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傷口也清晰地出現在唐蘅麵前——他的後背原本是很好看的,麥色肌膚,肩膀寬而平整,流暢的肌肉線條一路向下在腰部收緊。然而此刻,那些通紅的傷口高高腫起來,仿佛是某種酷刑的痕跡。“你也別幹看著啊,”大夫說唐蘅,“你和他聊聊天,分散一下注意力嘛。”“好……”唐蘅遲疑片刻,走到他麵前,蹲下,“很疼嗎?”“你這不是廢話,”大夫從後麵探出腦袋,“肯定疼死啦!”唐蘅:“……”可他為什麽不說呢。又過幾秒,這人總算開口了,語調很平靜:“沒關係。”不是“還好”,不是“不疼”,是“沒關係”。也就是說——確實很疼吧。心仿佛被不輕不重地捏了一把,這感覺令唐蘅陌生。想了想,唐蘅伸出手:“你攥著我吧。”也許能幫他分擔些痛感。然而他沒動,隻是垂眼看著。目光這東西分明沒有溫度也沒有觸感,但唐蘅覺得自己的手有點熱。片刻後唐蘅忽然意識到,自己是以怎樣一個姿勢麵對他。蹲著,仰著臉,伸出手。簡直像在乞求——凡人在神像前的虔誠乞求。唐蘅霍然起身,退了一步,尷尬道:“渴不渴?我去買瓶水。”“不用。”“那你餓了嗎?”唐蘅摸出手機,“我叫個外賣吧,包紮完就能吃了。”“我不餓。”“那你要什麽?”唐蘅突然煩躁起來,“你要什麽,我給你弄來。”他的語氣已經十分不快了,然而對方還是那麽輕描淡寫的:“我沒事,你回去吧。”“你這樣叫沒事?”“嗯。”“你——”“哎呀!”大夫打斷二人,“都聽我的!”兩人對視一眼,不說話了。“你,傷員,今晚肯定要發燒,得有人看著,”轉而看向唐蘅,“你,多給他弄點有營養的東西!別天天吃什麽漢堡薯條的!藕湯排骨有沒有?”“有。”“對嘛,多吃蛋白質!再搞點補血的!”二十分鍾後,大夫係好最後一條繃帶,說:“傷口不要沾水,回家就開空調——天氣太熱,更容易發炎的。”他穩穩地站起來:“謝謝您。多少錢?”“收你七十吧,好在沒縫針呢,對了,明天來換藥。”唐蘅湊到大夫麵前:“我來付。”手插進褲兜,愣住,猛地想起錢包放在吉他包裏,吉他包塞給蔣亞了。大夫:“沒零錢啊?一百的也行!找得開!”唐蘅:“……”“我來吧。”他遞去一大卷紙幣,一塊的五塊的十塊的,大夫數了片刻才說:“正好哈!明天換藥十五塊!”兩人走出診所時,他身上還穿著那件隻剩前半部分的藍色t恤,後背滿是白花花的繃帶,顯得狼狽又滑稽。這時唐蘅才注意到,他的t恤的胸口處印著“青文考研”四個小字。唐蘅說:“明天我把錢給你。”他“嗯”了一聲,倒沒拒絕,隻是說:“不著急。”唐蘅:“那……”“再見。”“什麽?”“挺晚了,”他說,“你回去吧。”唐蘅終於忍無可忍,低罵一聲,語速很快地說:“你以為我想跟著你?我他媽不是怕你半夜發燒燒傻了?數學係第一就這麽燒傻了你不覺得怪可惜的?!”話音剛落,大夫掀開門簾把垃圾放在門口,順便應和道:“那確實可惜。”唐蘅怒氣衝衝地盯著他,不知道這人腦子裏在想什麽——按照正常人的思維,既然他是因為他才受傷,那麽他照顧一下他,不是理所應當的?“人家也許等著女朋友關心呢,”大夫又探出腦袋,一副過來人的語氣,“那你就別當電燈泡啦!”唐蘅:“……”是這樣嗎?兩人站在小巷裏僵持著,夏夜的熱氣無孔不入,隻半分鍾,唐蘅的額頭就濕了,他不知道他的傷口會不會出汗,那該多疼。半晌,他率先轉過身去,聲音變得有些無奈:“我家很髒。”唐蘅鎮定地說:“走吧。”他跟著他,複又穿梭在巷子裏。這一帶擠滿了破舊低矮的平房,漸往小巷深處走,連路燈都沒有了,唐蘅用手機屏幕的光照路,避開許多汙水溝和堆放在路邊的廢品。他原本有些疑惑,什麽叫“我家很髒”——亂倒是可以想象,髒是怎麽個髒法?這會兒多少反應過來,可能是房子本身很髒,這種過不了多久就會被拆遷的平房,確實是又髒又破的。帶路的人終於停下,他麵前是一幢二層小樓,唐蘅皺了皺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