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蘅用力捏住手機,聲音異常平靜:“你別擔心,我去把他找回來,”頓了兩秒,又斬釘截鐵地補充道,“明天。”兩個套房的陽台挨得很近,隻是圍欄高到胸口,不好攀爬。唐蘅踩著椅子攀到圍欄上,身體前傾,雙手就攥住了隔壁陽台的欄杆。此刻他上半身伏倒,腦袋正對樓下的草坪——他甚至提前估算過,從三樓掉下去落在草坪上,大概不至於死掉。不過並沒有掉下去。很快,唐蘅穩穩地落在了隔壁陽台。他斥著腳,落地時一點聲音都沒有,像隻靈活的貓。唐蘅側著身子,把耳朵貼在玻璃上,無聲地站立著。他聽見一些細碎的聲響,和幾聲仿佛很痛苦的“嘶”——如他所料。這當然是他第一次做這種事。如果沒有幾分鍾前那通電話,或許直到此刻他還是猶豫而忐忑的。這一扳手敲下去,無論看見的是什麽,他和孫繼豪的關係都算完了。當然也不隻是他和孫繼豪,還有他和盧玥,他和徐主任。他會毀掉這次考察,甚至,毀掉更多東西。然而那通電話反倒使他冷靜下來,腦子裏種種雜念都消失了,唯剩下一個念頭:為了李月馳,他要把他們斬草除根。就算他不愛他,也沒關係。唐蘅把腰包拉開一個小口,從中取出扳手,緊握在手。兩分鍾後,當房間裏的喘息聲越發急促仿佛漸入佳境時——一聲脆響,唐蘅砸碎了麵前的玻璃。他們果然沒有關燈。暖黃色壁燈把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兩具身體連在一起,甚至來不及分開。唐蘅冷靜地拍了照,把手機揣回腰包。直到此時,嚇懵了的齊經理才反應過來,“咣當”一聲滾下沙發,胡亂抄起件t恤遮住下體。他麵白如紙,哆嗦著說:“您,您怎麽……”“師弟,”孫繼豪提上褲子,搓了搓臉,“搞這麽大陣仗幹嘛,你直接來問我不就得了?”“師姐就在這棟樓,同一層。”“她,”孫繼豪嗤笑,“你以為她不知道?”“那我把她叫來。”“行了,大半夜的,”孫繼豪朝齊經理瞥去一眼,“你先走吧。”齊經理屁滾尿流地跑了。孫繼豪輕歎兩聲,說:“你隨便坐吧。”唐蘅站著不動,幾乎是茫然地凝視著他。眼前的人是他認識兩年的孫繼豪麽?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看到這一幕的刹那,那種錯愕感還是難以言喻。孫繼豪點起一支煙,夾在指間慢慢地吸。像很多北方男人一樣,他身形高大,肩寬體闊。而此刻他傾身吸煙的神態,竟然顯出幾分陰柔的味道。這種錯亂感令唐蘅感到陌生,以及詭異。“哎,你真沒看出來啊?那我偽裝得不錯,”孫繼豪笑了笑,“當時你一進學校我就發現了,謔,同道中人啊。我還跟那兒擔心呢,就怕被你看出來了。”唐蘅說:“你騙婚。”“我騙婚?”他臉上的笑容得更加誇張,“唐蘅你可真說得出口,是不是你們唐家人都有那種——不要臉的天賦?我騙婚,哈哈,盧玥是你大伯的學生,後來又是你大伯撮合了我倆,你竟然說我騙婚?”唐蘅一下子愣住,不知他為何提起大伯。“你別裝啊。”“和我大伯有什麽關係?”“不是吧,你真不知道?”“知道什麽?”孫繼豪哈哈一笑:“盧玥被你大伯搞過啊!她跟你大伯讀博三年,就被搞了三年!別人不知道就罷了怎麽你也不知道,啊?老唐的保密工作真到位!”這一瞬間似乎極其漫長。從孫繼豪的話傳入耳道,到大腦解析出這句話的含義,再到——當唐蘅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狠狠扼住孫繼豪的脖子,膝蓋用力壓在他胸口。“你再說一遍。”“我沒騙你,”孫繼豪的聲音嘶啞了,卻很平靜,“最開始是你大伯強迫她的,後來次數多了,她也就習慣了。其實你伯母也是這麽和你大伯在一起的,隻不過時間更早一些。”唐蘅死死盯著他,手已經開始顫抖。“雖然我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吧,但是和她結婚那會兒,我是真打算改邪歸正。結果呢,原來我是個善後的,你大伯挺夠意思啊,搞完了還管分配對象。”唐蘅霍然起身,踉蹌了幾步,後背撞在牆壁上。“前幾年不還死了個女學生麽,我聽盧玥提過,叫田……田什麽來著,田小娟還是田小沁?”孫繼豪搖搖頭,“你真的不知道嗎?”第14章 文件夾唐蘅轉身向外跑,拉開門的瞬間和盧玥狠狠撞上。她被撞得連連後退,腳下一滑,跌坐在地。徐主任站在旁邊,像是根本不敢上前,隻能咬牙罵道:“你們這是搞什麽!瘋了嗎?!”唐蘅看著盧玥。她的身材很嬌小,留一頭烏黑短發,戴眼鏡,透著濃濃的學生氣。剛進學校時盧玥對他很冷淡,似乎一點不拿他當“師弟”,那時唐蘅甚至疑惑自己是否做錯事得罪了她。後來接觸得多了,才知道盧玥就是這樣一個人,寡言,內斂,沒什麽存在感。好像她的人生簡單到根本不需要言語的闡釋,無非是讀書再讀書,博士畢業,進高校,結婚生子——很簡單,很順利。“師弟,”盧玥蜷縮著身子,神情竟然同孫繼豪一樣平靜,“你真的不知道嗎?”唐蘅雙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又是這句話。他撲上前去,雙手緊箍盧玥的肩膀:“你說的是什麽意思……師姐,我該知道什麽,我——”“別叫我師姐,”盧玥一字一句地說,“你知道嗎,每次你叫我‘師姐’,我都會想死。”“……”“每一次,你叫我‘師姐’,我就想起他。你知道我為什麽留短發嗎?”“……”“因為他說過,喜歡長發披肩的女孩兒。我曾經以為畢業就好了,熬到畢業就好了——但是根本就逃不掉的你知道嗎?他給我介紹了孫繼豪,他對我做了那種事然後給我介紹對象,厲害吧?他竟然還把你送到澳門,叫我多關照你……你來上班的第一天我就在想,如果你死掉該多好。被樓上掉下來的玻璃砸死,心髒病猝死,總之如果你死掉該多好,這樣我就不會想起他了,”盧玥說著,眼中忽然落下兩行淚,“可是後來我發現你竟然什麽都不知道,他是你大伯,你竟然什麽都不知道——唐蘅,我真羨慕你啊。”轟隆一聲巨響,淩晨兩點,石江縣暴雨傾盆。越野車的雨刷高速擺動著,卻遠遠趕不上雨點墜落的速度。漫天漫地都是雨,車子仿佛行進在洶湧的潮水之中。空調溫度開得很低,以至於司機一麵開車,一麵縮著肩膀。唐蘅問:“還有多久?”他的聲音比平時粗啞,垂著頭,看不見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