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韋科約特爾。


    在阿茲特克神話裏,祂是掌管音樂、舞蹈和歌唱之神;但另一方麵,也是會為了排遣無聊時光而欺騙其他神祇或人類,甚至以引發爭端為樂的搗蛋神。


    「祂的名字是『年老郊狼』的意思。」


    聽著theo的說明,新隻能以「噢……」回應。


    這裏是新宿禦苑。


    發生戶山公園那起事件時,怒氣衝衝地說要替新安排學習如何跟another相處的研習,似乎不是theo一時的氣話而已。打從值勤時間開始,他就一直呈現這樣的狀態。


    「在阿茲特克的世界裏,郊狼象征男性的年輕和智能;不過換作是年老的郊狼,雖然擁有智能,卻都運用在壞的地方。因此,祂被視為兼具善與惡兩種特質的神祇信奉。要說性格很友善,確實也是如此,畢竟祂也曾傳授人類各種技術和智能。然而,祂這樣的行為,有時會為其他神祇帶來困擾。」


    他沒有說明今天的工作內容,隻是獨自埋首工作,然後繼續往下說。


    「也就是說,隻是兜個圈子在整人而已。祂不會出於純粹的善意行動,背地裏一定有什麽理由。總之,一如我們遭遇過的體驗,祂是個讓人超~~~~~級頭痛的家夥。」


    「就是說啊。」


    盡管新全麵同意,但theo卻以一張死魚眼的表情轉過頭來。


    「你根本沒聽懂吧?」


    「……我、我有聽懂啊。」


    「……可別被祂的外貌給騙了喔。」


    「啊?」


    「人類是視覺動物,而我認為這一點也能套用在another身上。光是看到祂們有著和人類相似的外型,便足以讓人卸下某種程度的戒心。」


    theo舉起食指,以「打個比方」接著說明。


    「如果那家夥的外貌,是不存在於這世上任何一個角落的驚悚模樣,你應該會害怕、會更提高警覺吧?」


    「是沒錯啦……」


    雖然無法想像,但新還是點了點頭。


    「祂那樣的人形外表,是為了讓我們掉以輕心的一種擬態——你最好這麽想。動植物也會基於繁殖或獵食的目的這麽做。跟擬態者(mimic)是一樣的。更何況,你又聽得懂祂說的話……」


    「……」


    「要是一個沒處理好,這樣的能力會變成雙麵刃。保持『隻是突然從天而降的牡丹餅』想法,才是最理想的。」


    theo輕聲道出的這句話,感覺似曾相識。


    沉思半晌後,新想起來了。沒錯,那應該是京一之前說過的話。


    「那是什麽意——」


    正打算反問時,手機在這個時候響起。


    「啊。」


    他確認來電者的顯示名稱,是仙田。接起電話後,仙田表示之前委托某位行政書士對新的家係進行調查,對方剛才將結果送過來了,因此要新返回區公所一趟。


    告訴仙田自己馬上回去後,新掛斷。


    原本在寫什麽的theo抬起視線問道:「什麽事?」


    「仙田先生說……行政書士的蒲田小姐剛剛把對我的家係進行調查的結果送過來了,所以,他要我們處理完這裏的工作後馬上回去。」


    「已經處理完了。」


    「那是什麽?」


    從旁協助到現在,新仍不明白theo一直在忙什麽。


    「前天,好像有幾個another在這邊開酒宴。我要對祂們留下來的痕跡采樣,再把數據登錄到係統裏。就像是登錄人類的dna樣本那樣子。」


    「為了什麽?」


    「發生事件時,就算隻有微量痕跡殘留下來,隻要能采集到樣本,再跟係統裏的數據對比,便能有助於鎖定another。」


    這麽說的同時,theo將整理好的樣本放進金屬手提箱裏。


    「噢~我原本還以為超自然現象跟科學是完全相反的兩回事呢。」


    「思維上大概是完全相反的,但在道具方麵,契合度倒是挺高的呢。好啦,回去吧。」


    在theo的催促下,兩人一起離開新宿禦苑。雖然新沒有忘記剛才的對話內容,但現在的氣氛不太適合再次提起。


    「咦!晴明本家的家係……是存在的嗎!」


    新吃驚地大喊出聲,愣愣地望著眼前的兩人——仙田和行政書士蒲田。後者戴著眼鏡,蓄著一頭披肩的長發,散發出相當優雅的氣質。不過,不愧是接受仙田委托的人物,蒲田感覺同樣是不好對付的人物。


    根據蒲田的說法,一開始是安倍本家要求宮古家的祖先改姓「宮古」,但老實說,新連安倍本家是否真正存在都半信半疑。


    「當然。」


    仙田從旁答腔。


    「他們是唯一承襲了安倍晴明的血脈,以及他開創的所有技術的一族,意即本家——another業界是這麽流傳的。」


    「那個本家又是為了什麽目的才會要求我的祖先改姓『宮古』?」


    「很簡單呀。要是其他承襲安倍晴明血脈的家係,擅自自稱是『安倍晴明的子孫』,他們會很傷腦筋呢。」


    蒲田以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的語氣說明。


    「……嗯?」


    就算聽到她的說明,新也不明白這種事有什麽好傷腦筋,因此不解地歪過頭。


    「噢,原來如此。」


    theo似乎明白了。


    「的確,要是自稱晴明子孫的人在日本各地冒出……」


    「因為是唯一的後代,社會對一族的信賴也會提升,因此讓他們持續保有崇高的地位。」


    仙田接著說明。


    「感覺就是本家會有的想法呢。」


    「也就是說,本家是為了維護自身的正統性,才會要求新的祖先改姓宮古,隱藏他們一家真正的血係……?」


    似乎就是這麽一回事。


    對於成長背景跟another完全無緣的新來說,這個真相實在有些缺乏真實感。但實際上,這樣的事情好像並不罕見。蒲田點點頭表示:


    「所以,就算向上追溯宮古家的源頭,我想,可能也隻會找到本家精心準備好的『和晴明沒有血緣關係的台麵上的家係圖』。實際上,相關的幌子也很多……」


    「所以到頭來,還是沒辦法證明我家的家係和晴明的血脈相連嗎?」


    「隻有外行人才會在這個階段就放棄呢。我是專家,所以有確實追溯出源頭。」


    蒲田平靜地露出微笑。坐在她身旁的仙田,眼神則是變得有些縹緲,或說是沒好氣的樣子。從這樣的氣氛看來,或許有什麽隻有他知道的交涉內容吧。


    「我設法和本家的文檔管理人培養感情,然後得到了去參觀他的工作場所的機會。那時,我想找的數據『碰巧擱在桌上』,所以我就確認了裏頭的內容。」


    蒲田的做法,似乎也並非口頭上敘述的那麽單純。或許她也跟對方做過什麽交易談判吧。


    「那麽,報告書在這裏。從本家的數據看來,我判斷存放在宮古先生老家的族譜擁有高可信度。」


    將文件夾遞給身子微微往後退的新後,蒲田便直接起身。


    「太精彩了。幸好有委托你。」


    「這次的工作很有趣呢。有需要的話再找我吧,再見。」


    和仙田道別後,她俐落地離開。


    目送蒲田的背影離去後,新重重吐出一口氣。他朝擱在桌上的文件夾瞄了一眼,仿佛那是某種駭人的東西。


    「請問,之前那些another說過的話……」


    真的是事實嗎——無法道出這幾個字的他,話沒說完就沉默下來。


    像這樣,即使被迫麵對擺在眼前的證據,卻還是覺得「一切應該都跟自己無關」的想法,或許隻是一種逃避現實的行為吧。


    「事實就是事實。」


    仙田率先回以肯定的答案。


    「會以『晴明』呼喚你,或許就是因為你宛如自己的祖先,亦即晴明再世吧。以奇幻風格來說,大概就像是輪回轉生那樣?」


    「這……是……轉世……的意思嗎?」


    主動說出口的下一刻,新有種萬分羞恥的感覺。如果還是個孩子就算了,到了這把年紀,聽到別人說自己是某位偉人轉世,實在無法坦率感到開心。對方是赫赫有名的陰陽師,更讓他覺得頸子浮現一股搔癢感。


    「我個人不相信就是了。」


    「畢竟輪回轉生這種事,無法以生物學的幾率論來證明啊~」


    theo似乎也同意仙田的意見。


    他將手伸向擺在桌上的速食餐點,接著往下說:


    「關於這點,你是晴明再世同時又繼承了他的血脈的可能性,盡管微乎其微,但並不是零,對吧?我比較喜歡這樣的解釋。」


    「我也比較喜歡這個。」


    聽到一如theo的現實主義想法,新感覺鬆一口氣。


    「話說回來,京一今天休假嗎?」


    將喝完的飲料紙杯放在桌上後,theo像是突然想起這件事似地環顧四周。


    「嗯,特休假。」


    仙田平淡地——或說是一如往常地這麽回答。


    「啊,如果戶山公園的報告書還沒完成,記得在今天把它寫完喔。」


    拋下這句話後,仙田也離開了辦公室,獨留theo和新兩人。


    「他是不是感冒啦?」


    「這個嘛……」


    不過,偶爾也會發生這種事嘛——在這樣的結論後,這天就結束了。


    隔天,新接到了京一的聯係。


    『抱歉,你接下來的時間有空嗎?』


    他會在假日聯係,是很罕見的事情。


    「我沒有什麽特別的安排。怎麽了嗎?」


    畢竟昨晚發生了那種事。這麽詢問後,京一含糊地回應:


    『我有事想跟你說……因為這件事不方便在電話裏談,你能出門一趟嗎?』


    看來事情不太單純。覺得這樣的京一很罕見的新,雖然有些不解,但仍答應了他的請求。


    「是可以啦……」


    京一表示他人在附近的咖啡店。告訴他自己會馬上出門後,新便切斷通話。


    這時——


    『你要出門啊?』


    祂是何時出現的呢?韋韋科約特爾現身在新的房間裏。麵對突然現身的祂——或說是自己完全沒有察覺到對方出現的事實,新吃驚地往後退。


    「禰……為什麽!是說,禰這副打扮是怎麽回事?」


    祂原本穿著跟南美風的寬大鬥蓬有些相似的貫頭衣,今天卻是一身白色t恤加上緊身牛仔褲的打扮,同時將一頭長發紮起來,看起來更像人類了。這也是theo所說的「擬態者」行為嗎?


    韋韋科約特爾歪過頭,看似沒有其他居心地反問:


    『咦,這樣穿很奇怪嗎?我想讓自己看起來更像時下的人類。』


    「你還能打扮成這樣啊?」


    「讓自己看起來像」的說法,讓新有點在意。


    看到他蹙眉的反應,韋韋科約特爾滿麵笑容地回應:


    『要是你希望,我還能變身成雄性人類偏好的外貌喔。這麽做比較好嗎?』


    感覺這不全然是玩笑話。祂彎成弧形的唇瓣看起來莫名妖豔。想到這種魅力是人類怎麽也無法表現出來的特色後,多少讓新冷靜了一點。


    「不,這真的很無所謂。」


    以平淡的語氣敷衍後,他披上外套。


    「……禰可別跟過來喔。」


    想起韋韋科約特爾有可能聽到自己跟京一的對話,新補上這麽一句,結果祂不滿地嘟起嘴。


    『我本來就沒有打算跟過去啊。對吧~小喵咪?』


    「小雪,這家夥就拜托禰囉。」


    新這麽拜托看起來一臉厭煩的白貓。到頭來,他還是不明白韋韋科約特爾突然出現在這裏的理由。畢竟祂是個隨心情行事的another,除了打發時間以外,或許沒有別的理由吧。


    新如此心想,離開房間在玄關準備穿鞋的時候,一個熟悉的嗓音傳入耳中。


    「哎呀~新,你要出門啊?」


    新抬起頭來。


    玄關外頭的少女,露出一臉「我來得不是時候呢」的表情望著他。將一頭長發紮在腦後的她,或許因為是一襲連帽上衣加上寬鬆七分褲這種方便活動的打扮,給人一種男孩子氣,或說是活潑好動的感覺。


    「泉美。」


    她是附近高級傳統日式餐廳「鬆野屋」的老板獨生女。


    因為兩家的母親感情很好,從小時候開始,新跟泉美就維持著如同兄妹的關係,也就是所謂的兒時玩伴。但實際上,在進入社會工作以後,新不再有時間像以前那樣和她玩在一起了。


    「你拿傳閱板來嗎?那個是什麽?」


    「我把我們家多的櫻桃拿過來分送。你喜歡櫻桃吧?」


    「嗯。」


    「我聽伯母說你在家,本來以為可以久違地跟你一起打電動呢。你開始工作後,我們的生活時間就完全配合不上了~雖然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啦。」


    至今,泉美也一直維持「新的妹妹」的感覺。


    看到她倍感遺憾的反應,新將手擱在泉美的頭上說:


    「對不起喔。下次吧。」


    「別把我當成小孩子啦。」


    看不出來泉美是在害羞,還是真的不喜歡新這樣的行為。


    「哈哈!」


    輕笑了幾聲後,新和泉美道別。歎著氣說「路上小心」送自己出門的她,說不定還更像個成熟的大人吧。


    抵達約定的那家咖啡廳後,新發現京一已經坐在裏頭了。


    「宮古,在這裏。」


    看到朝自己招手的京一,新在他對麵的座位坐下。一名女性店員隨即過來。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啊,我要一杯冰咖啡。」


    「不,這也是應該的,畢竟是我找你出來。」


    「那麽,你想跟我說的事情是?」


    「等飲料送來之後再說吧。」


    說完,京一便沉默下來。


    是什麽難以啟齒的事情嗎?新懷著觀察的想法注視京一的臉。他不知道有沒有察覺到新的眼神,隻是一味望向窗外。


    「久等了,這是您的冰咖啡。」


    「謝謝。」


    送上冰咖啡的女服務生離開後,京一仍遲遲沒有開口。因為不好主動催促,新隻能邊以吸管攪拌玻璃杯中的冰塊,邊靜靜等待。在外頭走動而發熱的身體,因店裏的冷氣降溫到舒適的狀態時——京一終於出聲了。


    京一歎了一口長長的氣。


    「宮古。」


    「是?」


    「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這是隻有你做得到的事。」


    京一挺直背脊,以莫名正經八百的表情這麽開口。


    「呃……是什麽事呢?」


    「你先看看這個。」


    新對京一遞出來的這個文件夾有印象。


    「你記得這個嗎?」


    封麵上寫著「都內女性失蹤懸案」。


    「……我記得。」


    新點點頭。這原本就是仙田拜托他轉交給京一的數據。


    「你看一下貼著紅色便利貼的那頁。」


    「紅色便利貼……」


    新翻開京一所說的頁麵,發現上頭貼了一張製服少女的照片。


    「這個女孩子是戶山公園的……」


    不可能認錯,她正是被用來當成祭壇的三名少女的其中一人。


    京一以壓抑的嗓音,繼續對翻閱數據的新說明。


    「我持續在追蹤一起失蹤人口案。我認為,這個文件夾裏頭的少女,同樣是那個案子的被害人。」


    「失蹤……」


    「接下來,你看看貼著藍色便利貼的頁麵。」


    新再次照著京一的指示翻開頁麵。


    「榊先生,這個人是……」


    新吃了一驚,看了看坐在眼前的京一,又看了看照片上的少女。


    她的年齡似乎跟戶山公園裏那幾名少女相同。然而,比起這一點——


    「她是我的姐姐。」


    京一以沉重的嗓音這麽表示。盡管兩人外表相似的程度,需要他人提醒才會明白,但這反而更讓人強烈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照片旁寫著「榊詩織」這個名字。


    「我姐是十七年前失蹤的。我們的父母很早就過世了。」


    「咦……」


    「沒有其他親戚的我和姐姐,從小在育幼院裏頭長大。因為姐姐的年齡稍長,所以經常幫忙照顧比較年幼的孩子,感覺就像是『大家的姐姐』這樣的存在。」


    像是在回想遙遠的往昔,京一將視線移向遠方。


    「當時隻是高中生的姐姐,明明也還是個孩子,但我覺得她真的做得很好了。」


    「……」


    「不過當時年紀還小的我無法理解這一點,所以……隻覺得自己的姐姐被別人搶走了,為此相當不開心。因為這樣的理由,我時常做出讓姐姐困擾的行為。」


    「……總覺得無法想像呢。」


    想不出能說什麽體貼發言的新輕聲說道。


    或許是把這句話當作是在應聲,京一沒有特別說些什麽。


    「姐姐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擄走的。某天,姐姐到公園來接獨自在裏頭鬧別扭的我……應該說,當時的我一心期待著她來接我。」


    說到這裏,京一雙手握拳,狠狠咬牙。


    「我讓姐姐牽著自己,正打算回去的時候……就在那個瞬間,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黑色沙幕,將姐姐整個人包在裏頭。在沙幕後方,我看見一個男人抱起姐姐。盡管我急急忙忙伸出手……」


    京一搖了搖頭,鬆開原本緊緊握拳的手,以極為悲痛的眼神確認掌心裏沒有半點東西的事實後,他迅速甩開手。


    「在那之後,我一直沒有忘記擄走姐姐的犯人,也一直在尋找祂。」


    「你說在找祂……但要怎麽……」


    「我也有去報警。那時候,我受到橫山先生很多照顧。」


    「噢,是之前在戶山公園的箱根山遇到的……」


    「姐姐的失蹤案件就是他負責處理的。他很同情我的處境,也十分為我設想,但最後我隻明白了一件事——對於another案件,警察根本幫不上忙。」


    ——你不用過度期待他們喔。


    在箱根山的時候,京一會這麽對他說,就是基於這樣的理由吧。


    「……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因為需要錢,我跑去當男公關,結果被仙田先生找來這裏工作。那時我想,夜間地區交流課的工作,或許能讓我找到擄走姐姐的another線索,而我這樣的直覺也命中了。」


    「……什麽意思?」


    「我認為……之前在戶山公園擄走那幾名女高中生的犯人,跟綁架我姐姐的犯人是同一個。那時,在箱根山的地底設施裏,韋韋科約特爾也說過這樣的話吧?」


    「這麽說來……」


    印象中,祂確實說過這種話。


    認識一個老愛擄走女孩子的惡質惡魔——雖然祂這麽說,但因為祂當下的口氣,聽起來似乎認識很多another,所以新並沒有太在意這句話。


    「我想直接跟那家夥確認那個惡魔的事。」


    「……」


    「這就是我想拜托你的事。還有,這件事絕對不要告訴theo。希望你能居中協調,讓我跟韋韋科約特爾談話。」


    意思是……


    「你想跟祂談判嗎?」


    「不,我絕不會這麽做,隻是想問祂一些事情而已。拜托你。」


    ——既然這樣,為什麽不能讓theo知道?


    新沒能將這個從喉頭湧現的疑問說出口。看到京一懇切的表情,他便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最後,新沒能馬上答應京一,隻說日後再回複他。回到家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了。


    「我回來了~」


    帶著比出門時更憂鬱幾分的心情打開玄關大門後,泉美從客廳探出頭來。或許在跟工作中的母親閑聊吧,她手上已經沒有傳閱板和櫻桃,現在揣著一本書。


    「啊,歡迎回來。你比我想像的更早回家呢。」


    「哎呀,歡迎回來。」


    母親紀子跟著出聲回應。這麽說不是在偏袒自家人,不過她確實是一名當紅的懸疑小說作家。平常母親總是對著電腦忙碌地工作,但現在似乎剛好是她的休息時間。


    「你現在有時間的話,要一起打電動嗎?」


    新主動詢問。老實說,他現在很想做點能夠轉換心情的事。


    不過,這次換泉美搖了搖頭。


    「不,我差不多要告辭,回店裏幫忙了。」


    看來,他們倆今天的時間真的完全兜不上。


    「宮古老師,謝謝你送的新書。」


    「我才應該道謝呢,謝謝你分送的櫻桃。有空再來玩喲。」


    打過招呼後,泉美準備返家。新目送她走到玄關。


    「你今年不是要參加大考了,沒辦法暫時不去店裏幫忙嗎?」


    「爸媽有把我的工作量減輕一些,但晚上照樣得過去幫忙。」


    「身為高級傳統日式餐廳的第二代,真是辛苦呢。」


    再次體會到泉美能幹又可靠的事實,新不禁輕輕歎一口氣。


    「很辛苦喔,高級傳統日式餐廳的第二代。」


    泉美輕笑著回應。


    「不過祭典那天,我絕對要讓爸媽給我休假。新,到時要不要一起去逛?」


    她像是突然想起這件事似地開口。


    「祭典?」


    「哎呀,就是下個月的神樂阪祭典啊!」


    新一瞬間沒能明白泉美在說什麽,不過……經她這樣一提,他才想起還有這麽一回事。那是個以毗沙門天善國寺為中心的夏日慶典,包括酸漿花市在內的許多路邊攤,都會在這天出來擺攤做生意。


    「那天是工作日吧?我要上班呢……」


    「你不是晚上七點才開始上班嗎?隻要逛到你去上班的時間為止就好了。」


    聽到泉美的懇求,要是一再拒絕她,總讓人有些過意不去。


    「那倒無妨。」


    「太好了!有上班族當提款機!」


    「你喔……」


    「假的假的,我開玩笑的啦。」


    她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實在令人存疑。不過——


    「好期待喔。我已經好久沒跟你一起去逛祭典了呢。」


    泉美露出相當燦爛的笑容。這想必是她發自內心的笑容。


    「嗯。回家路上自己小心喔。」


    新在玄關外頭目送泉美離去,等到她的身影完全從視野中消失後,才返回屋內。想到韋韋科約特爾或許還待在自己的房間,他的腳步就變得異常沉重。


    該直接向祂說明京一的請求?或是暫時靜觀其變呢?遲遲無法做出決定的他打開房門,卻發現裏頭不見韋韋科約特爾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懶洋洋趴在坐墊上、一臉不悅的白貓。


    「小雪,琥珀呢?」


    『不知道~!』


    小雪看起來完全不想說話。不知道祂是被琥珀整得很慘,又或是發生了其他事情。看著小雪像是鬧脾氣似地別過臉去,新放棄繼續追問,躺倒在床上。


    「關鍵的時候,那家夥偏偏不在……」


    新這麽輕喃。不過,要說他沒有因此鬆一口氣,那也是騙人的。


    「想問祂幾件事……是嗎……」


    再怎麽反複思考,新都無法明白京一真正的意圖,以及自己究竟該怎麽做。


    「榊先生感覺是認真的。這也是理所當然。畢竟是親姐姐在眼前被擄走……」


    他重複著自問自答的行為。


    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時候,突然有個東西從腦海中竄過——是個美麗的女性臉龐。自稱潘朵拉的那名another,當初是怎麽說的呢?


    ——那個人類好像也懷抱著強烈的失落感。


    「啊!」


    新吃驚地彈起身。


    「潘朵拉那時候指的……原來就是這件事嗎……」


    京一也說他的雙親很早就過世了。


    「……」


    那也難怪他會這麽拚命。畢竟他親眼目睹唯一的家人自眼前消失。


    新不是同情京一,隻是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明白背後的理由之後,他陷入坐立不安的焦慮。他走向窗邊拉開窗簾,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夜。


    「明天要去醫院嗎……」


    新茫然望著外頭的夜色,這麽喃喃自語。


    ○ ○ ○


    某個存在流暢地劃破黑暗。


    首先探出來的是纖長美麗的手指,接著是手腕,然後是一個男人的身影。乍看之下,祂跟隨處可見的年輕人沒有什麽兩樣。寬鬆的白色t恤和一襲貼身牛仔褲,與祂纖細的身材十分相稱。紮在後腦杓的一束黑色長發,在半空中悠然飄逸,透出比影子更加深沉的黑。然而——


    祂並不是人類,而是更加可畏且美麗的存在——引人注目的那雙琥珀色眸子這麽訴說著。


    『哎呀呀,總算是甩掉了。有夠纏人……』


    從黑影中現身後,祂有些厭煩地這麽說。


    祂輕輕揮手,撥開環繞在身邊的黑暗,轉頭張望四周。在祂視線所及之處——


    『有了有了。』


    ——出現了另一名男子。不對,是跟祂相同種類的生物。


    被黑暗包圍的男子,相較之下膚色異常蒼白,宛如沒有生命的人偶,毫無生氣地靜靜佇立在那裏。不對,用「存在於那裏」的說法或許比較正確。


    即使察覺到來客,祂的表情也完全沒出現變化,隻是不帶任何情緒地開口:


    『……有什麽事?』


    『我是為了之前那三個女孩子的事來向禰道謝。可是啊,想過來這裏,還是一如往常地麻煩耶。不能想辦法管管禰那頭看門狗嗎?』


    不同於黑暗中的男子,有著琥珀色雙眸的野獸嘟起嘴,將自身感情表露無遺。


    『……若是為了之前那三個來向我道謝,那倒不用了。』


    思考一段時間後,男子這麽回答。


    『因為,那三個的其中一個是不適用的廢棄品,另外兩個則是已經用過的。』


    從這樣的回應聽來,男子似乎隻把野獸說的話聽進了一半而已。


    『這種說法還真過分耶。禰常說的……就是這個女孩嗎?』


    但野獸並不在意。祂配合男子的話題開口詢問。


    往下方瞄了一眼的祂,視線落在一個冰冷堅硬的床台上,上頭躺著一名看似女性的存在。外觀大致上——跟男子和野獸比起來的話——是人類。


    『嗯。』


    男子靜靜盯著那具未完成體,點了點頭。


    『之前的兩個女孩是哪裏適用?』


    『聲音和右腳。現在隻差一點了。』


    『這樣啊。』


    野獸點頭,同時回以一個微笑。


    倘若——


    倘若是對祂這樣的存在一無所知的人,或許會深信這是祂發自內心的親切表現,會被祂那雙滿溢著慈愛之情的眸子給深深打動。


    『是說,我找到了跟禰所說的條件相符的女孩子呢,所以來通知禰一聲。』


    聽到野獸的發言,男子依舊連眉毛也不挑一下,隻是短短地問道:


    『此話屬實?』


    不過,對野獸來說,這樣的反應已經足夠。


    『在我看來,她應該適用於躺在那裏的女性。適用的部分……大概是左手吧。就當作之前那三個女孩子的回禮吧。』


    野獸微微眯起雙眼,露出溫和的表情。


    不過,彎成邪佞弧度的兩片唇瓣,不正透露了野獸的本性嗎?


    然而,無人責備這隱密的惡意。


    黑暗中的男子以淡漠至極的眼神望向床台。躺在那裏的女子——幾近完成品的女子,尚未蘇醒……


    ○ ○ ○


    「不好意思,我昨天回家後,就沒看到琥珀那家夥了。」


    隔天中午,在新宿綜合醫院走廊上前進的新這麽開口。


    「這樣啊。」


    走在他身旁的京一,樣子看起來比昨天冷靜一些,然而——


    「請問……你真的隻打算問祂一些事情而已嗎?」


    「沒錯。怎麽,你不放心嗎?」


    「呃……嗯。」


    「這跟你經常在做的事情沒兩樣吧?」


    「是這樣沒錯啦……」


    這樣的發言,感覺不是京一會說出口的話。


    煩惱該繼續跟他聊什麽話題的時候,兩人抵達了病房外頭。


    「咦?」


    看到站在那裏的人物,新不禁圓瞪雙眼。


    「你好~榊先生,還有旁邊那位小老弟,好久不見囉。」


    新在戶山公園見過這個人,印象中應該是橫山的下屬。


    身為刑警,他一頭中分的發型顯得過長了一點。笑容滿麵的模樣看起來雖然很親切,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則給人輕佻的印象。


    「你已經到了啊。」


    雖然語氣帶點驚訝,但京一似乎早就知道對方也會來。應該說,他們倆或許已事先約好了。


    「這位是……刑警吧?你們交情很好嗎?」


    「在那次的事件之後,我委托過他一些事情。」


    聽到京一這麽說,刑警有些誇張地歎一口氣。


    「一般來說,有人會拜托刑警這種事情嗎?應該沒有吧?」


    從自稱「千草」的這名刑警的說法聽來,京一委托他的,或許是什麽強人所難的事。


    「那麽,你沒幫我處理嗎?」


    「怎麽會呢?」


    以一副「哪可能有這種事」的語氣回應後,千草朝京一伸手催促。


    「在這之前,你應該有東西要先給我吧,嗯?」


    「噢,我大致上都安排好了。」


    對千草點點頭之後,京一將折得小小的一張紙遞給他。


    「萬歲~!好久沒參加非警界人士的聯誼啦~!」


    似乎就是這麽一回事。


    做為交換,京一從千草手中接過一個紙袋。拿出裏頭的文件夾後,他輕喃一句:


    「雖然對方是自衛官就是了。」


    嗯,有些事或許不知道比較幸福吧。


    京一以眼角餘光瞄向興奮不已的千草,然後翻開手中的文件夾。


    「……果然是這樣。」


    「嗯~一如你的推斷呢。」


    千草停止歡呼,點了點頭說道。


    「推斷?」


    「你看一下被害人身上的附著物數據。」


    「呃……」


    腐葉土、玻璃、天然橡膠——上頭記載的內容十分詳細,但到這裏為止,看起來並沒有什麽太大問題。不過,看到最後一種物質時,新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


    黑色細沙。


    「這是三名被害人身上共通的附著物。」


    「咦?」


    新望向迅速從旁插話的千草,後者又繼續往下說:


    「頭發、衣物、指甲的縫隙裏,都殘留著非常微量的黑色細沙。而且,我們還查不出這是什麽東西。每次用電腦分析後,都隻會出現錯誤消息,分析人員都快崩潰了。」


    「黑色細沙……難道是……」


    京一以低沉的嗓音同意新的猜測。


    「我認為就是把我姐姐擄走的那家夥。」


    語畢,他轉頭望向千草。


    「你跟裏頭那個女孩子說過話了嗎?」


    「嗯,算是吧。雖然她現在有點神智不清。不過,這也無可厚非啦。」


    「你問了她什麽?」


    京一繼續追問聳了聳肩的千草。


    「就是製式的那些問題,名字、住家地址、生日跟家族成員。然後,我明白了一件事……」


    千草輕撫著掛在病房大門旁邊的名牌——上頭寫著「柴裕子」這個名字——然後頓了頓。


    他將視線移向京一和新所在的方向,壓低音量再次開口:


    「她說她是昭和四十年出生的。」


    「……」


    一瞬間,新沒能理解千草在說什麽。


    昭和四十年(西元一九六五年)。倘若對方的說詞屬實,那她現在應該五十多歲了。然而,之前在地底設施發現的那些女孩子,不管怎麽看都是高中生左右的年紀。


    「無論怎麽看,她都是高中生,而且她本人也認為自己是高中生。一般情況下,遇到這種情況,應該要建議她去看身心科,但因為這起案子跟another有關,所以,這種情況或許也是有可能發生吧。」


    「呃,所以……」


    新試著思考原因,但他想得到的可能性隻有一個。


    「她在還是高中生時遭到綁架,一直維持著沒有增長年歲的狀態,直到現在?」


    麵對新不太有自信的推測,千草的回應也很模棱兩可。


    「大概吧。我也問過她被綁架後發生了什麽事,但她對於事件發生至今經過的時間渾然不覺。等等回去局裏之後,我會再確認以前的紀錄。」


    「是神隱事件的模式。」


    單方麵這麽做出結論後,京一結束了對話。


    「——我進去囉。」


    「啊,我也一起。」


    新跟上京一的腳步踏入病房。


    柴抬起上半身坐在病床上。雖然是理所當然的事,但現在的她,跟之前出現在戶山公園裏的感覺截然不同,雙眸恢複了生氣,臉色也變得比較紅潤,乍看之下似乎不用擔心她的身體狀況。不過,她的表情看起來帶著幾分憂鬱。


    「不好意思,不同麵孔三番兩次地來打擾你。」


    聽到京一的聲音,她茫然將視線移過來。


    「我們是剛才那位刑警的熟人,能詢問你幾個問題嗎?」


    「問題……」


    「是的。我想請教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


    「……嗯。可是,我幾乎都想不起來了。」


    像是不知該如何回應,柴吞吞吐吐地這麽回答。


    「不要緊,你不用想得太嚴重。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怎麽樣?有哪裏會痛嗎?」


    「沒有……」


    不愧是前男公關。京一體貼的幾句發言,似乎讓柴放鬆了一些。


    「那就好。」


    說著,京一露出有別於平常的親切笑容詢問:


    「能告訴我你念哪一所高中嗎?」


    「我是白駒女子學院的高二學生。」


    「啊,我一個兒時玩伴的女性友人也念那間學校呢。」


    終於找到能加入的話題後,新從旁這麽插話。


    「聽說那間學校的合唱團實力非常堅強,一直是全國歌唱大賽的固定班底。」


    「沒錯。我也是合唱團的一員喲。當初,我就是因為很向往白駒的合唱團,才會去報考這間學校。」


    「哦~」


    「團員們原本都開心地認為我們今年也能進軍全國大賽,可是……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或許是回憶起了什麽,柴的表情黯淡下來。


    「發生了什麽事?」


    「我真的不清楚。那天放學後,在社團活動也告一段落時……我正要從學校離開,眼前卻突然變得一片漆黑。之後,我就感覺自己一直身處黑暗之中。被送來醫院後,我的視野才明亮起來……」


    照她的說法,似乎真的是最近發生的事。


    「……一直身處黑暗之中?沒有半點光亮嗎?」


    聽到新這麽問,柴輕輕搖頭。


    「沒有。不過,好像……」


    柴望向自己的雙手,像是想起什麽。


    「不可思議的是,印象中,我能看見自己的掌心。我就隻記得這些……」


    就算隻是這樣,比起什麽都想不起來,如今情況可說是往前邁進了一大步。雖然不至於興奮地探出上半身,但京一的表情仍變得開朗一些。


    「你做得很好。還想得起其他事情嗎?」


    或許是回想起來的這件事成了一個契機,柴突然瞪大雙眼。


    「……對了,我的喉嚨曾經有種冰涼的感覺。」


    「喉嚨?」


    「但你現在不會喉嚨痛對吧?」


    「嗯……可是,想起來之後,我突然覺得好可怕。」


    柴坐立不安地頻頻伸手觸碰自己的喉嚨。


    「就好像刀子粘貼來的那種冰冷觸感……」


    「但你說話的嗓音很正常啊。雖然有點低沉沙啞。」


    新原本是為了讓柴放心才這樣安慰她,沒想到卻帶來反效果。


    「咦?低沉沙啞?我第一次被人這麽說……」


    看著柴更顯不安的表情,京一露出沉思的神情。


    片刻後,他似乎發現什麽。


    「……你能不能試著發出高音?那個……就像你在合唱團唱歌時那樣。」


    「等等,你等我一下。」


    柴或許也察覺到了吧,她在病床上挺直背脊,然後深吸一口氣——


    「!」


    再吐出來。


    但是,沒有半點聲音。看到她像是在演默劇般無聲動著嘴巴的模樣,新和京一吃驚地站起身,柴也愣愣地按住自己的喉頭。


    「……咦?不會吧,為什麽?我唱不出來耶。怎麽會……?」


    這個瞬間,新和京一明白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了。


    「意思是,她失去了身體某個部分的機能?」


    「……有這個可能性。」


    走出病房後,兩人再次和千草會合。


    「她的情況是可以出聲說話,但像是失去某個音域的聲音。」


    「原來如此。」


    聽了京一的說明,千草從房門縫隙悄悄窺探病房裏頭。坐在病床上的柴,以雙手掩麵靜靜地哭泣。想到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就算因為精神錯亂而大吼大叫恐怕也不奇怪,但柴還是努力忍下來。


    如果不是這樣,那麽,她或許已經深陷絕望之中。


    「所以是歌聲被偷走了嗎……」


    聽到千草的輕喃,京一壓低嗓音表示:


    「其實,我昨天曾去櫻千女高那個女孩子住院的醫院。雖然沒能見到本人,但我跟她的母親聊了一下,她說那個女孩現在右腳不能動。當下,我原本以為隻是單純受傷……」


    「另一個女孩子呢?」


    千草回答了新的提問:


    「我記得她的身體沒有任何異常狀況,而且已經出院了……來整理一下吧。」


    說著,千草歸納出幾個要點。


    「身為被害人的女性,年齡大概都落在十五到十九歲之間,目標年齡層很明確,從這裏可以感覺到犯人的意圖。然後,三名少女之中,有兩人身體的特定部位出現異常。」


    「或許要朝祂有特殊意圖的方向來思考。」


    「對了,那孩子的年齡是?」


    「也落在相同的年齡層。不過,她的出生地……也就是失蹤地點,似乎是在北海道。」


    「嗚哇……」


    新不禁發出哀號。


    這樣的話,案件的前提又會改變了。


    「這樣看來,與其說是都內女性失蹤懸案,更應該說是全日本的……」


    「說不定還是全世界的規模。畢竟對another來說,國境這種東西並不存在。」


    京一苦惱地開口。在潘朵拉事件後,原本以為已經充分理解這樣的事實,但被迫再次麵對相同性質的問題時,恐怕還是隻能幹瞪眼。


    「那個文件夾裏的文件,是橫山先生泄漏給你們課長的數據對吧?」


    或許已經習慣麵對another完全脫離常軌的案子,千草隨即換了個心情這麽問。


    「要我幫你調查其他順利生還的被害人,身體有沒有出現部分機能障礙嗎?」


    「可以嗎?」


    「如果你不介意我隻能趁工作閑暇時調查的話。我差不多該回去了,要是發生什麽事會再通知你。」


    丟下這句可靠的話準備離去時,千草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地轉頭。


    「啊,這次麻煩找自衛官以外的聯誼對象喔。」


    原本還以為他想說什麽,看來,千草有聽到京一剛才那句輕喃。


    「真是個不好對付的男人。」


    京一帶著苦笑目送千草的背影離開,新則是直直盯著他的臉。


    「……嗯?」


    「不,我隻是好像有點鬆一口氣……這麽說或許有點不恰當,不過,你不覺得你姐姐生還的可能性變高了嗎?」


    「……什麽?」


    麵對以「完全沒想過這種事」的表情凝視著自己的京一,新繼續往下說:


    「榊先生,昨天你跟我說『我一直沒有忘記擄走姐姐的犯人,也一直在尋找祂』,而不是『我一直在尋找姐姐的下落』。」


    京一瞬間噤聲。他是毫無自覺,又或者並非如此呢?


    「可是,就連昭和四十年出生的女孩子,都像這樣平安歸來了。」


    「……」


    「所以,你不覺得你姐姐也可能還活著嗎?」


    聽到新這麽說,京一無言地反芻這番話的意思。過了好一會兒,他看起來終於明白了。


    「……這樣嗎?你說得沒錯呢。」


    這個瞬間,浮現在京一臉上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像是已經要哭出來,卻因為不懂得該如何哭泣而感到困擾——他以這種曖昧不明的表情歎了一口長長的氣,捏住兩眼之間的部分,然後輕聲表示:


    「謝謝你,宮古。」


    看到京一這樣的反應,新瞬間湧現滿滿的幹勁。


    「下次再遇到琥珀,我會試著安排讓你們對話的機會。一定會。」


    「……嗯,拜托你了。」


    最後,事情就這樣定案了。


    話雖如此,要是關鍵人物的韋韋科約特爾不在,就沒辦法對話。這可說是最令人傷腦筋的一點。之後又過了幾天,但不知為何,那個捉摸不定的another就是沒有現身在新的麵前。


    發生了什麽事嗎?又或者是自己急著找祂一事被祂識破了?


    想到京一一直在等待自己的回複,新就覺得坐立不安,專注力也因此下降。


    「新。」


    被theo喚住的時候,他吃驚得全身僵硬。


    「你最近出錯的次數有點多喔,像是標簽貼錯,或是書麵文檔的內容寫錯。」


    「對……對不起。」


    看他沒有辯解,而是劈頭就道歉的行為,theo似乎有點起疑。


    「我總覺得~你最近怪怪的喔。京一也變得很神經質。」


    在那之後,京一便持續追查被害人的名單,也時常跟千草一起前往被害人的住處打聽消息,以按部就班的方式在收集情報。他本人表示「過去十年,我在這方麵幾乎毫無進展。相較起來,這個月算是有很大的進步了」,感覺態度相當積極。不過這樣一來,跟京一認識已久的theo,或許也會察覺到他變得有些不一樣吧。


    老實說,新覺得自己對theo隱瞞這件事的能力,已經瀕臨極限。


    他原本就是很不擅長說謊的人。


    「theo先生。」


    「幹嘛?」


    「那個……」


    新一瞬間不敵內心懦弱意誌,被說出一切的誘惑推著往前。想到theo所具備的another


    相關知識和技術或許有助於解決事件,坦白事實的衝動便湧上新的喉頭。然而——


    「沒……沒事,沒什麽。」


    京一的臉突然浮現在腦裏,讓新一下子無法開口,於是再度沉默下來。雖然連含糊帶過的反應也很失敗,但theo隻是以狐疑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沒再多說什麽。


    如果這時候有找theo商量的話……


    在對幾個星期後讓人後悔莫及的未來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時間不斷流逝,來到了神樂阪祭舉辦的日子。


    事件依舊沒有任何進展,新也一直沒有見到韋韋科約特爾。但至少,跟泉美約好的這一天,他希望能暫時忘記工作的事。


    新這麽想著,趕往約定的地點。


    一路上人潮十分洶湧。


    「我在路上了。在善國寺前麵對吧?對不起啦,我真的努力在趕路了。」


    新邊用電話跟似乎已經抵達現場的泉美道歉,邊走在通往善國寺的路上。


    「我要到了。」


    『那我先掛電話囉。』


    在這樣的對話後,新掛斷,遠遠地看到泉美的身影。


    「啊——」


    雖然已經看習慣她穿餐廳女服務員製服的模樣,但浴衣打扮倒是很久不見了。或許自從年幼時期以來就不曾看過了吧。因為懷念,新感覺到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揚。


    「泉美!」


    聽到新的呼喚,泉美也朝他揚起一隻手——


    「……咦?」


    就在這個瞬間,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黑影。


    那是一片能夠吸收任何光芒、感覺無窮止盡的黑。待新察覺到那是黑色細沙時,那個東西已經從泉美的上方開始灑落。原本沒有固定形體的黑沙緩緩成形,最後變成人類的身影。一張蒼白的麵孔從黑影之中浮現。


    那是以偏長瀏海遮住半張臉的男人,而且有著令人脊椎發冷的端整麵容——新隨即明白對方不是人類。祂的一雙眼睛毫無生氣,卻也不像死者那樣混濁,而是有如寶石般美麗動人。


    被男子抱在懷裏的泉美看來已經失去意識。黑色男子以不帶任何感情的視線,朝愣在原地的新瞥了一眼後,隨即消失無蹤。


    泉美原本握在手上的手機和酸漿花掉在地上。


    沉重的聲響,將反應慢了半拍的新拉回現實。


    「泉美!」


    ——泉美被another擄走了。


    理解這件事的同時,新的心跳開始猛烈加速。但另一方麵,他又有種仿佛整個人跌入冰窖的感覺。


    「可是,祂為什麽會找上泉美……」


    新踏著搖搖晃晃的腳步,好不容易走到兒時玩伴前一刻還待著的地方。


    這不是一場夢,他也沒有看錯,泉美的手機和酸漿花確實掉落在地上。正打算將這些東西撿起時,新發現了。


    手機上頭殘留著一些粗糙的顆粒,是黑色細沙。


    「難道是榊先生說的……」


    盡管隻有這個可能性,但一切未免太過剛好了。


    這裏放眼望去都是人。在這種情況下,對方唯獨相中泉美。這與其說是純屬巧合,更像是有人在背後這麽操作。


    「……在我介入事件之後,泉美就遭到綁架。這樣的巧合……誰能接受啊。」


    壓低嗓音喃喃自語後,新惡狠狠地望向天空。


    他認識某個感覺會以這種情況為樂的another。


    「反正,一定都是禰指使的吧!給我滾出來,琥珀!」


    新奮力大喊。


    周遭的幾個行人吃驚地停下腳步,但他顧不了這麽多。


    「禰在對吧!可惡,我要聯係榊先生……」


    這時,背後「呼」一聲出現某個存在的氣息,周遭的喧囂也在同一時刻沉寂下來。


    『你叫我?』


    這時,京一也剛好接起電話。


    『喂,宮古?怎麽了?』


    「……琥珀現在出現了,就在我眼前……我在神樂阪的毗沙門天善國寺。」


    『太好了,我剛好也在附近……現在就過去。』


    「請等一下,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的兒時玩伴剛才……」


    正打算說出口的時候,話語卻哽在喉頭。新想起了泉美的臉,前一陣子跟自己約好要一起來逛祭典時的她的表情。笑著對自己說她很期待的那個表情——


    『宮古?』


    「她在我眼前被那名another擄走了。」


    重重歎出一口氣之後,新陷入憂鬱的情緒之中。然而——


    『你現在的表情很不錯喔。因為以前你很少露出這樣的表情嘛。』


    韋韋科約特爾從正麵探頭觀察新臉上的表情,然後笑著這麽對他說。這樣的祂,讓新瞬間大動肝火。


    「果然是禰安排的嗎!」


    『宮古,在我跟你會合之前,別輕舉妄動!宮——』


    就連京一製止的聲音,都讓新感到煩躁無比。他單方麵結束了這段通話。


    「既然附在我身上,就把我當作目標啊!這跟泉美沒有關係吧!」


    他知道這樣的抗議沒有任何意義。對於眼前這名another而言,就算人類因自己蒙受損害,這件事頂多也隻會變成祂打發時間的題材。


    『你好像誤會了什麽。我跟這次的事件可是完全無關喔。』


    一如所料,即使聽到新的抗議,韋韋科約特爾仍是一副不痛不癢的表情,反而以自己被冤枉的遺憾嗓音這麽回應。祂在半空中並攏修長的雙腿,俐落地繞著新轉了一圈。


    『我隻是稍微幫忙祂尋找合適的人類罷了。』


    「什麽?」


    『哎呀,反正祂遲早會找到那名人類,然後把她當成材料。』


    看到韋韋科約特爾輕笑著這麽表示,新憤怒地伸手揮開祂。


    「你這……!」


    『好好想一下嘛。朝我發脾氣的話,你可是搞錯對象了呢。』


    然而,韋韋科約特爾輕而易舉地閃過他的手,感覺反而是新被祂耍著玩。


    祂再次輕飄飄地來到新的正麵,然後,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似地繼續往下說。


    『因為,四處收集雌性人類的是那個惡魔啊。你自己也看到了吧?被用於僵屍儀式的那些人,還有剛才那個人,都是祂綁架的。』


    「既然這樣,告訴我泉美人在哪裏。」


    『就算我告訴你,在抵達那個地方之前,你就會死掉囉。』


    這次,新伸出手企圖揪住祂,但韋韋科約特爾靈巧地扭過身子,高高飛上天空。祂在毗沙門天善國寺的屋頂以腳尖著地,刻意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表示:


    『因為,人類不可能逃得過那頭嗅覺超級敏銳的野獸啊。』


    「野獸……?」


    『沒錯。超級危險的野獸。』


    下一瞬間,韋韋科約特爾突然又輕飄飄地降落,然後伸手觸摸新的肩膀。祂的掌心沒有溫度,讓新有種自己被物體碰觸到的感覺。


    『我很中意你呢。所以,我不想告訴你這個會讓你白白去送死的情報。』


    「禰……!」


    遲了半拍,新才有種背脊一涼的感覺。


    盡管他忍不住怒吼,但韋韋科約特爾仍像在安撫胡鬧的孩子一般,以輕輕鬆鬆的態度應付新。接著,祂的身體慢慢融入黑暗之中。


    『拜托你明白吧。再見囉。』


    「等——」


    就這樣,韋韋科約特爾消失在善國寺的屋頂上。


    下個瞬間,周遭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白天的熙熙攘攘和喧囂聲再次傳來,同時,一個高挑身影從洶湧人潮中朝這裏跑過來,看起來相當慌張。


    「宮古!」


    「……榊先生。」


    是京一。


    「你……看起來沒事呢。你剛才說的話是真的嗎?」


    「……是的。不好意思。」


    事到如今才明白自己把事情搞砸的新,不禁垂下頭來。


    「琥珀又消失了。我……自以為是地跟你約定,卻……對不起。」


    「宮古……」


    京一沒有責備他。十七年前曾經遭遇同樣經曆的京一,對這種感受想必再清楚不過。不管怎麽後悔都嫌不夠的愧疚感、無處能夠宣泄的憤怒,以及無力感。


    來到區公所上班的時候,已經是過了晚上七點半的時間。


    「抱歉,這麽晚才……」


    「你們遲到啦!」


    暴躁地迎接兩人的theo,看到他們之後,臉上的怒氣隨即褪去一半。


    「呃,你們怎麽啦?」


    盡管明白自己看起來相當消沉,但新無法好好說明,隻能保持沉默。


    「沒事。來開晚間會議吧。」


    「你們的表情看起來可不是沒事耶。」


    「theo,開會了。」


    看到京一固執地表示沒事的態度——


    「你們……」


    theo或許也已經忍耐到極限了,他像一隻炸毛的貓咪大發雷霆。


    「有夠讓人不爽!給我差不多一點喔!一直這樣兩個人鬼鬼祟祟的!」


    他一反平時作風地大聲咆哮,還猛拍了桌子好幾下。


    「我沒打算過問太多你們的個人隱私!可是!至少解釋一下遲到的理由!別因為無法說出來的理由遲到!」


    麵對這番再正確不過的指摘,兩人完全無法反駁,也無法找借口。


    盡管如此,京一仍有片刻無法跟theo對上視線。與其說他是在思考蒙混過去的方法,也可能隻是在想該怎麽好好開口說明吧。


    到頭來,京一或許仍沒想到什麽完美的說法,他歎著氣道出事實:


    「……我去調查我姐的案子。」


    「就是那個惡魔的……?那麽,新跟這件事沒關係囉?」


    「……經過戶山公園的事件後,我認為韋韋科約特爾應該握有相關情報。」


    麵對蹙眉望著自己的theo,京一筆直迎上他的視線開口。


    「所以,我請宮古幫忙居中安排。」


    聞言,theo的神色驟變。


    「可是,到頭來他們還是沒說到話……」


    即使新連忙打圓場,但theo似乎完全聽不到他的聲音,隻是持續凝視著京一。


    「你說你——打算讓宮古居中安排,讓你跟韋韋科約特爾對話?」


    「沒錯。」


    「!」


    聽到京一承認,theo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狠狠朝他臉上揮下一拳。總覺得說不定是theo的拳頭比較痛的沉重毆打聲跟著傳來。


    「等等……theo先生……?」


    theo無視新的製止,氣衝衝地怒罵:


    「你應該知道跟another談判是多麽危險的事吧!你當初用這張嘴對身為新人的宮古說教!結果現在竟然又把他卷入!完全沒有顧及其他人的狀況,隻想著要跟another談判嗎!」


    「theo先生!榊先生沒有要跟韋韋科約特爾談判的意思……」


    「想也知道是在說謊吧!」


    新戰戰兢兢地插嘴,但theo馬上否定他的說法。


    「在把你卷入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會不擇手段的決定了!」


    「怎麽會……那麽……做為交換情報的代價,如果韋韋科約特爾要求我們獻出生命……」


    新望向京一。


    京一撿起因為被theo毆打而掉在地上的眼鏡,默默盯著它。


    「榊先生,你會答應這樣的要求嗎?」


    「怎麽可能呢?」


    「就是說嘛——」


    但新為京一輕輕搖頭的反應感到放心也隻是一瞬間的事。


    「要是用一條手臂就能交換到情報,我倒覺得很劃算。」


    他一派輕鬆的語氣,讓新感到背脊發冷。


    也就是說,韋韋科約特爾的要求,有可能會間接讓京一受到傷害。然而,從他剛才那毫不迷惘的回應判斷,京一的決心可見一斑——察覺到這件事的時候,新感覺自己全身冒出冷汗。原本一直顯得模糊不清的危險性,仿佛第一次有了實際的形象。新感覺自己被迫麵對這樣的事實。


    「新,你可以揍他喔,這家夥打算利用你。之所以要你瞞著我,是因為他明白我絕對會製止他這麽做。你不想被人攔阻對吧?」


    「沒錯。」


    看來是被theo說中了,京一以極為苦澀的表情低聲表示:


    「這是我苦苦尋找了十七年,好不容易才掌握到的線索。我不想放過它。」


    京一的雙手緊緊握拳。theo以拳頭用力捶向他的胸口。


    「既然如此,一開始把我一起卷入,不就好了嗎!」


    京一愣愣地望向theo的臉。他或許從沒想過這樣的做法。


    「這樣的話,我就能協助你找出無須利用新的方法啦。你這混蛋!」


    不同於剛才的怒吼,theo現在的嗓音透出幾分殷切的不舍。聽到他這樣的發言,新終於能擠出聲音。


    「……我也是。」


    他緊緊握拳。


    這股怒氣是衝著誰來的呢?是說謊的京一?還是盡管有想像到這樣的可能性,卻選擇忽略的自己?新不明白。


    「在這種情況下聽到榊先生背後的想法,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宮古……」


    新製止開口的京一,繼續往下說。


    「請你不要道歉,榊先生。要是聽到你道歉……因為過去受到你諸多照顧,我一定會原諒你。但我不想這麽簡單就原諒你。所以,當作是你欠我一個人情吧。」


    這是新最後做出來的妥協。


    三人望向彼此,現場氣氛首次緩和下來。


    「很好。那麽,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吧。我也不清楚京一姐姐那件案子的詳細情況。所以,你們至今取得的情報,以及你們原本以為無關的事物,全都告訴我。」


    theo開始主導對話進行。


    「——我明白了。」


    京一點點頭。


    盡管問題仍然堆積如山,但這樣一來,他們總算是站上起跑線。


    「……原來如此。」


    聽完大致的來龍去脈後,theo帶著嚴肅的表情雙手抱胸。從他的表情,新深切感受到事態遠比自己想像的更為嚴重。


    不過,theo並沒有針對這點責備兩人,隻是朝桌上瞄了一眼。


    「把那個拿過來。」


    他指的是遺留在現場的唯一線索——泉美的手機。


    「咦?」


    雖然新這麽反問,但theo並沒有回答他,而是走向後方的房間。


    「我是第一次進去那個房間耶。」


    話說回來,第一次踏進這個辦公室時,那個房間爆炸了——回想起這件事的新,低聲對身旁的京一開口,結果後者隻回了他一句話:「很驚人喔。」


    桌上有好幾台並排的電腦,往對側望去,可以看見藥品櫃以及實驗器材堆成的小山,比起辦公室,這裏更像專門機構的研究室。


    「真的好驚人啊……」


    隻能道出這種感想的新,茫然盯著眼前的景象。


    在這段期間,theo替雙手戴上手套,並拿出各式實驗器材做準備。他以棉花棒刮下沾附在手機上的黑色細沙,再將它弄進試管裏,然後加入藥劑,進行實驗。


    「倘若你們所說的黑色細沙能和『路易絲』配對成功的話……」


    theo以熟練的動作將液體滴在載玻片上,再放進分析機裏。


    「路易絲?」


    「這個係統的名稱。開始這份工作後,我已經收集數據將近十年的時間……」


    說著,theo停下敲打鍵盤的動作。


    「有了,配對成功!」


    出現在畫麵上的是東京都地圖,上頭散落著無數個紅點。


    「有做記號的地方就是曾經檢測到跟你們帶回來的黑色細沙成分相似的物質的場所。接下來,就需要警方那邊的協助……喂,小麗?」


    說著,他轉而聯係另一個人。


    「不好意思,我臨時有件事想拜托你。我現在發送一筆數據過去,你能幫我和東京都內女子失蹤懸案的地理數據搜索、比對一下嗎?」


    『感覺最近很常聽到這起案子耶。我們家的小帥哥千草,之前也來問過我相關數據……噢,這個文件還挺大的,等我一下,我起動屏幕共享模式。」


    回應他的是一名女性的聲音——下一刻,電腦屏幕上出現新的情報。


    『你傳給我的數據是打○的地方,△的地方則是發生失蹤案的地點。』


    「也有○和△兩種記號重疊的地方……」


    「那裏就是『跟黑色細沙有關的another引發的失蹤事件』的發生地點吧?至於隻有△的地點,則是跟該another無關的失蹤案。不過……」


    這麽分析的同時,theo的視線在某處停下來。


    新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地圖上隻打○而沒有打△的地方,隻有一處。


    「盡管有那個惡魔現身的跡象,卻沒有發生綁架案……?」


    「或者是沒有任何人向警方通報失蹤案。」


    theo回答了新的輕喃。


    「……又或者,那裏是那個another巢穴的出入口?」


    原本一直保沉默的京一,像是突然發現什麽似地補充。


    「原來如此,確實有這樣的可能性。好,我們幹脆依據這樣的推測采取行動吧,畢竟現在也隻有這個線索了。」


    同意京一的看法後,theo向分析人員道謝,接著切斷通話。他抬頭望向京一說:


    「怎麽樣?這些證明了你之前的行為有多麽愚蠢吧?」


    「……我很吃驚。」


    「你一開始跟我把事情說清楚不就好了嗎?不過,如果不是現在用這個方法去搜索,恐怕也找不到剛才那個地點就是了。」


    theo以鼻子哼了一聲。他臉上原本一直很嚴肅的表情,現在終於變成得意的笑容。


    「你的意思是?」


    「這個地方的痕跡,是我幾個月之前剛采集到的,所以還有印象。倘若這裏就是出入口……代表那家夥最近可能頻繁進出呢。」


    「……會不會是因為琥珀也從那裏進出?」


    「啊,對喔。為了準備箱根山那個儀式,祂應該會到那邊去。」


    「地點在哪?」


    「新宿區的某間女校。」


    夜間的學校沒有半點動靜,散發著隻屬於靜謐夜晚的氣息。是因為「仍不清楚真實身分的那名another的大本營或許就在這裏」的先入為主觀念,造成這樣的印象?又或是簡素的建築物外觀設計和水泥牆冰冷的顏色,讓人產生這樣的聯想?


    「……從被害人的年齡特征來看,確實應該早點鎖定學校這個範圍才對。這裏可說是最適合物色獵物的場所。」


    京一露出苦澀的表情。


    「或許其他學校也出現了相同的痕跡。」


    對他的說法表示同意的theo,率先穿越操場往前走去。一般情況下,女校這種場所是無法輕易進入的——據說這次其實也遇上一些障礙,是靠仙田在背後操作,最後才得以成行——但theo似乎很習慣這種地方了。


    「你都是怎麽收集這方麵的情報呢?」


    「我多半會從網絡上收集情報。有個專門匯集another業界相關情報的討論版。學校原本就是容易有another棲息的地方,因此,包含這裏在內,我去都內很多所學校采證過。隻要跟學校裏的學生混熟,想進去就不是什麽難事。」


    聽到新的提問,theo以若無其事的語氣這麽回答。


    實際上,他應該也無法隨便踏進高中的校區才對。以theo的外貌,要堅稱自己是高中生還是有點難度,不過,他確實有種能在轉眼間跟任何人混熟的氣質。


    閑聊的同時,一行人來到校舍後方。


    乍看之下,這裏沒有任何不尋常之處。然而——


    「theo,給我伊本?卡茲噴霧。」


    「好。」


    從theo手上接過噴霧後,京一朝周遭噴灑。就在這時候……


    『不行不行。這麽做的話,就算找到入口,你們也進不去喔。』


    上方傳來一個聲音。


    在半空中翹著二郎腿、一臉沒好氣地俯瞰著一行人的是——


    『真傷腦筋耶~我不是跟你說過,如果不想死的話,就不要出手嗎?』


    「琥珀!」


    『還是說,你其實有自殺的打算?』


    韋韋科約特爾帶著一臉完全無法理解的表情朝新逼近。


    「拜托禰,帶我們過去吧。」


    『我都說啦~要是這麽做的話,你會死喔。』


    「也可能不會死啊。禰不要擅自下結論。」


    新不悅地反駁。


    結果,韋韋科約特爾愣愣地張大嘴,像是聽到相當不可思議的發言。


    『咦咦~?我沒想過這樣的狀況耶。不會吧?你這樣的自信是打哪兒來的?』


    「禰現在是把我當傻子嗎!」


    『沒有啊,我反倒覺得事情變得有點有趣呢。不過,要是我稍微幫一點忙,就能讓你們順利逃過那隻看門狗的追殺,那確實挺有趣的。』


    雖然搞不太懂,但反正韋韋科約特爾的善變,也不是從現在才開始。


    「那麽……」


    『嗯,既然你這麽說了,我就替你們帶路吧。你們可要成功躲過那隻纏人的猛獸——刻耳柏洛斯,讓我看一場好戲喔。』


    「……祂是這麽說的。」


    新轉身替京一和theo翻譯韋韋科約特爾所說的話。


    原本以為兩人會很開心,但他們的反應和新想像的有所不同。


    「咦?刻耳柏……」


    theo頂著蒼白的臉僵在原地。京一的表情雖然沒什麽變化,但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感覺也跟theo大同小異。


    這兩人的反應或許讓韋韋科約特爾心滿意足了,祂伸手打開身後的門,以掌心指向一片漆黑的洞窟,微笑說道:


    『來吧,讓我帶你們穿越地獄之門。』


    「我們一起努力逃走吧!」


    聽到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新這番打氣的發言後——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隔了半拍,theo才發出相當慘烈的哀號。不過,一行人還是穿越了那扇門。


    「因為是通往惡魔巢穴的大門,我還以為這裏會是更陰森的地方……」


    朝裏頭踏出一步後,麵對跟想像截然不同的光景,新不禁愣在原地。


    眼前這片光景的確很不可思議。無論朝哪個方向望去,看來都無邊無際的這個空間裏,到處都有不同外觀的門飄浮在半空中——發現自己現在已經不會為這種程度的事情動搖之後,新總覺得心情有些複雜。


    「這些……全都通往某個地方嗎?」


    『沒錯。就像你們剛才穿越的那扇門,這些門座落在各個地方。』


    韋韋科約特爾點點頭,伸手隨意指向眼前的某扇門問道:


    『你要試著打開這扇門看看嗎?』


    「這扇門?」


    新照著韋韋科約特爾的提議,推開位於前方的大門。出現在眼前的是有著磚瓦建築物的小鎮風景。


    「哇!是國外……?」


    『就像這樣,這裏的門似乎通往世界各地。』


    「是嗎……祂就是通過這些發送門,到處綁架少女嗎?我想過犯案地點有可能不局限於日本,還真的不出我所料……」


    京一一臉恍然大悟地這麽表示。


    另一方麵,theo則是極度在意韋韋科約特爾剛才提到的看門狗。


    「那麽,有什麽刻耳柏洛斯的情報嗎?」


    『祂的嗅覺很靈敏,所以,應該已經察覺到我們的存在了。』


    「祂是一名什麽樣的another?」


    聽到新一頭霧水地這麽問,theo露出沒好氣的表情。


    「你倒是問我問得很順嘛?我所知道的也隻有從文獻看來的情報而已喔。」


    『這個嘛……你可以把祂想成「會執拗地追逐入侵者,直到殺死對方為止的一隻大型犬」。』


    韋韋科約特爾代替theo回答了這個問題。


    「這樣的話,果然隻能盡全力逃走嗎?」


    「根據文獻的說法……一般是說刻耳柏洛斯討厭陽光、喜歡吃點心、無法抵擋豎琴的樂聲。可是……」


    「太陽跟豎琴現在沒辦法呢。點心的話……?」


    「theo身上應該會有吧。」


    聽京一這麽說,theo點點頭,從白袍口袋裏掏出幾樣點心,量多到必須用雙手捧著,不知道一開始是怎麽裝進口袋裏的。


    「我之前就很好奇了,theo先生很喜歡甜食嗎?」


    「我很喜歡日式點心呢~」


    「太陽的話……隻能賭一下了。要是運氣好的話……」


    已經完全恢複平時那種冷靜態度的京一,開始確認附近的幾扇門。


    「對喔,隻要打開另一頭有陽光照耀的大門……」


    『這種事情,刻耳柏洛斯也知道喔。』


    「刻耳柏洛斯可能不會靠近這樣的門——祂是這麽說的。所以,這個方法恐怕還是不管用。」


    「唔……雖然會被點心騙到,但祂還挺聰明的嘛~」


    老實說,光是這樣的情報,並不足以判斷刻耳柏洛斯究竟擁有什麽程度的智力。


    「這樣的話,就趁現在盡可能前進吧。」


    最後,一行人做出這樣的結論。


    『那麽,我來帶路吧。跟我來。』


    飛在半空中的韋韋科約特爾,邊哼著歌邊領著三人前進。


    京一朝著祂的背影搭話:


    「對了,我想問禰一些那個惡魔的事情。」


    『好啊。你想問什麽?』


    祂倒是回答得很自然。


    看到韋韋科約特爾如此坦率的表現,總覺得事有蹊蹺的新微微蹙眉。


    「禰的態度還真幹脆耶。」


    『嗯~都已經來到這裏了,事到如今,也沒有理由不告訴你們嘛。』


    是這樣嗎?新仍感到狐疑。


    不過事到如今,確實沒什麽好隱瞞的。就算拒絕韋韋科約特爾的善意——雖然不知道是否真的是善意——事態也不會好轉。


    「祂願意告訴我們。」


    新轉頭替京一翻譯。


    「那麽,先告訴我祂的名字。」


    韋韋科約特爾看似滿足地點點頭,開始說明:


    『祂叫做阿撒茲勒,負責監視地表上的人類卻觸犯禁忌,跟一名人類少女相戀。現在,祂企圖讓那名少女複活,是個相當可悲的惡魔。在少女死去後,祂將她的靈魂禁錮起來,持續嚐試製作能夠容納她靈魂的肉體。不過,似乎一直都沒能成功——』


    ○ ○ ○


    好暗。


    這裏是不存在半點光芒的場所。


    或許有少女認為自己身處黑暗之中,也或許有少女覺得自己待在一片虛無之中而害怕不已。然而不可思議的是,除了自己以外,還能看見其他的——某種生命體的身影四處散落在空中。


    這裏不會冷但也不溫暖,感覺不到溫度,就連時間流逝的感覺都很模糊不清。不過,這或許算得上是唯一幸運的地方。


    若非如此,被囚禁在這裏的少女們,恐怕早就發瘋了。雖然她們無法實際感受到,但外頭世界的時間確實在流逝著。


    在這裏,又有一名少女醒了過來。


    被帶來這裏,又或者被送回原本的地方,有時還被轉讓給駭人another當作道具的這些少女,身上幾乎都穿著不同學校的製服。但這名少女不太一樣,穿著格外引人注目的浴衣。她輕輕甩了幾下頭,撐起身子。這時——


    『成功了成功了成功了成功了!』


    她聽到一個奇特的聲音。少女不明白這一連串音節意味著什麽。


    『你終於能對我笑了。不要緊,這次不會失敗了。不要緊不要緊不要緊。』


    在一段距離外,一名看起來欣喜若狂的男子,不斷發出刺耳的聲音。


    不對,祂或許是在悲歎什麽。


    目睹祂難以形容的瘋狂模樣,少女險些嚇得尖叫出聲。


    「噓!」


    這次,她聽見了人聲。就在耳邊。


    少女吃驚地抬起頭,發現一名身穿製服的少女蹲在自己身邊。


    「你是……」


    浴衣少女詢問。下個瞬間,那名男子有了動靜。祂以宛如人偶般僵硬的動作轉頭注視著少女們,祂的雙眼黯淡無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剩下眼睛、眼睛、眼睛。再嵌入雙眼,她就能複活了。那雙眼睛是屬於她的東西。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


    男子張開嘴。從祂張大的口中發出來的,依然是沒有意義的音節排列。少女們不禁往後退。即使聽不懂男子的語言,內心的恐懼依舊讓她們這麽做。


    然而,她們沒能順利逃掉,男子隨即逼近少女們。


    祂以修長的手臂,粗魯地揪住製服少女的臉。看到發不出任何聲音的少女臉色瞬間變白,浴衣少女企圖上前救她,卻也因此發現異狀而僵在原地。


    她的手動不了。


    『接下來就剩這雙眼睛……隻要嵌入這雙眼睛,就能讓她的靈魂回歸……』


    男子異常蒼白、不帶半點血色的手指,緩緩伸向製服少女的雙眼——


    ○ ○ ○


    「被擄走的少女會喪失部分身體功能,是因為被祂賦予到死去的女子身上嗎?」


    『就是這麽一回事。不過,可不是誰都行呢。必須是身體功能跟那具肉體完全相符,也不會讓女子的靈魂出現排斥反應的人類才可以。』


    走著走著,四散著門的空間在不知不覺中消失,周遭的景色煥然一新。


    『不過就算找了幾千年,能夠從頭到腳、從皮膚到髒器都完全符合條件的人類仍不存在。所以,祂才會退而求其次,把條件放寬成「隻要身體的一部分符合條件就好」。祂把符合條件的人抓來,取走自己需要的部分後,再隨意丟棄。』


    說著,韋韋科約特爾做出像是扔掉什麽的動作。


    『也就是說,祂一直在拚湊身體不同部分的功能。』


    「——祂是這麽說的。」


    聽到新這麽轉達韋韋科約特爾的話,theo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所以,祂才會長期到各處綁架年輕女孩子啊。」


    或許是被這番話挑起了不安,京一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新想尋找能讓他安心的話題,下意識地環顧四周——下一刻,他突然發現腳下的感覺不太一樣,於是停下腳步。


    地上開著花。在這個隻有石柱並立、風景單調的空間裏,花朵鮮豔的紫色,顯得格外搶眼。


    「有花……這裏開著花呢。」


    「什麽?」


    theo連忙蹲下身子觀察。


    「這種花……難道是……烏頭……」


    「theo先生?」


    「據說,滴到刻耳柏洛斯口水的地方……會開出這種花。」


    也就是說——


    遠處傳來的聲音,肯定了不祥的預感。那是某種黏稠液體滴落地麵的聲響,以及讓人聯想到野獸的粗鄙喘息聲。


    京一伸手輕拍整個人僵住的新的肩膀。被他提醒後,三人躡手躡腳地一起躲到石柱後方。下一刻,那個聲音馬上傳來。


    『我聞到了……經常聞到的那隻郊狼的味道……還有聞起來很不可口的生物的氣味……』


    緩緩靠近的氣息,感覺來自單一的個體。但是——


    『這邊嗎?是這邊。味道從這邊傳過來。』


    『聞起來很不可口的生物的氣味……還有香甜可口的氣味。』


    『是久違的點心香味呢。』


    簡直像是三個不同人物在對話。


    從石柱後方朝野獸偷瞄了一眼後,新嚇得說不出半句話。若拿現存動物來比喻,那頭野獸確實跟狗很像。


    可是,祂有三個頭。


    黏糊糊的口水,不斷從生著尖牙的三張血盆大口流出來。


    發現自己看傻眼的新,籲出一口不知何時屏住的氣息。他輕輕甩頭,將腦中的恐懼驅趕出去,然後輕拍theo的肩膀說:


    「theo先生,請把點心拿出來。」


    從口袋裏掏出點心後,theo一把捏住,扔向遠處。


    雖然是個純粹碰運氣的賭注——


    『嗯?是聞起來很可口的味道。這邊也有。』


    似乎成功了。感覺野獸逐漸走遠後,一行人趕緊衝出來,連鬆一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你們運氣不錯喔。出口就在那裏。』


    「琥珀……」


    如同韋韋科約特爾所言,出現在眼前的景色跟至今所見的都不同。


    慢了幾拍後,身後傳來發現入侵者的刻耳柏洛斯的怒吼聲。


    「被祂發現了!」


    「快跑!」


    一行人完全沒有餘力回頭確認自己跟刻耳柏洛斯之間的距離。宛如被大型肉食動物追捕的小動物,被本能和恐懼追著跑。


    「哇!」


    身邊傳來一個感覺不妙的嗓音。


    這麽想的下個瞬間,theo的身影便從新的視野當中消失。隔了半拍,他才發現theo跌倒了。但在這個當下,他已經跟theo拉開一大段距離。


    「抱歉!」


    「theo先生!」


    新連忙轉身。


    「等等,我來……」


    京一製止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但現在不是爭論這個的時候。有著三顆頭的猛獸,已經張開大嘴逼近準備爬起身的theo。在新撲上去擋在前方的時候——


    『禰不能動這家夥喔。』


    一個聲音傳來。


    從新身後這麽製止的瞬間,刻耳柏洛斯的動作停止了。毫不誇張,從黑暗中探出的銳牙,就在新的鼻尖處定格了。但比起這個近在眼前的光景——


    『他是我的。』


    韋韋科約特爾的嗓音,讓周遭的溫度下降好幾度。新抬頭望向一旁,發現韋韋科約特爾以他從未看過的冰冷眼神望向刻耳伯洛斯。


    一人與一頭——不,或許該說是兩頭野獸的對峙吧。祂們就這樣瞪著彼此片刻過後……


    『嘖!』


    讓步的是刻耳伯洛斯。祂不悅地咂嘴,然後融入腳下那片黑影之中。


    看到三顆頭完全沒入黑暗之中後,韋韋科約特爾再次開口。


    『真是的!所以我才說了嘛,你會死啊。』


    前一刻的冰冷氛圍瞬間散去,祂又恢複成一如往常的態度。


    『以後,你可要把我忠告聽進去喔。』


    韋韋科約特爾嘟起嘴,正打算浮上高空時,新喚住祂。


    「琥珀。」


    『幹嘛?』


    「雖然沒想到我有一天會跟禰道謝,但還是謝謝禰。」


    『其他人怎麽樣都無所謂,不過,要是你死了,我會很傷腦筋呢。』


    語畢,韋韋科約特爾便離開了。盡管覺得祂這樣的態度很罕見,但新的注意力隨即轉移到從原地起身的theo身上。


    「抱歉啊,京一、新,在這麽緊急的時候……」


    「theo先生。」


    「你還好嗎?」


    跟折返回來的京一會合後,三人一起抵達出口。


    他們朝出口的另一頭窺探。


    「啊……榊先生,那家夥……」


    那是擄走泉美的another。


    祂發出響亮的腳步聲朝一個鳥籠走近。籠裏的不是鳥,而是其他東西。


    是發出淡淡光芒的——


    「新……?」


    突然聽到這樣的呼喚,新猛然轉過頭。


    「咦?」


    出現在眼前的,是按著一隻手臂的兒時玩伴身影。


    「泉美!」


    「你怎麽會……」


    新忍不住上前握住吃驚不已的泉美的手確認。這不是幻覺。


    「太……太好了……」


    確認過事實後,新整個身子癱軟下來。


    「我跟職場的前輩一起趕來這裏救你。真是太好了……」


    「職……職場?」


    她大概聽不懂新的意思吧。


    直到這一刻,新才發現愣愣眨眼的她身邊,還有另一個人影。率先對那個人影做出反應的是京一。


    「……姐……姐姐……」


    「這個聲音……是誰……?你在附近嗎?」


    一名製服少女癱坐在京一視線所及之處。她茫然望向半空中,靜靜流著眼淚。少女蓄著一頭稍微過肩的淺色長發,雖然還未成年卻有著格外成熟的氣質。跟文件上的照片幾乎一模一樣,看起來跟京一有幾分神似。


    「我現在……眼睛看不見……」


    是榊詩織。


    「視力被奪走了嗎?」


    相較於冷靜做出判斷的theo,京一則是踩著搖搖晃晃的腳步朝少女靠近,緊緊握住詩織伸向半空中的手。


    「竟然會有這種事……我竟然真的見到你了……我是來救你的。」


    「怎麽會……你不可能還活著啊……可是,這個聲音是……爸爸?」


    雙眼視力被剝奪的詩織,會做出這樣的判斷或許也是無可厚非。因為在她的記憶中,自己的弟弟仍是個尚未迎接變聲期的孩子。


    「……不是。我們的聲音很像嗎?」


    「一模一樣。」


    聽到京一以略為困惑的嗓音詢問,詩織這麽回答。


    「可是,不是爸爸的話,你又是誰……?」


    或許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的問題才好,京一沉默了下來。不過,伸手觸摸他臉龐的詩織,接著又這麽問道:


    「……難道……是小京嗎……?」


    「……為什麽這麽覺得?」


    京一像個被嚇到的孩子,怯生生地抬起頭。


    「之前,跟待在這裏的女孩子聊天的時候,我發現有很多看起來年紀跟我相仿、但出生年代跟我相差很多的人。所以我在想,這裏會不會就是這樣的地方呢。」


    或許對自己遇到的狀況有某種程度的理解了,詩織垂落視線說道。


    「而且,雖然有可能是我聽錯了,但你剛才是不是叫了我『姐姐』?」


    她帶著愧疚又害羞的表情,輕輕觸碰京一的手。


    「因為小京都是這樣叫我的呢。我有種……仿佛小京就在自己眼前的感覺。或許是因為看不見,所以這樣的想法變得更強烈。」


    至此,京一繃緊的雙肩終於放鬆。


    他以雙手包住詩織的手,垂下頭,肩膀也微微顫抖。從他的臉頰滑落的淚水,沾濕了詩織的手。或許是從觸感感覺到了,詩織的嗓音變得更柔和。


    「果然是小京。你很擔心姐姐嗎?是不是很寂寞?」


    她心疼地眯起雙眼對京一輕喃。


    「……好想看看小京的臉喔~」


    看著兩人感動的重逢,雖然讓新猶豫該不該打斷他們,但無法在這個空間裏放鬆的他仍是插嘴:


    「關於這個……泉美的手……好像也不能動了。有沒有什麽辦法呢?」


    他望向theo,後者或許也想不到好主意,露出一臉傷腦筋的表情。


    『我覺得有辦法喔。』


    這麽回答的是韋韋科約特爾。


    「真的嗎,琥珀?」


    『你看那邊。』


    韋韋科約特爾視線前方是阿撒茲勒的身影。因為注意力完全放在重逢一事,新等人一時遺忘祂的存在。現在,祂從鳥籠裏取出一個看似寶珠的東西,小心翼翼地將它捧到床台上方。


    躺在床台上的是一名少女。在床台上散開的一頭黑色長發泛著光澤,看起來不像是一具屍體,仿佛隻是睡著了。


    『隻要破壞那個少女,被奪走的身體功能就會回到原本的主人身上。』


    「禰的意思是……」


    阿撒茲勒將那顆寶珠——現在可以斷定那是少女的魂魄——在少女的身體上方放開後,隻見少女緩緩地坐起身,睜著像是剛起床的一雙惺忪睡眼,慢慢望向惡魔的臉。新遠眺著這樣的光景——


    「我們必須殺了那個少女嗎?」


    他茫然地喃喃開口後,韋韋科約特爾在他耳畔輕聲表示:


    『沒錯。』


    凝視著心愛少女的阿撒茲勒,臉上滿是欣喜。祂睜著一雙微泛淚光的眼睛,將顫抖的手伸向少女的臉頰。


    『……啊……啊……我好想你。』


    看在不知道來龍去脈的人眼裏,這或許是相當淒美動人的重逢。然而,在這樣的場景之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或許是明白了自己身處的現實,這個瞬間,少女的臉孔因絕望而扭曲。


    『禰又……又把我喚醒了嗎!為什麽!啊啊好惡心喔喔喔,這不是我的身體啊。好惡心啊啊啊……』


    少女以雙手抱頭,滾下床台,躺在地上不停扭動。


    聽到少女足以引發生理上不適的慘叫聲,新嚇得搓了搓自己的雙臂。


    「少女非常排斥,說這個身體不合適……」


    「你聽得懂少女在說什麽嗎?」


    另外兩人似乎聽不懂。


    「隻有你聽得懂的話,就代表……少女是another……?」


    『畢竟是通過這種方法重生的嘛,會變成人外之物也是可想而知囉。』


    或許是覺得很有趣,韋韋科約特爾笑著這麽說。


    『怎麽了?你看,是我啊,是阿撒茲勒啊。』


    阿撒茲勒仿佛看不見少女痛苦不堪的反應,一麵伸手觸摸少女的肩頭,一麵興奮地開口。


    『你還會像初次見麵時那樣對我笑吧?』


    祂伸出的手,被少女激動地一把揮開。


    『不要啊啊啊啊……讓我沉睡吧……釋放我啊……竟然一再、一再、一再地硬是把我塞進這種軀殼裏……我討厭這個身體!這不是我的身體!好惡心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


    那是真心渴求死亡的嗓音,是已經瘋狂的嗓音。無法返回原本的肉體中,但卻也無法死亡。得在這種狀態下熬過難以想像的漫長年月,要不瘋掉恐怕很難。


    聽起來有如混入雜訊的紊亂嗓音,讓新忍不住以雙手掩耳。


    「我……我沒辦法繼續聽下去。」


    「從那個樣子看來,這種狀況應該並非少女本人所期望的吧?」


    京一以像是下定某種決心的眼神望向少女。


    「是……這樣沒錯……」


    「是嗎?那就沒什麽好猶豫的了。」


    「……榊先生?」


    「讓塵歸塵、土歸土,就是這麽一回事。」


    不知道打算做什麽的京一,邊低聲輕喃,邊朝不停哀號吼叫的少女走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管誰都好,快來殺了我吧……』


    回應她這個心願的——


    並不是京一。


    『啊啊……又失敗了嗎?』


    惡魔原本欣喜若狂的表情,現在被失望給填滿。下個瞬間,少女的胸口長出一隻手——那是阿撒茲勒的手。遭祂的手臂從背後貫穿身體的少女,發出短短的慘叫聲。


    『啊……啊。』


    盡管如此,阿撒茲勒仍麵無表情地對手臂使力。少女美麗的姿態開始幹枯,最後化為沙塵隨風飄散,隻剩下一具潔白的人骨,以及原本用來遮掩身體的布。


    同一時刻,泉美和詩織的聲音傳來。


    「我看得見了。」


    「我的手也能動了!」


    少女遭到殺害後,這兩人的身體機能似乎也跟著恢複正常。


    雖然暫時鬆一口氣,但現在還不算是圓滿的好結局。


    『啊啊……失敗了。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失敗。又得重新來過。』


    阿撒茲勒仍在那裏。


    祂從那堆骨骸中撈出少女的魂魄,如此悲歎。完全不在意其他入侵者的存在。


    『這次是哪裏做錯了呢……』


    『哈!喀喀喀……啊哈哈!真是太棒了!』


    韋韋科約特爾像是再也按捺不住似地捧腹大笑。


    『平常老是麵無表情的家夥,現在卻露出超級絕望的表情。那家夥想必會繼續重蹈覆轍吧。祂根本不知道,自己渴望的結果永遠不會到來。』


    這番話讓新心底一涼。看著阿撒茲勒以雙手捧起少女的魂魄不斷自問自答的模樣,他能輕易想像出韋韋科約特爾描述的未來。或許是因為這樣,他以不太自然的動作望向京一說:


    「榊先生,我們要拿那個惡魔怎麽辦?」


    「……祂是我還是個小鬼的時候就一心想報仇雪恨的對象。為了這個目的,我不斷學習相關技術至今。托韋韋科約特爾的福,我知道了祂的名字,驅魔的條件也已經湊齊。」


    雖然新大概有感覺到是這麽一回事,但是——


    「我……現在隻覺得那家夥很可憐而已。」


    他實在無法忍著這句話不說。盡管京一看起來似乎不能理解。


    「……祂可是擄走你兒時玩伴的惡魔喔?」


    「……因為你聽不懂祂在說什麽,所以才會說這種話,榊先生。」


    在視線所及之處,阿撒茲勒再次將少女的魂魄放回鳥籠裏。


    如同韋韋科約特爾所言,祂恐怕會繼續重蹈覆轍。祂相信少女總有一天會蘇醒,對自己露出一如初識時的笑容,從未想過那樣的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無論是那家夥說的話,還是剛才那名少女說的話,隻要是聽得懂祂們在說什麽的人,一定都會忍不住同情。」


    「……同情並不是能讓我放棄對阿撒茲勒複仇的理由。」


    「這個……」


    恐怕是如此吧。


    新無法繼續往下說,也想不到能夠阻止京一的發言,於是沉默下來。


    「現在不動手的話,無法抹去我的心頭之恨。」


    看著京一的背影往前踏出一步的時候——


    『這樣就傷腦筋了。』


    一個男性嗓音出聲製止他。


    直到剛才還在捧腹大笑的韋韋科約特爾,現在露出一臉倍感意外的表情。


    『哎呀,真難得,這不是貝爾芬格嗎?』


    『阿撒茲勒……』


    一名another不知何時出現了。祂雖然有著近似於人類的外表,耳朵上方卻生著一對看似羊角的東西,是個無法從外貌判斷性別的異形。


    伴隨清脆的腳步聲,祂朝悵然若失的阿撒茲勒走近。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嗎?人類女性不值得信任。』


    『我會再重做一次。下次就不會有問題了……不會有問題……』


    看著這樣的阿撒茲勒,貝爾芬格沒有無奈歎息,隻是這麽表示:


    『……雖然是這副德性,但阿撒茲勒仍是我長年以來的友人。倘若你們打算殺了祂,我隻好讓你們變成刻耳柏洛斯的大餐;不過,要是你們什麽都不做,直接離開這裏,我可以允許你們利用那個出口。』


    祂以宛如湖麵那樣澄澈平靜的雙眼望向一行人。


    「那扇門似乎就是出口。不過離開這裏的條件,是我們必須放過阿撒茲勒……也就是那個惡魔。」


    「開什麽玩笑!」


    聽到新的翻譯,京一瞬間臉色大變。


    「小京。」


    被詩織拉住之後,他的氣勢才削減幾分。


    「已經夠了啦,至少我還活著。過去讓你倍感寂寞的那段時光,姐姐以後會好好補償你。所以,回去吧。我們一起回去。」


    「京一,我們最優先的任務是救出她們,然後大家一起平安回到原本的世界,而不是打倒惡魔。走吧。」


    這句話或許成了最後的推手。


    京一輕歎了一口氣,然後跟上theo的腳步。


    「泉美……我們走。」


    新也推著泉美的雙肩走向出口。這一刻,他隻想回到熟悉的地方。


    ○ ○ ○


    看著這群做出明智判斷的人類背影離去——


    『我還想說禰怎麽會特地出麵……這麽一說,跟阿撒茲勒做了那個棘手賭注的,就是禰嘛。禰當初是問祂什麽來著?』


    有著琥珀色雙眸的野獸。


    這頭擁有人類外型的野獸,在看似年輕女子的惡魔耳邊輕喃問道。


    『是韋韋科約特爾啊。』


    惡魔平靜地道出野獸之名,但沒有再多說什麽,也對這頭野獸不感興趣,隻是凝視著自己的老友。


    暗自以祂這樣的反應為樂的野獸,裝模作樣地拍一下手。


    『噢,我想起來了。』


    祂豎起食指,壞心眼地開口。


    『能夠跟人類女性幸福快樂地一起生活的婚姻關係,真的存在嗎——就是這個問題,而禰的觀點是「不存在」。』


    『沒錯。盡管如此,阿撒茲勒那時卻已經跟人類女性墜入情網,並且堅稱這樣的關係存在。我要祂證明給我看,在那之後,過了相當漫長的時間……』


    惡魔朝變得像是行屍走肉的老友瞥了一眼,冷冷地開口。


    『至今,祂似乎還不願意承認自己無法證明這一點的事實。真是愚蠢至極。』


    『看祂這樣,恐怕會永遠持續下去喔。』


    『……無妨。盡情重複同樣的行為,然後因失敗而絕望吧。這樣一來,就能證明我「能夠跟人類女性幸福快樂地一起生活的婚姻關係並不存在」的論點是正確的。是吧,阿撒茲勒?』


    這句話並不是對野獸所說。察覺到這個事實之後,野獸露出期待落空的表情離開了祂們身邊。


    原本想出言調侃一下,看祂會有什麽反應,結果一點都不有趣。


    為很久很久以前便已死去的人類少女執著不已的惡魔奇特的行徑,已經讓祂笑得很過癮了,再加上這樣的行為還不隻有一次,更是令人發笑。持續思慕著少女的惡魔,以及將問題丟給這樣的老友,要祂自行尋求解答,自己隻是在一旁靜靜觀看的惡魔——野獸無法理解這樣的祂們。祂不喜歡重複與停滯,無趣可是最為忌諱的事物。


    野獸沒有出聲道別,留下兩名惡魔和被囚禁的少女靈魂,穿越了出口大門。


    ○ ○ ○


    「這裏是……」


    踏入出口一步後,眼前的光景跟來時截然不同。


    不過,一行人似乎也不是被發送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這片開闊的巨型庭園,是新相當熟悉的地方。


    「是……新宿禦苑呢。我們回來了……」


    theo茫然地喃喃開口。


    或許是因為這句話而放下心——否則,應該是會更加混亂吧。新發現身旁的泉美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連忙出聲關心她。


    「泉美?」


    「哈……哈哈……總覺得好像完全搞不清楚狀況……所以腿軟了。」


    盡管如此,泉美仍努力對新露出笑容。看到這樣的她,新再次體會到自己真的將泉美卷入相當不得了的事件中。他朝癱坐在地上的她鞠躬賠罪。


    「……抱歉,我沒能馬上過去救你。」


    「真要說起來,我連為什麽會是你來救我,還有剛才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都一頭霧水呢。所以,你要詳細告訴我喔。」


    盡管語氣很堅強,但表情看起來仍有幾分不安的泉美,朝新伸出了手。


    然而,新無法輕率答應她這種事,隻能默默將泉美從地上拉起來。站起來之後,她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當然,等以後有空再說囉。我現在隻想好好洗個澡,然後上床睡覺。」


    這或許意味著泉美今天不打算繼續追問了。語畢,她便俐落地離開了新的身旁。看著這樣的泉美背影,theo語帶敬佩地表示:


    「你的女朋友……擁有很強健的心靈呢~」


    「我想,她可能隻是搞不清楚狀況而已。」


    而且,泉美也不是我的女朋友——因為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否定,新不自覺變得一臉認真。隨便應付繼續拿這件事調侃自己的theo後,新望向他的對側。京一就站在那裏——


    「小京。」


    他並非遺忘了這個嗓音。


    應該說,想想自己持續在尋找線索的那些漫長歲月,說自己一刻都不曾忘記或許比較正確。然而,實際聽到之後,京一實在無法抑止湧現的懷念之情。仿佛不小心遺忘在某個遙遠地方的東西,現在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為這樣的感覺感到幾分困惑的京一,低頭望向眼前的詩織。


    「你果然跟爸爸很像呢,眼睛的形狀一模一樣。你長大了,也變帥了呢。我明明是姐姐,現在年紀卻比你小……」


    身為姐姐,她或許有些五味雜陳。


    看到詩織臉上像是開心,又仿佛有幾分落寞的表情,京一輕聲開口:


    「……隻要你能平安無事,這些都不重要了。」


    「但我覺得心情很複雜呀!」


    看到她還有力氣鼓起腮幫子鬧別扭,其他事情真的怎麽樣都不重要了。遲了片刻才放心吐出一口氣時,身後傳來呼喚聲。


    「詩織姐~!」


    是泉美。


    「泉美。」


    看到她之後,詩織的表情瞬間開朗起來。被阿撒茲勒禁錮了將近二十年的她,能夠交到有著相同境遇的同性友人,或許可說是不幸中的大幸。


    京一看著兩人牽起彼此的手時,theo也從後方走過來。


    「你還好嗎?」


    「我老是單方麵受到你的幫助呢。剛才也是因為你,我才能冷靜下來。」


    「好好記取這次的教訓吧,以後,要是有我能幫上忙的事情,不管是什麽,都要跟我說喔。」


    「嗯,謝謝你。」


    語畢,兩人輕輕以拳頭相抵。這邊也一如往常——或者說,這就是信賴關係變得更深厚的表現吧。這麽想著的時候,京一朝新瞄了一眼。


    「話說回來,那實在有些棘手。」


    聞言,京一還以為theo看穿了自己的想法,但他似乎隻是剛好在思考同一件事。


    聽到theo的輕喃,京一點點頭說︰


    「宮古的事嗎?」


    「砂之耳……我原本就覺得這個能力是雙麵刃,結果還真如我所料。」


    「同情惡魔……是嗎?」


    京一苦澀地反芻新之前說過的那句話。


    ——因為你聽不懂祂在說什麽,所以才會說這種話,榊先生。


    真的隻是因為這樣嗎?這麽想的時候,theo的聲音再次傳來。


    「能明白another的語言,就代表他的共鳴能力也很強。」


    又或者是,因為共鳴能力很強,所以才聽得懂呢?


    「最糟糕的情況下,這有可能讓他賠上性命……」


    在這句不祥的低語後,兩人一起沉默下來,隻是靜靜凝望著遠處的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深夜的超自然公務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鈴木麻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鈴木麻純並收藏深夜的超自然公務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