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爾托,你怎麽睡在這裏?」


    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趴在桌上的他瞬間醒了過來。


    少女叫醒瓦爾托,從上方擔心地看著他。看到她綠色的雙眼,他終於憶起現實,伸出手摸了摸她柔軟的臉頰。


    「早上好。」


    密菈莉絲聽到他的話,微微撅起小巧的嘴角。


    「直接睡倒在這裏,你肯定累了吧?還是延期比較好。」


    「沒事的,我隻是夢見了很久以前的事。」


    瓦爾托說完便站了起來。他原本隻是打算思考一些事,但不知什麽時候好像睡著了。真是浪費了寶貴的時間。


    不過——他想起了久遠前的記憶。


    那是個寶貴的夢,是已完全不複存在的事,是不留於任何地方的記憶。


    在今天這個日子做了這樣一個夢,或許有什麽意義吧。


    瓦爾托凝視著佇立在他眼前的少女,她有光澤的銀發、淡草色的眼瞳。再過幾年就會成為一位豔麗美女的她,正眼露不可靠的懷疑視線站在那裏。


    瓦爾托伸了伸手,抱起了曾經是自己妻子的少女。


    「密菈莉絲,一直都謝謝你了。」


    「突然說什麽呢,果然還是累了吧。」


    「沒事的沒事的。讓我說完,也算告一段落。」


    「不許說這種像是永別一樣的話。今天的晚飯我都已經準備好了。」


    聽到少女呆然的聲音,瓦爾托閉上眼睛露出了笑容。


    但他還是要說這句話。他更加用力地緊緊抱住她的身體。


    「我愛你。無論是哪一生、哪個時間,能和你在一起我都非常幸福。」


    這是絲毫不摻虛假的想法。無論經曆多少悲劇都沒有改變。


    所以至今他都一直沒有停下腳步。


    但隻有「現在」記憶的密菈莉絲,卻隻是輕輕地皺起了眉。


    「你這隻是換了個說法吧?我也沒有想要離開你的打算。還有晚飯到底怎麽辦?」


    「……是呢,對不起。」


    「明天也好,再往後也好,你都要一直和我一起吃飯。」


    「嗯。」


    瓦爾托隻有聲音笑著,把臉埋進了少女的頭發裏。


    他也這麽希望。


    也曾有過那樣的人生。


    雖然隻有一次,但兩人曾平靜地生活到年老,直到死亡將二人分開的時候。


    所以這已經足夠了。他得到了無比充實的愛情。


    他們曾無數次坐在同一張餐桌邊,那非常幸福——但也同等悲傷。


    在這讓人意識遠去的無數重複之中,她給予了他永不斷絕的愛情,但他卻無法還給她相等的東西。因為他知道那些愛情之龐大。


    所以取而代之,他將贈予她別的東西。


    雖然這些終將被忘卻,但也確實是他情感的證明。


    於是他登上舞台。


    為了給這無盡的喜劇拉下帷幕。


    ※


    這天的天氣十分通透晴朗。


    奧斯卡通過轉移陣來到鐸洱達爾,在通往聖堂的走道上仰望天空。


    遠處可見的回廊邊有透明的水幕落下,水幕下方應該是庭院吧。


    更遠處則是國王居住的塔樓……但緹娜夏已經不在那裏,她昨天就退位了。


    今天則是瑞吉斯的即位儀式。


    僅僅間隔了半年的國王交替。從王座上退下的她,將在兩天後成為奧斯卡的妻子。


    回頭看來,這一年間轉瞬即逝,一年前的自己如果知曉現在的結果,肯定會很吃驚。畢竟在那之前,無論能不能解除詛咒,他都準備選隨便選一個最無災無難的人做王妃。甚至也考慮過不娶王妃,直接引入養子的可能性。


    可誰知事到如今一看,他即將和無論是性格還是力量都完全跟「無災無難」這個詞無緣的女人結婚。


    他與她相識,愛上她整個存在。


    雖然是個格外亂來又讓人無奈的女子,但隻要和她在一起,他就感到很自由。


    這原本是他的人生中無緣的東西。她沉重而無二的愛情為他的人生帶來了餘白,這是奇跡般的幸運。


    所以,他也想給予她自由,以及在自由之上的更多事物。他願意為此窮盡一生。


    「話說回來,我還以為連日舉辦儀式的話賓客也會減少,但看起來好像並非如此嘛。」


    「難不成您就是因為這麽想,才選擇在後天舉行婚禮?」


    作為護衛跟著他的杜安輕聲問道,奧斯卡則回答說「隻是偶然。」。畢竟這些事與鐸洱達爾之間也已經進行過事先的調整,並不是特意為了削減賓客人數而這麽安排的。這隻是他要求「希望在緹娜夏退位後盡可能早」的結果。


    在這種安排下,同時出席兩方儀式的賓客的住宿和交通都將由鐸洱達爾和法爾薩斯提供。緹娜夏也計劃在今天的即位儀式結束後就來法爾薩斯。


    「其實我還沒看過她的婚紗,就留作當天的期待吧。」


    「哦,這還真是意外……」


    「不過相對的,之後的典禮上的服裝都是按照我的喜好做的。」


    「一如平常。」


    杜安回答中的淡泊感也一如平常。奧斯卡放聲大笑起來。


    在她即位之前,他從來沒想過可能迎來這樣的未來。他那時還覺得兩人無法共同生活,希望至少能夠一年送她一件禮服讓她穿穿。這是無法付諸言語的思念的證明。而自那時起經過這麽多曲折終於迎來今天,他隻是單純地很高興。


    所以——他必須完成自己的責任和義務。


    奧斯卡在聖堂的入口前瞥了一眼腰間的王劍。


    「希望今後能一直常勝不敗啊……」


    希望就算陰謀之手仍會降臨到他們身上,也能將其摒開。


    希望不要給對方看到任何空隙。


    和她一起,為了守護國家活下去。


    ※


    隔著窗戶能看到藍色的天空中時不時有雲朵飄過。上空的風應該很大吧。緹娜夏懷念地凝視著外麵瞬息變化的景色。


    裏側的房門打開,從房間裏走出來一位穿著正裝的青年,她向他低下頭。


    「警備毫無問題,陛下。」


    「我還沒即位呢,緹娜夏大人。」


    被稱呼為陛下的瑞吉斯露出了苦笑。現在這個時點,鐸洱達爾還沒有國王。昨天剛剛退位的女王露出惡作劇似的笑容,向即將即位的新王揮了揮手。


    「都一樣,列席的人也都已經到了。」


    「雖然很感謝他們,但在列國要人麵前舉行即位儀式果然還是有點緊張。」


    「你這是撒謊吧。看起來完全沒有緊張的樣子。」


    「您看得出來?」


    瑞吉斯笑著把手上的文件遞給緹娜夏。


    接下來即將舉行的他的即位式並不包括繼承精靈,是個比起禮儀更重視實際的儀式。


    瑞吉斯將在未來半年內施行王政,之後則會建立議會,由王和議會兩大支柱共同推進國家。


    他也看向緹娜夏正眺望著的那片天空。


    「幸虧天氣變好了,大家好不容易做了那麽多準備。」


    「不用在意這種事,就算是暴風雨我也會把天氣調整好的。」


    「不愧是精靈術士。」


    瑞吉斯愉快地笑出聲。他平靜的目光凝視著遠處城都的街道。


    「緹娜夏大人,我喜歡這個國家,也有為之奉獻一生的覺悟。」


    他的話語中包含著決心。從今往後,隻要瑞吉斯還居於王座之上,就會為了國家而鞠躬盡瘁。這是他自己選擇的道路。


    想必今後他的人生中也一定少不了與其相應的孤獨和痛苦。


    但至少,瑞吉斯早已有了接受這些東西的覺悟。


    所以今後他也會繼續傾聽周圍人的意見,反複討論,在看到許多事物的同時開拓新的治世之道。這就是活在當今時代的王的生存方式。


    緹娜夏對四百年後繼承了自己國家的青年露出微笑。


    「你一定會成為比我更好的國王。」


    聽到她透明的讚美,他露出羞澀的笑容。瑞吉斯隨即換上了一副真摯的表情。


    「能遇見您真的太好了。多虧有您,這個國家不知被您幫助了多少次。」


    「不過我覺得裏麵有一半也是我惹來的麻煩……」


    緹娜夏更覺得自己被瑞吉斯幫助了很多。在位期間也隻有最初預定的一半左右,也是多虧了他的輔佐才能在政務中實施了更多的東西。其中還包括一些在四百年前隻可稱之為夢想的事。


    這裏對魔法士來說是個好國家,對所有人民來說,是個擁有理所當然的平穩的國家。


    這是十分當然,也十分珍貴的事。緹娜夏懷著深深的感慨低下了頭。


    「我才要多謝謝你。我學到了很多。」


    「哪裏的話,我才是。如果您喜歡的話,隨時歡迎回來。」


    「你這麽說我可真的會回來哦。感覺奧斯卡很快就會嗬斥我的。」


    「請隨意,您的房間也會就這樣保留下來,我也可以隨時聽您訴說。」


    「對一國之王發私人牢騷也太浪費人才了,我會糾結的……」


    對於從四百年前而來的緹娜夏來說,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家了。嫁到法爾薩斯以後,她也會產生身為王妃的立場。當這樣的她在別國獨自感到困難的時候,他和鐸洱達爾應該能成為緹娜夏的歸處吧。


    「我能來到這個時代,真是太好了。」


    聽到她坦率的感謝之詞,瑞吉斯微笑著。


    「我也很高興能成為您的助力。祝您幸福。」


    這麽說完,他深深地低下了頭,為了即位式離開了房間。


    緹娜夏懷著感慨萬千的心情,目送著在窗戶中照進來的光芒下的他的背影。


    ※


    究竟什麽才是絕望?


    它與死亡不同。


    他早已品嚐過多次死亡。無論是自己的死,還是他人的死,他都經曆了許許多多。


    太多的悲劇磨損了他的情感。


    他呼喊著、瘋狂著,終於站在了正要開始的開端之前——


    因為他已經開始覺得,無論什麽時候怎樣死亡,這件事本身並沒有意義。


    ※


    即位式按計劃開始。


    緹娜夏這次並未作為列席者,而是作為警戒工作的負責人參與此事。因此她進入聖堂後,就站在門旁,觸摸著張開的構成。


    她所在的地方位於中央祭壇的背麵,所以從正麵的座位來看會被祭壇遮擋,是一處死角。


    不過她的未婚夫應該就在那裏。這幾天,因為彼此都很忙以及法爾薩斯的婚前習俗,他們倆沒有見麵。雖然她也一直忙到現在,但她卻有些覺得之前的日子像是讓人懷念的遠方之夢一樣。


    「要是這樣對他說,怕是那個人又要生氣了吧。」


    離隻剩兩天的這個時點上,緹娜夏的身份有點蕩在空中。


    雖然她還享有鐸洱達爾王族的待遇,但她既不是女王也不是公主。因此,她反過來利用了現在的立場轉而在即位式的暗麵工作。


    為了把注意力集中在防禦構成上,緹娜夏閉上了暗色的雙眼。但她耳中還能聽到祭壇上瑞吉斯的發言。聽到充分彰顯他性格的尖銳但又柔軟的宣言,緹娜夏微微一笑。


    現在還沒有感到什麽奇怪的動靜。這樣下去的話即位式本身還有五分鍾就該結束了。緹娜夏感受到前來巡視的帕米菈的魔力,閉著眼睛向她揮手致意。


    但就在這時,她不經意間皺起了形狀姣好的眉毛。


    ——聽見了。


    隻有她能聽見的,呼喚著她的聲音。


    雖然魔力很微弱,但這並不表示聲音的主人很弱。不如說這聲音被巧妙地控製著,鑽過城堡結界的縫隙,才傳到她耳邊。其中卓越的魔力和構成,如果他侍奉宮廷的話或許能成為名留曆史的魔法士。


    但他卻潛藏在曆史的背後,策劃著陰謀。擁有龐大記憶和大量記錄的人,究竟在想些什麽,又究竟想要達成什麽,緹娜夏難以想象。


    那個聲音的內容是對於新王的祝賀以及對即將出嫁的她的祝福。


    但她不可能照字麵意思接受它,想來對方也並不是認真的。


    瑞吉斯的發言結束了。


    隨著新王誕生,聖堂中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充滿熱氣。


    這樣一來,這個國家又將拉開新的帷幕。因此,她希望今後一直生活在這裏的人們也能幸福。她希望良好的政治能保護人民,繼續銘刻於曆史之上。


    ——為此,她絕不能讓操縱陰謀的人肆意妄為。


    為了即位儀式而鋪設的警戒用構成共由十五個部分組成,每一部分都配有多名魔法士。她現在碰觸那個構成隻是為了保險,就算她不在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決斷隻是一瞬間。


    緹娜夏以敏銳的意識追尋著那個聲音的源頭。將一個個細細隱藏起來的構成找了出來。


    不能讓他逃走,決不允許他再消失。


    她要抓住他支配他使其屈服,絕無寬容可言。


    緹娜夏確定了聲音主人的位置,地點在國內,但離得很遠。


    不管他在哪裏,對她來說距離都不是問題。


    她強硬的連接上那個地點,追尋對方的魔力,從被放出來的構成中計算出轉移坐標。


    緹娜夏露出了無畏的笑容,從為新王祝福而沸騰的大聖堂,轉移到了呼喚聲的源頭之處。


    景色一變。


    轉移的目的地在寬闊草原的正中央。風吹草地,像波浪一樣得擺動著。


    瓦爾托站在草地中央,看到她出現在麵前,露出愉快的笑容。


    「啊,果然來了。做得這麽隱蔽但還能找到我的所在的,果然隻有你。」


    緹娜夏沒有回答,隻是舉起右手在附近施加了禁止轉移的構成。


    她迅速的行動和判斷,以及她施放的精密構成都讓瓦爾托驚訝不已。他用帶著點驚異的聲音讚賞緹娜夏。


    「不愧是你。不過不用那麽著急,我不會逃跑的。」


    「那還真是感謝你。所以你已經做好死的覺悟了嗎?」


    「當然了,我隨時隨地都可以死。這種覺悟我很久以前就有了。然而……現在是個永遠不會再現的時刻,你真的明了其中的珍貴之處嗎?」


    瓦爾托仰望天空,雲朵正以相當快的速度流動著。


    他的眼神中有難以掩飾的寂寥感。這是任何人都無法理解的感情。


    瓦爾托指著什麽都沒有的空中。


    「曾幾何時,這裏聳立著一座青色高塔。塔裏準備了許多陷阱和魔物之類的試煉。據說能夠突破那些到達頂層的人,就可以讓住在那裏的魔女實現一個願望——對於現在來說,這已經是既不存在於過去,也不存在於未來的塔了。」


    「那個魔女,就是我?」


    「對,被譽為最強的第五位,蒼月魔女。那就是已經不複存在的你的模樣。嚇了一跳嗎?」


    「有點。但我也多少察覺到了。」


    緹娜夏將隨風飄動的黑發掛在耳上。


    為什麽改竄前的世界裏,盡管有著時代差異,自己還是和奧斯卡結婚了?


    為什麽他沒有告訴自己那個理由?


    ——強大的魔力以及悠長的時間,從中能得出的結論隻有一個。


    但她並沒有確證。所以上次才會因瓦爾托的話語僵了一瞬。


    他投下視線,眺望著什麽也沒有的草原。


    「你在這片荒野中建立了那座塔,一直獨自生活在那裏。她比現在的你更強大,更冷酷。所以剛知道你沒有成為魔女,還使用魔法沉眠的時候——我無比歡欣。好了,差不多去拿另一個艾特利亞了。是時候拉下帷幕了。」


    瓦爾托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小白箱子,兩人都很清楚裏麵有什麽。保持著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男人的警戒,緹娜夏舔了舔嘴唇。


    「我不會幫你的,請把它也還給我。」


    「你會的,你會變得想幫我。因為人質對你很有效。」


    瓦爾托說完便打了個響指。世界微微發生了變化。


    感覺到好像在哪裏曾經感受過的朦朧的魔法氣息。緹娜夏皺起眉頭。


    「什麽……」


    「我稍微在構成上施加了一些力量,你應該能明白吧?」


    瓦爾托滿臉從容地閉上眼睛。


    緹娜夏厭惡地盯著他那張坦然的臉,追尋著微微感受到的魔力。


    她追尋著朝向遠方持續的、複雜分歧的魔力,終於掌握了全貌。


    當她理解那個構成的意義時,緹娜夏愕然地楞在原地。


    「……這怎麽可能。」


    「你明白了吧?——我的人質就是這整個國家。」


    瓦爾托展示的構成是以鐸洱達爾城都為中心,以五處街鎮或者村莊連接而成的圓形的巨大魔法陣。如同草原根係一樣密密麻麻張開的構成,隻要一引發,就會燃起大火,然後吞噬其範圍內的生命,並以此為觸媒召喚魔力,掀起更大的風暴,並進而破壞整個國家。這是個恐怖的大範圍殺戮魔法。


    向女王展示了這個的男人,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如果你不合作,鐸洱達爾就會滅亡。」


    看到前所未見的禁咒,緹娜夏戰栗不已。


    在城都內應該張開了未經許可不得使用大型魔法的結界,但這個構成卻穿過了它。


    「難道……你把構成本身的魔力降了到最低限度……平時它會微弱到無法產生任何效果。但相對的你編織了極其複雜的構成……」


    「歸根結底,在進攻與防守時,防守方總是壓倒性的不利。因為時間、地點、怎樣進攻,所有的決定權都在進攻方手上。不過實際上要進行這種規模的準備對於普通人來說太過困難。為了直到發動前都不讓你察覺,我準備了無數個微小的構成,最後才將它們聯係在一起。啊對了,曾經有人發現了我的構成還差點被他使用,那次我還挺著急的。」


    瓦爾托輕描淡寫地描述著非同尋常的構成技術。


    而想要製作如此大規模的禁咒,就必然需要大量的魔力、非同一般的構成立、以及強烈的執念。


    而且還不止這些——


    「……你是從哪裏知道這個構成的?使用靈魂作為觸媒召喚魔力的禁咒有很多個,但這個是四百年前曾經被使用,但沒有留下任何記錄的禁咒。」


    那就是同為王候補的拉納克曾經打算對少女時的緹娜夏使用的禁咒。


    而現在的這個構成與它相同。


    聽到緹娜夏詢問現在誰都不可能知道的這個構成的出處,瓦爾托微微苦笑。


    「我們一直把知識做成手記,並傳承下去。追溯回去,剛好有一個人是你曾經的未婚夫身邊的人,就隻是這麽回事。」


    「這還真是不好笑的故事……也就是說,所有的曆史背後都有你們存在?」


    「怎麽可能。時讀一族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麽無所不在。畢竟每個時代隻有一位家主。現任的家主不死,下一任家主就不會覺醒。而關於其他家主的信息,我們能知曉的也隻有過去未來所有家主的名字而已。除此之外全都要靠手記傳達。隻是一種非常不自由、又孤獨的存在。」


    瓦爾托一吐為快,但他的表情隻能用陰鬱形容。隨機他馬上又換上了一副不明真意的笑容。


    「從開始準備構成到現在,我花了三個多月的時間。如果隻是想要繞開鐸洱達爾的監視網倒也不那麽費事,但如果不把注意貫徹到底就會被你察覺。不過,把這個設置在法爾薩斯的話你肯定已經注意到了。畢竟構成的規模這麽大,時常會產生微弱的魔力。但鐸洱達爾是魔法之國,即使有一些奇怪的魔法氣息也不會太過在意吧?」


    緹娜夏對自己的失態感到羞愧。她的確曾經好幾次訝異於感受到的奇怪魔法氣息。但正如瓦爾托所說,她並沒有專門確認那是什麽。


    ——而這一鬆懈,導致了目前最壞的結果。


    瓦爾托感受著混雜著殺意的女王的視線,聳了聳肩。


    「我事先聲明,這個魔法的施術者並不是我。如果殺了我,那個人就會立刻發動。啊,你最好也別想告訴別人。任誰都無計可施,這個構成內部有還有五個定義名。」


    準備地十分徹底,這是他反複慎重思考的結果。


    緹娜夏的魔力因難以壓抑的感情震動著。


    「為了得到艾特利亞而做到這種地步嗎……?你改變過去到底有什麽目的。」


    「那種事,當然隻是為了個人的小小願望。」


    這與緹娜夏的想法完全相反。為了守護這個國家,她完全不會顧惜己身。


    但她也知道有人並不這樣想。反而對大多數人來說,價值、願望、這些都是不平衡的。


    而在這些人中最為極端的瓦爾托,堂堂正正地繼續說道。


    「我啊,不管犧牲多少人或者任何人都不會有罪惡感。不管怎樣的死法都隻是一時的事。很快就會被改寫。大家就是一路這樣過來的。」


    聽到他的聲音,仿佛在他眼睛的深處能看到搖曳的火焰,或許隻是心理作用吧。


    瓦爾托帶著諷刺的表情,對緹娜夏笑了。


    「我來告訴你一件好事吧。你覺得我為什麽會選擇鐸洱達爾作為目標?」


    「為什麽……因為是我的國家?」


    「對。當然因為這裏是你的弱點所以我才選它。我知道你絕對不會拋棄鐸洱達爾。但理由不隻這個。因為這個國家,原本就是個不存在的國家哦。」


    「欸?」


    他在說什麽?鐸洱達爾是緹娜夏出生前五百年就已建立的,擁有大陸首屈一指曆史的國家。


    它是個本不存在的國家是什麽——要怎麽被改竄,才會——


    「……不會吧。」


    緹娜夏用顫抖的手捂住嘴。


    不可能,那隻關係到自己一個人。


    四百年前的那個晚上,即時他沒有救自己,被傷害的應該也隻有自己才對。


    被唯一的家人背叛,逃離國家,然後成為魔女。這就是緹娜夏設想中的改篡前的曆史。因為四百年前與她相遇的奧斯卡,曾經麵對那狂暴的龐大魔力對她說過「我知道你能控製」。所以在改篡前的世界裏,自己也一定——


    「鐸洱達爾在你被剖開肚子時就滅亡了。」


    他的話語無情地回響在緹娜夏心中。


    她無意識的按住了自己並沒有被剖開的肚子。


    「為什麽?但我控製住了那些魔力……」


    「是的,你雖然瀕臨死亡但也做到了。但這件事的前提,也就是作為禁咒觸媒的東西並不一樣。犧牲拉納克召喚來的魔力,與犧牲你召喚來的魔力在量級上完全不同。你並沒能全部吸收那些魔力,溢出的力量毀滅了鐸洱達爾,甚至揮灑到整片大陸之上。其實在這個時代裏,鐸洱達爾的領土幾乎都是被禁咒侵蝕的荒野。」


    「……騙,人。」


    眼前一片黑暗。


    全身無力。


    沒法好好呼吸。身體也無視意誌而發抖。


    ——她為了這個國家而活。


    她從不懼流血,也扼殺了感情,還在難以實現的理想中選擇了盡可能好的道路。自出生以來,她一直都是這樣做的。獨自一人在寬闊的離宮中長大,被如兄長般的人背叛,甚至犧牲了唯一愛著自己拯救自己的男人的人生,但為了守護鐸洱達爾,她接受了這一切。


    這不僅僅是因為職責,她愛這個國家,所以她願意獻上自己的所有。


    但這真的隻是並不存在的和平嗎?


    真正的這個國家,原本會在那天與她一起毀滅嗎????????????????


    「這種事……」


    她的喉嚨好渴。話也沒法好好說出口。


    瓦爾托略帶悲傷地看著這樣的她。


    「世界會通過修複,將艾特利亞的改篡影響控製在最小限度。但畢竟一整個國家的存亡產生的影響實在太大。所以我對把鐸洱達爾當做人質這件事毫不痛心,因為這是個本來就不存在的國家。那麽你呢?當看到因為鐸洱達爾繼續存在而出現了眾多犧牲的塞紮爾,你是否會感到任何痛心?如果鐸洱達爾如原本一樣毀滅了的話,塞紮爾就不會變成這樣。」


    聽到他挑釁的話語,緹娜夏沒有回答他。


    塞紮爾為了製造屍體大軍而持續殺害百姓並隨之荒廢。


    他是想說這是鐸洱達爾的繁榮所導致的嗎?


    如果真是如此,那使曆史出現變化的原因就在於她——和奧斯卡。


    「我……」


    像是失去了立足之所,她有種墜落進無盡深淵似的感覺。


    不能繼續想下去了,他的話全是謊言,她心中響起了這樣的警告。


    但緹娜夏並沒有聽從這個警告。


    她緊緊閉上眼睛,身處糾葛中的時間感覺非常漫長。


    ——也許這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動搖的謊言。


    但她也覺得這可能是真的。卻又無法證明其真偽。


    那自己究竟該怎麽做。


    緹娜夏抬起頭,暗色的眼睛中閃過苦澀的決意與意誌。


    「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也並不意味著你所做的一切就是無罪的。在塞紮爾召喚邪神的,以及現在想要破壞鐸洱達爾的,都是你。」


    瓦爾托聽到她的宣言,難掩痛苦地微笑著。


    「是啊。我們都是罪人。一直在背叛世界。」


    選擇什麽,舍棄什麽。


    人們不斷重複著這樣的選擇,持續挑戰著。


    而那個結果就是現在。


    「我會保護我的國家。鐸洱達爾確實存在於此。就算這是改篡的結果,對我來說也不存在拋棄這個國家的選項。」


    這就是緹娜夏的結論,她要守護眼前的人民。


    就算這是由改篡之罪產生的結果,也隻能從現在所在之處繼續前進。


    瓦爾托聽到她的答案,目光看向遠方。


    「我就覺得你會這麽說。畢竟你連已經死去的子民都沒能拋棄。你一個人為了他們獨自活過四百年。」


    「就算你說這些我沒有記憶的事也沒什麽意義。」


    「這都是真的哦。你是個冷酷的人。也曾有為了法爾薩斯的人民拚上性命的時候。」


    瓦爾托的聲音中瞬間蒙上了些許陰影。但他很快又恢複了原本堅定不移的態度。


    「如果想守護你的國家,那就聽從我的要求吧。艾特利亞在鐸洱達爾的寶物庫?」


    緹娜夏瞬間猶豫了一下該怎麽回答他的問題。


    她能夠騙得過瓦爾托嗎?她想要探求他的真意。


    「你說過想要把兩個都集齊?想要改篡過去的話,一個應該已經夠了吧?」


    「我知道。畢竟我也使用過。但我想改變的是未來。」


    「是要跳躍去未來?」


    跳躍到過去或者未來。這兩者在「知道想要跳躍去的時間裏會發生什麽,希望提前處理它」這一點是相同的。但是如果使用艾特利亞跳躍到過去,使用者會在希望改篡的事情結果出現時消失。畢竟本來就是不存在於那個時間軸上的人。


    那如果跳躍到未來,知道未來後回到現在的人並不會消失。因為那就是他本來所處的地方,還可以繼續采取行動。這就是這麽做的優勢?


    「……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馬上就告訴你。等兩個集齊以後。好了,你準備怎麽辦?」


    ——不能再拖下去。


    賭注是整個國家,這樣下去太危險了。


    緹娜夏用嘶啞的聲音說出實情。


    「另一個艾特利亞……在法爾薩斯的寶物庫。」


    緹娜夏咬住嘴唇。


    她看不見前方,也不知道什麽才是正確的。


    隻是,為了留住即將失去的那些東西,她踏上了為她準備好的道路。


    ※


    瑞吉斯的即位儀式結束後,賓客們全都來到大廳,主賓之一的奧斯卡卻沒有在這裏找到緹娜夏。


    「怎麽,你是準備從頭到尾都躲在幕後嗎?」


    他還以為能夠看到許久未見的她的正裝模樣。雖然她可能是為了尊重法爾薩斯的傳統而一直沒和他見麵,但這樣也太沒勁了。他隻是想看看幾天沒見的可愛笑容,卻感覺撲了個空。


    話雖如此,他也不是來玩的。與剛成為國王的瑞吉斯打個招呼才是他的目的。畢竟今後還要與鐸洱達爾長期往來。


    這樣想著,奧斯卡看向新王所在之處,卻發現對方正在快步向自己走來,他不由吃了一驚。瑞吉斯簡單地寒暄了兩句,便靠近奧斯卡低聲說道。


    「您知道緹娜夏大人在哪裏麽?」


    「哎?我沒見到她……那家夥又怎麽了?」


    「她不見了。好像在即位式的最終階段就消失了,並且沒有回來。」


    「……這是。」


    麵對這不明所以的情況,兩位國王麵麵相覷。奧斯卡用堅定的聲音說到。


    「瓦爾托應該認為另一個艾特利亞仍在鐸洱達爾。」


    「我會盡快安排搜索,還有寶物庫周圍。也可能是個陷阱。」


    「為了慎重起見,我先回法爾薩斯。如果知道了什麽我會通知你的。」


    「勞煩了。」


    他們仍不知道,現在兩人所在的國家,已經被放上了天平的一邊。


    對此仍無知覺的奧斯卡表情嚴肅的離開了大廳。


    ※


    第一次人生的記憶早已模糊。


    他的父親應該直到瓦爾托五歲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年上一代家主,也就是他的祖父在遠方死去,他父親則因此繼承了家主之位。父親最初感受到的驚訝,以及他經曆第一次回卷時受到了多大的衝擊,這些瓦爾托都無從知曉。他記憶中的父親是個溫和又溫柔的人,隻是偶爾會發出「不可能,這不可能。」的感歎。


    在他第一次人生中,父親在他二十一歲時死於馬車事故。


    那一瞬間,瓦爾托終於明了——自己究竟是什麽人。


    改篡過去的魔法球。能夠保持被覆蓋了的記憶的時讀一族。而他就是目前的家主。


    但是他並沒馬上相信這件事。因為他尚未擁有更早以前的記憶。


    所以他與父親一樣,懷著「不可能,這不可能。」的想法而活著。但有一天,時間突然回卷了。


    父親第一次體驗回卷的時候恐怕也很震驚吧。本應已經死了的自己,回到了年輕時重新開始了。那次他回到了瓦爾托還是嬰兒的時期。父親懷著煩惱重新度過另一次人生,卻再次於瓦爾托二十一歲時死去了。


    這些事一共重複了二十七次。


    他從沒與父親談論過家主的職責。因為父親仍在世的時候,瓦爾托並沒有家主的記憶。父親在死後從未留下過手記。隻是房間裏堆滿了以前的家主們的記錄。大概是父親在祖父死後從他家裏帶回來的吧。


    因人而異,家主們經曆的回卷次數也各不相同。父親的次數雖然不如瓦爾托那麽多,但也屬於比較多的。因為當時紅色的艾特利亞在人與人之間傳遞。


    但即便如此,曆史還是在一次次的回卷中繼續前進。雖然有時會回卷幾十年,卻從不曾回卷數百年。所以正好處於濫用的時代的家住們隻能忍耐著,等待這個時代過去。


    但是父親卻沒能忍耐住這些。


    瓦爾托想起了僅有一次,父親曾經單方麵對他說過的話。


    『我是什麽人,而你又是什麽人。直到我死後,你將會初次明白這件事。』


    這些關於咒具的話語,是想要說給兒子聽的嗎?


    『世界正在等待契機。等待一個可以廢除一切幹涉,回複原來樣子的契機。』


    父親的那些話的確是真實的。


    因為密菈莉絲就是這樣一直被世界追趕著。


    『瓦爾托,沒事吧?』


    「嗯。」


    隻有他能聽見的少女的聲音中有著濃厚的不安。


    瓦爾托保持看向前方輕聲回複。他不能告訴密菈莉絲真相。必須將其隱瞞到底。一旦知曉,她一定會優先他的未來,而非自己的。實際上也曾經有過好幾次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這次他決不能重蹈覆轍。這次她一定能獲得幸福。


    法爾薩斯城的走廊和往常一樣平靜。黑色長發的女子走在瓦爾托幾步之前。她的美貌總是會讓擦肩而過的士兵與魔法士著迷並馬上低下頭,這還真是讓人懷念的景象。但那時的這些人的視線中多少夾雜著一絲畏懼。蒼月魔女,大陸最強的魔法士,也是擁有史上最強魔力的人類。


    緹娜夏施加在他身上的不可視魔法非常強力,沒人能察覺。連宮廷魔法士都能輕易地瞞過。這就是她的力量。


    兩人在法爾薩斯城堡的走廊裏朝著寶物庫快步走去。瓦爾托在沒人看見的地方向緹娜夏搭話。


    「你也不能直接轉移進寶物庫嗎?」


    「可以是可以,但肯定會被感知到。現在的異常情況暴露了也沒問題嗎?」


    「有問題,還是繼續走吧。」


    對瓦爾托來說,這座城堡也是他十分熟悉的地方,他與緹娜夏一起毫不猶豫地前進,聳了聳肩膀。


    「沒想到都已經被取走一個了,還會把剩下那個也移動到法爾薩斯來。」


    「就因為你會這麽想,所以我才這麽做的。」


    「你很信任阿卡西亞的劍士嘛。」


    「當然。」


    瓦爾托用略顯懷念的眼神看向一臉不高興的女人。


    那段她身為這個國家王妃的記憶,已經隻有他知道了。


    「你……總是經曆坎坷的命運。其實我也希望你能幸福,但你的力量實在太強了。抱歉。」


    這句話發自內心,他真的希望她能度過幸福的一生。


    但這世界上,總是希望但無法實現的事更多一些。


    緹娜夏瞥了一眼瓦爾托。但他並不明白她暗色雙眼中的感情為何物。


    「我的生活方式全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決然的、寧靜的、殘酷的。


    這個聲音與曾幾何時的那位王妃一模一樣。


    緹娜夏在走廊的拐角處左拐,那裏站著兩名寶物庫的守衛。


    看見緹娜夏時他們吃了一驚,但很快低下了頭。她略帶抱歉的請求道。


    「不好意思,奧斯卡有事托我過來……能讓我過去嗎?」


    這裏原本應該是沒有許可便不可通行的地方。但大家都知道兩天後她即將成為王妃,也知道國王有多麽疼愛她。


    而且隻要她願意,她隨時都可以通過魔法強行進入。完全不必特意從這裏走。也就是說,她的話應該是真的。——他們如此判斷。


    「好的,請您小心。」


    「謝謝。」


    他們爽快地向左右分開,她道了個謝,便從他們中間穿過。她不被人察覺地輕聲歎了口氣。


    再拐過兩個拐角,終於來到了寶物庫門口。


    緹娜夏站在厚重的門扉前,使用魔力將其推開,走了進去。


    前幾天剛被帶走的艾特利亞的台座上,現在又放著一個箱子。瓦爾托確認了這一點,放心地歎了口氣。


    緹娜夏解開台座上的結界,同時苦澀地問到。


    「這樣就好了嗎?你會解開鐸洱達爾的構成吧?」


    「還要等一下,現在開始才是重頭戲。」


    男人從懷中拿出那個一樣的箱子。把它遞給緹娜夏。


    看到她露出懷疑的表情皺起眉頭,瓦爾托愉快地說到。


    「我要你摧毀艾特利亞,這就是我的目的。」


    突然間聽到他的目的,緹娜夏不由啞然。


    「……啊?」


    聽到她的反問,瓦爾托卻非常認真地、安靜地回答道。


    「必須兩個一起。如果隻破壞其中一個,另一個就會同時發動,覆寫即其即將被破壞的事實。這就是兩個球同時存在的意義——即使有人破壞了其中一個,它們也仍能繼續發揮作用。」


    兩個球互相補完。明明隻要一個就可以回到過去,卻存在兩個,就是為了防止有人想要破壞它們。


    「過去曾經有過好幾次成功破壞其中一個的先例,但每一次時間都被回卷了。雖然我們知道必須同時破壞兩個魔法球,但擁有這種力量的人隻有你。前段時間你也破壞了外部者的一個咒具吧?」


    他指的是忘卻之鏡。瓦爾托毫不在意地說道。


    「雖然你現在也是曆史上最強的。但畢竟不是魔女,比原本的你更差一些。所以我給你準備了試煉,吸收了西米拉顯現出來的那些魔力就剛好。」


    「你……」


    ——那些全是為了今天的布局。


    在暗中活躍,讓強敵襲擊她,都是為了增強她的力量,同時考驗她的力量。


    瓦爾托一邊窺視著奪取艾特利亞的機會,一邊將緹娜夏培養成合格的破壞者。實際上因西米拉那件事,緹娜夏的魔力量的確有所躍升。


    但為什麽要破壞它?緹娜夏毫不掩飾自己的困惑反問道。


    「你不是想要改變未來嗎?」


    「我想改變,我想去除這些亂七八糟的虛偽裝飾,讓世界回到原本應有的未來。」


    瓦爾托的眼中瞬間閃過了火花般的怒氣。但他很快消除了那種情緒,露出一如既往的安靜微笑。他把手上的艾特利亞的箱子放在台座上。


    「記錄上說,最初的是一個孩子的死。但並沒有提及他為什麽會死,這無關緊要。最初隻是一位母親抱著孩子遺體痛哭時,感覺到身邊有一個氣息。隨後那人說著『如果想得救的話就用吧』並把兩個艾特利亞交給了她。母親使用它回到了過去,在救了她的孩子後死去了。」


    「……把艾特利亞交給她的,就是外部者?」


    「是的,從世界之外而來的幹涉者。你倒是完全沒有懷疑這種蠢話。」


    「明明法則外的咒具已經存在,卻還要懷疑這件事的人才比較蠢,特拉維斯曾經這麽說過……據他說他曾經實際見過自世界之外而來的人。」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說。我以為外部者隻是送來咒具,並不會真的進入這個世界。那種東西一共有十二個。你已經破壞了那個遺跡和鏡子,所以還剩十個吧。」


    儲存人類信息的遺跡和抽出精神進行封印的鏡子。這兩樣東西都擁有違反魔法法則的力量和異常的強度。


    「這麽說來,外部者果然是實際存在的。」


    「存在哦。雖然不知道他們是什麽,但絕不是神明這種誇張的東西。在神話時代結束、黑暗時代開始前的空白期中,那些家夥注意到了這個世界。所以送來了實驗用的咒具,像觀察箱庭一樣記錄著人類。——那些家夥觀察這個世界都觀察得入迷了。」


    瓦爾托仔細地觀察著緹娜夏。


    他曾經對她說過同樣的話。那時的魔女是這麽說的。


    「你們時讀一族究竟是什麽人?」


    緹娜夏提出了與那時一樣的問題。


    不愧是同一人。瓦爾托因此鬆了口氣,給出了同樣的回答。


    「剛才我不是說過,最初有一個孩子得救了嗎?我們時讀一族就是那個孩子的子孫後代。從最初得到艾特利亞開始,同時隻存在一個。我們被囚禁為艾特利亞的一部分。我們的靈魂就是它的記錄板。」


    「欸……?靈魂……」


    「外部者的咒具之所以擁有違反魔法法則的效果,是因為這些咒具各自內含了世界外的法則。但這麽一個小球就能讓時間回卷讓世界重塑,你不覺得這種效果太大了嗎?」


    「我也……這麽想過。不管怎麽說這現象的規模也太不相稱了。」


    「對。這是因為艾特利亞是與世界以及時讀家主的靈魂組合在一起發揮作用的。在艾特利亞發動時,它會從世界積蓄的記憶裏調出某個指定的時間並將其再現。而同時,被用作讓這個時間的記憶穩定下來的錨點的,也用於書寫記錄的,就是時讀家主的靈魂。我們家主的靈魂中,有著艾特利亞所有的使用記錄。同時上麵也記錄著過去未來所有家主的姓名。能夠擁有這些反複中的記憶,也不過隻是這個過程的副產品罷了。」


    想出這種做法的外部者,應該完全不會考慮靈魂被用於這種用途的人所感受到的痛苦吧。因為艾特利亞的存在才保住了他們的性命,所以就輕易地將他們所有的未來都踐踏了。


    瓦爾托嘴角一笑,戳了戳自己的太陽穴。


    「所以呢,誰在什麽時候使用了艾特利亞,在我心裏全部都有記錄。從現在來看,最後一次使用是十六年前。法爾薩斯前王妃羅薩莉亞為了救自己的兒子使用它。另外,艾特利亞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改寫則是四百年前。第二十一代法爾薩斯國王奧斯卡?拉耶斯?英克雷亞杜斯?羅茲?法爾薩斯為了改變身為他妻子的魔女的過去而進行了改篡。我說的沒錯吧?」


    瓦爾托笑著看向說不出話來的緹娜夏。


    因他人而突然被回卷的人生。不斷積累的記憶。如果是普通人,這些痛苦早就將其壓垮。而最糟糕的是,這隻是一種副產品。


    瓦爾托的視線像是有些焦躁地遊移在空中。他緩緩轉過頭,仿佛眺望著牆壁另一邊的廣闊世界。最終他看又向緹娜夏。


    「現在的你大概不會明白。但身為魔女的你可能多少了解一些。她也不停積累著記憶,活過了悠長的時間。」


    眼前美麗少女的模樣和那個最強魔女的模樣重疊在一起。


    她們是相同,卻又不同的人。知曉什麽是悠久的那個她,總是顯得有些悲傷、有些自嘲。


    「何止四百年,我獨自度過了比這多幾倍的時光。家主同時隻存在一人,這種不斷重複的感覺也無法與任何人分享。你想象一下這種恐懼吧。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父親開始選擇自殺,我十七歲時、十三歲時、十歲時……他無法忍受明明已經結束卻又要重新來過的人生。」


    他最初還覺得,如果會變成這樣,那還不如不要生孩子,從某一代把血脈斷絕就好了。但他在很久之後才知道為什麽無法這麽做。


    「有過隻回卷一天的時候,也有過回卷很多年的時候。還曾直接回卷到我出生之前。我們無從知曉什麽時候什麽地方會發生回卷。但它仍會毫不留情得發生。會為知曉將來而高興的隻有最初幾次。很快就厭倦了、磨耗了、損壞了。不管死了多少次,回過神來就又回到了過去。這種日子究竟會持續到什麽時候?」


    悲劇過了度也會變成喜劇。


    他們一直並非出於本意地在這個舞台上表演著,也該為它拉上帷幕了。


    「至今為止我也嚐試過破壞艾特利亞,但外部者的咒具並不是普通的力量就能破壞,而且還有兩個。雖然中途我就了解到你是唯一能做得到這件事的人,但有時沒能接觸到你,有時在那之前我就死了。一點也不順利,還留下不少遺憾。——但終於,不可能的事情發生了。曆史以跨越四百年的幅度被改寫。你甚至不是魔女了。」


    「不可能的事?是指我不是魔女嗎?」


    聽到她輕聲提出的問題,瓦爾托露出了苦笑。


    「你知道艾特利亞的發動條件嗎?你知道它是通過什麽取得過去的坐標嗎?當然,成為過去坐標錨點的是當時家主的靈魂,但指定坐標的並不是它。」


    真是個惡毒的咒具。正因為他實際使用過它,所以才會這麽想。


    「那個球會因人類的執念發生反應。無論是愛情還是憎恨都可以。它是靠使用者的強烈想法發動的。所以正常來說飛越幾百年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怎麽可能有人執著於那麽久以前的人?但唯一的例外出現了。那就是把魔女娶為妻子的男人……你的丈夫。」


    緹娜夏驚愕的睜大眼睛。


    傳聞中它是個擁有覺悟就能改變過去的咒具。


    但這隻是實際情況的一半。即使擁有覺悟,但沒有那份感情的話咒具仍不會發動。


    隻有願意犧牲自己的感情,才能創造出新的世界。


    「四百年前的家主肯定很吃驚。以為這些重複總算結束可以沉眠了,卻沒想到自己的時代又一次開始了。」


    瓦爾托很容易想象那人感受到的驚愕。那種驚愕一定和絕望無比接近。記錄裏寫滿了他對後世的詛咒。


    「然而相對的,我感到了希望。如果你不再是魔女,而又追著他來到這個時代的話。這次或許可能成功……我真的這樣想。」


    而那個願望現在正在實現。


    經過周密的準備,終於把緹娜夏逼到這個地步。


    曾經擁有巨大力量,很少在人前露麵的魔女。就算遇見奧斯卡,成為他的王妃之後,她對這些離奇的事不屑一顧。


    但現在他眼前的她不同。她是個有著無情的一麵但卻仍在迷茫的女人。


    鐸洱達爾沒有滅亡,對瓦爾托來說是一種僥幸。為了那些死去的靈魂,甚至已經失去人格的人民,魔女都一直活了下來。而知曉這一點的瓦爾托,非常清楚她絕對無法拋棄自己的國家。


    ——現在是個無可替代的時機。


    如果錯過了這次,他和他的少女永遠無法得救。


    在世界追上來之前,必須與之分開。


    「所有人都獲得幸福的那種世界是不存在的。隻要救了誰,就會有其他人犧牲。而隻要還存在遭遇不幸的人,就會有人繼續使用艾特利亞。我已經受夠了這些。每個人都隻看向自己眼前的東西,不斷重複著堆起沙堡又把它破壞掉的過程。而我還要看著這些到什麽時候?隻想幫助對自己重要的人,這實在太過愚蠢自私。我很生氣。」


    真的,很愚蠢。而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瓦爾托凝視著身為這個世界王牌的女人。


    「所以,就讓這一切結束吧。毀掉它。你做得到。」


    這部喜劇終將落下帷幕。


    緹娜夏一動不動地看向瓦爾托。


    她的視線移向放在台座上的兩個球。


    在遙遠的過去,咒具被交給一位失去孩子的母親。


    一切就從那裏開始。它一方麵傷害著人類的靈魂,賜予他們永不消失的痛苦,而另一方麵則不停汲取著人類的強烈感情和願望,改變著已成定局的現實。


    隻因想要去幫助的感情。


    那確實是愚蠢而自私的——但是。


    「我也曾經想使用它來拯救被殺的小孩子。」


    緹娜夏凝視著艾特利亞,突然說道。


    「但並沒有發動,大概是因為我不具備你所說的執念吧。」


    如果那時使用艾特利亞的是失去了孩子的母親的話,咒具一定會為她回卷時間吧。但事實並非如此,那個母親懷裏的並不是世界外的咒具,而是冰冷的自己孩子的屍體。她至今仍記得那個背影和哭泣的聲音。


    「沒能救到他才是理所當然,才是正確的……或許的確如此。至今為止因為艾特利亞的緣故你們無比痛苦。這也不應該被忽略。」


    緹娜夏抬頭看向瓦爾托,美麗的臉像是快要哭出來似的扭曲了。


    「但我無法否定使用艾特利亞的人的想法。那也是……人心。」


    她無法否定他的絕望與苦惱。


    但與此相同,緹娜夏認為她也無法否定想要改變過去的人們的願望。


    她閉上逐漸變熱的眼睛。胸中的疼痛來自於被拯救的少女時的自己。她能夠想象那些使用了艾特利亞的人們的感情。改變過去,改變曆史,也改變了人與人的關聯。即使自己會因此消失,但隻要對方能活下去就好,她認為這種想法雖然很愚蠢——但也很珍貴。


    瓦爾托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這是因為你自己也是得救的人才會這麽認為……」


    「不是的。那個人救了我肯定隻是偶然。因為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人還說過『不知道為什麽回到了過去,我想回去。』。」


    他並不是有自覺地使用了艾特利亞回到過去。但這也證明了他對妻子的愛情之深。


    所以她並不是因為自己得救了才這麽認為。


    「就算違反常理也想幫助重要的人,這種想法是十分理所當然的。如果否定了這一點,我們也就不再為人了。」


    「……就算它的結果篡改了你和你周圍的命運?也不知道有誰會因為這種曆史改寫而變得不幸哦?」


    「就算是這樣,但能讓艾特利亞發動的東西是強烈的感情……那是能拯救人的東西。」


    緹娜夏摸了摸台座的一角。涼颼颼的觸感比淚水冰冷許多。


    「所以,讓你如此憤怒的,並不是那些使用了這個球的人。你沒有封印,而是選擇了破壞它,也有真正的理由——那是什麽?」


    因為咒具艾特利亞,他一定受到了難以言表的傷害。


    但他沒有選擇「封印那個球,不再讓人使用它。」,而是踏上了更加困難的「將球完全破壞」的道路。這又是因為什麽呢?她還沒聽到那個理由。


    緹娜夏把視線從紅藍兩隻艾特利亞上移開,再次看向瓦爾托。


    她在他被悠久的歲月逐漸消磨的精神中,看到了永不熄滅的火焰。


    「——世界在等待變革。」


    「欸?」


    「這是我父親的話。現在的世界每次被改竄就像被釘上了一根針。所以世界一直在等待排除所有的幹涉,回複原本樣子的契機。」


    「那是……」


    緹娜夏聽過一樣的話,來自於占卜必中的水之魔女。


    那麽,現在兩人的對峙,也是世界的意誌之一嗎?


    瓦爾托用淡然的不帶感情的聲音說道。


    「世界遲早會到達界限,必須有人來做這件事。其實現在的世界已經陷入僵局。最最未來的曆史也隻到三十一年後。至今為止不管回卷了多少次,我也從沒到過那之後的時間。總會有某個艾特利亞被人使用。現在是記錄上回卷次數最多的時代,怎麽想都很奇怪吧?如果不破壞它,世界就會停止不前。」


    可怕的事實讓她不由睜大了眼睛。


    雖然這個答案可以回答她的疑問,但並不是他自己的答案。


    所以緹娜夏問出了必須的問題。


    「那麽,如果破壞這個球,世界會變成怎樣?」


    艾特利亞消失之後,世界還會繼續下去嗎?


    又或者——???????????????


    他沒有回答。


    緹娜夏凝視著瓦爾托。


    他的眼神中有著已經覺悟的超然和平靜的決然。


    曾經在戰鬥中多次見過這樣的眼神,緹娜夏十分明白其中的意義。


    天平總是不穩定的。它兩端的盤子裏永遠隻會擺上重要的事物。


    想要守護一切的想法一定是傲慢的。


    但就算選了哪一邊,就能變得更加強大嗎?如果沒有讓步,又會否能改變什麽呢?


    緹娜夏盯著眼前的男人。


    他的眼睛裏已經亮起了跨越選擇之後的人所擁有的強烈光芒。


    ※


    瓦爾托屏住呼吸。


    ——他覺得不應該讓緹娜夏知道自己的理由。


    但是其實他又想讓她知道。如果她知道了,就肯定能理解他。如果現在的她是自己曾經侍奉的王妃,或許他已經吐露實情了。


    但如果在這裏說出真相,那它也將傳達給與他共享知覺的密菈莉絲。


    絕不能讓她知道這些。


    一旦知道,密菈莉絲就會動搖,就會放棄那個構成。那就意味著失敗。


    和密菈莉絲初次相遇,已經是非常遙遠的過去了。


    那時瓦爾托已經經曆過好幾次重複的生命。他是持續傳承至今的家主們中的最新一任。他正在利用自己累贅的扭曲生命旅行,在森林中幫助了一位受傷的少女,用魔法將自己的血分享給了她。


    無依無靠的少女之後就跟著他。不知何時起,他愛上了這個雖然有些別扭,但卻隻與他親近的少女。


    兩人生活在一起,在少女長大之後,他們舉行了簡單的婚禮。


    那是段幸福的日子。


    偶爾發生的回卷他也沒有告訴她,那段人生閃耀到足以將這些事一筆勾銷。


    但他沒打算生孩子。


    因為他不想再有被咒具利用的人誕生。


    但真正讓瓦爾托感到絕望的,並非結婚五年後他因事故死亡,也非因某人的改篡他再次回到她身邊。


    讓他慟哭的,是在他死後密菈莉絲卻成為了下一任家主,是他回卷後自己從靈魂中的家主記錄中知道這一點的時候。得知這個情況後,他不禁追問妻子。但尚不是家主的她並沒有以前的記憶。


    瓦爾托為自己的鬆懈而感到無比悔恨。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想要回到過去重新來過。


    所以偶然有一次回卷到與密菈莉絲相遇之前的時候,他無比感謝當時的改篡者。


    然後他小心翼翼地救了她,沒有給她自己的血,也沒有把她留在身邊。成功地回避了這些後他放下了心。


    但是他隨後便知道絕望並不是這麽簡單的東西。


    無論重複多少次,無論是否與她分享血液,無論他們是否相遇,結果都沒有改變。


    她的名字已經作為下一任家主被刻在其中,繼承了這個詛咒。


    至今為止肯定也有人考慮過,不想繼續這種負的循環,幹脆不要留下子孫後代。但既然至今為止家主的力量都得以不斷傳承,那肯定存在一種不允許他們這麽做的強製力量,瓦爾托終於明白了這一點。


    然而絕望還不僅如此。


    世界尋求的契機——就是密菈莉絲。


    「……我之後就不存在下一任家主了。」


    其實他之後的家主就是密菈莉絲,這是已經決定的事,無從更改。


    緹娜夏皺起了形狀姣好的眉毛。


    「你是什麽意思?雖然曆史已經走到盡頭,但還有三十一年吧?你死了之後不就會有下一個家主繼承嗎?」


    「沒有了。我們家主能夠看到過去和未來所有已經出現家主的名字。我的靈魂在下一任家主出現之前會被分解。」


    這些話說出口時,瓦爾托的胸口感到了一陣難以忍受的疼痛。他回想起曾多次經曆的喪失。


    緹娜夏的眼睛像是在解析魔法似的眯了起來。


    「靈魂分解?這也是艾特利亞的作用嗎?」


    「不是,最初是因為我覺得自己魔力不足,所以對自己使用了禁咒,想要把我的靈魂轉化為力量。」


    這隻是他的一個假設。瓦爾托死後繼承了家主和魔力的密菈莉絲究竟做了什麽,他也無從知曉。但最初確實有什麽原因導致她的靈魂被分解了。


    然後世界便看準了這一點。


    「家主的靈魂被世界認為是艾特利亞的一部分。一旦被分解,家主的繼承期就會出現空白。雖然那之後還是有人使用了艾特利亞將時間回卷,但世界似乎認為這是個可以擊垮艾特利亞的漏洞。無論曆史有多大變化,這件事逐漸變成了曆史的固定點——隨著回卷的次數變多,我靈魂被分解的情況也在逐漸增加。」


    「欸……?是你使用禁咒的情況變多了嗎?」


    「不,原因各有不同。有時是因為被魔物襲擊,有時被卷入了他人的魔法。嚴重的時候甚至有會帶走魔法士靈魂的東西來襲擊我們居住的城市,因此死了幾百人。」


    伊利堤艾迪亞的襲擊是對周圍造成損害最為嚴重的一次。瓦爾托握緊了快要發抖的手。


    「最初是每五次有一次,但隨著回卷的次數增多,這個頻率也在上升。不管怎麽逃,最終都會迎來靈魂分解的結果。因為這樣就會產生家主的空白期。曆史無法繼續前進可能也與這有關吧。」


    簡直就像是艾特利亞與世界的對抗點。


    想要繼續改寫曆史的一方,與想要改變現狀的一方。


    「我無法去到更遠的未來。我的靈魂也不會融入世界。隻會不斷被艾特利亞傷害,又被世界分解。僅此而已。」


    從世界的角度來看,這隻是一個人類的死亡。這是個非常微小的點,所以也很容易固定這個結果。


    失去了靈魂的她的身體,總是很溫暖。


    他記得所有的那些溫暖,無法忘記。每次他都想盡辦法,但區別也僅僅在於是先失去她的靈魂,還是自己先死而已。


    「即使封印艾特利亞,我的靈魂也得不到救贖。而且就算繼續放任下去,遲早還會出現不依靠血緣的新家主吧。與其這樣,還不如就在我這裏結束比較好。」


    密菈莉絲就是改寫曆史與修複曆史的交鋒前線。


    必須將她從這裏帶離。


    他願意為此付出一切代價。如果時光倒流也無法改變這個結果,那就隻有破壞它了。


    現在的密菈莉絲並不知道自己會成為下一任家主,她以為瓦爾托就是最後一位。


    她相信了他的話,為了幫助他而一路陪伴。


    所以——


    「你住過的那個房子裏,還有一位女孩子住在那吧。」


    清澈、通透的聲音。


    暗色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一切似的凝視瓦爾托。


    「你真正想幫助的,就是那個女孩子吧?」


    緹娜夏目不轉睛地觀察瓦爾托的反應。


    他的雙眼睜圓,這在他至今為止露出的表情中是最為驚訝的,也是感情最為明顯的。緹娜夏注意著不要讓自己的煩惱被他看出來。


    ——如果他真的是最後一任家主,肯定無法那樣確信地說出「如果還有未來的家主我會知道的,但並不存在。」這樣的話。


    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最後的家主,最後的家主應該是那個少女。


    靈魂被分解,位於曆史盡頭的都是那個少女……所以瓦爾托才沒有任何迷茫。


    臉色蒼白的瓦爾托並沒有回答,應該是不想回答吧。


    緹娜夏調整了呼吸,注意著不要讓自己的聲音有所動搖。


    「我明白你的願望了,我也明白了世界與艾特利亞所處的狀況。」


    「……太好了。那就請你破壞它吧。你應該明白我是不會退讓的,能讓鐸洱達爾平安無事就隻有你。」


    說著這些的瓦爾托臉上已經恢複了原先冷酷的表情。


    ——沒有選擇的餘地,他手上有人質。


    但是,在與他的對話中她察覺到了,現在的她正麵臨著從未出現過的難以選擇的歧路。


    如果破壞了艾特利亞世界就會恢複原本樣子。


    這難道不就意味著,一旦出現了兩個球都不複存在的空白期,曆史就會直接回到一千多年以前重新開始嗎?


    「這樣的話……」


    現在的這個世界與原本的世界之間究竟有多接近?如果消除了所有改篡,鐸洱達爾是否就一定會滅亡?不僅如此,如果艾特利亞的改篡消失了,被母親所救的奧斯卡的命運也會改變。所有的那些被別人想要幫助他們的願望而拯救的生命,全都會變成這樣。


    像是看穿了無法動彈的緹娜夏的內心,瓦爾托說到。


    「賭一次吧。就算沒有艾特利亞,你的祖國,你的丈夫都會安然無恙的留下,維持住現在的曆史。如果你現在無法選擇的話,反正鐸洱達爾是一定會滅亡的。」


    「我……知道。」


    她無法對現在活著的人民見死不救。


    這是她熱愛的國家。無論是四百年前還是現在,這一點都沒有改變。人們早出晚歸的工作,與家人一起歡笑,偶爾因祭典而歡欣,最後平靜地老去——就是這樣一個無數人生活著的普通國家。


    她喜歡從城堡中看到的街燈,她認為這就是人生中的美景。


    為了保護那些人,她願意付出自己的一生。


    但盡管如此,現在她麵臨的選擇無論哪個看來都是死路。


    好沉重。


    如果是為了讓別人活下去的沉重,她會毫不猶豫地背負起來。但現在她麵臨的東西不一樣。緹娜夏對其中的沉重感到猶豫不決,甚至快被壓垮了。


    台座上放著兩個打開的箱子,裏麵是紅色與藍色的小球。


    它們散發著吸收的感情光芒,是因希望與絕望而生的咒具。


    把它破壞後,究竟會有多少人的命運發生多大的變化呢?


    緹娜夏的手顫抖著向它伸去。


    但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了男人的怒吼聲。


    「緹娜夏!」


    安心和後悔的感覺順便傳遍她全身。


    那個聲音來自於她唯一深愛的人。


    與快要崩落在地上緹娜夏不同,瓦爾托咂了咂舌迅速地行動起來。


    他將兩個艾特利亞一個放進懷裏一個抓在手上,然後用空出來的右手拉住緹娜夏的手。


    「快走!」


    他們無法立刻離開寶物庫,這裏連緹娜夏都需要詠唱才能通過轉移離開。這段時間就足夠奧斯卡抓住瓦爾托。


    瓦爾托拖著緹娜夏向寶物庫深處走去,他踹開一扇門,衝進黑暗的石質通道中。瞬間後牆上的燭台都亮了起來。


    「快點跑,你必須聽我的。」


    緹娜夏對簡短的命令點了點頭。張開了防備陷阱的結界,兩人沿著昏暗的通道跑進去。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緹娜夏咬緊了嘴唇。


    ——她很想他來,卻又不希望他來。


    這意味著他將被置於有整個國家作為人質的難以抉擇的選擇之中。自己的優柔寡斷終於將他也卷了進來。


    「奧斯卡……」


    他們兩人都是魔法士,跑步速度談不上有多快。就算繼續跑下去,也馬上會迎來終點。


    再說了,前麵沒有出口。緹娜夏不知道那條通往城堡的近道,等待他們的就隻有無言之湖。


    「……啊。」


    想起了法爾薩斯傳說中的那個存在,她不由屏住呼吸。在煩惱把艾特利亞藏在哪裏好的時候,曾經有一個方案掠過她的腦海。


    現在想要執行它或許有些難度,但仍存在可能性。


    緹娜夏把注意力集中在身後的氣息上。


    她相信著就要追上來的那個男人,繼續奔跑。


    瓦爾托跌跌撞撞地跑出通道,看見突然展現在眼前的湖泊不由啞然。


    他完全沒想到城堡的地下竟然還有一個湖。雖然他也沒準備能夠輕易逃走,但還是想再爭取一些時間。


    他看見稍遠處的湖麵上有一條通道,但對於是否要走上那條看不清的通道,瓦爾托有些猶豫。他看向被自己抓住的女人。


    「編織轉移構成。快!」


    「——到此為止了。」


    在緹娜夏回答他之前,男人的聲音支配了全場。


    奧斯卡舉著阿卡西亞,出現在通道口。


    王看向自己的未婚妻以及抓住她的手的那個闖入者,露出了笑容。他的笑容中有著壓倒一切的王者之威。


    「把那個女人搶走的代價可是很高的。——緹娜夏,過來。」


    「她不會過去,也不會背叛我。」


    瓦爾托緊張地背後發冷,但仍露出了微笑。


    ——他隻侍奉過奧斯卡一次。


    身為他的臣子也隻有那短短三年。雖然隻是三年,他身為主君的存在感仍深深印在他的意識中,瓦爾托既無法像操縱其他人一樣操縱他,還反射性的感到一些畏縮感。


    他不擅長對付這種人,可以的話根本不想與他碰麵。但現在沒辦法。


    瓦爾托用一隻手攏著緹娜夏的身體往後退去。再退一步就是湖。


    奧斯卡斂起笑容,向前走了一步。席卷周圍空氣的威圧感壓迫著瓦爾托。


    「把她交給我,還有艾特利亞,不會讓你改篡的。」


    「改寫曆史的人是你才對!就因為你才讓我們再度痛苦了這麽久!」


    「那還真是抱歉,但那也到此為止。我來封住那個球,不會讓任何人碰到它。」


    「不行,你不會明白的。」


    「你不告訴我的話我當然不會明白了?」


    「無論多麽重要的人,你都會更優先考慮國家!你就是這種人!所以我才隻能不斷背叛你!」


    曾經的主君對他說過『背叛之前先商量一下。』。但怎麽可能找他商量,他的答案早就確定了。就算他的妻子比他自己更重要,他也還是選擇了無數的人民。瓦爾托雖然能理解他的想法,卻無法讚同他,也無法請求他的協助。


    隻要艾特利亞繼續存在,密菈莉絲的靈魂就會被分解。他絕不能在此退讓。


    『瓦爾托』


    少女不安的聲音在他腦海中直接響起。


    這是他最想守護的少女,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隻要能解放她,就算他自己消失也無所謂,就算他所有的愛情都被忘卻,都不複存在也無所謂。


    『瓦爾托……快逃……』


    「沒事的,還能繼續。」


    絕不能讓步。他絕不能在目的達到前死在這裏。他還能站起來戰鬥,必須跨越絕望。


    『拜托了。回來吧。』


    她懇求似的話語像是在確認什麽。


    他從未懷疑過她的愛情。


    隻是如果沒有自己,他們從最初就沒有相遇的話,她應該也能愛上其他人吧。


    這樣就好了。


    但願就這樣。


    瓦爾托用力握緊了手中的艾特利亞,直視奧斯卡。


    他的焦躁無法與人分享。他獨自戰鬥著,腦中傳來了少女的低語聲。


    『你在聽麽?就算我能得救,但你消失了就沒有意義。比起無法與你相遇的幸福,我更願意選擇能與你相遇的不幸。就算時間很有限,但大家不都是這樣的嗎?所以,回來吧。』


    「……密菈莉絲。」


    瓦爾托咽下一口氣。


    密菈莉絲是從他與緹娜夏的對話中察覺到的。


    她察覺到了自己就是最後的家主……也察覺到了艾特利亞如果被毀,瓦爾托也會消失。


    但就算密菈莉絲知道了一切,不管有多麽痛苦,她還是選擇了他。


    她就是這樣的人,他很清楚她的強大之處。


    ——他想哭。


    想要依賴她的強大。想要用安穩的愛情填補這些不斷反複的日子。


    但瓦爾托在最後一步前停下了腳步。


    這樣看不見未來,所以他還不能放棄。


    瓦爾托咬緊牙關地聽著奧斯卡與緹娜夏之間的對話,催促懷中的女人讓她快點轉移,卻突然感到一陣衝擊搖晃了一下。


    「不要殺他!」


    巨大的水聲隨即響起,在黑暗的地底湖中回蕩。


    還被瓦爾托抓在懷裏的緹娜夏凝視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奧斯卡,他的臉上明顯露出怒容。


    在這個距離上任何魔法士都敵不過他。就算編織轉移構成,也會被他一瞬間靠近。


    就算有緹娜夏做人質,她也不認為瓦爾托能逃得掉。


    她抬頭看向瓦爾托緊張的臉,同時在他懷中發現了那個藍色的圓球。


    緹娜夏再次看向奧斯卡。


    ——瓦爾托應該很清楚以鐸洱達爾做人質對奧斯卡是無效的。


    所以他將無法行動。就像剛才的緹娜夏一樣。


    但奧斯卡不同,他就算了解鐸洱達爾的情況也能毫不猶豫的繼續戰鬥。他就是那種能做到這些的人。鐸洱達爾不是他的國家,就算會因此被緹娜夏憎恨,他也能做出應該做的選擇。他擁有不會屈服於此的強大。


    所以,能依靠的隻有他。能打破現在膠著狀態的,也隻有他。


    緹娜夏深深吸了口氣。


    相信他,除了他以外再也沒有別人。他明亮的夜空色眼睛捕捉到了緹娜夏。


    「為什麽隻是稍微沒盯緊你一會兒就又發生這種事了?」


    「對不起。」


    「沒關係,我會想辦法的。」


    無比堅定的回答,來自於身為她丈夫的人。


    他們一定會結為夫妻。他們一定會到達那天,並且繼續走下去。


    不管對手是誰,不管發生什麽狀況,他們都能克服。至今為止也一直是這樣過來的。


    奧斯卡重新握緊阿卡西亞。


    「估計是發生了些什麽事吧。但你別亂來,也別做多餘的事。」


    「我隻是一直在想辦法采取最高效的手段。」


    「我指的就是這種多餘的事。」


    「正因為有你才能做到。」


    深深的信賴。比起自己,她更相信他。


    而現在,他們確實彼此都在這裏。


    這一定是幸運的。甚至足以挑戰不斷累積至今的命運的歧路。


    緹娜夏像月光般的微笑著。


    「奧斯卡,請幫我吧。」


    她伸出手,迅速地從瓦爾托的懷中抽出了艾特利亞。


    緹娜夏趁勢撞向瓦爾托的身體,借著反作用向後跳去。視野的邊緣,她可以看到奧斯卡驚愕的臉。


    「不要殺他!」


    她向奧斯卡叫道。她的身體抱著藍色的球沉入湖中。


    白色的泡沫伴隨著水聲上升而去。湖水的冰冷化為衝擊向她襲來。


    ——奧斯卡一定能把瓦爾托留下。


    緹娜夏抬頭看向遠去的水麵,微微笑著。


    這下可就完全交給他了。這麽徹底地依賴他真的好麽?


    但他肯定會原諒她的。所以隻有今天,她打算徹底撒個嬌。


    如果因為這件事要讓他背負罪孽,真正應該背負那些的是自己才對。


    所以不能讓他這麽做。她誰也不想失去。她要回去鐸洱達爾,先想用盡所有辦法解開那個構成。


    然後再次麵對瓦爾托。嚐試挑戰能否將他的靈魂與艾特利亞分開。


    奧斯卡一定會說她「太天真」吧。但這是以他的立場所說的話。隻要瓦爾托他們還在世界與改篡鬥爭的夾縫中生存,就應該先確保他們的安全。然後在此基礎之上再重新討論考慮這些事。考慮應該將艾特利亞和這個世界怎麽辦。


    為此,必須先跨過目前這一關。


    緹娜夏將意識集中起來,雖然這個湖水能分解魔力,但它的力量比化為劍的阿卡西亞弱很多。隻要現在還沒有喝進湖水,應該能用魔力的壓力把湖水推開,上一次她也是這樣脫離險境的。


    所以她在到達極限之前,迅速地編織了一個高密度的構成。


    轉移構成已經完成了……但那個瞬間,緹娜夏注意到了某種變化。


    懷中的藍色小球變得溫暖起來。


    與冰冷的湖水形成鮮明對比,艾特利亞開始發熱。


    然後像是為了抓住它一樣,寧靜的湖水全都向她聚了過來。


    ——有什麽不對勁。


    她的身體無法好好活動。構成也隨之霧散。


    要被抓住了,要沉下去了。就要抱著懷中燃燒的球一起融化了。


    她分不清上下,也搞不清發生了什麽。


    球的表麵忽然出現一道裂縫。


    緹娜夏驚恐地看著那條裂縫。


    裂縫眼見著逐漸擴散開來,湖水湧進縫隙。


    像是為了對抗湖水一樣,球上的花紋發出了白色的光芒。


    發動開始了。


    她慌忙在雙手中注滿了魔力,想要阻止球的發動,但它的光芒瞬間變強。


    ——好想回到他身邊。


    這樣的願望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她有種即將失去一切的預感。


    馬上,她馬上就要嫁給他了。少女時代的約定馬上就會實現。


    她一直懷著開心的心情期待著婚紗一點點地逐漸完成。終於能夠使用從父母那裏得到的麵紗,這讓她簡直有點難以置信,她一直覺得這是對她太過奢望的未來。


    她期待著能夠在他身邊生活的日子,連期待本身都是幸福的。


    跨越四百年時代的一切也都被他接受。隻要能嫁給他,她甚至覺得夕死可矣。


    然而,事到如今卻——


    白光籠罩著緹娜夏的身體。


    視野被燒毀,按住球的手也消失。


    身體、意識、魔力,全都被分解。


    就連心,也一樣。


    ——想、回


    伴隨這最後的想法,她的記憶中斷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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