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子上印著“武漢市中心醫院”幾個大字,李月馳抖抖上麵的水,從裏麵小心地取出一張x光片。他舉起那張片子,對著路燈看了看,忽然低罵一聲:“操。”唐蘅好像沒聽他爆過粗口,哪怕是被受訪者拒之門外,或是被打得渾身是血的時候。那是一張人骨的x光片,看不出是哪裏的骨頭。“??壞了?”“嗯,”但李月馳還是把上麵的水漬輕輕拭去,然後轉身看著唐蘅,認真地說,“今晚的事不要說出去,好嗎?”“好,但是——為什麽?”“校外鬥毆麽,”李月馳說,“要背處分的。”“我不是問這個。”“那你問什麽?”“李月馳。”“好吧,”他又笑了一下,語氣有點無奈,“找個地方坐著說吧。”他們這樣子自然沒法進餐廳,唐蘅走進一家小超市,買了酒精濕巾和兩瓶冰可樂。結賬時他忽然看見李月馳站在超市門口,微微佝僂著腰,像是在走神。他猛地想起那天晚上,李月馳的後背被酒瓶劃傷了,便也是這樣佝僂著腰。李月馳經常受傷嗎?老板慢吞吞地裝袋,遞來幾枚找零的硬幣。“李月馳,”唐蘅喊道,“你過來。”李月馳站著沒動,指指自己的t恤,意思是我這樣還是算了吧。唐蘅又喊一聲:“你過來。”李月馳便掀簾走進來了,老板雙眼一瞪,表情警惕起來。唐蘅不管他,隻問李月馳:“你餓不餓?”“還行。”那就是餓了。唐蘅走到擺放零食的貨架前,除了膨化食品和果幹之類的東西,就隻剩兩個肉鬆麵包。唐蘅說:“麵包吃嗎?”李月馳點頭,超市的白熾燈照著他,唐蘅才發現他的臉色很蒼白。最後又買了兩個肉鬆麵包,一袋牛肉火腿腸,以及一包煙。唐蘅自己不抽煙,以為李月馳也不抽——他大概是舍不得花錢買煙的。然而李月馳從兜裏摸出一張五元紙幣,外加一枚銅黃色的五角硬幣:“來包黃果樹。”兩人走出超市,李月馳點燃一支煙。他抽煙時微微低著頭,眼睫也垂著,慢慢地吸入,慢慢地呼出,是一副專注的神情。唐蘅想起夜色中那銀光一閃的匕首,仍然心有餘悸。一直走到長江邊,走下堤壩,坐在濕潤的台階上。再向下幾步,便是黑色的江水。李月馳像是疲憊極了,他把雙肘支在膝蓋上,左手撐著下巴,右手捏著煙,那猩紅的煙頭隨著他的呼吸,緩慢地閃爍。“當時……很危險,”唐蘅遲疑地開口,“他們帶了刀。”“我知道,但他們不敢真的殺人。”“為什麽?”“他們是來要錢的,我死了誰還錢?”“要錢?你借了錢?”“嗯,”李月馳沉默片刻,“高利貸。”“可你為什麽……”“治病,你看見了,那張片子。”“誰治病?”李月馳不說話了,好一會兒,他把手中的煙頭摁滅,輕聲說:“我女朋友。”漆黑的江麵上有貨輪緩慢行駛,發出嗚咽般的悠長鳴笛。太慢了,深夜的貨輪那樣慢,連江水的流動也變得慢,好像一切都慢下來,一秒一秒,就這樣過了一個世紀。空氣中泛著潮濕的水腥味和幹燥的煙味,似乎還有一些來自李月馳身上的鐵腥味,那是已經凝固的血的味道。唐蘅側過臉去看李月馳,看不清他的臉,隻看到他又點了一支煙,煙頭猩紅,和遠處長江大橋的燈光一起模糊成光暈,這一刻李月馳似乎離唐蘅很遠,像長江大橋一樣,遠在眼前。“你有女朋友啊,”唐蘅說,“之前沒聽你提過。”“她一直在住院,也沒什麽好提的。”“是什麽病?”“癌症,”李月馳的聲音幾乎要被鳴笛聲掩蓋,“已經擴散了。”唐蘅說不出話來。他有太多問題想問,譬如年紀輕輕怎麽會得癌症,譬如李月馳怎麽會找一個得癌症的女朋友,譬如他們在一起多久了?但這些問題又都不用問了,原來李月馳發瘋般打工賺錢是為了給她治病,他不惜去借高利貸,不惜挨打,也要救她。他一定很愛她。李月馳抽完第二支煙,從塑料袋裏拿出肉鬆麵包,大口大口吃起來。冷麵包就冰可樂他也吃得很快,唐蘅想,他一定沒有吃晚飯。他吃完了,笑著對唐蘅說:“今天真的謝謝你。”“你要回去了?”“嗯?”“回醫院陪你女朋友。”“不……她家人陪著她。”“哦。”“今天的事別說出去,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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