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我們去靈運寺上香時便帶著銀票進吳江縣城大錢莊兌了銀子,好好幫雲娘置辦了上好的嫁妝!」二嫂說著便向婆婆道:「娘,你說可對?」


    「我覺得也好,」杜老娘笑了,誰不願意女兒風光出嫁?再者能如女兒這般二嫁了還如此之好的能有幾個?便轉向雲娘,「你覺得怎麽樣呢?」


    雲娘卻搖頭道:「我倒覺得不必弄那些虛的,二嫁終不比初嫁,那樣招搖給誰看?隻做幾身新衣服就行了。至於這銀票,我隻留一張,另一張就給家裏再置辦幾台織機,將來爹娘養老也都在這上頭。」


    「雲娘說得也對,尋常人家聘禮是都留下一半的,我們便用那銀子買織機,」二哥喜道:「那我們家就能有十台八台的織機,豈不是發達了?」


    杜老爹見兒子這般模樣,終還是看不上,板了臉道:「別人家我們不管,隻我們家嫁女兒,從你們爺爺的爺爺起,就從來沒有將聘禮留下的,免得女兒嫁過去在婆家立足不穩。這兩千兩銀子雲娘若要買嫁妝隻管用,若是不買,便還依舊帶回去。隻是我們家定然是添不出同樣多的嫁妝了,隻給你做幾身衣服買幾件首飾吧。」


    二哥被潑了一盆冷水,免不了蔫了下去,二嫂想說什麽,卻也沒有再說,她娘家便是留下一半聘禮的,與大嫂雖然是一樣的,但是比起後進門將嫁妝全帶回來的三弟婦卻終覺得差了一層。


    雲娘知杜家正是這樣的規矩,爹決不會改的,便想著待見了湯巡檢再與他商量,銀票這樣白放著並沒有用,又生不出利來,不如拿來買了織機,一年兩年便翻了倍。生出的利錢怎麽用不是好的?也可以補貼些娘家,遂也不爭,隻道:「買首飾做衣服的錢我還有,並不用家裏貼的。」


    杜老爹卻道:「虧了雲娘讓大家湊錢買織機,又教會大家織錦,現在家裏的日子好多了,等上香的時候順路去吳江縣給你買些好首飾做嫁妝也是應該的。」


    大家也都道:「雲娘這次嫁得又好,家裏一定要買上好的東西才是呢。」


    「既然當了巡檢太太,總要戴金飾的,否則揭了蓋頭還不讓人笑話?」二嫂又道:「還有,我見妹妹拿著家裏的素綢給妹夫做衣服,當時就要說,偏又岔了過去,湯巡檢是什麽身份的人?豈能用家裏織的素綢做衣服?雖說是內衣,但我們去吳江縣再買幾匹上好的綢吧……」


    其實湯巡檢並不是那樣的人,雲娘見過他穿著最普通的布袍子,所以搖頭道:「我見他出門時穿的都是官服,便用這素綢給他做幾身家常衣服,想來他也不會挑剔的。至於外麵的衣裳,我自然會買好綢做。」


    杜老娘也不信,「女婿在家裏住了一夜並沒有睡好,就是因為受不家裏的床帳被褥粗糙。我想著他一定會嫌棄家裏織的素綢。」


    杜老爹也道:「我聽老一輩人說,先前我們杜家富貴時,不隻外衣,就是裏麵的的衣裳都講究得不得了,聽說湯家先前可是侯府,自然與我們不一樣的。」


    大嫂便也道:「雲娘,我們家現在也不那樣難了,況且過兩個月又添一架織機,等到年前賣了綢還是大筆的進項,你隻管買些好的。」


    「其實自家織的素綢比那些好綢並不差什麽,」雲娘拉起身上的素綢衣裳撚著道:「隻是顏色不那樣鮮亮,其實倒比尋常的綢要厚實呢。」


    杜老娘突然想起什麽,便問大媳婦,「那天女婿身上的衣裳都是你洗的,可是上好的料子?」


    大嫂便也想了起來,「娘不說我也忘記了,妹夫的衣服都是尋常的布袍。」


    二嫂看著雲娘笑道:「我們還是聽雲娘的吧,她與妹夫做了好幾個月的鄰居,哪裏能不知道!」


    雲娘看看二嫂,總覺得她的話裏還有一層意思。不過事情雖然不像她想的那樣,但是其實他們果真也有很多不能說出來的秘密。好在看大家都不接話,便趕緊問道:「我們哪一天去吳江縣呢?不如全家都去吧。」


    吳江縣城雖然不遠,往來也算方便,可是除了三郎在縣城裏讀書,別人並沒有機會時常去逛,大嫂和三弟婦加上幾個孩子更是從來沒去過,現在聽了雲娘的提議個個露出憧憬的神色。


    杜老娘算算道:「這麽多人,船資就不少呢。」


    大嫂趕緊道:「家裏離不了人的,我就不去了。」


    三弟婦也道:「我在家裏織錦,也不去了。」


    二嫂卻說:「你們是沒見過吳江縣裏的熱鬧,若是見過,一定願意去看看。」她是見過的,所以便熱切地望著婆婆,恨不得婆婆立即答應。


    杜老娘還是舍不得的,倒是杜老爹思忖一下,揮了揮手道:「今年日子過得寬裕,三郎明年科考的銀子也早準備好了,又有些餘錢,索性便全家都去吧!」


    大家便都笑逐顏開,其實就是主動說不去的大嫂和三弟婦心裏也是想去的,杜老娘便拿了黃曆,杜老爹翻看了幾回,最後挑了個宜出行的好日子,準備到靈運寺進香,順路去吳江縣給雲娘置嫁妝。


    隻是在雲娘屋裏,他們兄弟姐妹之間發生的那起小風波卻沒有再外傳,杜老娘和大哥及妯娌幾個統不知道。但自此以後,三弟再聽到姐姐備嫁的事情,便不再是先前那番不快的樣子了,就是三弟婦的神態也變了許多,想是三弟也悄悄說了她。


    到了出門的那一天,一家人都穿上了最好的衣服,雖然按律平民之家是不許穿綢的,但其實這些年在江南綢早就不算什麽特別之物了,幾乎沒有人再記得那些律令,就是尋常在家裏穿著綢也不算什麽,更無論出門了。


    杜老爹和杜老娘穿著一樣的煙色壽字紋綢袍,老爺子身上掛著明晃晃的金三事兒,氣宇軒昂,老太太頭上插著金簪,手上帶著金戒指,富態和善。


    一群兒女圍在身邊,男的都相貌堂堂,就連一向老實巴交的大哥換了一穿好衣服看起來也是殷實人家出來的,經常出門的二哥和飽讀詩書的三弟,亦各有風采。


    至於女眷們,更是花枝招展:大嫂一身紅,雲娘又幫她擦了些粉,立在杜老娘身邊,一看就是家裏最依重的大媳婦;二嫂在秋香色的衣裙外罩了一件繡了花鳥的鵝黃緞褙子,十分地搶眼;三弟婦一身青衣,正與三弟的外衣一個顏色,上麵滾了三道白牙子,將她平常的臉顯得俏皮起來;至於雲娘,前些日子閑著時,她給自己繡了一條荷花湖綠裙子,再配一件粉紫的短襦,腰間係著粉紫的宮絛,鬢邊再插一朵鮮花,與還是女孩打扮的薇兒、茵兒坐船弦邊,看似倒差不多。


    至於幾個小的,也都換了一身新,難得出門一次,便著實聽話起來,就連最調皮的青鬆和青竹,今天也老實得很,隻眼睛不住地向四處看,又見了什麽稀奇的都問大人們。


    雲娘還是七八年前年少時去過一次靈運寺,眼下便覺得一路上的景致都不一樣了。盛春河兩岸人家越發地多了起來,房舍也極整齊漂亮,河邊時常可見大姑娘小媳婦端著盆筐之物來洗衣洗菜,一派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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