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所有澀天街的怪物都一起湧入競技場。


    熊徹與豬王山一決雌雄的日子終於來了。


    這同時也是決定誰才是新一任宗師的日子。


    從競技場頂蓋上開出的圓形大洞,可以看到萬裏無雲的夏季天空。頂蓋下則垂掛著形形色色的大型布幕,以充滿「布城」澀天街的風格,將這個大日子妝點得熱鬧非凡。容納數高達五萬的觀眾席,籠罩在昂揚與熱情當中,到了中午就已經達到超級客滿的擠沙丁魚狀態。在兜售飲料與點心的小販此起彼落的叫賣聲裏,四處都傳來各式各樣的交談聲:


    「我押豬王山。」「我押熊徹。」「應該是熊徹會贏吧。」「不,是豬王山會贏。」「當然是豬王山會贏。」「不,搞不好意外是熊徹獲勝啊。」


    小孩、年長者、女性、男性、有錢人、工匠……各式各樣的怪物在同樣的座位上比鄰而坐,看著競技場中央的圓形廣場,各自預測著勝敗。看得出大家有多麽期待這一天的來臨。


    喜歡賭博的那三名狼怪,也在怪物們擠得水泄不通的觀眾席角落,把臉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地開賭。


    「我押豬王山。」


    「我押熊徹。」


    「我……啊啊,好難決定!」


    宗師身穿繡有典禮用刺繡的華服發表演說:


    「我煩惱了很久!自己到底要當什麽神來加入諸神的行列,這個問題讓我九年來煩惱、煩惱再煩惱!」


    他開了個略顯誇張的玩笑後,平靜地環顧觀眾席。


    「不過,我終於決定了。」


    一個麵相純樸且蓄滿胡須的年輕家夥,從觀眾席上起身問:


    「那麽,請問您要當什麽神?」


    宗師回答:


    「簡單,就是決斷力之神。」


    全場湧起笑聲。慶祝宗師退隱的心情,自然而然醞釀出盛大的掌聲,看得出大家有多麽愛戴宗師。


    「比試結束之後,我要借助諸位賢人的力量進行轉生儀式,還請各位拭目以待。」


    說完,宗師就回到座位上。


    接著,主審以響徹會場每一個角落的粗豪嗓音聲明:


    「我們即將進行決定澀天街新一任宗師的儀式!候選人上前!」


    觀眾席上發出「唔喔喔喔喔」這般撼動地表的歡呼聲。


    披著披風的豬王山從西側門進場。他領著一郎彥與負責提刀的二郎丸,身後跟著一群身穿同款外褂、體格健壯的徒弟。


    東側門則是熊徹大爺進場。


    我和百秋坊走在他身後,更後頭則是熊徹庵那群乳臭未幹的徒弟們跟著魚貫進場。他們似乎被這寬廣的會場震懾住了,竟然張大著嘴巴四處張望。


    我看了看雙方的陣仗說:


    「哇,如果隻看徒弟,我們明顯被比了下去啊。」


    「要是九太在就好了。」


    百秋坊發牢騷似地說道。這是當然,要是九太在,才不會讓那個滿臉青春痘、乳臭未幹的小子幫熊徹提刀。


    熊徹始終表情黯淡,低頭不語。打從九太離開的那一晚,他一直是這副德行。這家夥真讓人拿他沒辦法,我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


    「你幹嘛一臉苦瓜臉?比試就要開始了,你有沒有搞清楚啊?」


    熊徹忽然停下腳步,用力搖了搖頭,宛如要揮開這一切似的,突然大聲咆哮。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他的大嗓門讓我們嚇了一跳,不由得捂住耳朵。


    「哇,吵死啦,笨蛋!」


    豬王山看到他這模樣,嘴角一揚,像要回應熊徹似地跟著大吼。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兩者的咆哮對抗,讓觀眾席上的怪物們也接連起身大吼。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無數野獸的咆哮宛如連鎖反應似地傳開,隨即籠罩住整座競技場。


    當時,我們和熊徹都不知道,在這樣的觀眾席上,混進了用鬥篷完全遮蓋住頭以掩飾身分的九太。


    比試開始的時刻一步步接近了……』


    『……我一直盯著在競技場上對峙的豬王山與熊徹。


    豬王山的打扮,是肩上裝飾著祭禮用的豪華羽毛,雙手戴著釘上鉚釘的鞣製皮革護具,腰間係著典禮用的注連繩做為腰帶,並將那把刀鞘與刀鍔綁死的漆黑佩刀掛在腰間。


    至於熊徹,他在肩上纏著染有太陽花紋的布,鞣製皮革護具與注連繩腰帶的打扮則與豬王山相同。他將有著朱紅色刀鞘的大太刀扛在肩上進行準備。


    熊徹與豬王山的徒弟們,各自據守在東西兩側門附近的相關人士席位上。我與多多良還有熊徹庵那群乳臭未幹的徒弟,露出緊張的神情從東側門觀望。


    宗師坐在特等觀眾席華美的椅子上,笑咪咪地俯視競技場。在他兩側可以看到多名擔任來賓的賢人,我們之前去旅行時見過的阿拉伯狒狒賢人、長毛貓賢人與海獅賢人也在其中。


    主審的喊聲響起:


    「照規矩,佩刀要連著刀鞘使用,不準拔刀。逃出場外者落敗,昏迷十秒者同樣算是落敗。其他規矩規則也都要遵守。」


    觀眾席後頭飄動著澀天街各區的旗幟,這表示從各區選出的代表組成了這場比試的裁判團。另外還有兩名副主審,以及位在正中央的主審。裁判們全都身穿搶眼的橘黑條紋狩衣、頭戴烏紗帽。


    「雙方準備!」


    熊徹雙手前伸,沉腰擺好架式。


    豬王山保持直立不動,手慢慢握住刀柄的柄頭。


    怪物們屏氣凝神地觀看。


    整個競技場鴉雀無聲。


    接著……


    「開始!」


    比試在主審的聲明下開始了。


    同時,熊徹朝豬王山犀利地衝刺。他的大太刀左右劇烈晃動,豬王山則沉腰準備接招。


    「喔啦啊啊啊啊!」


    熊徹來到豬王山身前時,全身毛發出其不意地鼓脹,變身成野獸型態。他的肌肉大幅鼓起,手臂與背上的護具應聲迸開。


    「竟然劈頭就變身!」


    多多良大喊。


    豬王山以右手格開熊徹的第一拳,但熊徹龐大的身軀撞開他的格擋,接連打出第二拳、第三拳。豬王山後仰閃身躲過,但躲不開熊徹接著揮出的左直拳,被迫硬擋。


    熊徹的猛攻,打得豬王山無暇還手。


    「熊徹占上風?」


    我覺得意外,徒弟們則為熊徹占據優勢而歡欣不已。


    但多多良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說:


    「那家夥都不考慮體力分配……」


    「喔啦啊啊啊啊啊啊!」


    熊徹大吼一聲打出右拳。


    豬王山雙手交叉,擋住這一拳,卻被打得飛了起來,重重撞在牆上。


    「爸爸!」


    二郎丸從相關人士座位上發出擔心的呼喊。


    一郎彥不耐煩地往旁邊看去,吼說:「閉嘴看下去就對了。」


    煙霧彌漫之中,看得見豬王山緩緩將刀連著刀鞘抽出來,仿佛絲毫未受到損傷。


    熊徹為了乘勝追擊,四腳著地往前衝。


    豬王山優雅地停下腳步,拿著手上的刀擺出擊劍般的架式。會場上傳來驚呼聲,日本刀有這樣的攻擊方式嗎?


    麵對以巨大身軀衝來的熊徹,豬王山宛如鬥牛士般,故意拖延到最驚險的一瞬間才閃過。他麵對熊徹的第二次衝撞時,也是擺好了架式等待,並以毫厘之差躲過。看來他是在測量正確的間距。豬王山在閃避熊徹的第三次衝撞時,還做出特技表演般的空翻動作,連著地姿勢都十分完美。


    「喔喔喔喔喔喔!」


    競技場上歡聲與掌聲雷動,氣氛轉眼間就被豬王山的表現顛覆過來。


    「看吧!」一郎彥說得十分自豪。


    豬王山仿佛在說遊戲到此為止,迅速揮刀劃開飛揚的塵土,以犀利的沉腰架式迎向熊徹。相較之下,熊徹則像隻愚昧的野獸,隻會一再蒙頭衝撞。


    雙方在競技場中央硬碰硬地撞在一起。


    巨大的聲響中,大批塵土揚起,看得到豬王山轉身重新擺好架式的模樣。再朝另一邊看去,則可以看到已經變回原來大小的熊徹在地上打滾,掀起了大量塵土。


    我們有的抱頭、有的遮住眼睛,不禁發出哀號。


    「唔唔唔……該死!」


    熊徹四肢著地,搖了搖頭。不管看在誰眼裏,都看得出他受創嚴重。


    這時,有個物體掀起一陣砰砰作響的地表震動聲,破開煙霧衝了過來。


    那是獸化成巨大山豬的豬王山。


    熊徹趕緊起身,但還是來不及,被山豬撞個正著。這一撞讓他背上的大太刀鬆脫,飛到場上老遠的地方。


    「該死!」


    熊徹急忙跑過去想撿起刀。


    但豬王山不允許他這麽做,搶先繞到熊徹前麵擋住去路,並用鼻子發出嚄嚄聲威嚇。


    熊徹被擋住去路,動彈不得。


    二郎丸大聲歡呼,一旁的一郎彥則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


    「真不愧是爹。」


    巨大山豬衝刺,撞得熊徹高高飛起。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熊徹一再輕易中招,仿佛比試剛開始時他所占的優勢都是假的。


    「不妙啊。」


    多多良豎起膝蓋,咬著手指排遣焦躁。


    我也臉色鐵青。「白白挨這種打……」


    巨大山豬將腳步踉蹌的熊徹耍得團團轉,攻擊毫不留情。


    看在特等觀眾席上的賢人眼裏,優劣也已經十分明顯。


    「看來……」


    「……勝負已定啊。」


    宗師什麽都沒說,隻是一直看著場上的情勢。


    隻見熊徹毫無招架之力,一再受到攻擊。他全身接連多出新的跌打傷,光是站著就已經竭盡全力。


    多多良滿心想幫忙卻無能為力,忍不住站起來。


    「熊徹!你就這麽玩完啦!」


    他握緊拳頭這麽大吼。


    但緊接著,熊徹被豬王山像垃圾一樣高高頂起。


    這是決定性的一擊。


    熊徹慢慢飛上天,然後難看地摔到地上。


    「喔喔喔!」


    觀眾席上的怪物們接連站起。有人張開雙手高喊萬歲,有人用雙手抱住頭發愁;有人露出歡喜的笑容,有人擔心地捂住嘴觀看……


    「一!」


    主審開始倒數了。


    熊徹仍然呈大字形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二!三!」


    一旦昏厥十秒,就會輸掉比試。


    「四!五!」


    自各區推派出來的裁判接連站起身,為了見證勝敗。


    「六!七!」


    熊徹仍然昏迷不醒。


    「八!」


    就在這時,有個男子從東側門最前排探出身體。


    「九太?」


    二郎丸認出他,驚呼出聲。


    這一瞬間,熊徹的身體忽然猛力抽搐一下,看來他恢複了意識。


    主審的倒數在即將數到「九」時停下來。


    站在最前排柵欄上的人,的確是九太。


    聽得到怪物們在竊竊私語:


    「是九太。」「竟然是九太?」「是熊徹的大弟子九太。」


    天啊,原來九太就在競技場裏,一直看著熊徹戰鬥。想必是看到熊徹落入下風,九太才忍不住跳出來。


    「嗚嗚……嗚嗚嗚……」


    熊徹雖然清醒過來,但仍難受地喘著大氣,趴在地上爬不起來。


    我驚覺過來,以懇求九太的心情大喊:


    「九太,拜托你!幫熊徹加油打氣!」


    我想在這種狀況下,能賦予熊徹力量的,就隻有九太的鼓勵了。


    然而,九太先深深吸一口氣之後——


    「你這笨蛋在搞什麽鬼啊!」


    九太俯視熊徹,卯足全力大吼,而且是與鼓勵正好相反的斥責聲。


    「趕快給我站起來!」


    但這道喊聲卻讓熊徹睜開眼睛。他忍著傷處的疼痛,掙紮著想爬起來。


    「……你這小子都跑掉了,竟然還有臉冒出來……」


    「我才要問你,你這狼狽的模樣是怎麽回事?沒出息!」


    「……臭小子,你說什麽!」


    我看看熊徹又看看九太,當場臉色蒼白。


    「不要在這種時候對罵啦!」


    「饒了我吧。他們為什麽老是這個樣子?」


    多多良抱著頭這麽說。


    但九太以強而有力、毫不動搖的聲音,持續對熊徹大吼:


    「別磨磨蹭蹭了。就算隻有你一個,也要趕快打贏好不好!」


    「……哼!用不著你多管閑事……我也不會輸啦!」


    這一瞬間,發生了不可能的事。


    隻見熊徹彈了起來,甚至還因用力過猛導致整個身體離地。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他的咆哮響徹整座競技場。這是熊徹複活的咆哮。


    「……咦?」


    正要走回西側門的豬王山聽見這聲咆哮,轉過身來。


    熊徹「砰」的一聲著地後,立刻全力奔向他的大太刀。


    豬王山注意到他的意圖,趕緊飛奔過去阻止。


    熊徹仿佛野生猴子似地全力跑向大太刀。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但豬王山搶先一步抵達大太刀的掉落處,並舉刀擺出架式,擋在去路上不讓熊徹通過。


    然而……


    「!」


    豬王山尚未看清楚來勢,熊徹就已從他身旁輕巧地溜過,接著以滑壘的動作抓住地上的大太刀。


    看到熊徹完全複活,會場上歡聲雷動。我和多多良則沉浸在一種難以言喻的虛脫感中發呆。他們兩個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像。


    貴賓席上的賢人們紛紛表示佩服。


    「竟然還想打啊。」


    「越來越有意思了。」


    宗師笑咪咪地回答。


    熊徹將大太刀舉在身前,邊將刀慢慢放到下段位置,邊轉身麵向豬王山。豬王山也將刀由中段舉到上段位置,麵向熊徹。


    兩把刀在競技場正中央劇烈互擊,發出「鏗」的一聲。


    局勢轉為平分秋色。


    九太從東側門拚命扯開嗓門大喊:


    「這刀是右邊!閃身!反擊!」


    熊徹仿佛真的在照九太的指示應戰,後仰閃身躲過豬王山自右中段位置揮來的一刀,接著展開反擊。


    「行得通!中段!」九太持續呼喊。


    雙方一步也不肯退讓,刀與刀激烈的撞擊持續不斷。這番對抗極其劇烈,熊徹甚至全身冒出熱氣。


    多多良與我看到熊徹的表情,當場啞口無言。


    「……你看看那家夥的表情,他竟然在笑。」


    「是和九太一起練武時的表情。」


    「怎麽可能?現在是在比試耶。」


    「因為九太回來,他太高興了。」


    熊徹麵帶笑意地揮刀。


    阿拉伯狒狒賢人佩服地沉吟:


    「他的心現在處於超越眼前這名對手的地方,完完全全地專注,達到無我的境界。」


    「隻有熊徹自己,就沒有勝算。」宗師如此斷定後,看著九太補充一句:「然而,他和九太一起就難說了。」


    熊徹毫不間斷地揮刀,形勢漸漸逆轉。


    二郎丸顯得很不安,雙手合十,祈禱似地低喃:


    「爸爸,加油……」


    豬王山被熊徹專注的一刀打得退縮,勉強用刀鍔格擋住,卻就此被逼得節節敗退。如今無論看在誰的眼裏,都看得出是豬王山處於劣勢。


    「啊啊!要輸了!」


    二郎丸忍不住喊了出來。


    就在這時——


    「嘎啊!」


    他被人一拳打得臉龐幾乎變形,且被掀倒在地。


    「閉嘴!」


    放倒他的是盛怒的一郎彥。


    「爹怎麽可能輸給熊徹那種貨色!就憑熊徹那種貨色——」


    「……哥哥……?」


    見到兄長忽然變了個樣,讓二郎丸愣住了。


    「九太……」


    一郎彥以恨意更增的眼神瞪著九太。


    但九太根本沒注意到,隻是一心一意地不斷朝熊徹喊話。


    「臭家夥,隻不過是個人類……」


    一郎彥的恨意更盛。


    「唔喔喔喔喔喔!」


    豬王山發出咆哮助勢,轉守為攻,用刀鍔將熊徹往回推。


    刀鍔與刀鍔互抵,大太刀幾乎折彎。


    「嗚嗚嗚……」


    熊徹臉上露出被逼急的表情。


    「不要被逼退!不要輸!」九太握緊拳頭,持續拚命呼喊:「拿出你的蠻力來!」


    「嘎嘎嘎!」


    汗水接連噴出。熊徹雖遭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硬推,卻仍然頂住了。


    「喔啦!」


    他以渾身蠻勁把對手的刀鍔推回去。


    熊徹,中段。


    豬王山,上段。


    兩把刀劇烈互擊。


    鏗——


    刀鞘與刀鞘劇烈震動。


    豬王山的黑色刀鞘,發出「劈」的一聲竄出一道小小的裂痕。這道裂痕轉眼間就擴散至整副刀鞘上。


    一瞬間過後,豬王山的刀鞘應聲碎裂,隻留下刀身。


    「就是現在!」


    九太尖銳地一喊。熊徹呼應他的喊聲,回身丟下手上的大太刀。


    「什麽!」


    豬王山猜不出他的意圖。


    隻見熊徹以撐在地上的手為軸心,飛身往豬王山拿著刀的手踢出一腳。


    刀從豬王山手上飛出去,射向特等觀眾席,驚險地從宗師身旁掠過,插在華美座位的椅背上,讓宗師發出一聲驚呼。


    豬王山一退讓,熊徹就一拳全力打向他的側臉。


    雖然豬王山也出拳,但遲了那麽一點。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汗水仿佛浪花般飛濺。


    熊徹一拳打在豬王山臉上。


    「!」


    競技場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豬王山被這一拳打個正著,踉蹌了幾步,想重新站穩腳步卻辦不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主審的聲音響起。


    「一!二!」


    大家都啞口無言,無法動彈。


    「三!四!」


    二郎丸與豬王山的徒弟們自是不用說。


    「五!六!」


    連多多良與那些乳臭未幹的徒弟們也是屏息以待。


    「七!八!」


    在場的所有觀眾都一樣。


    「九!十!」


    接著,主審舉起十根手指。


    「勝負已定!熊徹獲勝!」


    主審做出聲明的瞬間,競技場上響起如雷的掌聲,祝福的紙片灑得讓人幾乎看不見前方。每個觀眾都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這和支持豬王山還是熊徹無關,他們臉上隻有看到了一場精彩比試的滿足表情。


    渾身是傷的熊徹轉過身去,慢慢走向九太。九太自柵欄上下來回到觀眾席,迎接熊徹。熊徹在九太身前停下腳步。


    九太一直看著熊徹,靜靜說道:


    「別害我看得心驚膽跳啊。」


    「我又沒叫你擔心。」


    「真虧你打得贏。」


    「想也知道我會贏吧?」


    「鬼扯,你明明就快癱倒了。」


    「少囉唆。」


    九太舉起手,手掌朝向熊徹。


    熊徹也舉起手,手掌朝向九太。


    「啪」的一聲,兩隻手掌重疊在一起。


    九太露出疼惜的眼神看著熊徹,熊徹也自豪地看著九太,我則懷抱難以置信的心境看著這幅光景。雙方剛認識時,那樣動輒找機會鬥嘴賭氣的熊徹與九太,沒想到會出於信賴彼此而擊掌。熊徹的嘴角泄出滿意的嘿嘿笑聲,那是一種毫無雜質的純真笑容。我不禁想說,熊徹會有這樣的笑容,既不是因為贏得比試,也不是因為得到宗師的寶座,多半是因為得以和九太團結一心、並肩作戰,這讓他心滿意足。


    「慶祝新宗師誕生!」


    觀眾席上湧起毫不吝惜的掌聲。


    豬王山起身後,露出溫和的眼神看著熊徹師徒。


    「……你有個好兒子呢。」


    他身邊的徒弟發出「啥?」的一聲反問,但豬王山並未回答,隻對在場邊等候的其他徒弟們說了聲:「我們走。」


    「嗬!嗬!嗬!」


    宗師看似對這一切都感到心滿意足。


    他接著回過頭去,朝自己的椅背看了一眼,突然發現一件事。


    「……剛才插在這裏的豬王山那把刀……不見了?」


    宗師驚覺不對,轉頭望向場上。


    這時——


    有個物體在紛飛的大量紙片中高速移動。


    那是豬王山的刀。


    隻聽見「噗」的一聲悶響。


    「……咦?」


    九太不明白眼前發生了什麽事。


    隻見熊徹的手漸漸離開九太的手。


    熊徹往後踉蹌退開,醒目的紅色在他腳下滴成點點紅漬。熊徹茫然地俯視這些紅漬,呻吟著說:


    「這紅色……是什麽東西……?咦……?九太,現在是什麽情形?」


    他求救似地看向九太。


    刀從背後刺穿了熊徹的身體。


    就在這時,一陣突如其來的笑聲,回蕩在鴉雀無聲的競技場內。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豬王山震驚地回頭看向相關人士席。


    「!」


    他看見一郎彥伸出左手的身影。


    「爹!我用我的念動力和爹的刀,分出了高下!獲勝的是您!爹怎麽可能輸給熊徹那種半吊子嘛!」


    說著,他對豬王山露出自豪的笑容。


    笑容——沒錯,一郎彥的圍巾鬆開,露出他先前一直遮掩住的嘴角。競技場上所有怪物都看見了,他臉上沒有豬王山或二郎丸那樣的山豬牙,也沒有長長的鼻子,徹徹底底是一張人類的臉孔。


    「沒錯吧?九太……沒錯吧!」


    一郎彥以瘋狂的眼神一瞪,胸口出現一團詭異的黑暗。


    「那、那是什麽鬼東西!」


    多多良驚愕地低呼。


    「……是空洞?」


    我喃喃自語。沒錯,一郎彥的胸口開出一個洞,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方式可以形容。


    接著,插在熊徹背部的刀柄上,出現一團握住刀的手掌形狀黑暗。


    「一、一郎彥,住手!」


    豬王山急忙試著阻止一郎彥。看來他已經知道些什麽,而且在害怕某種事情發生。


    一郎彥對這樣的豬王山露出微笑說:


    「爹,我馬上就要了他的命,請您看著。」


    他做出推左手的動作後,隻見那團黑色手掌形狀的黑暗就將刀更往前推。


    腳步踉蹌的熊徹在紙片滿天飛舞的競技場上跪下來,頭垂向前方。


    「!」


    九太隻能張大嘴巴,眼睜睜看著這幅光景。


    一郎彥露出輕蔑的笑容說:


    「啊哈哈哈哈!九太,你看見了嗎?他活該!你聽好了,勝者是我爹豬王山!」


    「蠢材!大家怎麽可能承認!」


    豬王山嚴厲地斥責一郎彥。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讓九太茫然若失。他頭發倒豎起來搖曳著,身上穿的連帽外套宛如灌了風般不自然地鼓起。拉鏈仿佛撕開胸口似地往下拉,露出的胸口處有個黑色的漩渦狀空洞,是個和一郎彥一樣的黑色空洞……


    「九太,不行!」


    宗師尖銳地呼喊。


    但九太似乎聽不進去,他佩在腰間的刀逕自震動,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扯斷封住刀的帶子。從刀鞘中拔出的刀,宛如有念動力支撐似地飄在空中,且將刀尖指向位於競技場上另一頭的一郎彥。


    「!」


    一郎彥瞪大眼睛,看了九太一眼。


    「你竟敢……」


    九太怒氣衝衝地低聲怒吼。


    「你竟敢……」


    刀尖雖微微顫動,但仍正確地指向一郎彥。


    「九太!你要拒絕黑暗!」


    宗師再度呼喊著阻止他。


    「哥哥!」


    二郎丸抓住一郎彥的腳,用自己當盾牌護住哥哥。


    「九太,不要這樣!啊啊!糟透了!」


    豬王山悲痛得不忍卒睹。


    九太燃燒著仇恨的火焰,顫抖著大吼: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九太的刀仿佛離弦的箭,一口氣射了過去。


    刀以驚人的速度劈開空氣,飛向一郎彥。


    就在這時——


    「啾!」


    從連帽外套底下現身的小不點,以堅定的意誌迅速跑到九太頭上,並以銳利的牙齒朝九太鼻尖一咬。


    「嗚!」


    疼痛讓九太忍不住用右手捂住臉。


    纏在手腕上的紅色絲線因此映入眼簾。


    「……楓。」


    九太驚覺地回過神來。


    胸口的空洞急速收縮。


    同一時刻,九太那把勁射而出的刀,在一郎彥麵前急速靜止,失去了力道變回普通的一把刀,掉落到地上。


    「九太……我絕對……饒不了你……」


    一郎彥恨得發抖,胸前的黑暗不斷增殖擴張。


    宗師驚愕地說道:


    「黑暗……占據了一郎彥的身心……」


    一郎彥全身都被黑暗籠罩住。


    「我絕對……饒不了你……」


    一郎彥留下低沉的幾句話後,身影一瞬間消失無蹤。


    一直緊閉著眼睛的二郎丸睜眼一看,發現自己緊緊抓住的哥哥不見了。


    「……哥哥?你在哪裏?哥哥?」


    他嚇一跳地四處張望著尋找,但哪裏都找不到一郎彥的身影。


    傍晚的夕陽不知何時照進了競技場。


    「呼……呼……呼……」


    一股強烈得異常的疲憊襲向九太。他全身是汗,連站都快站不住,但仍盡力微微睜開眼睛,看向身上插著刀的熊徹。熊徹趴伏在地,一動也不動。


    九太在朦朧的意識中喃喃說道:


    「喂……你在……睡什麽鬼啦……給我……起來……起……」


    九太說到這裏就昏了過去,重重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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