想到我竟然有幸能看見女帝穿裙子的樣子！你今天還把頭發放下來，業務部也在討論你變得好有女人味呢！」
「今天隻是剛好褲子送洗而已……」
陽菜視線飄移、吞吞吐吐說著，高井湊到她身邊揶揄道：
「少來了～你就隻有腳漂亮嘛，養眼、養眼！」
「喂，你別盯著看啦！」
陽菜邊說邊把湊近她的高井推回去，但他又靠得更近，令陽菜忍不住皺眉。老實說，高井比剛剛的課長還麻煩。
高井目不轉睛盯著陽菜的腳看，接著露出色鬼劣根性表露無遺的猥褻笑容。
「原來長穀川先生喜歡這款啊？」
「所以說，我跟他沒有關係……」
陽菜對現在依舊盤旋不去的謠言感到厭煩。真希望他們別管別人的戀愛情事，但身邊的人似乎不想善罷甘休。
就在此時，芽依像要保護陽菜般，擋在陽菜和高井之間。
「就是說啊～比起別人的戀情，前輩應該要多擔心自己的戀愛。前輩看上的櫃台小姐香奈，最近似乎交男朋友了喔。」
「什麽？真假？」
「真的。」
芽依微微一笑。高井頓時臉色鐵青，落寞地垂下肩膀。
沒放過這個好機會，陽菜和芽依立刻離開。陽菜回到自己座位上喘一口氣後，發現有新郵件。
長穀川薰。
光看到寄件者名稱，心中就騷動不已。
陽菜戰戰兢兢地點開郵件，文中隻寫著一句話。
『午休時，我在老地方等你。』
背脊一陣發涼，陽菜抬起頭看向長穀川的座位，隻見他臉上貼著營業用笑容。
（又不是我的錯……）
一眼就能看出他心情不好。
陽菜隻在回信中寫一句「了解」，按下寄出鍵。
◆◇◆
沒在使用的數據室裏，陽菜被長穀川逼進角落。平常無人進出的數據室，不隻已經上鎖，數據室兩側還是倉庫，隔音相當完美。對於想遮掩辦公室戀情的兩人來說，是再好不過的地點。
陽菜被逼到牆邊，右邊是數據架，左邊是長穀川的手臂，陷入走投無路的狀態，隻能怯生生地抬起頭。眼前是頂著一張營業用笑容的長穀川。看見他這模樣，陽菜嘟起嘴。
「幹、幹嘛啦？」
「我今天早上也在想，你為什麽穿裙子？說褲子送洗是謊言吧？」
陽菜在心裏歎氣，心想果然是這件事。
當然，說褲子送洗的確是謊言。
陽菜沒有抬頭，隻有視線往上看著長穀川，歪頭問：
「……不行嗎？」
「沒有說不行，這身打扮非常適合你……我隻是單純想知道理由。」
「那是因為……」
陽菜難以啟齒地轉過頭去，接著，長穀川的手指撫上陽菜的膝頭，像畫圓般摸著她的膝蓋，陽菜因此繃緊身體。
「喂，別在這裏這樣啦！」
「理由呢？該不會是想要讓我以外的人看你的肌膚吧？還是桂木小姐的指點？」
不理陽菜的責難，長穀川的手指一點一點往上爬，陽菜壓著長穀川的手，不讓他的手繼續往上，紅著一張臉，眼泛淚光。
「住手啦！我說真的！」
「業務部裏也傳開了，甚至有人看見女性化打扮的你，開始思考要怎麽追你。」
掌心粘貼她的大腿，陽菜差點驚叫出聲。他的摸法讓她想到激情的夜晚，但他沒有再更進一步，這讓陽菜感到焦躁不已。
「你為什麽突然這樣打扮？」
距離近到嘴唇就要碰上耳朵，長穀川再次確認地問道，陽菜努力把他推回去，用力瞪著他說：
「還、還不是你最先說，你喜歡這樣的女性嘛！」
「什麽？」
「你明明說過，喜歡做女性化打扮的人……」
見她紅著眼角這樣說，長穀川停下動作，拉開一點距離。
「是因為我這樣說過嗎？」
聽到長穀川確認，陽菜點點頭。
長穀川向陽菜告白時，曾說過他喜歡「做女性化的打扮」的女性。對陽菜來說，她隻是想做些喜歡的人會喜歡的事，但長穀川似乎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理由。
得知陽菜的回答，長穀川卸下營業用笑容，睜大眼呆愣原地。
「我隻是想，你可能會很開心啊……」
陽菜鼓起腮幫子恨恨地說，長穀川困窘地垂下眉毛。
「對不起，我隻是有點不安。」
「……不安？」
陽菜歪頭，長穀川放開貼在她大腿上的手，輕輕撫摸她的頭。
「你突然變得這麽有女人味，是不是有其他喜歡的人了……就算不是這樣，你要是變得更有魅力，追求你的男人也會增加啊。要是這樣，我好不容易才離你這麽近，你會不會就被追走了，讓我很不安……所以才想要問出理由阻止你……」
「喜歡的人……」
對陽菜來說，「喜歡的人」就是長穀川，但他似乎沒把陽菜「喜歡的人」和自己畫上等號。
（欸？他覺得我們沒有在交往嗎？）
這樣一想，陽菜回顧起自己的所作所為，突然發現一件事。
（我好像沒對他說過「我喜歡你」耶……）
陽菜的臉龐一瞬間血色全無。該不會她在公司裏堅稱自己和長穀川「沒關係」，也是他不認為「自己和陽菜在交往」的原因之一吧？
（得、得老實說才行啊！要是他繼續誤會下去，覺得我是可以和沒關係的男人上床的女人就糟透了！）
「長穀川先生！那、那個，我……」
陽菜擠出所有勇氣開口，此時，數據室外傳來喧嘩聲。
兩個人探頭出去看發生什麽事，隻見一群身穿套裝的人們走過另一側的走廊。
其中有一位非常漂亮的女性，年紀應該小陽菜一點，但是臉蛋成熟、身材姣好。明明還有其他女性，卻隻有她仿佛散發著光芒，誇示自己的存在感。
說是模特兒也有人相信的女性，令陽菜忍不住發出驚歎。
陽菜接著看向長穀川，隻見他屏息呆愣原地，用陽菜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喊著：
「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