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小鳥。」


    初白叫清水「爸爸」,清水則直接喊初白的名字。


    由於情況完全超出預期,一開始結城的思考還跟不上,隨後卻立刻明白其中的意涵。


    (清水教練是初白的爸爸?不,但姓氏不一樣啊……)


    結城還在思考這些疑點時,便見清水氣勢洶洶地快步走到初白麵前。


    「臭丫頭!你在搞什麽鬼!」


    整間店都充斥著清水的怒罵聲。


    平常清水的嗓門就很大,然而這股怒吼的音量和感覺卻不如往常,彷佛是在狠狠教訓孩子。


    其他客人也納悶到底發生什麽事,紛紛看了過來。


    「別、別這樣,清水教練。」


    「啊、嗯……對不起,嚇到你了。」


    聽結城這麽說,清水才暫時調整自己的呼吸。臉上也不是平常那種笑咪咪的樣子,而是嘴唇緊抿,氣得怒目圓睜。


    「小鳥,你之前跑哪去了?」


    雖然跟剛才相比,已經接近平常的語氣了,不過清水還是用類似逼問的口吻詢問初白。


    結城看向初白。


    初白低著頭,完全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怎麽?你不講我怎麽知道呢?」


    「……」


    初白還是低頭不語。


    「你沒聽見嗎?我問你離家出走搞失蹤之後都在做什麽?」


    「……啊、啊……」


    初白張開嘴想回答問題,卻隻能發出無法組織成言語的微弱氣息。


    見狀,清水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再次問道:


    「怎麽了?快點回答我──」


    「清水教練,請等一下。」


    結城實在看不下去了,於是出言打斷清水。


    以初白現在的狀態,根本無法好好回答。


    「我來回答您的問題吧。」


    ◇


    和初白一同搭上清水開的車後,結城在副駕駛座將回到公寓的路線告訴清水,並講述目前為止發生的所有事。


    包括把在廢棄大樓屋頂上被雨淋得濕透的初白帶回家,之後變成男女朋友,維持同居生活直到初白恢複平靜等,全都毫無保留地說出口。對方可是初白的爸爸,到了這個節骨眼,隱瞞也無濟於事吧。


    雖然他依舊隱瞞了初白原本打算輕生的事實。


    「……原來如此。」


    「照理來說應該立刻向警方報案,但經過判斷後,我並沒有這麽做。害您擔心了,真的很抱歉……」


    說完,結城低頭致歉。


    清水手握方向盤,好一陣子沒有說話。


    結城也默默地等著他開口。他已經做好被痛罵一頓的心理準備了。當時的決定或許很難用正確來形容,然而結城仍能充滿自信地說自己沒有錯。所以他也會好好麵對對方的斥責。


    雖然他這麽想……


    「哎呀~太好了!幸虧是借住在結城同學這種人家裏。」


    清水像平常一樣笑嘻嘻地說。


    「咦?」


    原以為會像初白剛剛那樣被罵得狗血淋頭,所以結城有些呆滯。


    「您不生氣嗎?」


    「嗯?那是其次啦。畢竟好端端一個女孩子忽然失蹤,我很擔心嘛~怕她會被壞男人拐走。聽你剛才的描述,你們之間應該沒有不純的異性關係吧?」


    「咦?是、是啊,當然沒有。」


    「嗯唔~像學生那樣清清白白的,非常好。可能是因為小鳥很早就喪母,個性變得內向許多,一直讓我很不安。但能找到結城同學這種可靠的男朋友,我就放心多了。」


    「……別這麽說,因為初白真的是個貼心無比的好女孩。啊,麻煩在那個紅綠燈左轉。」


    「好好好,知道了。啊,順帶一提,初白是我死去的老婆舊姓。」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大穀調查時才找不到姓初白的學生。看來結城在那個雨夜裏問她名字的時候,她就立刻冠上了母親的舊姓吧。


    「不過小鳥也得好好感謝結城同學喔!」


    清水對坐在後座的初白這麽說。


    「……好。結城,真的很謝謝你。」


    「啊,不用謝啦。能待在初白身邊,我也很開心啊。」


    「嗯嗯,真不錯~好青春啊……啊,結城同學,你家在這裏嗎?」


    「啊,沒錯。」


    清水的車在結城的公寓前停了下來。


    「那你們把行李搬過來吧,我在這裏等。」


    「……好。」


    結城應聲後便下了車。


    初白也默默地走下車。


    沒錯,這是理所當然的。


    待會兒初白就要收拾行李回到清水家,也就是她原本的家。


    持續了將近兩個月的同居生活,就這麽突然地迎來了終點。


    ◇


    「……」


    「……」


    初白走進房間後,依舊沉默地收拾著自己的行李。


    話雖如此,房裏也幾乎沒有初白的東西,因為她當時帶來的原本就隻有身上這套製服,以及裝在書包裏的一點點東西而已。生活必需品都是用結城買回來的,剩下的頂多隻有跟大穀一起去買的衣服。


    「……但我真沒想到清水教練是初白的爸爸。所以你的傳接球技術才這麽好嗎?」


    「啊,不是,我們沒有一起打過棒球。不過也是,我經常跟媽媽去看爸爸比賽。」


    「啊,而且感覺初白你也知道一些訣竅……對了,不該叫你初白,你是清水小鳥嘛。」


    「叫我初白就可以了。畢竟我已經聽你叫習慣了……」


    「是嗎?也對,我也習慣喊你初白。」


    「嗯……」


    「……」


    「……」


    話題至此就結束了。


    結城環視了房間一圈。


    「啊,你要把遊戲機帶走嗎?」


    結城指向還插著手把的遊戲機這麽問。


    初白卻搖搖頭。


    「不了,那是你的東西……」


    「這本來就是為了初白買的嘛,想要的話就拿走吧,不要客氣。」


    「……」


    初白盯著遊戲機,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結城也靜待初白的回答。


    兩人僵持了幾十秒後,初白才微微笑著說:


    「……說得也是,那我就不客氣了。」


    「別再因為玩太久搞壞身體嘍。」


    「不、不會再這樣了啦。」


    初白有些害羞地這麽說,並用無比輕柔的動作將遊戲機放進書包裏。


    這樣一切就準備好了。


    「……那我走嘍。」


    「好。」


    初白拿著書包和衣服站起身,走到玄關前。


    「結城,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當初白說完這句話,準備低下頭道謝時。


    「……等一下,初白。我隻想問你一件事。」


    「什麽事?」


    「初白……你有話想跟我說嗎?」


    結城這句話,讓初白驚訝地瞪大雙眼。


    「……為什麽這麽想?」


    「因為你從剛剛開始,說話時就一直在撥頭發。你可能沒注意到吧,隻要心裏有話但說不出口時,你就會有這種習慣動作。」


    沒錯。從剛剛開始,不,是遇見清水後就沒停過。


    初白一直表現出撥弄頭發的習慣動作。


    所以她有所隱瞞。


    一定有。


    雖然很想說,不想給別人添麻煩的初白卻說不出口。


    「初白,我之前也說過,希望你可以更任性一點,我也想盡可能滿足你的要求。所以,你能不能告訴我呢?」


    結城直盯著初白的雙眼這麽說。


    可是……


    她卻立刻移開視線低下頭去。


    「……不,沒什麽事。」


    「初白……」


    「真的沒什麽事。不用……擔心我……」


    「……」


    她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沒事的樣子。


    但再繼續追問下去,初白應該也不肯開口吧。強行逼問這種事……結城還是不想冒犯。


    「是嗎……那就好。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吧。」


    「……對不起。」


    「沒事,不需要道歉啦。對了,如果我想打電動的時候,可以去你家玩嗎?」


    「嗯,當然可以。我會等你……」


    初白麵帶笑容這麽說。


    然而她笑得無比僵硬,跟平常截然不同。


    ◇


    清水下了車並抽起煙來。


    「你們兩個是不是拖太久啦?」


    「啊,抱歉,讓您久等了。」


    結城說完,清水便把煙頭丟在地上用腳踩熄。


    「不,沒關係。你們應該也想聊聊一起生活的那些回憶吧。」


    「……結城,那我先告辭了。」


    「好。」


    初白對結城低頭致意後坐進後座,並關上車門。


    確認車門關上後,清水走向結城低聲說道:


    「結城同學,再次感謝你這段時間對小鳥的照顧。」


    「不,說不上照顧啦。家事都是她替我打理的,反而是我被她照顧才對……」


    「嗬嗬,這樣啊。小鳥做的菜是不是很好吃?」


    「是啊,真的沒話說。」


    對結城來說,那可是至高無上的美妙滋味。拖著疲憊身軀回到家,吃一頓初白做的料理,幾乎就是他的生存意義了。


    「啊,對了,結城同學。」


    清水又拿出一根煙,點燃後抽了起來。


    「往後可能一段時間見不到小鳥了,你沒問題嗎?我想留點親子相處的時間,好好聊聊未來。」


    「……啊,沒關係。」


    這種相處時光的確是不可或缺的。


    「我對你真的充滿無盡的感謝。狀況穩定下來之後,我會再主動跟你聯絡……如果你能順便加入棒球隊,我會更感謝你……」


    「恕我拒絕。」


    「這樣啊……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說完,清水便坐進駕駛座並關上車門。


    嘴上還叼著那根點燃的煙。


    ◇


    「……」


    初白已經不在了,結城獨自在房裏發呆。


    自己的房間裏就隻有自己一個人。在兩個月前,這本該是再正常不過的光景,如今卻……


    「心裏缺了一個口,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


    那他的心未免也太脆弱了。過去那個每天就隻會讀書打工,日複一日還能麵不改色的結城佑介到哪裏去了?


    但也不能一直杵在這裏。


    他坐在書桌前,心想:總之先讀點書吧。


    可是……


    「……啊~不行啊。」


    根本無法專心。他看著題庫上的文字,卻隻是匆匆帶過,這還是有史以來頭一遭。


    他無意間瞄到桌上那本初白寫過的題庫。


    初白睡過的棉被擱在房間一角,她煮飯時使用的菜刀和餐具,以及因為觸感舒適而用到現在的那條浴巾。初白帶來的東西應該全都帶走了,這間房裏卻處處是她留下的痕跡。


    「去家庭餐廳看書好了。」


    於是結城帶著錢包、文具和題庫,就此離開房間。


    ◇


    清水和初白乘坐的車輛,在一棟雙層獨棟民宅前停了下來。


    這裏便是他們長年居住的家。


    「……我們到家了,小鳥。」


    「……」


    「喂,快下車啊。」


    「……好。」


    初白低聲回應,下車後便跟在清水身後。


    打開玄關門踏入室內,空氣中就飄散著熟悉的煙草氣味,甚至都附著在牆上了。這明明是自家的氣味,初白心中卻沒有平靜可言。


    隻要回到結城那個家,就會感受到一股讓人放鬆的暖意。初白心想:兩者的差別到底是什麽呢?


    玄關大門「喀嚓」一聲關了起來。


    清水直到剛才都盈滿笑意的那張臉,頓時扭曲變形。


    「……好了,小鳥。就讓我聽聽你的解釋吧。」


    「……」


    盡管知道這麽做毫無意義,初白仍閉上雙眼,咬緊牙關。


    隨後,一道猛烈的衝擊狠狠打上她的臉頰。


    ◇


    結城一到家庭餐廳,就碰到兩個熟麵孔。


    「哎呀,真巧。」


    「嗨,結城。」


    是大穀和藤井。


    看他們桌上放著飲料吧的杯子,冰塊早已溶解見底,可見談得很入神吧。


    藤井看著結城手上的題庫問道:


    「結城,你幹嘛啊,才剛考完試耶,馬上就要看書啦?」


    「……是啊。」


    結城有氣無力地回答。


    見狀,大穀皺著眉說:


    「結城……你那邊出事了吧?」


    「呃,沒有……」


    「看你一臉鬱悶,怎麽可能沒事啊?最可疑的是,考試都考完了,你怎麽沒跟初白在一起,太奇怪了吧?」


    大穀惡狠狠地將視線直射而來,結城完全無法反駁,隻能閉口不語。


    「放棄掙紮吧,結城。翔子生起氣來可是很頑固的喔。」


    藤井聳聳肩說道。


    「我也很擔心麻吉的狀況。如果可以,要不要跟我們聊一聊?」


    「……啊,說得也是。你們跟初白也很熟了嘛。」


    說完,結城就和他們坐在同一桌。


    他先點了飲料吧暢飲方案,隨後說起今天發生的事。


    起初知道清水是初白的父親時,兩人驚訝地大喊一聲,之後卻不發一語,眼神嚴肅地傾聽結城講述。


    結城也對他們倆全盤托出了。


    不是隻有粗略描述而已,結城把自己的感受也如實陳述。包括清水在初白麵前表現出跟平常截然不同的一麵,以及初白臨走前明明有心事卻說不出口的模樣。總之他將自己的感受和目前可知的情報全說出來了。


    「……原來如此。」


    大致聽完後,大穀喝了一口重新去飲料吧拿回來的咖啡。


    「總而言之,結城……你是個超級大笨蛋。」


    隨後,她毫不客氣地劈頭痛罵。


    聽到這意料之外的斥責,結城呆愣地問:


    「什、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大笨蛋。既然知道初白心裏有話說不出口,為什麽不問清楚?」


    「因、因為……」


    大穀把咖啡杯放在桌上,繼續說道:


    「最離譜的是,你怎麽這麽輕易就同意清水說的每一句話,讓他把初白帶走呢?就算你再遲鈍也想象得到吧?初白她……根本不想回去啊。」


    「……」


    沒錯,結城的確也這麽想過。


    也懷疑過是否有這個可能性。


    可是……


    「決定權在初白手上啊……」


    「結城,你啊……」


    「總不能……要她凡事都聽命於我吧。我也不想用強硬的手段逼問她,反正又不是永遠見不到麵了。而且清白是初白的爸爸,當然會擔心她的安危啊。還有……還有……」


    結城握緊了手上的杯子。


    「……既然爸爸還在世,就想跟他一起生活吧。畢竟他不會一輩子都在你身邊……」


    「結城……」


    藤井曾經看過結城和父親練習的畫麵,不禁輕聲低喃。


    另一方麵,大穀再次拿起杯子,將剩下的咖啡一飲而盡。


    「呼……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啦。」


    隨後,她用彷佛要往桌上敲的氣勢,「喀嚓」一聲放下杯子。


    「吶,結城,你下意識對『頤指氣使』這種行為相當排斥吧?我猜應該是你被父親逼著練習棒球的關係。你雖然說不怎麽討厭,卻在無意識間認定這種行為不恰當。你又這麽溫柔,自然不會想對其他人做這種事。」


    「……怎麽……」


    結城原本想說「怎麽可能」,卻說不出後麵兩個字,因為大穀說的這句話完全直搗結城的內心最深處。


    的確,結城總習慣避免「指使他人」這種行為。尤其當對方拒絕後,他就會立刻讓步。想和初白牽手時是如此,想麻煩初白做早餐是如此,想送禮物時也是如此,這次也一樣。基本上,他隻會慢慢等待對方表示意願,或是提出拐彎抹角的要求,好讓對方有意進行。


    「你有事有拜托我的時候,怎麽就這麽不客氣呢?算了,之後再好好跟你算賬。你不願插手幹預太多,也不想強迫他人,我覺得這種思維值得嘉許。也正是因為你的體貼,初白在你身邊才能安心許多……可是啊。」


    大穀將臉湊近結城說道:


    「強製幹預也不盡然全是壞事。我們去買衣服的時候,我不是逼你把自己的衣服也買下來了嗎?你覺得我隻是在給你添麻煩嗎?」


    「……沒有,初白也覺得很開心,還稱讚我很帥氣。所以我很高興……」


    「就是這樣。現在也是同樣的道理,因為我剛才逼你實話實說,你才能像這樣對我們坦承一切。」


    「……」


    「結城,連你都這樣了,何況是初白呢?若沒有強行關心她的狀況,她一定會繼續壓抑自己……這樣一來,她可能又要往下跳了。」


    「……你怎麽知道這件事?」


    「幫她選衣服的時候,我從字裏行間聽出來的……對了,既然提到自殺這件事……」


    大穀拿出手機按了按屏幕。


    「起初我懷疑她在學校遭到霸淩。畢竟她個性如此,我猜她可能不太會跟同學交流,替她選衣服時還看到她身上有瘀青和傷疤,以為也是霸淩所致。可是……我請朋友幫忙調查那間女校的狀況,剛剛那個朋友發了訊息給我。」


    大穀將手機放在桌上。


    屏幕上顯示聊天室的畫麵。


    大致內容就是,雖然學校裏沒有姓初白的學生,卻有個學生從兩個月前就沒來上學了。那個人應該就是初白吧。隻要用「清水小鳥」這個名字去查,便會發現這個學生就是初白。


    然而下方的聊天內容,讓結城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沒有……霸淩狀況?」


    「沒錯。正確來說,一開始確實有些人會去捉弄她,但某天她們半開玩笑地將初白撞倒後,初白整個人摔倒在地,頭部似乎還流血了。」


    然而初白當時的反應相當異常。


    她臉上淌著鮮血,表情毫無變化,一再重複「對不起」這句話。


    「把她撞倒的那些人好像嚇到了,因為她的反應明顯不正常。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敢跟她扯上關係了。畢竟那裏的學生頭腦不差,我猜她們心裏也很清楚,這種一看就很危險的家夥不能隨便招惹吧。」


    初白在學校受傷的意外,前前後後就這麽一次。


    在那之後,盡管沒有刻意忽視她的存在,但大家依舊會跟她拉開距離,隻跟她保持最低限度的關係。


    「等一下……那初白的傷痕和瘀青……」


    跟初白一起讀書時,初白曾說自己的生活就隻有上學,放學後還會馬上回家。


    若此話不假……那會導致初白受傷的地點和原因,不就隻有一個了嗎?


    「吶,結城,雖然不知道你爸爸的個性如何,不過在你眼中,初白的爸爸清水像個『好父親』嗎?」


    大穀這句話,讓結城再次回想起清水對待初白的態度。


    充滿威嚇的言詞、命令語氣,以及難掩憤怒的神情。


    雖然結城的爸爸也是如此,本質上卻有明顯的差異……


    「喂,結城。」


    直到剛才都不發一語的藤井終於開口了。


    「我正在接受那個人的指導。他的教法簡單易懂,卻又十分紮實,確實給了我不少幫助。我也總是對他敬佩有加,覺得他的實力果然是前職棒選手。但我總有一個疑問……」


    藤井沉下嗓子說道:


    「他的眼中毫無笑意。明明總是笑臉迎人,嗓音也很宏亮,那雙眼卻讓人看了心底發毛。」


    結城也有這種詭異的感覺。


    臉上明明在笑,看起來卻一點也不快樂──總覺得不太想和清水說話的那種感覺,或許就是如此吧。過去初白一直跟這種人生活在一起,現在也在那個男人身邊。


    「……初白!」


    結城意識到狀況不對,馬上站了起來。


    看他神情慌張,藤井開口說:


    「清水教練的家,就在市立高中附近那間烤肉店對麵,那棟紅色屋頂的雙層獨棟民宅。」


    「謝謝你,藤井……對了。」


    「嗯?怎麽啦?」


    「這樣可能……會給你跟棒球隊的人添麻煩……」


    藤井含了一口杯子裏的冰塊,喀啦喀啦地咬了起來。


    「嗯~不過……照你的意思去做吧?有問題的話,就用超大杯聖代跟我和解吧。」


    說完,藤井微微一笑。


    「好,要吃多少杯都可以,我請客。」


    留下這句話後,結城便把千圓紙鈔放在桌上,立刻衝出家庭餐廳。


    ◇


    初白認為,人不可能會習慣痛苦。


    隻會變得連反應痛苦的力氣都沒有。


    「死丫頭,居然害我費了這麽大的工夫。」


    清水用他骨節分明的大手,狠狠揪住初白的胸口。


    「……對、對不起。」


    「別以為道歉就沒事了!」


    聽到怒吼聲後,初白就被重摔在地。


    空氣被擠出肺部,近乎無聲的呻吟從口中流瀉而出。


    好痛苦,她卻也喊不出聲。


    「我在大熱天跟那群囂張的高中小鬼打交道,你卻開開心心地跟男人玩得很爽嘛。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對……不起……」


    「我剛剛不就說道歉沒用了嗎!」


    清水像在踢足球一樣,往初白的腹部狠踢一腳。


    深到骨子裏的猛烈衝擊,讓初白渾身痙攣。


    怒不可遏的清水氣喘籲籲地說:


    「哈啊、哈啊……開什麽玩笑……嗯?」


    初白摔倒時,書包裏的東西也掉在地上。


    清水往書包裏麵看了一眼。


    「那個方型盒子是什麽?」


    是臨走前結城拿給她的遊戲機。


    是結城為自己而買,讓她沉迷其中,還跟結城笑著一起玩過的遊戲。


    「啊,是廣告上那款遊戲機啊……我知道了,是結城那小子送你的吧?這種無聊的破東西……!」


    清水雙手拿著遊戲機往上舉,似乎想往地上砸爛。


    「不行!」


    「你搞什麽!」


    初白拚了命衝向清水,從他手中搶下遊戲機。


    「……喂,你剛才是怎樣,小鳥?」


    「那、那個,我……」


    衝動行事後,初白才發現自己闖禍了。


    清水臉上充滿燒得更旺的怒火,往倒在地上的初白走去。


    接著狠狠地用腳跟踩了下去。


    「嘎……哈……」


    初白口中再次發出難以成聲的呻吟。


    清水卻沒有就此停止,往初白蜷縮的身子踩了一次又一次。


    「怎麽,想跟爸爸造反了是吧?」


    他破口大罵,還持續猛踩。


    初白根本無法動彈,隻能縮起身子忍住痛苦。


    盡管如此,她依舊用雙手將充滿回憶的遊戲機緊擁入懷,想保護它不受其害。


    「你以為!你是、用誰、賺的錢!吃飯的啊!」


    父親激昂憤慨的吼叫聲,從頭頂傾注而下。


    ……在即將失去意識的痛苦之中,初白心想。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至少在初白七歲之前,這個家庭還是幸福美滿的。


    雖然有時作風嚴厲,但媽媽依然美麗又溫柔。盡管爸爸礙於職棒選手的身分很少回家,不過隻要一回來,三人就會到附近的餐廳飽餐一頓。初白最喜歡鬆餅套餐了。當時媽媽抱怨道「這種東西在家裏也能做啊」,爸爸還拚命安撫,讓她印象很深刻。


    三個人臉上都帶著笑意。


    但在初白七歲那一年,母親在一場車禍中喪生了。


    那天她跟媽媽去遊泳池,回家路上她纏著媽媽說想吃冰淇淋。結果她不顧媽媽反對,正想穿越馬路跑到對麵的超商時,一輛超速的麵包車忽然撞過來。


    媽媽立刻衝上前保護初白,結果被車子輾了過去。


    雖然被送往醫院急救,不過當爸爸接獲消息趕來時,媽媽已經斷氣了。初白至今仍清楚記得,自己跟臨死前的媽媽說了什麽。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太任性了。


    那輛麵包車確實嚴重超速,但當時……行人號誌燈是紅燈。


    衝出去的人是她,所以該命喪輪下的人不是媽媽,而是自己才對……


    媽媽用嘶啞的嗓音,對淚流滿麵不停道歉的初白說:


    『我才要……跟你道歉……小鳥……你要乖乖的喔,要代替我照顧爸爸……』


    初白將這句話深深地刻進心坎。


    知道了,媽媽。


    我會好好聽話,努力加油,才能代替媽媽成為爸爸的後盾。


    隨後爸爸因為退出職棒,在家的時間也變多了,卻總是躲在房間裏以淚洗麵。盡管悲傷隨著時間平息,爸爸卻再也沒有露出笑容。


    而且從某一天開始,爸爸就開始對初白嚴厲管教。媽媽還在世時,他從來不曾如此。


    『別成天到處玩,認真讀書。』


    爸爸對初白這麽說。初白當然也遵照媽媽的遺願,想要用盡全力支持爸爸。


    好,爸爸,我會乖乖聽話。


    自那天起,初白便舍棄一切娛樂,努力精進學業。可是就算她拚命讀書取得好成績,爸爸仍不肯對她展露歡顏。


    『這點家事你可以幫忙做吧?』


    好,我會加油。


    那天以來,初白就攬下了這個家的所有家務。


    但爸爸依舊不見喜色。


    『你是女人耶,去學做一兩道菜吧。』


    好,我會努力。


    那天以來,初白就看著媽媽做的料理筆記,認真學習廚藝。


    她拚命練習,隻為了讓父親露出笑容。然而不管做得多美味,爸爸卻總是麵無表情默默地吃,從來不曾笑過。


    某天,初白在回家路上跟野貓玩到天黑才回家,結果爸爸勃然大怒,直接賞了初白一個耳光。


    『別讓我擔心啊!蠢丫頭!』


    初白心想,當時爸爸或許是出於擔心,才不小心出手打了她。


    但在那之後,爸爸的暴力程度與日俱增。


    對她拳打腳踢、賞巴掌,還用煙頭燙她。


    這些虐待行徑雖然變成家常便飯,初白卻認為:若這樣能讓媽媽死後就不曾笑過的爸爸心情舒暢一點,那也無妨。


    媽媽,你要在天上看著我喔,我會代替媽媽做爸爸的後盾。


    爸爸,我還撐得住,所以再對我笑一笑吧。


    時光就這麽匆匆而逝……


    直到兩個月前下著大雨的那一天。


    初白偶然間完美重現了媽媽過去常做的咖哩飯。


    她一直在尋找這個味道。當時媽媽為爸爸做的第一道菜,似乎也是這個咖哩飯。這樣一來,爸爸一定會很開心。


    於是初白在晚餐時端出了這道咖哩飯。


    爸爸吃了一口就停下動作。


    他會不會笑著對我說「很好吃」呢?初白心中充滿期待。


    爸爸卻端著盤子,緩緩起身。


    『……我都已經失去她了,你現在是在嘲諷我嗎?還是你覺得自己可以代替她的位置?』


    說完,他便把整盤咖哩連同盤子扔進垃圾桶。


    初白的腦海頓時一片空白。


    之後爸爸又像平常那樣對她又吼又打,但她已經沒什麽印象了。


    隻是這件事讓她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她開始思考,自己過去的生存意義到底是什麽?居然這麽煎熬、痛苦又難受。


    ……哪怕隻有一會兒也好,真想得到解脫。


    所以她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經將最低限度的物資裝進書包,離家出走了。


    她步履蹣跚,四處彷徨,才驚覺已經走上廢棄大樓的屋頂。


    跨過圍欄後,她看著腳下。


    啊,好像能解脫了。


    她帶著這個單純的想法,將身體傾斜,彷佛被地麵吸下去似的……


    就在此時,她聽見了聲音,跟自己年齡相仿的男孩子的聲音。


    「……初……白……」


    沒錯,正是這個帶點溫柔又沉穩的嗓音。雖然隱約有這種感覺,可是說不定從那個時候開始,自己就被那個人深深吸引了。


    「初白!」


    「……咦?」


    滿身大汗、氣喘籲籲的結城,居然站在起居室的入口。


    ◇


    時間往前回溯大約十分鍾。結城在上坡路奮力奔跑,目標是附近的那間市立高中。


    快喘不過氣了。


    啊,該死,我的耐力退步了。


    陡峭的坡度,加上日落後依舊悶熱的柏油路麵,正緩緩奪取結城的體力。


    腳已經快要沒感覺了。


    但他依舊繼續奔跑。


    擺動雙臂,拖著沉重的身軀不斷往前。


    為什麽要做到這個地步?


    那還用說。


    (因為女朋友在等我啊……)


    仔細回想,打從一開始,初白就對外人的觸碰異常恐懼。隔著製服也清晰可見的瘀青和傷疤,以及害怕給人添麻煩到不尋常的地步。


    一看就知道她扛著某種沉重的過往。


    可是……


    初白卻還是那麽溫柔,用盡全力回應結城的心意。


    就連「美少女死了太可惜,不如跟我交往」這種一時衝動說出口的愚蠢告白,她都願意接受,隻因為結城毫不掩飾的心意讓她很開心。


    聽到結城想跟自己牽手,盡管心懷恐懼,還是握住了結城的手。


    每天為結城張羅美味的餐點。


    最重要的是……


    整段青春歲月都被讀書和打工填滿,戀愛技巧拙劣無比的結城,總想盡辦法用自己的方法逗初白開心。


    結城笨拙的思考方式,總被大穀嘲笑太過難懂。


    初白都願意明白、理解,並露出笑容。


    世上還有比這更令人喜悅的事嗎?


    世上還有比她更溫柔的女孩嗎?


    所以結城才要用盡全力奔跑。


    再等一等,我的女朋友,我馬上過去。


    爬上坡後,就能看見市立高中了。從順時針方向環視學校外圍一周後,結城看到一間黑色招牌相當醒目的烤肉店。


    烤肉店對麵……找到了,紅色屋頂的獨棟民宅。


    門牌上寫著「清水」二字。


    結城用盡剩餘的體力跑到玄關口,正準備按下電鈴時,隱約聽見房裏傳出清水的怒吼和巨大聲響。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他立刻將手搭上玄關大門,發現門沒上鎖。


    打開玄關門後,結城往傳出聲響及怒吼的起居室狂奔。


    結果映入他眼簾的……果然是意料中最淒慘的一幕。


    「初白!」


    回過神來,結城已經吼出聲了。


    「……結……城?」


    初白臉色慘白地蹲在地上,全身被清水狠狠踐踏。


    此刻的狀況再明白不過。


    結城頓時怒火中燒。


    「該死的清水……馬上拿開你的腳。」


    「哎,真服了你。非法入侵可是犯罪啊,結城同學。」


    清水聽從結城的指示,將腳從初白身上移開並這麽說道。


    他還是平常那種笑嘻嘻的模樣。然而就像藤井方才所言,他的眼神中毫無笑意。


    結城打從心底想著:你哪有資格罵我犯罪啊?


    「結城……你怎麽……」


    「這還用問嗎?因為我是你男朋友啊。別讓我說那麽多次。」


    結城用溫柔的嗓音這麽說,接著轉頭正視清水。


    「啊~結城同學,這是我們的家務事。雖然你是男朋友,終究還是局外人啊,隨便幹預也會造成我們的麻煩……」


    混賬東西……都什麽時候了,還敢這麽厚臉皮啊。


    結城憤恨地咬緊牙關。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結城開口質問,嗓音跟剛才和初白對話時截然不同,滿是嚴厲的指責。


    清水卻麵不改色地說:


    「你問我在做什麽?我就是……在管教啊。」


    「你說……管教?」


    「對啊,就是管教。沒跟父母報備行程就離家出走,兩個月都沒去上學,還借住在男人家裏。我在教育這個壞丫頭,要她以後不能再犯這種錯。這樣有什麽問題嗎?」


    根本沒提出失蹤協尋的父母,還敢大言不慚啊。應該隻是擔心虐待初白的行徑敗露而已吧。


    「你說這種把人往死裏打的行為是『教育』?別開玩笑了。」


    「這是教育方針。要管教不聽話的孩子,這點程度算是很正常了。這是清水家的一貫作風。」


    清水絲毫不覺愧疚。


    這個男人沒救了。


    雖然結城的爸爸也是支持適度體罰的人,這個男人的做法卻極度偏差。


    結城認為沒必要多費唇舌了,便開口說道:


    「……這些話留到警察麵前再說一次吧。」


    清水的眉毛一挑。


    沒錯,被結城看到施暴現場的那一刻,清水就已經玩完了。盡管他一再詭辯,既然他在初白身上留下這麽多明確的證據,應該也無法找借口開脫了。


    清水「呼~」地歎了口氣。


    當結城以為他要放棄抵抗時──


    「你要報警嗎?好啊,隨便你。」


    「什麽……?」


    他的態度實在不像被逼入絕境的人,讓結城疑惑地蹙緊眉頭。


    清水朝著結城緩緩走去。


    他的動作雖然緩慢,但身高將近一百九十公分的魁梧成人逐漸逼近的感覺,依舊魄力十足。


    不久後,清水便來到結城眼前。


    隨後──


    結城的腹部頓時竄過一股悶痛的衝擊。


    「呃……」


    清水毫不留情地用膝蓋往結城腹部一踢。


    「咕……啊……」


    內髒哀鳴四起,嘴裏發出了嗚咽聲。


    他本來想開口問「你在做什麽」,卻因為橫膈膜痙攣而說不出話。


    清水又狠狠地對結城揮出右拳。


    這次是太陽穴感受到衝擊,還伴隨著骨頭嘎吱作響的聲音。


    結城雙膝一跪,癱倒在地。


    「結城!別這樣,拜托快住手啊,爸爸!」


    初白悲痛的慘叫聲響徹了整間房。


    結城費盡全力撐起上半身看向清水,視線卻因為眼睛滲血而模糊不清。


    看樣子應該是頭部流血了。


    在滲血的模糊視野中,能看見清水由上往下俯瞰的神情。


    還是那副眼中毫無笑意的虛假笑容,彷佛缺少了某種人類該有的重要情感。


    「啊,好啊,想報警就報吧。相對地,我會將這一切公諸於世,也會跟校方報備喔?包括我是如何虐待小鳥,還有你們這兩個月同居的事實。」


    「這……」


    看到結城頓時語塞的樣子,清水勾起嘴角,更進一步地說道:


    「這樣好嗎?會給周遭的人添麻煩喔?優待生的資格怎麽辦?雖然你們都是高中生,不過在用學校的租金補助租的房子裏同居,應該不太好吧?就算堅稱沒有不純的異性關係,但大人們是不會相信的唷。最慘的狀況就是退學……至少你一定會被踢出優待生名額啦。我這個教練因為涉嫌虐待被逮捕的話,棒球隊自然就會長期停止活動,你的好朋友藤井同學就去不了甲子園了呢。」


    「藤井?那家夥才不在意這種事──」


    「啊,你好像沒聽說吧。最近藤井同學幾乎每天都會練習,直到不得不離開學校的時間為止呢。」


    藤井那家夥……從來沒對他說過這些啊。


    「你應該也是為了將來的夢想,才會拚命努力到現在吧,而你朋友藤井同學也打算認真練習棒球了。他一定很想踏上甲子園吧,畢竟是從小學就一路喜歡到現在的棒球嘛。況且,你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清水抓住倒臥在地的初白的手,硬是將她拉了起來。


    「你是不是也該考慮一下小鳥的心情?要是她長期受虐的事實被公諸於世,就會對你和藤井同學造成無可挽回的傷害喔?這孩子應該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吧?是不是啊,小鳥?」


    被他這麽一問,小鳥緩緩點頭。


    「那你就得拜托結城同學嘍。」


    「……結……城……」


    初白奮力擠出嘶啞的嗓音說:


    「謝謝你……過來關心我……光是這樣……我就已經非常開心,你有這份心意就足夠了……」


    「初白……」


    「結城,因為你很善良,才更不能給你添麻煩……我沒事,畢竟就是這麽一路走過來的……」


    初白滿是傷痕的身體不住震顫,卻帶著笑容這麽說。


    「……我覺得……醫生這個夢想真的很偉大。我會永遠支持你。」


    聽起來就像此生永不相見的訣別。不對,她這番話的用意,確實就是往後不打算再見結城了吧。


    啊,他都明白。


    他自始至終都明白,初白就是這種女孩子。


    她的父親清水一定也知道,才會如此老神在在吧。


    「就是這樣,結城同學。」


    清水拿出一根煙,點燃後叼在嘴上。


    「好啦,冷靜一點吧,結城同學。為一個女人拋棄努力至今的成果,未免也太蠢了吧?除了小鳥之外,這世上還有好幾十億的女人。想談戀愛的話,就徹底忘了小鳥,重新再找一個不就得了?這才是明智的生存方式。」


    「……原來如此。清水,我懂你的意思了。」


    結城歎了口氣,用冷靜的嗓音說道:


    「我的確是為了醫生這個夢想才努力到現在。要是和初白同居的這兩個月,被充滿惡意的方式報給校方,我一定會失去優待生的資格。這樣一來,我這個窮小子就得離開那間學校了。」


    「嗯嗯,說得沒錯。過去的努力就會化為泡影喔。」


    「藤井那家夥也是。我現在有點欣慰,那小子終於肯全力以赴了。他一定會變成非常優秀的選手,我也想打從心底為他加油。」


    「是呀,他很有才華。如果你也願意加入,他真的會以甲子園為目標。以我這個前職棒選手來看,他的熱情是無庸置疑的。」


    「而且……我也知道,初白絕對不希望自己害我們的夢想白白斷送。就因為她這份體貼,我才會深深愛上她。」


    「你明白就好。好了,趕快回去吧,結城同學。回去以後便把小鳥忘了,恢複以往的生活方式。」


    清水對結城已經無話可說,於是轉頭看向初白。


    那張扭曲的麵容寫滿了惡意。


    「好了,小鳥,我們繼續吧,話還沒說完呢。這次要給你格外痛苦的懲罰。把嘴巴張開,我要讓你嚐嚐刻骨銘心的痛楚,免得你下次再重蹈覆轍。」


    說完,清水就拿出叼在嘴裏的煙。


    準備用熱燙的煙頭刺上初白的舌頭。


    就在此時──


    「──未免太小看我了吧,你這王八蛋。」


    啪嘰。


    清水的身體遭受來自一旁的衝擊,直接摔倒在地。


    「咕、啊!什、什麽……」


    清水對突如其來的意外感到困惑。


    結城低頭看著他,並將剛才揍飛清水後還隱隱作痛的右拳握緊。


    「初白,你沒事吧?」


    結城蹲在初白身邊,溫柔地撐起她的身子。


    「……結城……為……什麽……」


    見初白一臉不可置信,結城說道:


    「就說別讓我說那麽多次了。我不是你的男朋友嗎?」


    「臭小子……」


    清水腳步踉蹌,好不容易才站了起來。


    臉上甚至連虛假的笑容都蕩然無存,而是因為憎恨歪曲變形的嘴臉,完全表現出這個男人的本性。


    「媽的,結城,你找死啊!你知道嗎?隻要我一出手──」


    是啊,我當然知道。


    我會被剝奪優待生資格,無法繼續留在學校。


    藤井好不容易開始認真練球,打進甲子園的夢想卻要被迫中止。


    初白也會因為這股罪惡感受盡折磨吧。


    可是……


    「那又如何?」


    結城說得斬釘截鐵。


    「什麽!」


    清水大驚失色,初白卻比他還要震驚。


    「不、不可以,結城!」


    「是嗎?要當醫生的話,就算去不了學校也有其他方法可以解決吧,去考高中學力鑒定就行了。還有,其他棒球隊成員跟我無關,但我會一直請藤井吃超大杯聖代賠罪,直到他肯原諒我為止。」


    「怎麽可以……」


    初白搖搖頭。


    「不行……結城,你不是拚命努力到現在了嗎?」


    「是啊,所以隻要更努力就好了。而且初白,你應該會像現在這樣被罪惡感苦苦折磨,可是……」


    沒錯。對初白來說,這或許是最令她無法承受的苦痛,甚至遠勝於父親的暴力。


    然而……


    結城勾起嘴角得意一笑。


    「我不想管了。」


    「……什麽?」


    初白愣住了。


    喔,好像很久沒看到她這種可愛的表情了。


    「我不會再顧慮初白的心情了。老是要配合你這種體貼,根本沒完沒了。所以我決定,想拯救你的時候就擅自出手。而且我已經揍了清水一拳,現在才說這些也太遲了。你就放棄抵抗,接受我的幫助吧。」


    「……」


    初白目瞪口呆,嚇得說不出話來。


    嗯,我的女朋友連這種表情都這麽可愛。


    「還有什麽?啊,長期受虐這件事公諸於世後會怎樣?以後會嫁不出去嗎?那就更簡單了。」


    結城牽起初白的雙手說:


    「到時候就嫁給我,可以吧?」


    「咦?好、好的,你不介意的話……呃,咦?」


    「好,這樣就全部解決了。」


    結城雙手環胸低吟了一聲,又對初白露出笑容。


    「怎麽樣,初白?這就是耍任性的方法,厲不厲害?」


    「結城……你真的……老是這樣……」


    「你在開玩笑嗎,王八蛋!」


    清水摀著被揍了一拳的右臉頰放聲大吼。


    「才不是在開玩笑,基本上我無時無刻都很認真。還曾經因為太過認真,在體育課被警告要學會察言觀色,非常死心眼。你簡直錯得離譜。你剛才是不是說世上的女人多得是,為她犧牲累積至今的成果太愚蠢了?」


    給我聽好了,混賬東西。


    「正好相反。生活方式和完成夢想的方法多得是,初白卻隻有一個。遇見她以後,我原本灰暗的世界才變得多彩繽紛。如果沒吃到她做的飯,睡前沒有和她溫存,我便會提不起勁。所以她根本無可取代。」


    聽到結城這番理直氣壯的宣言,清水的憤怒似乎飆到最高點。他用幾乎能發出聲響的力道猛搔頭發,並對初白說道:


    「這種戀愛腦的白癡沒救了,根本說不通。喂,小鳥!你自己說!親口告訴他所做的一切隻會給你添麻煩!」


    結城看向初白,她渾身都在發抖。到目前為止,初白可能從來不敢違抗父親這種因為氣憤隨口說出的命令吧。


    所以結城用堅定的嗓音向初白訴說:


    「吶,初白。雖然已經說過好幾遍了,但我還是要再說一次。我希望你可以再任性一點,也希望你能說出自己想做的事。我一定會盡可能完成你的要求,好嗎?」


    初白雖然迷茫了一會兒,卻還是緊緊閉上眼睛。


    當她再度睜開眼時,眼神中已經充滿堅定無比的決心。


    「……好,結城。我要……試著任性一回。」


    初白直盯著清水的雙眼。


    結城的手忽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暖意。


    (……可以牽著我的手嗎?)


    (啊,當然可以。)


    隻見初白深吸一口氣,接著用微弱的嗓音……


    (……媽媽,對不起。)


    低喃了這麽一句。


    「怎麽啦!快點說啊!不聽爸媽的話了嗎!」


    「──我不要!」


    初白用發自丹田,也是這輩子最大的嗓音奮力一吼。


    「什麽!」


    「我不想跟你在一起!我想跟願意開口說愛我,對我嗬護備至的結城在一起!所以我不想聽你的話!」


    力量十足的堅決嗓音響徹了整間房。


    結城臉上不禁浮現一抹笑容。


    啊,終於從初白口中聽見她的真心話了。


    清水頓時腳步踉蹌,彷佛被這道嗓音所震懾。


    「……小鳥,你……怎麽連你……」


    「喂、喂,清水,你怎麽了?」


    清水的反應明顯異常。


    他體內的生氣被瞬間抽空,方才怒火中燒的模樣彷佛隻是虛構似的。神情變得茫然空洞,眼神還無法聚焦。


    「啊,喂!你要去哪裏啊!」


    清水就這麽踏著蹣跚的步伐走出家門,不知要走去哪裏。


    「……」


    「……」


    清水離開後,結城和初白沉默了好一陣子,完全說不出話。


    四周恢複平靜,剛才那場鬧劇彷佛從未發生。


    初白卻忽然渾身乏力。


    「喂,你沒事吧?」


    「嗯……我沒事,隻是有點腿軟。」


    初白似乎精疲力盡了。


    這也難怪,畢竟剛才一直受到清水的暴力迫害。


    盡管如此,她的表情竟變得明朗許多。


    「結城,我……說出來了。」


    初白有些驕傲地這麽說。


    「是啊。」


    「終於說出來了。」


    「是啊。」


    「因為結城在我身邊,我才能鼓起勇氣。我知道你一定會陪著我,所以才說得出口……」


    說到這裏,初白停了下來。


    隨後,她的眼眶泛出了淚水。無須透過言語也能明白,她那緊抿的嘴唇似乎在拚命忍耐著什麽。


    見狀,結城再次體會到一件事。


    沒錯,初白真的盡力了。她努力鼓舞膽怯的心,幾乎用盡全力。


    結城根本無法壓抑湧上心頭的這股衝動。


    「吶,初白。第一次想跟你牽手卻沒能成功的那一天,你還記得我說了什麽嗎?」


    「……咦?」


    結城張開雙臂,環住初白的身體。


    然後緊緊地……


    用溫柔卻強勁的力道,將她擁入懷中。


    「結……城?」


    「……你明明很害怕,卻還是非常努力呢。」


    「……嗚嗚。」


    初白發出嗚咽的哭聲,豆大的淚珠從她眼中滾滾而下。


    「我好怕、我好怕……」


    「是啊,你真了不起。」


    在結城臂彎中震顫不已的那副身子雖然纖瘦,卻柔嫩又溫暖,還帶著淡雅的香氣。


    結城心想「真想抱著她一輩子」,並溫柔輕撫初白的背,直到她不再哭泣為止。


    初白哭了一會兒,恢複平靜後才發覺一件事。


    「……結城,你是不是也在發抖?」


    「啊,被你發現啦?其實我怕得要命呢。」


    說了那麽多英勇台詞,簡直快沒臉見人了。


    不過,要麵對隨隨便便就會施暴的成年人,正常來說都會害怕吧。清水那家夥雖然退役了,身材依舊相當魁梧。


    結城還想著這些事,身體就被一股溫熱的暖意包圍。


    原來是初白抱住了結城。


    「這是回禮。你明明很害怕,卻還是非常努力呢……」


    她把結城剛才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不行,我不能哭。在這種狀況下嚎啕大哭的話,未免也太丟臉了。


    啊,糟糕,有點泛淚了。


    要是不趕快放開她,感覺就快哭出來了……但我又不想放開她。


    最後結城終究還是敗給了初白的溫柔,忍不住在她懷裏哭了一會兒。


    ◇


    清水像夢遊症患者一樣踏著茫然的腳步,在夜路上四處亂走。


    「……我的人生應該要一帆風順才對啊。」


    小學接觸棒球後,他立刻將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因此國高中就登上第四號先發的寶座,甚至在甲子園大賽挺進準決賽。


    所有人都對清水讚譽有加。於是他在職棒選秀會中第二輪就被相中,加入東京的球隊,第一年就榮升一軍的投手位置。


    他與妻子初白黑羽相識並結婚,來年還生了孩子。就算撇除家人的偏心濾鏡,這孩子依舊相當可愛,跟妻子的長相如出一轍。


    他擁有了一切,完全就是「一帆風順」的代名詞。


    所有事都順著清水的心意走。


    然而這一切都因為他的肩傷逐漸崩毀。


    在他加入職棒第八年時,肩膀就舉不起來了。他卻勉強自己繼續投球,以為總有辦法解決,結果這次變成手肘和股關節受傷。


    到昨天為止都對清水極力讚揚的媒體、粉絲和教練們,曾幾何時便對他不聞不問。


    兩年後,清水被踢出正式球員名單,他也明白自己沒辦法投出象樣的球路了。


    不過在職棒的世界裏,這也是無可避免的結果。身邊還有始終聲援自己的妻子和可愛女兒,還是忍下這股不甘,好好經營第二段職涯吧。


    才湧現這個念頭沒多久,意外就發生了。他記得自己看到妻子的遺體時,隻能終日以淚洗麵。


    可是他還有女兒要養,必須讓自己振作起來。


    (……好好看著吧,黑羽。我會好好守護我們的寶貝女兒。)


    他的新工作是地方食品製造商的業務員。


    這條路卻不像棒球那般順遂。每天就是到處挨罵,對周遭低聲下氣,回到家後還得麵對育兒及家務,總是事與願違。不久前那種人人稱羨的職棒選手生活,如今卻像一場夢。最後他沒撐多久就離職了。


    回過神來,清水才發現自己一無所有。


    每天過得都像行屍走肉一般。


    就在某一天,當他看到女兒一直在客廳看電視時,他才心想:這麽說來,這個家已經沒有母親了,自己也該對這部分留點心。


    『別成天到處玩,認真讀書。』


    他說完這句話後,女兒便立刻關掉電視,而且自那天起就隻會乖乖待在家裏讀書。


    又有一天,清水覺得洗碗這件事麻煩透頂。


    『這點家事你可以幫忙做吧?』


    他心情煩躁地隨口一說,女兒就開始幫忙洗碗。不僅如此,她從那天以後還攬下了所有家務事。


    ……啊。


    隻有這丫頭還會順著我的心意行事。


    當這個念頭閃過腦海,情況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不管如何命令、痛罵,還是又踢又踹,女兒都不會有任何怨言,乖乖地完成他的要求。


    啊,原來我依舊高人一等。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畢竟是我養大的,是用我的錢讓她吃飽穿暖養大的,她當然要讓我稱心如意。


    可是剛才──


    『──我不要!』


    清水卻被那個女兒拒絕了。


    那一瞬間。


    眼前的少女看起來不再是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人偶,而是活生生的人。


    看起來就是個女孩子,是自己對亡妻承諾過會好好保護的寶貝女兒。


    我……怎麽會……


    不對,我是為了女兒好。不,不對,我是為了自己,才把那小子和寶貝女兒……


    回過神來,清水才發現自己從那個地方逃走了。


    「我……我之前……都幹了什麽好事……」


    就在此時。


    有人迎麵撞上了他。


    「痛死了,混賬。」


    對方是兩名男子,一個染金發一個剃光頭,看起來都不好惹。


    他的腹部傳來一陣強烈的衝擊,看樣子是被踹開了吧。


    「……唔……」


    清水痛苦地雙膝跪地,那兩人卻毫不留情地持續對他施暴。


    好痛、好難受……啊,難道我一直在對那孩子做這種事嗎?


    「喂,臭老頭,你走路不長眼啊?」


    金發男扯著清水的頭發,把他拉了起來。


    「……」


    「喂,怎麽不說話?」


    「算了,先把錢包交出來吧,這樣我們就放你一馬。」


    「……走路不長眼啊。」


    「啊?」


    「你說什麽?」


    「……是啊,真的是走路不長眼呢。」


    清水的右拳「喀嘰」一聲揍向金發男的臉。


    「……咕噗!」


    金發男噴出鼻血,跪了下來。


    「混、混賬東西,你想怎……喔噗!」


    光頭男話還沒說完,也跟著被揍倒在地。


    清水兩眼含淚,將倒地的光頭男狠狠踹開。


    「喂!快告訴我啊!」


    清水踹了又踹,就像過去對女兒施暴那樣。


    「這一路走來!我的眼睛!到底長在哪裏啊!」


    「混賬王八蛋──!」


    金發男起身後,往清水直衝而來。


    手上還握著一把閃著銀光的銳利刃器。


    「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鮮血在柏油路上噴濺四散。


    ◇


    清水因為防衛過當被逮捕了。


    淩晨時分,負責此案的男律師致電清水家告知了這個事實。


    清水昨晚似乎在路上和兩名男子起了爭執,其中一人持利刃攻擊清水,在雙方扭打的過程中,利刃卻刺進對方心髒,使其不治身亡。


    由於對方是兩個人,又率先發動攻擊,最重要的是對方還拔刀襲擊,因此清水的刑責似乎相當輕。但因為涉及傷亡,清水也承認自己反擊過當,或許仍需接受刑法判決。


    初白先回到結城家過了一晚後,才和結城一起去會麵。


    「嗨,你們昨晚有睡好嗎?」


    在接見室玻璃另一頭的清水,該怎麽說……就像擺脫了心魔似的。


    明明才過了兩個晚上,他卻變得憔悴不堪,有種老了十歲的感覺。


    「清水,你……」


    「哈哈哈,別用那種同情的眼神看我嘛。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說完,他有些自嘲地笑了。那抹笑容自然不造作,眼中再也沒有先前那種令人反感的感覺。


    表情相當平靜。


    清水放低音量,隻用結城他們聽得見的聲音說:


    (……放心吧,我沒把你們的事說出來。)


    「這……嗯,謝謝你。」


    「……爸爸。」


    站在結城身旁的初白,語帶憂心地開口道。


    「哈哈,你還叫我爸爸啊。沒關係,小鳥,把我罵得狗血淋頭吧。」


    初白卻搖搖頭。


    「不行,爸爸就是爸爸。過去的傷痛雖然不可能遺忘……但你還是將我養大的人,對我來說很重要。」


    「……小鳥。」


    「等你出獄後,我們一起吃頓飯吧。我會做好當時那份咖哩飯等你回來。」


    聽到這句話,清水抬起頭並以手掩麵。


    他做了幾次深呼吸,才再次看向初白。


    「呼,你未免也太善良了,這點跟你媽一模一樣。」


    他眼眶有些濕潤,應該不是錯覺吧。


    「不過,下次我一定要好好享用那道咖哩飯……」


    「……好。」


    初白帶著一抹微笑開心地說。


    隨後這對父女聊了一會兒。但清水看了時鍾一眼,對初白說道:


    「……啊,不好意思,小鳥,我想跟結城同學單獨聊聊。雖然時間有點早,不過你可以先回避一下嗎?」


    「咦?好,我知道了。我會再來探望你。」


    「偶爾來就行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啦,這才是最重要的。」


    「……才不要呢,我要經常過來看你。」


    說完,初白冷哼了一聲。


    看到初白的反應,清水驚訝地愣在原地。


    初白對監視人員鞠躬致意後,便走出房間。


    「……」


    「喂,清水,你要愣到什麽時候?」


    「啊,呃,抱歉。小鳥居然會說那種話……那孩子還真固執。」


    「是不是超可愛?那可是我的女朋友呢。」


    「……哈哈哈,真是敗給你們了。」


    清水說著說著,笑了起來。


    啊,這次的笑容毫無虛假,是真的在笑。


    之後也讓初白看一看嘛。


    「那你要跟我說什麽?」


    「啊,這個給你。」


    語畢,他將一本銀行存折交給結城。


    「我有好幾個用來存放職棒時期契約金的賬戶,這是其中之一。前陣子你對小鳥照顧有加,這是一點心意。」


    「我跟初白不一樣。就算你給我這種東西,我也不會原諒你。」


    「若真想求你原諒,我就會在小鳥麵前交給你了,這樣的話你也不好開口責備吧?不過,小鳥那丫頭居然說原諒就原諒,讓我有點過意不去,拜托你一定要恨我一輩子。」


    「……這樣啊。」


    結城打開存折確認數目。


    「……喂,這金額是不是多了一位數啊?再怎麽說,這也……」


    「太多了嗎?那就等小鳥有需要的時候再拿出來用吧,這樣我會很高興的。對了,密碼是1111。」


    「密碼的安全性有夠低,你也太隨便了吧。」


    「不是隨便決定的啦……」


    清水對歪頭不解的結城說:


    「十一月十一日是黑羽……小鳥媽媽的生日。」


    清水帶著自嘲的笑容說道。


    「密碼這種東西其實可以改啦,隻是,嗯,就是不太想改。」


    「……喂,清水。『世上的女人多得是,癡心守著一個人太愚蠢了』,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失去初白的母親時,清水才二十八歲。雖然從球壇引退了,存款仍十分可觀。隻要他想再討個老婆,應該隨便找都有吧。


    「誰知道呢……忘了那句話吧。」


    「是嗎……好吧,我就懷著感激收下了。」


    結城將存折收進口袋。


    這時監視人員正好對他們說「時間差不多了」,結城便起身離開座位。


    「結城同學,我可能沒資格說這種話……」


    最後,清水深深低下頭說:


    「小鳥……就拜托你照顧了。」


    「好,放心交給我吧。你也要好好注意身體喔。」


    ◇


    「爸爸跟你說了什麽?」


    回家路上,初白對結城拋出這個問題。


    「嗯?啊~聊了點男人的小秘密。」


    「嗬嗬,什麽意思呀?」


    說完,初白輕笑了幾聲。


    「……」


    她的笑容卻藏著幾分陰鬱。


    「吶,初白,看到清水被逮捕,你還是耿耿於懷嗎?覺得是自己造成的?」


    「這……嗯,有一點。」


    「沒這回事──哎,說這種話也沒辦法讓你釋懷吧。」


    結城也覺得對藤井十分虧欠,之後打算拚盡全力感謝他。


    「是啊……我的個性就是這樣嘛。」


    這時,初白停下腳步。


    「吶,結城,昨天我跟你說過媽媽的事吧?」


    「嗯。」


    昨天一整天,結城已經從初白口中大略得知了她的過往。


    「那天就是因為我太任性,才害媽媽離開人世。從那天起,我便決定代替媽媽做爸爸的後盾。爸爸的幸福是被我奪走的,所以我想替他找回來,那就是我的生存意義。結果卻變成這個樣子……」


    初白現在也是泫然欲泣的表情。


    真是的……清水說得沒錯。她實在太善良了,讓人放不下心。


    結城張開雙臂,將初白擁入懷中。


    就像兩天前那樣,溫柔卻堅定的擁抱。


    「吶,初白,還有我在啊。」


    「……結城……」


    「是你讓我嚐到了幸福的滋味。未來你也要繼續讓我幸福喔。」


    「……好的。」


    初白也用手環住結城的身體,兩人緊緊相擁。


    輕柔的暖意環繞在他們身邊。


    初白將臉埋入結城的胸口,並開口說:


    「我終於……找到生存的意義了。」


    「是嗎……那就好……」


    結城用溫柔的嗓音回答。


    「可是啊,你也不能隻為我而活……未來還要尋找各式各樣的樂趣喔。」


    沒錯,初白的人生才剛開始。她的選擇不再是代替母親的身分而活,而是依從自我意誌,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此理所當然的人生,才正要起步。


    「好。但我一個人會有點害怕,所以結城也要陪著我喔。」


    「啊,那當然。在我身邊的人,也一定得是你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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